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唐史闲话之长安风情 -- 萧让

这是应唐风一位写架空小说的朋友要求写的，主要涉及衣食住行、民生民俗方面，因为是传奇小说，内容也就朝猎奇的方面偏了一下。

唐史闲话之长安风情

文：萧让 沉醉唐风http://www.tanghistory.com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

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

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

百丈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

啼花戏蝶千门侧，碧树银台万种色。

复道交窗作合欢，双阙连甍垂凤翼。

梁家画阁天中起，汉帝金茎云外直。

楼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讵相识。……

初唐诗人卢照邻的这首《长安古意》，传神地描绘出了大唐帝国首都长安城美伦美奂的盛世风情。这个梦幻般的都市，承载了太多的荣誉和头衔：它和埃及的开罗、希腊的雅典、意大利的罗马合称世界四大古都；它是世界上第一个人口超百万的城市，其中外国使节商人等外籍人口超过20万，建筑风格及民生民俗均有着海纳百川、兼容中西的气魄，俨然一个国际性大都会；它是当时世界上规模最大最繁华的城市，即使不计后来的营造，城区面积已达83.1平方公里，于中国历代都城之中独占魁首，更是同时期东罗马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堡的7倍，阿拉伯帝国首都巴格达的6倍；它规模空前，交通便利，是万里丝绸之路的起点，与世界上300多个国家或地区有联系（武伯纶《长安历史述略》）；它的城市规划超前，有唐三百年屡有营建都不曾破坏它的原有格局；它是中国古代城市建设和建筑发展到极盛期的荟萃之地，将古中国“天人合一”的理念发挥到了极致，被日本学者尊称为“宇宙之都”（我也觉得这称呼有点寒，小日本哈唐的劲头真是让人甘拜下风^_^）……

唐代的长安，建筑巍峨壮丽而又等级森严，管理井然有序而又略显拘谨，城市生活自由奔放而又奢侈颓废，人们追逐潮流而又着意彰显个性，集中表现为以“胡化”为标志的开放气度，以豪华盛大为重的审美时尚，以及自信率真的精神风貌。下面就让我们拂去历史的风尘，走进那座一千多年前的古城吧！

一、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中国古代都城的营建，分为两种，一种是选择新址平地起家造起一座新都，如元朝之大都，一种是在原有的城市基础上改建，如北宋之汴梁。隋唐之长安城属于前者，因为没有旧城的约束，布局便格外方正整齐，中轴线对称的格局，规整修直的街衢，秩序井然，宽畅阔达，宛如一块规则明朗的棋盘。其选址和规划无疑都十分用心，而后世营造时也颇注意不破坏原有格局，如太宗时建大明宫，玄宗时建兴庆宫等等，因之有唐三百年长安城的基本格局始终保持不变，即使在现代社会，这也是极为难得的。

唐长安城，位于原汉长安城东南方的龙首高原上，从战略意义上来看，长安左有崤山，函谷关之险，右有关陇，巴蜀之固，自古为四塞之地，号为金汤之固，时有得关中者得天下之语，正是建都的必然之选。从生态环境上来看，唐长安城的气候较诸现在更为和暖宜人，唐代正处于中国历史上的第三个温暖期，这个温暖期一直要持续到公元1000年左右的宋代，因此唐时长安城中的居民，冬天也很少见到漫天的飞雪。而当时的关中一带，仍是一片郁郁葱葱、满目生绿的景象，在静谧的夜晚，甚至还可以听到郊外山林中远远传来的虎啸和猿啼。从地理环境上来看，龙首原地势高亢，不甚潮湿，宜于住人，水陆交通也很便利，尤其是建都所必备的水源十分充盈。以渭河为主干，从北岸流入渭河的有泾水，从南岸注入的有洛、灞、浐、涝、沣、滈诸水，是为关中八水。地下水资源的丰富更是令人称奇，名泉难以胜计，甚至屡有泉水涌出成湖的纪录。城南是林木参天、风景秀丽的终南山，长安城的燃料大多来源于此，白居易的名作《卖炭翁》就记录了这么一位在终南山伐薪烧炭的老人。终南山还是隐士们的聚居点，不过，唐代并没有真正的隐士，渴望出位却又不想皓首穷经参加科考的人们，常会选择天子脚下的南山隐居，并尽量想办法让自己孤高的声名、绝高的才情，传到皇帝的耳中，从而得到天子特召平步青云的机会，其中就包括著名大诗人李白^_^ 让人吃惊的是，这种梦想天上掉馅饼的图谋还屡屡得逞，以致有了“终南捷径”这个词语。八水绕长安，举目望终南，由于古今气候的变迁和自然环境的恶化，古长安城这样幽雅秀逸的风情，如今是再难见到了。

“建邦兴都，必稽玄象”，长安是中国古都模仿天体设计的一个真实写照。唐长安城以著名的朱雀大街为中轴线形成东西对称的格局，这条中轴线一直延伸到终南山子午谷，据考古实测，正与子午线在同一条直线上，而且北部正直对相当于北极星所在的太极宫中心太极殿，正是唐代前期帝王接见群臣处理朝政的地方，所谓“紫宸天宫”，可谓名副其实。城区由宫城（即皇家宫阙）、皇城（即政府官署）、和廓城（即居民区与商业区）三部分构成。城内有自然而然形成的六条冈阜高坡，地势徐徐舒展，被规划者用以象征《易经》乾卦中的六爻。初九潜龙勿用，上九亢龙有悔之地，皆弃而不用。皇家宫阙所在的宫城盘踞北极至高处的龙首高原，正合九二“见龙在田，立见大人”的真龙出世之意，又象征着位于北极的紫微星，其居高临下俯览全城的气势，占尽天时与地利。其下为政府官署所在的皇城，九三“君子终日乾乾”，为“君子敬业修德”之意，用以象征朝臣百官效忠帝王兢兢业业。再之下则是居民区的廓城了。因为九五至尊之地不得妄占，故特设玄都观与兴善寺以镇，而达官贵人就抢占紧靠着皇城之下的九四之地了，这一带也是长安城有名的富人区，亲王公主、显贵重臣、文章巨子都在这里广建豪宅，名园无数。星罗棋布的平民区，便自然而然地居于坡底。宫城象征紫微帝星，皇城象征环绕紫微辅弼帝座的北斗群星，外郭则象征向北环拱的周天诸星，天上人间，交相辉映，古中国哲学中的“天人合一”思想，至此发挥到了极致。日本学者妹尾达彦先生因此将长安城称之为宇宙之都，是天空秩序在地上的投影。

而由此形成的高低错落的立体轮廓，也使得建筑空间布局更为庄严宽敞，气象万千。其灿烂华美而又秩序井然的盛世风貌，俨然成形。作为中轴线的朱雀大街宽达150米，可容45辆小汽车并排驾驶，位于皇城内的那一段称为“天街”，因为两边槐荫夹道，又称“槐街”。天街尽头分割宫城与皇城的横街，是长安城中最宽的街道，按史册记载，横街实际宽三百步，折合440多米，几乎是如今北京长安街的3倍，简直像个广场。事实上这里也的确是经常当作广场使用，每年春天都会在这里举行盛大的拔河比赛，表演各种杂耍，号称“百戏”，天子与百官多来观看。遥想当日外邦中人沿着平坦如砥的朱雀大街走到尽头，映入眼帘的是宽阔无垠如广场般的横街，横街的另一端，万千宫阙拔地而起，斗角飞檐，上与天齐，所感受到的视觉冲击力，必是无以伦比的强大。“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诚非虚言。

宫城由三组宫殿群构成，太极宫为西内、大明宫为东内、兴庆宫为南内，号为三大内。唐初政治中心为太极宫，高宗之后转往大明宫，兴庆宫则是唐玄宗处理政务及与杨贵妃长期居住的地方。唐代宫殿建筑以巍峨壮丽、气象宏大著称，造型简明秀拔，色调淡雅明快，屋顶舒展平远，华美庄严而又毫无繁琐堆砌之感，前人多有论述，在此不再赘述。值得一提的是长安宫殿群中多植有花木，与现在看到的故宫不植树不同，且有多处人工湖泊，如太液池等，侠士如要夜探皇宫，倒是有很多藏身之处^_^ 皇家园林多大四处，分别为大明宫东南的东内苑，太极宫北的西内苑（又称北苑），曲江池东的南苑（即芙蓉园），以及都城之北的禁苑。其中以禁苑规模最大，北濒渭水，南接京城，可视之为廓城的延续，居高临下，守护宫阙，遇有军事，这里可以控制全城，朱泚之乱中，李晟就是率军进入禁苑，从而平定了乱事。这里还种植着由外邦进贡的奇花异草如金桃、马乳葡萄、菩提树等，也豢养者进贡的各种异兽如狮子、白象、五色鹦鹉等，这个最大的皇家园林，也是一个超大型的植物园与动物园呢。由三大内沿东城墙筑有长达8公里的夹城复道，又称阁道，有点类似现代都市中的高架立交桥，但却是全封闭的，里面的人可以看见外面的景象，外面的人却不能窥视里面的风光，复道中可容车驾，可见甚是宽敞，帝王于复道中来往，外人无从知晓，卢照邻诗中的“复道交窗作合欢”，即是指此。复道凌空而起，优雅如虹，不仅连接着三大内，更可通华清池、曲江池等游乐之地，兼具美学价值与实用价值，是长安城中一道亮丽的风景。

长安城布局严谨，按照《周礼*考工记》中的理想都城进行规划设计，街衢通道均为东西或南北向，笔直如画，构成方格网状图案，呈现出整齐划一、秩序均衡的特点，其郁郁乎都城的风貌，尽显一派落落大方的大国风范。贯穿南面三座城门和东西两面六座城门的六条大街为主干道路，号称“六街”。据考古实测，通城门的大街多宽100米以上，最窄的顺城街也宽20至25米。主街之上铺有细沙，称为沙路或沙堤，主要用以保持街道的清洁。张藉的《沙堤行》中便有“长安大道沙为堤，旱风无尘雨无泥”之句。因长安城实行里坊制，住所均是朝着坊内开门，电视上那种街道两旁店铺林立熙熙攘攘的情形是只能出现在坊内的，而不可能出现在联系坊间的要道上。要道两旁种植着行道树，多以槐树、柳树为主，也有桃、杏等果树，春季花开似锦，夏季清荫四溢，秋季垂实累累，紫陌红尘扑面来，珮马玎玲踏沙路，构成一幅幅动人的图画。唐代非常重视都市的绿化工作，特设虞部管理街道和皇家苑囿的花卉树木。代宗时期有一次大风刮倒大批行道树，政府立刻下令限时补种。如锦如绣的长安城，这里的槐杨、柳荫、桃花、杏林，都成为无数诗人才子吟哦怀想的对象。

作为天风激荡、海纳百川的国际性都会，长安城容纳了大批异国人士。公元787年，唐政府检括长安胡客田宅，共有4000家在长安置有田产。波斯人与阿拉伯人多为商人，从事珠宝玉器等行当，波斯工匠的金银器与玻璃器皿制造技术也十分高超，阿拉伯人还给唐王朝带来了一项有毒的礼物，就是罂粟及其制成品“底也迦”。底也迦是一种由600种物质混制而成的丸状药，在当时阿拉伯世界中被视为圣物，据说可解除蝮蛇毒外的一切毒物中毒，其主要成分便是鸦片，之后便有中国人种植罂粟的纪录。但在物华天宝、珍品云集的唐代，罂粟的流入并没有掀起任何波澜，只是作为一种药材收录进了《本草拾遗》，为中华药库添了一味良药，仅此而已。天竺人多为僧侣，也有医道高手，唐人笔记中多有盛赞他们眼科手术和整容技术高明的记载，想象力丰富的作者倒是可以从中构思出一些浪漫的故事^_^ 来自日本和新罗的以留学生和学问僧为主，学习刻苦的还有考中进士在唐为官的纪录，最出名的为日人阿倍仲麻吕，一直做到正三品安南都护府行政长官的位子。来自西域的胡人多以乐舞出名。于阗人多姓尉迟，出名的有大画师尉迟跋支那、尉迟乙僧父子“善画外国及佛像”，唐代宗时善吹筚篥的尉迟青，唐文宗时有善吹笙的尉迟章。疏勒人常以善弹琵琶出名，如裴神符、裴兴奴等，龟兹人多白姓，因其王族姓白之故。至于曹国、康国、米国等小国中人，多以国为姓，比如与裴兴奴齐名、号称“曹钢有右手，兴奴有左手”的曹钢。而胡人的歌舞也是长安一绝，胡腾舞、胡旋舞等风行一时。为了照顾他们的宗教需求，波斯袄教、摩尼教、景教、伊斯兰教等都在长安建有神庙，景教的神庙大秦寺，又名波斯寺，始建于贞观5年，是中国最早的基督教堂。彼此如有争端，如犯案的都是外国人，则按照他们本国的法律或习惯来判处，这一规定写入《唐律》，是中国最早的涉外刑事法律条文。阿拉伯人的笔记中有记录唐朝长官如何根据古兰经来解决纠纷的事件，并盛赞官府处理得公平合理，可见这一条文是得到了执行的。

不过最有传奇色彩的还是昆仑奴和新罗婢了。唐人笔下的昆仑奴以肤色黝黑、卷发、精通水性为重要特点，贵族豪家非常喜欢买昆仑奴来彰显自己的身份，民间还流行以昆仑奴形象为冥器的风气。一般认为昆仑奴是指唐代从印度群岛输入的奴隶，也有辗转来自北非的，唐人笔记中常有富家公子买了昆仑奴来玩乐，没事把珠宝玉器扔在深水里叫他们下去取，个人认为这是一种非常无聊的游戏，天知道怎么会玩得起劲，可能显摆居多吧。新罗婢也是长安公子的心头好，觉得她们性情温顺听话，不象大唐女子一个个泼辣得要命。既有需求，必有供给，掠卖到唐朝境内的新罗奴婢数量相当庞大，新罗人张保皋称“遍中国以新罗人为奴婢”，虽然不无夸张，但也并非空穴来风。张保皋本人便是因此奏请新罗王向唐政府交涉，并亲自率军在新罗边境打击人口贩子，最后贩卖新罗人为奴的活动在他的打击和唐政府的多次禁令下销声匿迹了，他也因此被韩国人奉为民族英雄。

大量胡人的涌入，为长安城带来一片浓郁的异域风情，影响到人们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古罗马的浴池、拜占庭的凉亭，唐人大有拿来主义的胸襟，也不管出处如何，只要用着舒服，看着顺眼，一律拿来己用。最夸张的是唐代帝王陵墓前的华表，印度式的莲花基座，古巴比伦风格的带棱圆柱体，上面刻着波斯袄教的太阳，饰以东罗马式的忍冬花纹，真是五花八门，够能兼容中西的。人们吃的是毕罗、胡饼一类的胡食，喝的是高昌酿法的葡萄酒和波斯酿法的三勒浆，穿着翻领窄袖的胡服，骑在突厥的骏马上，玩着吐蕃来的马球，一切的外来玩意儿都让唐人感觉新鲜，包括凶猛的藏獒、乖巧的拂林犬（即哈巴狗），摩揭陀国的胡椒、南洋的沉香，于阗的美玉，以及传说中南海的冰蚕。海纳百川的气度，开朗自信的人们，构筑起唐长安城不同于中国历代都城的独特风情。

（未完待续）

下面还有4部分，就是衣食住行了。

• 5,隋唐五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