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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给我一个看得清楚的黑白】之 [一:初恋的小人书] -- 小人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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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最近在这儿下载了不少电子版的小人书,三国,隋唐,西游,聊斋.聊胜于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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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鼓掌大笑

      写得好。鲜花是不少的。

    • 家园 【给我一个看得清楚的黑白】之 [二:教育的小人书]

      一般来说,小人书的收藏分单册和套书两种(两本上下册的算套书么?随便)。单册的就讲一个故事,比如《向阳院的故事》,就讲石头爷爷率领红小兵和反动教师胡守礼作挖砂浆斗争的故事。套书又分两种,一种是讲一个大故事,比如《西游记》;另一种是出版社用套书形式出一组主题相关的故事,比如《西湖的传说》等等。单册的好攒,买一本儿就算攒齐了;攒套书才是连环画收藏的精华。(现在的出版社很损,把过去的单册都整成套书了,什么“连环画库” 、“精品百种” ,成心让我永无宁日。)

      [教育的小人书]

      就像所有人的家一样,我也有一个传统古板革命的家(您瞧这三个形容词居然能搁一块儿)。小人书图文并茂老少咸宜,是可以接受的;但是(新东方老师说:注意!),一定要寓教于乐。于是我攒的第一个套书,就是上美的《中国成语故事》。我妈给我买这套书的头两本的时候,可能只是想教育我,没想到有了副作用加后遗症。当时我在小学正开始学成语,老师要求每人每天背一个。大多数小朋友都是什么“全心全意”“舍生忘死”,说完老师就让他们坐下了。每次到我就麻烦了。记得头一天我说的是“杞人忧天”,第二天是“退避三舍”,如此等等。每次说完老师还得让我讲这个故事。我一个人口沫四溅,老师同学目瞪口呆,于是就养成了我至今未改的臭显佩的坏毛病。

      如果你想亡羊补牢地学习中国成语,屈颜附势地认识上海人美的所有大腕儿,甚至想地胡伦吞枣地了解连环画的各种画风画派,那你就去买套《中国成语故事》吧。现在有那种跟字典似的合订本(不过那不是小人书玩儿家的选择,真玩儿的还得收当年出的套书)。成语故事每册包括十个成语,都是不同画家画的。在头二十册里,老腕儿贺友直、刘旦宅、颜梅华、顾炳鑫等等,新腕儿戴敦邦、施大畏、黄全昌、徐有武等等,悉数上阵众彩纷呈,基本上是打赤壁大战的劲头儿。老的不提了,那时候新腕儿的风格都还没定型。黄全昌的衣褶还会拐弯儿,施大畏的人物还分得清眉眼,戴敦邦笔下的人也居然还长着胡子,现在一看,仿佛看到了伟人们的少年时代。后来这套书断断续续拖拖拉拉出了好多年,“好像”出到五十五本。(很不好意思地告诉您,这套书我至今还没攒齐呢。唉,不知道到八十二岁的时候能不能攒齐,好让我那老灵魂到时候也有个安慰。)

      我的第二套书攒得非常容易,《青年近卫军》。容易是因为一共就三本,还是装在一个小纸盒子里,一次攒齐的。这是华三川的作品。现在你Google一下“华三川”,什么效果?全是古代半裸体美人吧?华大师当年可是凭《白毛女》勇夺连环画大奖的。这套上中下三册的《青年近卫军》用的是西洋钢笔画法,不过是越画越草,第一册跟铜板雕刻似的,到第三册就快改写意了。对了,我还有一套董洪元画的高尔基三部曲,《童年》《在人间》和《我的大学》,不过是被我姐题了词的。小时候最爱看高尔基的祖父祖母分家量茶叶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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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些单册,《小刀会》《甲午风云》什么的,当时配合着动画片“渔童”一块儿看的,心中充满了对洋人老爷的仇恨。奇怪的是大学以前我妈都不让我看《红楼梦》,不知道为什么给上小学的我买了一本天津人美的聊斋故事《小谢》,故事里那个书生最后居然娶了俩狐狸精。这是张令涛、胡若佛的作品,非常细致工整的线描艺术。他们笔下的美人是古典的美人,小眯缝眼儿全跟韩国人似的(可能今天又算美了),《红楼二尤》就是他们美人画的代表。可天津人美的聊斋是我没攒齐也不打算攒齐的一套书----大多数画得实在太烂了。

      这时候我遇到了一本使我的艺术眼光得以升华的小人书:《杨门女将》。王叔晖,一个叼着烟卷的老太太,成了我恐怕是要终生崇拜的两个连环画偶像之一。画界好像有一种风气,谁画工笔谁的艺术境界就不够高似的。王叔晖就画工笔,而且全是工笔仕女。(当然,老太太也画过墨子,甚至还画过纺织女工,不过那真算个别了。)看看《梁山伯与祝英台》》《孔雀东南飞》,都算赏心悦目了,何况还有那个无出其右的《西厢记》。有好多年,《西厢记》都是我书架上最昂贵的一本小人书:一块钱。(之前最贵的是上美红楼套书里的《黛玉葬花》----三毛二。)由于经济原因,我遗误过很多买好书的机会,但是买一块钱的《西厢记》连眼都没眨。王叔晖笔下的美人,是那种古今中外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美人;从小姐到丫环全都天庭饱满鼻直口方,一水儿的大家闺秀没有小家碧玉。王叔晖也画过不少红楼梦的题材,不过让连友们深感遗憾的是,不知道为什么,王大师却从来没画过红楼梦的小人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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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另一个让我崇拜的偶像是谁啊?刘继卣,当然是刘继卣。都知道刘继卣是动物画大师,打他爸爸刘奎龄那儿继承来的。刘继卣的画制成过好几套邮票,老虎什么的(他可能也老去动物园)。刘继卣画的著名连环画是《东郭先生》和《鸡毛信》(没看过的同学请举手,噢,都看过了),还有《武松打虎》。小时候最爱看《东郭先生》,就跟看安徒生童话似的,一会儿大树说话了,一会儿老牛说话了。后来上中学了,就有文化了,就喜欢看东郭先生写文章了。还记得东郭先生写过那些文章吗?开始连蚂蚁都舍不得踩,写的是“论好心有好报”,后来差点儿让狼吃了,写的是“除恶务尽,斩草除根”。不知道大家注意到了没有,刘继卣挑题材很独特----一定要有动物。《武松打虎》不说了,《东郭先生》里有只狼,《鸡毛信》里有群羊,就连他画的现代题材《穷棒子扭转乾坤》里还没完没了地老有几头牛或驴。其实我个人认为,刘大师画的美人和动物一样好看(嗯,这么说是不是有并列的嫌疑了?)。王叔晖的美人是画上的模范美人,都跟黛玉似的可望不可及,看了就让人自惭形秽一点儿邪念都不敢有;刘继卣的美人是生活中活色生香手到擒来的那种美人,让人看了就想入非非而且… …不说了我老婆回来了。

      (哎,想起个惹是生非的题外话啊。您瞧,上海人美人才济济,可我这俩超一流偶像却都是北京人美的。有时候我真觉着北京是个有王者之气的地方。就说体育界,都知道江浙一带高手林立战将如云,北京的人才可谓相形见绌;可出来一个就可能是庄则栋郎平聂卫平谢军这样呼风唤雨名噪一时的领军人物。嗯当然,这样反动狭隘的地域观应该批判,可谁不说俺家乡好啊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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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有这么多好书,但是,受够了共产主义教育和爱国主义教育的我,真的是受够了。“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我妈用小人书在思想上压迫我,我就在小人书上反抗。巧的是,国家跟我一块儿反抗了。1979年,是热爱连环画的人们永远不会忘记的一年。这一年,连环画界出了件足以让洛阳乃至全国纸贵的大事。

      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再版了著名的大型连环画套书,《三国演义》。

      • 家园 【给我一个看得清楚的黑白】之 [三:幽会的小人书]

        收集成套小人书的时候,经常会遇到一种叫“书筋”或者“大缺本”的现象。套书,按理说应该是一套一套出的。可是小人书跟期刊似的,并不是第一册印了10万册,第26册也印10万册。很可能第26册只印5万册,或30万册。于是,就会出现一套书里某一本或几本印刷量特别少的情况,这在玩儿家眼里就叫“书筋”了。比如上海人美的东周套书里,《卧薪尝胆》和《勾践灭吴》就是书筋。山东出的聊斋里《晚霞》也是书筋。前二年就为了这本《晚霞》,众连友还配合公安局抓获了一个网上诈骗的坏蛋。不过,《三国演义》倒是没什么书筋----每一册的发行量都实在太大了。

        [幽会的小人书]

        记得粉碎完“四人帮”后的某一天,我姐带我去了趟王府井的新华书店。至今也不明白她那天为什么要带我去。新华书店前边全是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人山人海啊。长话短说,我姐钻进人堆就不见了。我在书店前晃悠,亲眼目睹了革命群众抓住一个小偷并把他的胳膊扭断之后,就一个人溜达回家了。到家看见我妈正严厉批判我姐呢。我倒没理会,只是注意到桌子上有一大堆的书:什么《悲惨世界》《安娜卡列尼娜》《第二次握手》等等。可惜,没一本小人书。当时我也搞不清楚买这些书有什么值得惊天动地的。直到1979年,我自己也加入了一场汪洋大海似的人民抢书战争。

        《三国演义》连环画是上美的看家之宝,去年上美还靠再版这套书发了笔财。不夸张地说,《三国演义》在连环画爱好者的眼里就是“论持久战” ----出门打鬼子的全是因为看了这书。文革前的《三国演义》连环画是60册套书,可是79版的却写明全套48册,去掉了一些过渡的小故事(其实也不小,48本里竟然没有《单刀会》《三气周瑜》)。直到1987年才出了一捆印刷极其粗糙的,补齐了余下的12册。现在我观察连友的一个标准就是他对48本三国的熟悉情况,因为那些口口声声60本三国的朋友多半都不是从小和我一起玩儿小人书的。

        当时第一本到达北京的三国是第2册《董卓进京》,陈光镒画的,封面画是刘旦宅的。之后就开始一本接一本地来了,什么《跨江击刘表》啦《李郭交兵》啦等等。当时觉得48本一套的书实在太庞大了,根本没有要去攒齐的想法。就是买一本看一本,自己看完再全院儿流传。那时候好像刘兰芳的“岳飞传”也播得正热闹,于是全体中国人民都对“擂鼓瓮金锤”和“青龙偃月刀”崇拜得无以复加。按说当时“四人帮”的流毒还没肃清,但家长们对社会治安状况却比现在放心多了。每天放学后满街上都是追跑打闹的孩子。(有人说是因为后来全是独生子女都特金贵。胡说,谁的孩子谁不爱啊!我妈就特爱我,可照样让我满大街的疯跑,让自行车撞过两回,至今门牙还缺着一块。)后来中学生们都成立了各自的“加里森敢死队”,有小偷儿有飞刀各司其职。我们小学生们还只能在当院儿里举个树叉子,一会儿黄忠一会儿夏侯,互相照脑袋上拍两下,嘴里还念念有词:“从此形成了三国鼎立的局面!”可是当时中国人民总体的经济水平还不足以让孩子们买全48本三国,于是不知是谁家孩子首先发现了一个秘诀。当时的我们也都是人小力不亏,天天吃白薯馒头的主儿。每天新华书店的小人书柜台前都被京城各片一帮一伙的玩儿闹把持着,来了新书立马被一抢而空。之后书店前就形成一道独特的景观:街上仨小孩儿凑一块儿看一本小人书,后边总有几个大人围着,等小孩儿们看完,立刻用原价买走。就这样,在1979年,我站在王府井大街上免费看了大部份的三国小人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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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这次三国浪潮使多少人进入了连环画收藏的世界。反正我还没有。因为以后三年我妈再一次对我实行了无产阶级专政:“好好学习,不许再看小人书了!”就这么简单粗暴,妄图把我的小人书事业扼杀在摇篮里。当然,教育类的小人书还是偶尔出现,比如上美的《中国古代科学家》。有好长一阵子,我都骄傲地对人说:“我长大了要当中国古代科学家!”但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我终于也熬到上中学的日子了。中学离家就远了(嗯,托您的福,我还上的是个重点中学),每月坐车就要买月票,搞好了家里还给两毛钱买午饭。有人说贪污是权力导致的结果,对,可是贪污的想法却是人的本能。所以贪污只需要机会不需要动机,手里有了现金那就一定要贪污的。饿饭是贪污的一种手段,走路是另一种,都只损己不损人;至于蹭车,就属于损人利己的资产阶级行为了。手里有每月买月票的两块钱,加上时不常的饭费几毛钱,就足以奠定了革命的红色根据地。

        前边提到了很多小人书,但我始终把张令涛、胡若佛画的“杨家将”作为我的第一套连藏。现在我还能清楚感觉到那个星期天的午后,在书店昏暗的日光灯下抚摸着这套书的心情。我决心从攒这套书开始,是因为这套书一共五本全摆在我面前了。可是我兜儿里的钱却不足以让我一次把它们买下来。我就先买了《杨业归宋》和《杨七郎打擂》。买回家的第一件事是什么?看?不对,是先藏起来,别让还在午睡的家长发现(这就是我对“连藏”一词的最初理解)。之后一个星期我每天提心吊胆地去书店,看看“我的”另外三本书还在不在。这套人美的“杨家将”算是张令涛胡若佛的扛世之作,可谓从始至终无一败笔,细致得每幅画都跟长了虾米须似的。作为套书,好像还没有如此整齐连贯的了。

        张令涛、胡若佛,俩人的名字好像总是连在一起的,这老哥俩从解放前就一块儿搭班子合作了。作为老艺人,他们的画好就好在没有“匠气”,而这种匠气是很多老民间艺人无法避免的(比如画“三国”的画家里就有很多带着匠气的。匠气是什么?您去颐和园的长廊看看就知道了。)其实,他们俩的各自的特点也还是明显的,这只能从他们单独创作的作品里来发现。我的发现是,他们俩合作时,一切帝王将相和英俊才子都是张令涛画的,一切妖魔鬼怪和美丽佳人都是胡若佛画的(啊再次证明了佳人和动物的亲密关系)。胡若佛为河北“西游记”画了很多封面和分册,比如《盘丝洞》。我认为胡若佛画的孙悟空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孙悟空----跟妖精没什么太大的区别。而在张令涛画的《追韩信》里,我们就只能看见一脸正气,看不到那些滑稽可笑的面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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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攒的第二套书是人美的“岳传”(对不起还不是三国)。这套书就费劲了,15本。攒的时候费劲,藏的时候也费劲。不知道为什么这套书是北京人美出的,因为画家几乎全是上美画三国的那帮人。(这里要说明一下,我知道的连环画界内部的掌故很少,只能说说自己的感受。)我只能一本一本地从各个新华书店去搜索。印象最深的是《黄天荡》,原价一毛五吧,我一直没买着;有一天居然在前门的中国书店发现了,而且是降价的,一毛一本。那天真是像过节一样啊!对于人美岳传的评论就先不说了,因为简直就是上美三国的孪生。不过那套花花绿绿五彩缤纷的封面实在是显得天真地幼稚----好像在考查小朋友是不是色盲似的。

        这时候我其实是处于对美术欣赏的一个矛盾的交叉路口。一方面看到的是这些再版的老艺人们的作品,一方面看到的是新出版的“成语故事”里那些年轻画家的作品。由爱好收集连环画继而到爱好美术欣赏是很正常的逻辑发展,尽管上美术课画写生我还经常以土豆冒充鸡蛋。每次出了王府井的新华书店都会到马路对过的中国画店去看一眼。当时那里面挂着两幅巨大的竖轴国画,一个是范曾的“达摩图”,一个是程十发的少数民族少女,标价一样,都是四千块(天呐,当时要稍微有点儿远见就砸锅卖铁地拿下了。有人知道现在范曾一幅小品是多少钱么?) 。

        正是由于这种矛盾,使我在经济条件极其窘困的情况下毅然决然地开始了两条战线的斗争:同时收集上海人美的48本《三国演义》和50本《东周列国志》。

        • 家园 天哪,为什么我从来没喜欢过小人书?
        • 家园 【给我一个看得清楚的黑白】之 [四:深情的小人书]

          看小人书和攒小人书不是一回事儿。老听见有朋友说:“噢,那书我小时候就看过,逗着呢。现在可能还能在箱子里找着呢,等我找找看啊。”我真想劝他,别找了!找着了也肯定是被涂了色写了字折了角磨了边没法要的残品。品相,可能是从集邮上借过来的吧,是衡量小人书藏品最重要的一个标准。如果说崭新的小人书是10品的话,您买回来翻过一遍,可能就剩下9.5品了。(现在还有标什么8.7品、9.4品的,不知道是怎么算的。就跟我老婆结婚前一直对我说她身高是一米五三点二五,过了好多年我才反应过来,点二就到毫米了,那五是打哪儿来的啊?)

          [深情的小人书]

          上美的再版48本三国是从79年开始的,到了82年,已经搞不清楚是多少次印刷了。大概每一年,都会从头再一本接一本的印一遍。我在79年买过的一些三国,早已经沾满了街坊四邻们喜悦手指上的唾液和各种佐料。这些佐料作为历史记录可能是很宝贵的,但作为攒小人书却是无法容忍。于是攒三国这个艰巨任务攒只能从头再来了。

          对于我这种看书必须从致词和前言开始看的人(据专家说我可能有自闭症倾向),攒三国也必须从第1册《桃园结义》开始。《桃园结义》是徐正平画的,一上来就是刘关张参加灭黄巾的故事。这个故事应该是很反动的,所以,很多年(确切地说,20年!)以后,上美才又把删除了的许多黄巾军被打得惨不忍睹的画面重新补全。说到删除,其实也不是从48本三国开始的。文革前的老版三国就由于政治原因几经删改了。比如原来有一册《乘雪破羌兵》就给删了。汉人杀汉人可以,汉人杀少数民族却是违反党和国家的民族政策的(所以岳飞这个不顾安定团结大局的家伙就倒了楣了)。可笑的是全套三国目录里找不到大家耳熟能详的“七擒孟获”,其实这个故事还在,不过书名改成了《诸葛亮渡泸水》(连“武侯渡泸”都不是,多么的平易近人啊,老让我想起“四渡赤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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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当时上美的印刷计划和发行渠道是怎么样的,反正当时攒过三国的同学都深刻领会到了“心急如焚”和“望眼欲穿”的确切涵义。每天中午,我就兜里揣着两毛钱走三站地去王府井新华书店,脑子里幻想着一本新的三国陈列在架子上,口水直流,自己都搞不清楚究竟是对书还是对路边包子铺的渴望。惊喜是暂时的,失望是永远的。尴尬的是有一次书店里居然新来了两本,我必须痛苦地选择两毛钱究竟是先“战长沙”还先“取成都”。周末就坐车(噢,蹭车)转东西城的各个新华书店。奇怪的是居然就会有收获。有回在西四的书店里就看到了王府井肯定没有的《舌战群儒》。当我把这本书揣在兜儿里心满意足地蹭上回家的汽车,突然看见一个小学的同学。“嘿你干嘛去啊?”他犹豫了一会儿,很不好意思地从兜儿里掏出一本《舌战群儒》。“你呢?”我也只得把我的书掏出来,于是我们俩就跟手上写了“火”字的诸葛亮和周瑜似的相视着开怀大笑,完全忘了应该注意隐蔽不要让售票员发现。“攒三国”,成了当时一群少年们唯一的事业,已至于荒废了学业。我妈唯一感到欣慰的就是,她儿子丝毫没有染上初中生普遍存在的早恋毛病----因为我把“朝思暮想”“寝食难安”都用在了攒三国上了。为了攒三国,倒是跟新华书店的售货员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有回听了个谣言,说地安门新华书店库房里其实有全套的三国,我就跑到传达室盖世太保似的压低嗓音给书店打了个电话:“同志你好,出于工作的需要,我要订购一套你们库存的三国演义连环画。”电话里的售货员像瓦尔特一样一如继往地平静沉着:“全套的没有。你不是就住隔壁么,没事儿的时候自己过来看看!”

          前二年,因为不小心透露了自己对施大畏们的崇拜和对三国老画家们的遗憾,我在几大连坛上被骂得臭名昭著。可直到现在我还是坚持认为,很多很多册三国的绘画实在是不太艺术。前边说过的“匠气”就是指着三国说的,一个最大特征就是始终如一坚定不移地那么八股着。一个笑话是,马晓春的名言“对手的棋太臭,把我都带臭了”居然在三国里也得到了证实。钱笑呆,这么一个腕儿腕儿的人物,画的《空城计》里老是诸葛亮一个大傻脑袋晃来晃去的,最后竟然被撤掉了整册,请徐正平重画。当然,现在我痛定思痛,三国是几十位画家画的,也代表了祖国民间艺术里的一支奇葩,这么说话是太过份了;而且这个话题也太大了,今儿就捡好的说吧。好的里头,刘锡永无疑是头一份。且不说《跨江击刘表》《铁笼山》那些国画封面,刘锡永画的《虎牢关》《长坂坡》等册,干净,奔放,真可以用线条流畅节奏分明来形容。刘锡永是三国的总设计师,据说开工之前的全套人物造型全是他画的。我宁可说,上美三国就是刘锡永的三国。前边说三国由于政治原因删改过一些,而另一些删改还是出于艺术原因,比如《空城计》和《战长沙》。(矛盾么?不矛盾。我觉着三国画得好不好那纯属个人浅见,个人爱好;三国连环画的创作态度,那是无庸置疑的:极其认真,吹毛求疵。)但有一个人的画,是由于风格的不统一被撤掉的。这就是张大经的《火烧新野》(噢还有《五丈原》的封面)。客观地说,张大经的学院派风格实在是和整体三国太不统一了;不客观地说,我觉着他是太出类拔萃鹤立鸡群了。在一群老艺人的传统连环画里,他那装饰性很强的学院风格可说是成了心的标新立意特立独行。味道,是美术评论家们爱用的一个词。我不知道书法绘画的味道是如何不通过舌头上的味蕾来探测的,但张大经的画确实给了我“有味道”的感觉。那是一种在单调沉闷中突然眼前一亮继而会心微笑继而凝神细观继而再会心微笑的感觉。(啊不知道说清楚了没有?)前两年,在一片要求风格统一的呐喊声中再版的三国,又去掉了徐正平补画的《空城计》和《战长沙》(那也是我最喜欢的两册),恢复了大傻脑袋。可奇怪的是,居然也同时恢复了张大经画的《火烧新野》。真可谓一忧一喜,一惊一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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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我无数次饱含热泪偷偷在上课时默写着48本三国的名字,但如果在多情的青春岁月里只单恋着一个人而此人又总是可望不可及,那是会生病以至闹出人命的。在书店两个礼拜没有新进三国的情况下,兜儿里的两毛钱也觉得异常烦闷。好在这时候小人书事业正是如火如荼蓬勃开展,大可以多项选择齐头并进。套书收藏除了人美上美的,还有天津的《李自成》《聊斋》,河北的《西游记》,曲艺的《隋唐》,浙江的《封神》等等等等。同时单册的连环画更是多得如雨后春笋(雨后春笋您见过吗?我没见过,就那么一说)。这时候的我买小人书已经完全进入了收藏境界而不仅仅是通过它们来长知识。标志就是同一个故事也要有好几个版本,比如黄全昌的《海瑞罢官》和戴敦邦的《海青天》,汪玉山和墨浪分别画的《满江红》,天津版和上美版的《李自成》等等。对了,那时候很多小朋友并不攒小人书,而是集邮。集邮就集邮吧,还非得到电视上现身说法,说什么通过集邮增长了多少多少知识。看得我这个乐啊。要增长知识您多买几本书不好么,一张猴票够订一年的《少年科学》了。

          说了半天老艺术家们的坏话,好像该说说80年代初那些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小张大经”们了。在很多连友眼里,他们现在背上了使连环画艺术走向没落以至衰亡的罪名。形容他们的褒义词是:超越创新;中性词是:反叛抽象;贬义词是:自私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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