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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剃头记——少儿版 -- 好知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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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剃头记——少儿版

    哈哈!看来剃光头果然是在江湖上"闯名号不用刀”的捷径啊!难怪古有“青皮”之传统,今有“板寸”之余风。

    从小到大,我都是很护头的人。“护头”这词是我妈的发明,意思就是不愿意人家拿刀在头上比划。那是啊,搁哪个小朋友头上也受不了啊——

    小时理发基本上只有去我妈工厂里的理发店,房间不大,来理发剪头的都是厂里的工人,收的是厂里发的理发票,对外收钱好像也就是一毛吧。里面的理发师傅好像总是身穿油迹斑斑的白大褂儿,口袋里插把缺牙断齿的梳子,或者是把怪模怪样的细长剪子。那剪子环上还带个小尾巴儿,跟家里的王麻子大剪刀两个样儿,更像是电影里动手术用的那种!理发椅子更恐怖啦,从头枕、靠背、扶手到底座、脚蹬好像都是铁做的,看上去就觉得浑身冷!而且椅子还好高,小朋友坐上去后,大夫,错,理发师傅得嘎吱嘎吱摇半天,那声音听得心里直发毛,高高地坐在上面的感觉也发毛!等到也是油迹斑斑的白罩布围上,顿时针毡套在脖子上,机油味儿钻进鼻子里,真的是跟医院一样吓人啊!

    医院兔子很熟悉了——小时体弱,经常被爸妈抱到医院吃药打针,闹不好真是把医院和理发店搞混淆了。但是,在兔子小时候的脑海里,理发店比医院可怕多了,尤其当轰隆作响的电动理发推刀像东方红拖拉机一样在头顶耕耘的时候,头皮发麻汗毛尽竖!如果电推刀再劳累过度,嗡嗡声中再冒出一声“咔哒哒嘎@#~~$%^&&*_~!^&(*)#”,那么接下来冒出的肯定是小兔委屈的眼泪和气壮山河的嚎声,那场景,真是,惨,惨,惨。。。

    这种感受直到今天想起,兔子还不寒而栗,以至于现在进理发店都有心理障碍。所以当年柯达“记住这一刻”广告上的那个小男孩被按住推头咧嘴大哭的时候,别人的感觉可能是童趣无限,俺的感觉却是同病相怜同情不已。(还好,今天理发手法普遍升级了N代,考核一个理发师傅手艺好坏的标准变成了剪刀,使今人少了许多受电推刀折磨的痛苦。)

    兔子年幼就具有顽强不屈的斗争精神,而且在实践中不断精益求精,使得俺在反对理发的不合作运动中经验日益丰富,手段日益完善,胜利日益辉煌——从开始的号啕大哭,摇头晃脑,到最后终于摸索出一条成功经验——爸妈反抗不过,咱就把斗争矛头指向理发店!最后终于惹得脾气最好的理发阿姨也眼露凶光,吓得俺爸妈终于不再押兔子去理发店鸟。

    疯窜猛长的兔子,长毛兔,还没玩够眨眼间就到了上学年龄,爸妈总算可以舒口气了。要说学校老师水平就是高,用加入少先队戴红领巾为激励,就让兔子迷途知返改性子了。老师说男生头发不能留太长,小兔放学回家就对爸妈说:我要理发。

    可这时时过境迁,厂里收理发票的理发店已经没有了,街上倒是开始冒出一些美发店,但理发价钱竟然涨到三毛!每月工资加起来只有六张大团结的爸妈,怎么看都觉得兔子的小脑袋瓜儿不值三毛,于是,家里就添了一件奢侈品——理发推子,手动的,中间抱着一个弹簧,记忆中好像还是上海产的呢,当时价钱应该不超过八块钱吧,给我和弟弟理三十次就赚回来了。我妈自告奋勇,先拿我爸作适应性练习,再给我和弟弟理。从此以后,我们家四口人中就只有我妈还到理发店剪头,不光是为自己,还外带偷师学艺,然后就回家给我们老少三个爷儿们理头。

    也奇怪了,兔子对理发的感觉就这样变好了——没有嗡嗡作响的噪音,头皮不再发麻,在我妈的手臂下,儿子总不会紧张。

    我妈眼神不好,理发只能在光线亮的地方,于是我们理发总是在星期天的午后。那时我们住平房,还有一个院子。院子里种着一棵香椿树、一棵桂花树、一棵石榴树,还有一棵葡萄藤,树影婆娑之下,阳光好像也很柔和。院中椅子一摆,我妈操刀上阵,我爸则在旁边把家里的脏衣服打好洗衣膏泡上。等到我们爷仨都理完发去洗澡时,我妈就去把那些衣服洗好晾上。

    她总是这样忙个不停。。。

    街上理发的价钱从三毛、五毛、一块涨到三块,街上流行的发型也从最初的大平头、小平头、学生头三样到后来的郭富城式、温兆伦式、臧天朔式。。。我们家还是在自家院子里理发,我的发型也一直是三七开式至今未变。那把推子到我上高中时坏了,我爸妈又买了一把,感觉没第一把质量好,但价钱是十五块。后来连我妈都不再到街上理发店去了,在家自己剪。后面头发我妈看不到,就叫我来剪——这任务我妈还不放心交给我爸呢,于是我就拿着我们家的大剪刀,王麻子的,小心翼翼地帮我妈把后面的头发剪齐。

    椅子上的我和弟弟越来越大,我妈拿推子的手臂也越举越高。就这样,一直到离家上大学,我都没有进过理发店。。。

    后记:

    我妈每回给我理发时,都会唠叨说我的头发像我爸,软但是稀,头顶是两个旋儿,接着就会抱怨我弟弟头发又多又密又硬,不好理,仿她自己。但是不管谁的头发,沾到她身上都不好甩掉。我呢,则只会抓紧围在脖子上的毛巾,呵呵傻笑。

    现在,我妈又浓又密的头发变得花白了,我爸又软又稀的头发还是黑的多一些。我妈终于配了副眼镜。而我每次回家前,都会把头发留的长长的,好留给我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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