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文摘】滇西抗战之：腾冲抗日县长张问德 -- 十大功劳

作者：熊文定

谈起沦陷时期腾冲人民的伟大抗战活动，人们就会深情怀念大义凛然、艰苦卓绝的老县长张问德先生。

张问德先生是腾冲县城南门街人，字崇仁，是清末的贡生。著有丰富的诗文书稿。他的《答田岛书》是一篇充满民族正义的爱国主义教材。书法别出一格，秀健可喜。抗战前曾任盏达、芒遮板行政委员及昌宁县县长，政绩显著，有清官称号。民国十五年，刘正伦在滇西倒唐起义，举张问德为腾冲县长。先生富有革命朝气，为时人所称颂。

一九四二年，腾冲沦陷刚满两个月，云南省政府委派张问德先生为腾冲县县长，当时他已年届花甲，受命于危难之中，为了救国保乡，他不顾一切，昼夜辛劳，为调动二十六万腾冲人民的抗战积极性而艰苦奋斗。

一九四二年七月，张问德先生到界头参加临时县务委员会，接云南省政府主席龙云来电委任为腾冲县长。张先生老当益壮，毅然受命。当即筹划组织县政工作，刻了一枚“云南省腾冲县临时县政府”木质公章，委任到界头来的爱国人士吴宝泉、刘绍和、明超伯、江如臻、陈绍凯等担任县府各科室负责人，我亦被派为县府办事员。准备就绪后，于七月十日，正式成立腾冲县政府于界头街熊启昆家。随即行文办公，临时县务委员会因而结束。县府搬到原龙川江县佐公署办公，同时遴选委派西北各乡长，建立基层政权，动员组织群众筹粮、出夫，保证军需及支援前线外，抗战的腾冲县政府为了将腾西北建成抗日前沿的巩固根据地，积极抓紧做了下列各方面的工作：

县政府会同预二师师部，将各地逃到界头的男女青年，集中起来，根据他们的性别、年龄及其他情况，分别办了政工、卫训、军事及中小学等七个班。这几个训练班学员至一九四二年九月日寇北上大扫荡时，绝大多数均参军、参战，有的分到大理第十一集团军干训团，这批青年学生后来在腾北拉锯转战中及反攻腾冲时，有的流血负伤，有贡献了宝贵的生命。

为了协助国军和巩固好后方，使之有一定的军事知识，以适应抗战需要，县府将腾西北各乡镇壮丁，组成班、排、连集中于各乡镇就地进行军事训练。同时，担负送情报、抬担架、站岗、查夜等工作，后来大部分补进预二师直接参加战斗。

为了安定社会秩序，齐心协力，共同抗敌，县政府成立后，即将在预二师未到界头前发生的流氓、地痞抢劫逃到界头白果树海关员工家属案子予以侦破，将匪徒全部逮捕归案。张县长亲自审讯后，报准将匪首车怀书就地枪决示众，对安定巩固后方秩序，有其深远的影响。

腾冲沦陷时，疏散到城郊的商品物资以万驮计，时被敌人抢走，另一方面腾西北人民食盐，历来依靠云龙运来供应，腾冲沦陷后，路途不通，食盐奇缺，曾发展到两升大米只换一两盐的程度，县政府为了挽救腾郊物资少受损失的情况，及解决军民食盐的困难，与预二师及原腾冲商会有关人士协商，成立了“腾冲县物资委员会”，委徐友蕃为主任委员。组织人力运输，设法将城郊物资抢运来界头，转送保山，又由保山、云龙运盐来腾。该委员会成立后，在军政大力支持下，先后抢运出花钞、布匹等物资数千驮，减少了人民的损失，运进大量食盐，及时解决了军民的痛苦。

县政府成立不久，接省府命令，派腾冲县捐献一架飞机款。县政府立即传令各乡镇动员捐款。又考虑到当时战争环境，民穷财尽，恐难完成。即与由城逃来界头的茂恒经理王昭明、王幼熙协商，并去信昆明给王少岩、王振宇，望代腾冲捐献这架飞机。后得茂恒商号同意，捐献国币十五万元，为全腾完成了这次捐献任务，为国家增加了一分抗敌力量。

县政府成立后，当即指示吴宝泉恢复早已停刊的《腾越日报》，对激励军民的抗战热情，曾起到鼓舞作用。县府成立短短时间内，由于军政团结，各界协作，抗战热情日益高涨，全力以赴，支援前线。国军曾挺进到城郊以及梁河一带，在灰窑桥的几次阻击战中，充分显示了后方巩固的威力。

县政府成立后，经一再电催，保山专署才将弃城逃跑的县长邱天培解送界头，办理移交手续。邱天培移交时，仅交出“云南省腾冲县政府”及“云南省腾冲县参议会”的铜质印两枚，其它档案、财政等概无移交，随将临时县政府改为“云南省腾冲县政府”行文。

一九四二年九月（农历八月十三日），日军分路大举向腾西北进攻。敌占固东后向明光推进，预二师师部通知县政府转移曲石江苴。县府星夜到达江苴大鱼塘时，日寇已攻破灰窑桥防线，县府只好向林家铺转移。由南斋公房翻越高黎贡山，跋涉二日到潞江边蛮允街，正欲做饭吃，又闻敌人已由红木树进袭。县府忙又顺江北上，到蛮匡与东岸七十一军骑兵团联系，经部队领导允许后，方放船来接。县府员工上船回，夜幕已临，船小人多，许多伤、病兵也强搭船，到了江心，无法摆渡，曾几次发生翻覆险情，船顺江淌下几千尺后，才勉强靠近东岸。靠岸后又无路可走，只得攀登悬岩，夤夜摸索，次日中午到达汶上镇，已整三日未吃饮食矣！张县长尚能拄杖步行，几次摔跤，满身是泥，须眉都被泥水粘结成一片。在汶上住一夜后到瓦房住了五天，县府才奉令转到保山城南易乐池边腾越会馆住下。

张县长因年老体弱，星夜长途跋涉，饥寒交迫，瘴毒侵袭，到保山后患痢疾，卧病床上，水米不沾数日，经七十一军医生细心诊治，方化险为夷，逐步好转。病稍好，闻敌军已由界头退走，即率县府员步行四日，于十月二十九日返抵界头。

由保山回到界头，又积极筹措粮米，保证军需，大力动员民工，协助部队修挖战壕，巩固防线。到一九四三年春节，日寇向腾西北大扫荡。县政又随军转移，到云龙县漕涧，抵漕涧数日后，张县长接七十一军及专员公署通知，到保山开会，乘马到瓦窑公路时，汽车通过，骑马惊惶乱奔，将张县长甩跌车下，头擦车轮，险被碾伤，扶起来时，鼻口流血，右手肘关节脱臼，肘骨突出。在保山就医后，终未痊愈，肘骨变形，成为终身残废。

此次敌军北上，妄图突破潞江天险，但在马面关及潞江西岸遭到国军顽强阻击，死伤惨重。当败退之时，于农历正月二十一日将所经过的腾西北的桥头街、界头街、永安街、曲石街、小回街、腊幸街、小辛街、固东街、碗窑街、马站街等十条街集二千余户民宅、公房全部烧光，暴敌的三光政策，使腾西北人民遭到巨大损失，成千上万的老百姓无家可归。

敌败退后，县府又返回界头，原县府住地已被烧光，只好借刘天文家办公。张县长不顾手伤未愈，即亲到西北两区视察慰问灾民。视察灾区回界头不上几天，预二师便衣队送来用棉纸封了几层的一封信。我送去折阅后，张县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接着将递给秘书费云章说：“田岛请我到城郊与他会谈。”我们看过，大意是：“为了东亚共荣，皇军已进驻腾冲，知老县长德高望重，为了共同治理建设腾冲，希望到城郊小西会谈，选定何时何地、随行人员、武器，请先告知……”等语，纯是诱降阴谋，张县长当即亲拟复函，大意是：“腾冲是我中华的锦绣版图，不幸尔等进占，现全国军民同仇敌忾，誓将光复我国河山，无可谈判。俟他日，将尔等驱逐出境，直捣东京时又为会谈……。”这封富有民族气节、义正词严的信，由收发杨春禄誊出转去，随将原文抄呈保山专署、云贵监察使署、十一集团军总部、云南省政府、昆明行营等上级部门后，由昆明各报、滇西日报先后刊登信件全文。李根源著《曲石诗录》腾冲抗战集，并已编入，传之后代。

一九四三年七月末，国民党三十六师李志鹏部与预二师换防时，日军又向腾西北扫荡。县府随军转移，才到马面关，敌军已追至水菁坡，枪炮弹飞越过顶。县府的公文、行李、生活驮子，均被切断。到朝阳殿时，为了避免流弹，当时在该地指挥的熊正诗副师长曾请张县长进堑壕隐蔽，枪炮声稍停，方离壕前进，当晚到北斋公房露宿一夜，次日晚，渡江到蛮巴住下，挨饿两天才寻找来粮食。这次马面关阻击战，由于我军奋勇顽强，敌军死伤巨大，无力续攻，敌军撤退后，县府即返回界头马面关左侧三元宫。听到群众互传捷报，歌颂辉煌战绩说：七月二十四日在铁匠房击毙敌司令官金刚。并编出歌谣“任你铁打铜铸金刚，来到铁匠房，送你见阎王。”在三元宫住了数日，县府又回到界头办公。

县政府回到界头推行政令，支援前线不到两月，敌人因在太平洋战区失败，妄想突破潞江直进昆明，与侵占黔、桂的敌军接通，在中国大陆作垂死挣扎。于一九四三年十月集中数千兵力，向腾西北数路进攻。经数日激战国军转移，我县又全部沦陷。县府又渡江到保山，不久张县长又率县府费云章、吴宝泉等我们五、六人及其在保山的家小转到大理。

县府流亡到保山和大理后，一九四四年春季远征军相继开到滇西，作准备反攻部署。张县长经常参加军政会议，在大理约二月，随着军事进展，又返抵保山，准备随军回腾。大军部署就绪，于一九四四年五月十日，沿潞江防线开始全面反攻，腾北残敌基本肃清后，县府人员即随五十三军由南斋公房翻越高黎贡山进入腾北大地坡孙启润家办公。原疏散在界头的县府员警又纷纷前来报到，各乡镇基层组织又建立起来。县府抓紧动员全民出夫、送粮，支援反攻。此时大军云集，粮米消耗巨大，倾腾之所有，也有供不应求之势。五十三军军长周福成亲自到县府洽谈组织民夫到户帕运粮，县政府随即星夜动员组织界头、曲石、永安男女民夫万余人，越高黎贡山过江到户帕运粮。时值连天大雨，路途崎岖、艰险，又因激战方歇，人马尸体沿途腐烂，臭气难闻，民夫艰辛跋涉，疲惫不堪，有的中途死去，有的回来后病亡。而有的民夫则不畏艰险，曾数次背运，为了国家民族奋不顾身，可歌可泣实足褒扬。

户帕运粮将近结束，城郊日寇被歼尽净，遂将县府推进至邵大营办公。城郊及南方各乡镇的基层政权恢复组织起来，为抗战建国服务。七月末，攻克来凤山后，县政府又进驻罗绮坪观音寺。

二十集团军总司令部由护珠寺迁到董官村后，通知张县长到总部去。张县长带着秘书费云章去了，霍揆彰总司令接见时提出兵源及粮米的补充问题，除补充兵源外，嘱县府组织力量到蒲缥搬运九十万粮食。当时战况已近尾声，总司令的要求脱离现实，苦人所难。张县长为民请命，据实陈词，总司令拂然不悦，对水深火热的沦陷区人民显不关心，完全漠视抗战有功的地方政府，张县长不予置理，随向云南省政府秘电请了病假，并分报军政各上级部门。

围攻腾冲县城的国军，经过四十四天的英勇奋战，终于于一九四四年九月十四日深夜，将城内顽敌全部歼灭，宣告完全光复了腾冲。县府得到捷报后，次日清晨，张县长即亲自进城视察。进入城内，战斗虽已结束，而被烧毁的房屋，烟火未灭。障碍未清除，遍地死尸，臭气熏人。硝烟迷漫，随时有踩炸地雷的可能。张县长冒着生命危险，视察一片焦土的城内街巷，也看到自己成为废墟的家园。直至进到文星楼时，才接受总部高参的劝阻，踅返出城。随又查看了四、五、六保街及伪县政府、维持会、返回罗绮坪行署。当我们进入伪县政府、维持会时，遍地字纸文件。次日，县长叫杨春禄我们去拣来几担，内中尚有不少有价值的资料，整理后保存于县政府。

县城收复后，县府即迁白果巷济善局办公（原伪县府）。为了伸张民族正义严肃国家法纪，张县长以军事委员会昆明行营同少将衔军法官的身份，判决大汉奸杨吉品父子、伪县长钟镜秋、维持会长李子盛死刑。总部反对处决，他们认为：“钟镜秋抓获后有立功表现；李子盛是为了地方出任，有的地方保禀多件。”这是什么话？张县长当即严词申明：“钟镜秋、李子盛可以不杀！那还何必抗战，还有什么民族尊严？都可以苟且偷安，俯首敌人的铁骑之下，卖国求荣了。”由于张县长力主正义和坚持国法，总部难以姑息，随在东营召开万人大会。处决杨吉品父子汉奸时，钟镜秋、李子盛也才同时被枪毙。

腾冲光复了，汉奸卖国贼受到了制裁！老县长张问德功成身退，就在这个时刻，他向云南省政府电请辞职，愿意终老林泉。从此以后，因为无家可归，他就借住在白果巷王昭明家，过着澹泊自甘的老儒生活了。

后记

腾冲沦陷后，张县长到腾北组织偏安政府，我即参加县府工作，凡县长接待来宾或外出参加会议均由我随行。随军转战，八次翻越高黎贡山，到保到榆，都是我背着印信不离其身。直至腾冲收复卸任，我才离开县府，转到报社工作。现上级领导为了不让以老县长为首的腾冲人民流血、流汗的功绩湮灭无闻，嘱搜集资料。回忆整理实属义不容辞，但因我当时年幼识浅，不懂事务，未有记载。现又时隔几十年，仅凭零星记忆，虽所述均是耳闻目睹的客观事实，而因文化水平太低，见识浅鲜，难以突出事件的实质，只是流水似地提供概略，不恰当及有出入之处，在所能免，谨请知情者给予修正为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