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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蛇公子摆龙门阵(上)--鬼戏子 -- 蛇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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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蛇公子摆龙门阵(上)--鬼戏子

    大凡老县城,戏园子总会有一个;戏园子里闹闹鬼,应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这闹鬼的故事,听起来也是大同小异,脱不了人间的恩怨情愁、因果报应。

    我们的县城有一个不算大的戏园子,解放前戏园子里曾经有一个戏班,说是戏班,其实也就是个草台班子,唱戏的、说书的、耍小把戏的……什么人都有。平时常驻戏园,逢年过节或是赶场的日子,会在周围十里八乡巡回表演。戏班的台柱子是一个叫小桃红的青衣小旦,故事的主角就是她了。

    这小桃红在县里应该称得上是头号美人,扮相好,是艳如桃花,身段佳,如扶风弱柳,更要命的是生了一双不安分的眼睛,顾盼间,秋波流转,可以收人魂魄,站在台上往下看上一看,就像机关枪一样,能放倒一大片。在故事的各个版本中都没有关于她唱工如何的描述,大概是所有人都觉得既然她长的这样好,唱工到底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小桃红有这么好的条件,若是在今天,大可以参加超级女声,搞不好真能红上一把,反正现在的歌坛也是不重视唱工的。可惜在万恶的旧社会,生的一副好人材只能是招灾引祸。

    话说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新的城防司令上任(这小小县城能有一个营的兵力就不错了,怎么会有城防司令?大概也就是个保安队长,小地方的人没见过世面,看见拿枪的就叫老总,看见带兵的就叫司令),县长官绅当然要设宴接风,还请来了小桃红唱堂会。新司令乃是袍哥出身,长得肥头大耳,颇有点呆相,可是俗话说“面带猪相,心头嘹亮”,此人可不是盏省油的灯。虽然一看见小桃红就动了心,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跟众人寒暄应酬,待席散夜深后,叫上两个兵,提着枪就进了小桃红的房门……

    要说觊觎小桃红美色的人也不在少数,只不过相互牵制,都不能动弹,结果最后竟然让肥猪司令这个外来户得了手。对小桃红这样的戏子来说,这也是早晚的事,区别只是在于碰上个什么样的人而已。只是没想到这肥猪司令根本就不算一个人,而是一个真正的畜牲。还不到半个月,小桃红就被折磨得几乎连路都不能走了,求生不得,只好求死,小桃红就找了根绳子,把自己挂在了房梁上。

    小桃红死了,小桃红阴魂不散,夜深人静时,如果到戏园子去逛逛,可能就会碰到小桃红。有人见到的是厉鬼小桃红,披头散发,面白如纸,一尺长的舌头,浑身都是肥猪司令留给她的伤痕,一看见人就会发出凄厉的叫声,扑将过来;倒霉的家伙轻者大病一场,重者一命呜呼。有的人见到的是艳鬼小桃红,穿着全套的行头,面如桃花,腰似柳枝,羞羞答答,似拒还迎,眼睛轻轻的一眨,就把人的魂儿勾走了;失魂落魄的家伙并没有性命之忧,只会昏迷三天,醒来后如同大梦一场,至于梦的内容嘛——嘿嘿——儿童不宜。(头一次听到此处,我插了一句:“遇见厉鬼的是不是都是胖子呢?”后来竟然发现我的这个创意已经完美地融入了故事中,从此后倒霉的的都是肥头大耳的家伙。想到自己也为民间文学的发展做出了一点贡献,心里真是高兴啊!)如果胆子太小,不敢进入戏园,那么可以在外面倾听她的演唱,有人说唱的是《英台骂媒》,有人说唱的是《思凡》,咿咿呀呀,从戏园子里传来,又仿佛是来自很遥远的地方。

    不知在什么地方听过一个狠人说的话:“他活着我都没怕过,难道他死了我反倒怕起来了?”变成鬼的小桃红对肥猪司令没有什么影响,照样是能吃能睡,照样听戏,照样残害女人。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县城终于解放了,坏蛋的末日终于到了,人民群众有仇报仇,有冤伸冤。可肥猪司令不在此列,他运气实在是好,糊里糊涂跟着刘文辉起了义,安渡此劫。兵是不能带了,给安排进了政协。从此以后劣迹一扫而空,夹起尾巴做人,逢人就说社会主义好,开会就喊共产党万岁,日子过得还算滋润。他还是不怕小桃红,共产党讲的是唯物主义,要破除封建迷信,阎王判官都给打得稀巴烂,哪还有孤魂野鬼容身之所。再没人说见过小桃红,不过背地里关起门来,还是有人说,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能听见她一边唱戏一边哭泣。

    另一次革命又来了,红卫兵小将们天不怕地不怕,国家主席都敢打倒,何况一个肥猪司令,冲进他家,一口气抄了个精光。肥猪年纪已大,连气带病,呜乎哀哉。恶有恶报,小桃红心愿已了,飘然而去,戏园子里的悲鸣也消失了。

    就这样,一个很普通的故事,在任何地方都可能发生,实在是没什么新意。

    接下来我要讲另一个故事,可以说是前面那一个的续篇,也可以说没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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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世态炎凉,一叹

      世态炎凉,自古红颜多薄命,美丽的东西往往会被老天用各种酷烈的手段收回去。可叹。

    • 家园 【原创】蛇公子摆龙门阵(中)--疯水仙

      某一年的暑假,我又回到那个县城,约了正在上警校的同学LC一起喝夜啤酒。看见馆子对面的戏园已经翻修一新,LC就告诉我,戏园子翻修的时候在一个角落里竟然发现了小桃红的箱子,一时间轰动了整个县城。箱子里装的是小桃红的全套行头,已经陈旧褪色,不过看起来还是相当的漂亮,要知道那时候戏子们的行头都是自己花钱置办的,小桃红能积攒起这么一箱子东西也是很不容易了。LC说:“原来小桃红真有其人,看来传说非虚,可惜她的冤魂已经解脱,不然真想半夜到戏园子里逛逛,看能不能碰上。”言语神情颇为向往——LC是个真正的瘦子,大有可能昏迷三天,作一个香艳至极的梦。我说:“你这推论有问题,发现小桃红的箱子只能说明有这么个人,怎么能说明有这么个鬼呢?你一个当警察的这样乱推理,以后手上不知会出多少冤案。”LC有点着急:“我们家老汉儿亲耳听到过她唱戏,要不是被我婆婆扯着耳朵拖回家,肯定就跑进戏园子去见鬼了。”——他老汉儿当然也是个瘦子。我一下子想了起来:“这胖子见厉鬼,瘦子见艳鬼的说法是我编出来的,那小桃红不一定认账啊。还好你老汉儿没进去,不然你这色鬼可能就生不出来了。”

      这时就听见旁边一声笑,接着是猛烈的咳嗽。一看原来是东街上电器修理店的老板,刚才他一定是在偷听我们说话。这人手艺还可以,修东西价钱公道,举手之劳的小毛病也不收钱,大家都管他叫“电”老板。“电”老板孤身一人,没啥爱好,就是喜欢喝酒,还是顶厉害的红苕酒,现在他面前摆的就是那种酒,大热的天,亏他喝得下去。这家伙一年到头总带着三分醉意,竟然没有被电死,也算是一个奇迹了。待咳嗽平息,“电”老板把脸凑过来说:“小桃红确实是在唱,不过不是唱戏,唱的是~~~~‘咏-叹-调’。”

      “咏叹调”三个字从这家伙嘴里说出来,倒引起了我的兴趣,不知道他的故事会不会有点新意,于是招呼他过来同坐。“电老板儿你哪儿听来的咏叹调哦?” 电老板儿笑一笑,喝酒。“电老板儿你卖啥子关子嘛,这顿酒我们请了,快说快说。”我晓得这家伙不缺这点钱,哄他个高兴而已。电老板儿放下酒杯,开始讲:“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我们也不用上课,参加了红卫兵到处抄家。你们说的那个肥猪司令家就是我们去抄的,我们还去抄W老师家,W老师是我们数学老师,他家里是地主加小工商业。虽然他家的地和酱油厂都给收了,但是房子还不小,应该还有好东西。抄出来东西有一台唱机和几张唱片,唱片上印的是外国字母,我们认不到,问他是啥子,W老师就说是法国咏叹调,是他到省城读大学的时候老师送给他的。”电老板儿喝一口酒,看看我们:“W老师的房子就在戏园子后面。”我和LC都有点失望,还以为可以听到一个比较新鲜的故事,没想到原来这么无趣。虽然我从不相信神鬼之说,不过小桃红故事对于我们有不一样的意义,小桃红故事的内容其实相当丰富,远不是我前文所述那样简单。对于小孩子来说,厉鬼小桃红恐怖异常,又忍不住想听,就像现在很多喜欢看恐怖片的人一样;而在三级A片大行其道之前,发育期少年是通过艳鬼小桃红完成性启蒙的。小桃红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现在发现真相不过如此,有点失落。

      电老板儿继续喝酒,继续讲:“问他为啥子半夜才放唱片,他说白天闲杂人等太多,要到夜深人静才好一个人欣赏。我们就说他脱离劳动群众,资产阶级趣味。结果后来又抄出来几本裸体画册,这还得了,一个老师,私藏黄色书籍,思想堕落,毒害青少年。他说不是黄色,是外国名画,艺术作品。我们哪里管他,拿绳子一捆,抓回学校。画上那些外国女人一个二个都肥得很,一点也不好看。”我已经没了听下去的兴趣,但是看起来电老板儿已经停不下来了,他又把空杯子满上:“过了一会儿,W老师的小女儿来了,想求我们把她老汉儿放了,结果~~~结果那个红卫兵头头,XYZ,就把她那个了。”我心里打了个冷战,这啤酒还挺冰的。

      “这个妹儿生的硬是好!白白净净,乖乖巧巧,抿起嘴一笑,人的魂儿都给勾走了,是学校里最好看的女生,画上那些外国女人根本就不能比,那个摸起来……” 电老板喝了一大口酒,闭上眼睛,咂吧着嘴:“嘿!看不出来,力气还挺大,几个人都按不住。”我突然觉得想吐,我喝的并不多。

      “唉!可惜,回去就发了疯,可惜可惜。”他摇摇头,“过两天把W老师放回去,结果当晚就跳了河,从东桥上跳下去。” LC问:“她后来咋样了?那个女生,戏园后面那个房子里没见过有疯子嘛。” 电老板看看LC,说:“你啷个没见过?你肯定见过。就是‘水仙’。”

      “啊!”我和LC都惊讶地叫出声来。

      竟然是“水仙”!!!

      这“水仙”乃是我们县城里有名的女疯子,“水仙”当然不是真名,也没人说得清她的来历。隔一段时间就会跑出来,各处游荡,浑身肮脏无比,衣服总是敞开的,坦胸露乳,无论冬夏。常旁若无人地游走在大街小巷中,行人车辆见了她都避之唯恐不及,有时候甚至造成交通阻塞,可交警来了也不敢乱动,想想看如果交警和女疯子撕打成一团的话,恐怕要观者如潮,造成严重的交通瘫痪了。糟糕的是“水仙”似乎对中学男生有特别的兴趣,常常在路上进行拦截,拦住了就“嫣然一笑”,露出黄黑的牙齿,见者无不抱头鼠窜、落荒而逃。所以男生们如果迟到的话,“碰见水仙”是一个不错的理由,有时候也会出现来自两个不同方向的男生都“碰见水仙”的情况,老师当然不会去查证,管得宽松一点的就会两个都放过,碰上严厉的就两个都惩罚。

      通常“水仙”会在垃圾堆中搜寻食物,有时候也会有人给她吃的东西,有善意的,也有恶意的。我和LC就曾经远远地向她投掷饼干,击中脸部,她的头就缩一缩,然后把掉在地上的饼干捡起来吃掉,我和LC就发出一阵大笑…………我的胃开始疼,大概是冰啤酒喝多了。

      这个女子的遭遇这么惨,像她这样的可能死了倒好一点,就不用在这世上受苦了。有人说发疯是另一种解脱,疯子是感受不到这些屈辱与痛苦的。可是谁知道呢?谁知道在她大脑的深处,会不会有个清醒的她,陷于这永无休止的痛苦中无法自拔呢?而她又是不是在以她的方式,羞辱这整个世界呢?

      店老板接下来说了些什么我听不太清了:“……W老师最喜欢的……心高气傲得很……那个摸上去才是……”洋洋得意,草莓鼻子红得发亮。

      LC突然大声说道:“电老板儿,你平常在街上碰到水仙,她认不认得出你啊?你心里头有没有怕过呢?”惹的旁边桌上的人都看过来。电老板吃了一惊,终于发现气氛有点不对了,嘴里咕噜着:“嘿嘿,我是瞎说八道,你们也当真,你们这些大学生真好哄……”LC恶声恶气地说:“我不是大学生,我是警察!”电老板酒醒了一半,人矮了三分,站起身来,仓皇而去。

      看着他那副样子,我的胃疼好像好多了,归咎于人很容易,可以有效地缓和心中的负罪感。

      LC说:“现在的人也有问题,鬼神都不信,作了亏心事都不怕了。”

      我说:“哪个说世上没有鬼,‘水仙’不就是活生生的孤魂野鬼么!”

      这两个故事我早已淡忘,怎么现在又会想起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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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公子笔力千钧,笔力千钧......
      • 家园 【原创】蛇公子摆龙门阵(下)--俏菲儿

        前几天,在网上碰到了LC,多年不见,自然高兴,打开视频聊聊吧。一看吓一跳,这家伙发福了,养的白白胖胖,在路上碰到肯定不敢认了。一问原来已经在城北派出所混了好几年了,我不由得感慨道人民警察队伍真是教育人改造人啊。LC笑骂道该把你龟儿抓进来教育改造一下,朝我晃晃左手,说应该是婚姻教育人改造人。我说好阿把弟妹拿出来让我瞻仰瞻仰。LC说如果堂客在的话,哪会有时间和你说话。这家伙,还是一样的重色轻友,本来还想补给你个红包,这样还是算了吧。

        毕竟是多年不见,两个人终究还是生疏了,聊聊近况,聊聊故人后,就找不到话说了,好一阵沉默。LC突然冒出来一句你晓不晓得电老板儿死了。我有点丈二和尚——店老板儿?是哪个?就是东街上修电器的那个“电”老板儿嘛,死得还挺离奇的。怎么个离奇法?他是在修电视机的时候没有拔电源,被电死的。不会吧,怎么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现场我也去了,没发现有啥子异常痕迹,基本排除他杀的可能。不对,谁都知道没有痕迹才说明有问题,你们这些警察水平也太差了。LC大笑,你耳朵可以割下来凉拌了,我明明说的是没得异常痕迹,又不是没得任何痕迹,也就是说一切痕迹都很正常。还有你的四川话味道有点不对头嘛,是不是传说中的普川呢。这么久没说了,你哥子就凑合着听吧。徒弟邻居都说没发现最近他的情绪有异常,而且现场看起来他死前的确是在修电视机,所以只有可能是意外。他是不是喝多了?体内查出来有酒精,但是含量并不高,对这样的老酒鬼来说不算啥子,这么多年都没出事,偏偏这次意外,大概是天收他吧。我心中一动,你知不知道水仙现在咋样了?LC也想起来了,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她……我马上去查查看!喂喂喂,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你不会真的以为是水仙突然清醒过来,把他弄死,再布置了一个天衣无缝的意外现场吧?LC朝我眨眨眼,冒出来一句普通话:一切皆有可能。我最后骂了一句:说我是普川,你龟儿还不是川普。

        过了几天,我们按照约定的时间坐到了电脑前,LC精神好像不大好,我问:“怎么回事?查水仙查得这么辛苦?”LC笑笑:“水仙早就死了,5年前的冬天,死在XX宾馆后面的垃圾房里,可能是冻死的。尸体无人认领,由民政局火化。她那个哥也不是人,把她丢在这儿不管,自己跑美国去了。”“原来你还查了她家里人。其实如果要报仇,早就报了,不会等到现在。”LC长长的叹了口气:“要是真的是水仙,那也算一桩奇案了。破了这样的案子,我进刑警队肯定没问题。”我笑道:“你这样的也能进刑警队?那看守所岂不是要给冤死鬼填满了。”

        LC的神情突然变得非常暗淡:“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做刑警不合适?是不是我一辈子也破不了那个案子了……”

        我的心猛地向下一沉:“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在想那个事?而且你现在已经结婚了。”

        LC的声音越来越低:“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已经忘记了,其实根本不可能?”

        一瞬间,多年前那个黑黑瘦瘦的LC又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我的手拍不到他的肩膀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真的不能忘记么?

        我和LC的友谊开始于小学,我们被安排在一张课桌上,很快就发现两个人是臭味相投的一丘之貉,连出气的鼻孔都是一个。在正式确定死党关系后,LC觉得有必要和我分享他的一个大秘密——“我以后要和她结婚。”他低声对我说,看看前面,非常肯定地点点头。我知道他说的是坐第二排的那个叫菲儿的女生,他们是隔壁邻居,父母都在一个单位上班,两家似乎还有点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七弯八折的算下来,LC还是菲儿的叔叔。两个人前后脚出生,用过同一个奶瓶,在同一张床上画过地图,手拉手上同一个幼儿园,如今又在同一个小学的同一个班。

        不过作为死党,我觉得有必要打击他一下:“亲戚是不能结婚的,这是法律规定的。”他吃了一惊:“真的吗?”我非常肯定地点点头:“亲戚结婚生出来的都是傻儿。”真是晴天霹雳啊!LC带着满腹的心事回了家。第二天一早,LC一脸的灿烂,见了我就嚷嚷:“我问过我妈了,近亲才不能结婚,我和菲儿不是近亲!”这时候他的那位“远亲”——菲儿——就在他后面,脸红红的。

        我算是领教了,他竟然能就此事咨询他妈,而且还得到这么肯定的答案!他父母的态度实在是很另类,要知道这可是将近二十年前阿。

        有一天,我和LC一起在他家做作业,菲儿也在;或者应该说,LC和菲儿一起在他家做作业,我也在;想想当年我做了那么久超级电灯泡而不自觉,也真够迟钝了。LC的老汉儿回来了,看见菲儿在,就大声对LC说:“LC,你丈母娘说今天单位有事,叫你留菲儿在我们家吃饭。”LC一边嘿嘿笑,一边满口答应。菲儿脸红了,拖长了声音嗔道:“L~~~叔叔哦~~~~”(注意:这里的“L叔叔”不是喊LC,而是LC的老汉儿老L)。然后老L就爆出一阵大笑。

        就这样,在双方家长的鼓励下,LC对于未来的婚姻生活充满信心。菲儿怎么想?我怎么会知道,那时候我还没开窍,根本不把女孩儿们放在心上,在我看来菲儿和班上别的女生没什么区别。不过在LC的眼里,菲儿简直就跟天仙儿一样,以下是LC对菲儿的描述:圆圆的脸,就像苹果;大大的眼睛,就像葡萄;笑起来就像一朵芙蓉花;她在操场上跳皮筋的时候,两条小辫子也飞来飞去,好像在跳舞一样,真好看呀!

        大概是四年级的时候,不知为何,班上的男生女生互相都不理睬了,要是有一对男女生胆敢单独说话,立刻就会有某某和某某“谈恋爱”的谣言传出。于是,菲儿也不理LC了。舆论压力下,LC不敢公然造次,而偷偷接近菲儿的努力也都告失败,LC很郁闷。

        直到有一天,我和LC一起在他家做作业,这次菲儿不在。忽然,一个人影闪进屋来,把一样东西丢在桌上,然后又闪了出去。看看桌上,是一本连环画,《蓝莲花》,正是LC非常想要的,虽然只要一块多,可LC买不起。LC翻开书,扉页上写着四个字——“生日快乐”。LC嘴都合不拢了,如果婚姻法修改,规定十岁就可以结婚的话,那我想LC会立刻不顾一切地冲到隔壁,跪在地上向菲儿求婚的。

        我和LC是死党,死党的意思就是任何东西都可以分享,于是我伸手去拿这本连环画,谁知LC手一缩,把书护在胸前:“不要弄坏了。”我有点火:“哪个说我要弄坏,再说就算弄坏了又啷个,你上次把我的火药枪弄烂了,我说过啥子没有?”LC说:“这个……这个是菲儿送给我的……弄坏了就不好了。”格老子,我这辈子头一次见识了什么叫重色轻友。

        然后LC开始策划回送菲儿点什么东西,可不管送什么,先要有钱,怎么办?LC决定捡废铁卖。可大街上哪会有那么多废铁捡,只好盯上了建筑工地。干这种事,LC当然会拉上我,没办法,谁叫我跟他是死党呢,死党的意思就是两肋插刀。在受了不少惊吓后,总算凑了几块钱。LC想给菲儿买扎头发的橡皮筋,在小店里足足挑了半个钟头,才最后选定了一副粉红色的,上面还有小兔子的装饰。趁着课间操教室里没人,把小兔子橡皮筋塞进了菲儿的书包。菲儿回到座位上,开始从书包里拿书。“她看见没有?她看见没有?”LC问。看起来菲儿好像没什么反应,LC有点失望。

        突然,菲儿飞快地回过头,冲着LC笑了一下,又飞快地把头转了回去。她的头转得如此之快,连辫子都飞了起来,而辫梢上,分明就是那一对小兔子!!

        在剩下来的半天里,LC完全心不在焉,他的三魂七魄,已经被菲儿那一笑给勾走了。

        放学时,LC要我先走。“为啥子?”“我有事。”“啥子事?”LC的声音很低:“……我要等菲儿……”我还能说什么,格老子,我这辈子第二次见识了什么叫重色轻友。

        暑假就快结束了,我和LC还有一大堆作业要赶。只见菲儿挎着游泳圈从门口经过,LC叫住她:“菲儿,去游泳啊?你等一哈儿,我们一起去。”“不行!”菲儿看看桌上一堆书本,“早干啥去了,作业不做完不准你再耍了。”转身要走,LC又叫住她:“你啷个不扎我给你的小兔子呢?”“我怕游泳的时候掉了。”“扎起来,掉了我再给你买。”菲儿笑一笑,出门去了。

        这以后,我再没见过菲儿……

        菲儿失踪了

        LC和我骑着自行车,城里城外到处寻找,贴寻人启事,向所有人打听菲儿的下落。但是,没有任何收获。时间一天天过去,我开始懈怠下来,等到一开学,我就放弃了。而LC还坚持着,只要有时间,就会继续寻找,他变得更黑更瘦了。

        可怕的消息终于还是来了,有人在北门外的一口废井里找到了菲儿。LC和我曾经无数次经过那个地方,我们都没有注意。其实我们根本从心底里不愿去想那种可能性,我们宁愿认为菲儿是被拐走了,我们可以把她找回来。

        LC不说话,也不哭。有时候紧紧攥着拳头,牙齿咬得嘎嘎响;有时候非常萎顿,似乎所有生命力都从身体里被抽走了。我不知道怎样安慰他,只能拍着他的肩膀。

        哪里都会有一些无谓的闲人,以咀嚼他人的痛苦为乐,我们班上也有。他们压低了声音,热烈的谈论着菲儿的死。“你晓不晓得?她是被人卡死以后丢到井里去的。”“好造孽噢。”“听说她还被人那个了。”“真的啊?好可怕哦!”“他们说,人已经被泡得,连妈老汉儿都认不到了。”

        此时的LC已经面如死灰。我愤怒地站起来,大声斥责着那些可恶的乌鸦,让他们闭上臭嘴。教室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我听见LC低声说:“我认得到~~~她头发上扎的~~~是我给她的小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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