主题：【人物】棋迷段祺瑞 -- 电子赵括

不久前买了一套过百龄(明)编集,吴清源解说的官子谱,就在此把这个过去在文学城发过的旧贴再贴一次.

这个棋迷段祺瑞不是别人,正是显赫一时曾任北洋政府国务总理的段祺瑞。段是个超级棋迷(不是超级影迷,嘿嘿),他的府上有不少棋客专门陪他下棋。由于他的特殊地位,更由于民国时棋手社会地位低微,不少国手甚至包括顾水如,过惕生也投其门下以求温饱。然而,寄人篱下的滋味并不好受。棋手屈尊于大棋迷段祺瑞的府上,当然要陪段下棋。段棋力低微,赢他不困难,但没人敢,因为他会生气;那么故意输给他怎么样?他同样会生气。你们的棋力明明远在我之上,怎么会输?不是明目张胆的假棋吗!此外,段每每以执白的上手自居,动不动还要让子。据说只有一位棋手深得段的欢心,他每次与段对弈不多不少只输一子。段认为,棋客的棋力当然在我之上,但我能赢一子说明我超常发挥,因此"龙颜大悦"。不过此人用脑过度,不久就去世了。

段祺瑞在围棋上确实做过一件值得纪念的大事,就是资助少年吴清源东渡日本留学。

吴清源,本名吴泉。是谁发现了吴的围棋才能并引荐于段已经不清楚(似乎是顾水如)了,但段一见到这个少年有如此非凡的才华大加赞赏,并一力资助他去日本留学。围棋虽然发源于中国,但国运衰棋运衰,当时中国的水平远远落后于日本。当时日本的一位女棋手伊藤友惠五段就可以打遍南刘北顾无敌手,更不要说名人本因坊秀哉这样的高手了。从这一点上说,吴清源得此良机是很幸运的。吴东渡扶桑后拜在濑越宪作名誉九段门下。濑越一生只收了三名弟子,桥本宇太郎(日本关西棋院的创始人),吴清源和曹熏铉,日中韩各一名。吴清源称霸日本几十年被誉为昭和棋圣,曹熏铉也纵横韩国几十年直到被自己的弟子李昌镐打翻。濑越本人不是公认的天下第一,但他的徒子(吴清源)徒孙(李昌镐)却都是,也算棋坛的一段佳话吧。

吴清源1928年东渡日本,一年后被定为三段,1950年升为九段(似乎是破格提拔).他到日本后棋力突飞猛进,成为日本有名的棋坛新锐。后来与令一名出类拔萃的青年棋手木谷实共创新布局,给棋坛带来了一场革命。成名后的吴曾回国一次并拜访了当时政治上已经失势,门可罗雀的段祺瑞。双方寒喧叙旧后,段建议手谈两局。在"贤侄手下留情"的情况下,一胜一负和气收场。

吴在日本的威名主要是通过十番棋的对抗而得到的。顾名思义,所谓十番棋就是双方共弈十局,如果一方净胜四局,比如出现4:0,5:1的比分,就认为双方的棋力有差距,落后的一方从此降级为先相先。吴一生进行过多少次十番棋的对抗已经记不清了,记得清楚的是他将除雁金准一(老前辈,被降级几乎成定局时对抗中止)外的所有对手降级,其中包括老朋友木谷实,终身名誉本因坊坂田荣男,高川格,日本第一个通过升段赛而成为九段的藤泽朋斋等强手。吴清源当时只下读卖新闻社举办的对局,因此他从来没有拿到过本因坊(当时日本的第一大新闻棋战,每日新闻社举办)的头衔,但历届本因坊全被他降级。因此,没有重大头衔的他被誉为昭和棋圣,打倒吴清源成了当时所有棋手的目标。段祺瑞一时的善举造就了一世的棋圣,也是这个棋迷的一大贡献。

下面介绍段祺瑞与过惕生的一局恩怨。本文曾刊登在围棋天地上,现根据记忆整理。如有错漏欢迎指正。

过惕生是民国时期的著名国手,北方棋界的代表人物,与南方的刘悌怀有"南刘北过"之称。过少年时生活拮据,为了生计也想进入段府作一名棋客尽管棋客的辛酸他也时有耳闻。于是,他找到棋界的朋友活动,但很长时间没有答复。后来他才知道,虽然他当时棋力已经相当不凡,段祺瑞嫌他"年幼望轻",暂不考虑。年轻人本来火气就大,又被如此轻蔑过惕生哪能不生气?而且,当时段已经政治上失势,不再是那个风云人物段祺瑞了。但也没有办法,只能等。

终于,段祺瑞在别人的安排下同意与过对弈。于是,过也搬入段府成了一名棋客。对局的日期渐渐临近,过惕生摩拳擦掌。一方面,段府中高手不少,过有意在同行面前炫耀一番,令一方面,当然是要段祺瑞在棋盘上出丑。就在对局的前一天,顾水如找上门来。

顾水如也是当时顶尖国手,是当时北方棋界的代表人物。与南方的刘悌怀公称"南刘北顾"。后来过惕生崛起,"南刘北顾"就成了"南刘北过"。顾过两字发音相近,在一些方言中甚至相同,这个继承也相当自然.这位老前辈见到过惕生后话不多,但意思很明白,要过惕生明天输给段。过当然不愿意。顾水如见说服不了过,就说,

"老弟,我们这些人总不如日本本因坊秀哉尊贵吧?他和段祺瑞下棋,也要委屈求全呢!"

过惕生听了,当时就愣住了。

顾水如就对他讲起了一段往事。应段祺瑞的邀请,当时日本的第一高手名人本因坊秀哉访华,并来到段府与段对弈。段可不管你是什么名人本因坊,仍然要执白以上手自居。秀哉一看,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于是双方争执不下。最后,段只好让步,同意先行并被让子,但还是拿着白棋不放,在对角星位先放了两颗白子。这种黑棋让白棋两子的下法,天下没见过。秀哉见到了,仗着自己棋力高超也不计较,连战连胜。段恼羞成怒,本来邀请秀哉访华时约定段负责其回国的费用,输棋后的段来了个一毛不拔。秀哉顿时有家难回,只好再找人从中调解,再度与段对局并故意输掉,才得以回国。

顺便说一句,在邀请本因坊秀哉之前,段曾邀请令一位日本棋手高部道平七段(八段?)访华。高部对段祺瑞也是连战连胜,段不但不计较反而称赞他为天下第一高手。高部连连摆手说不敢当。介绍了日本的围棋盛况后高部说,本因坊秀哉还能让他两子。段半信半疑,认为高部在吹牛。怀着眼见为实的心思才有了他邀请本因坊秀哉来访之举。按道理说,败给秀哉是预料中的事,但为什么段恼羞成怒,前恭后倨就不得而知了。

顾水如走了,过惕生却平静不下来。夜深人静时一个人在花园里踱步。看来,江湖上传言棋手在段府中的种种尴尬屈辱不但全是真的,实际情况比之有过之而无不及。明天这局棋怎么下,赢,不敢,输,不甘。正在踌躇之时,背后被人拍了一下:"这么晚了,过先生还没休息呀。是不是在为明天的棋发愁?"

过惕生回头一看,是段祺瑞的长子。段的长子也是一名棋手,与他老子不同,棋力颇高而且有棋德。别人不敢赢他老子,他对段祺瑞则几乎每战必胜。段祺瑞无奈之余,只能骂他:"小子不务正业,只知道下棋!"

这位段公子很清楚棋客的屈辱。当天看到过惕生一个人在花园踱步,明白他是在考虑第二天的对局,于是就过来排解几句。看到过惕生尴尬的表情,笑了笑,"过先生不必为明天的对局发愁。如此这般．．．"给过惕生出了个主意。过惕生听完后一愣:"能行吗?"

"过先生不必多虑。如此办理,不会有事。我先预祝过先生旗开得胜!"说完后,这位段公子就离开了。

第二天,对局如期举行。双方客套一番后,就开始对局。布局阶段,过惕生故意将一些明显的大场让给段,制造了己方实地不足,局势大大落后的假象。段祺瑞喜形于色,不时与周围的人攀谈。顾水如等人看到了,也以为过惕生听从了昨天自己的劝告,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只有段祺瑞的长子一直在认真关注着局势,并暗暗佩服过惕生的经营。看来,过接受了昨天自己的计策并按步就班地实施。果然,从中盘后过开始了不紧不慢的追赶。几处折冲,收完官子,不多不少过惕生以一子获胜。序盘制造落后的假象,中盘追赶,官子阶段悄悄逆转,就是昨天段公子的妙策。

过惕生以一子获胜!在场的棋手们都惊呆了。他们一方面佩服过惕生的胆识,另一方面担心过惕生的前途。毕竟,段祺瑞输棋后大发雷霆"修理"棋手的事情他们也不是没见过。今天段会不会．．．

出人意外,段祺瑞这次平静得很。他什么话也没说,沉默了一会儿就开始和过惕生复盘。眼见一场风波消于无形,在场的棋手们都松了一口气。为什么段这次如此平静,恐怕是个千古之谜了。但段为人,跋扈而不胡涂。他当然明白当初他战胜诸位国手并不是因为他强,同样,今天他输也不是因为他弱。政治上早以失势的他已经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段祺瑞了,这才是今天这个毛头小伙子也敢赢他一盘的原因。这盘棋留给段祺瑞的,远远不是棋盘上的胜负能解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