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斗 富 散 记 -- 秦大路

斗 富 散 记

文/秦大路

斗富？豆腐还差不多！大家先看一段笑话。

两大款某甲与某乙相遇，各欲压倒对手。某甲曰：“我有德国豪华轿车奔驰。”某乙曰：“我有英国贵族名车劳斯莱斯。”某甲又曰：“我有正宗美国名妞。”某乙又曰：“我有原装东洋美女”二人势均力敌，相持不下。最后，某甲使出杀手锏，曰：“我有美、英、法、日、德诸国护照。”某乙沉吟良久，咬牙切齿道：“我有非洲原产、泰国组装、欧美流行的艾滋病。”某甲遂落荒而逃。

得，这位都富的得了艾滋病，终于斗倒了对手。虽然这是个虚构的笑话，但这个笑话告诉我们，人有钱了爱显摆，有钱人扎在一起爱斗富。斗富斗红了眼，什么招数都会用上的。在现实中，大路还真见过斗富的场面。

几年前，大路曾与几个朋友在深圳的一个酒楼里吃饭喝酒。酒半酣时，忽然有个老板模样的中年男子在某个饭桌前站了起来，用略带点方言腔的普通话大声说道：“今儿我高兴，给酒楼里每一桌朋友免费送上一瓶进口红酒，大家吃好喝好。”另一桌有老板不高兴了，站起来说道：“今天我也高兴，今天我来为酒楼里所有吃饭的朋友买单。”两人在酒楼里斗起富来了。我们这一桌的老李反应蛮快，一脸严肃的问服务生：“今天有澳洲大龙虾吗？来，给我们每人上一只。”于是满座大笑。。。。。。

其实斗富在我国是有传统的，虽然传统文化和历代主流意识对夸富、斗富行为一直采取了一种贬抑的立场，例如古代的教科书一般不会鼓励“让一部分人先发起来”，而是教育人们 “贫贱不能移”，“穷且益坚，不堕青云之志”等等，但教育归教育，自古以来还是有不少人乐此不疲的参与到斗富游戏中来。

有记载的斗富故事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汉代司马相如在《子虚赋》里曾讲过，楚国使者子虚先生到齐国出使，讲起自己的楚国来极力铺排。他以云梦为例，夸称楚国的地域广大、山川秀美、物产丰富，并有畋猎歌舞之乐，以傲于齐国。齐国的乌有先生则批评子虚先生，你不称赞楚王之德厚，而极力吹嘘云梦之富，奢言淫乐，极尽侈靡，这是在“彰君恶，伤私义”啊。可是，乌有先生冠冕堂皇的大话刚说完，就开始忙不迭的夸饰他们齐国的山川方物，什么大海名山、异方殊类所在多有。齐国又大又富，随随便便就能容纳七八个云梦。

牛皮吹大发了没人信的，所以历史上就有了“子虚乌有”这个成语！司马相如的文章写的实在好，汉武帝读了这篇文章后，甚为赞赏，还以为是古人所作。不管怎么说，子虚先生和乌有先生挺爱国主义的，为国斗富，其情可嘉。汉武是不是欣赏这一点也未可知。不过子虚和乌有两位先生只是嘴上斗富，过过嘴瘾而已，并无实际行动。而历史上真正的斗富，可不能光停留在嘴上，必须要拿出实际行动来的。就像我前面举的深圳酒楼的故事一样，要斗富，得花钱买单才成。

史上最著名的斗富莫过于西晋石崇和王恺的斗富了。西晋豪门贵族凶残暴虐、穷奢极侈惯了的，他们的斗富简直可以用惊世骇俗、震古烁今八个字来形容。《世说新语》对石崇和王恺的斗富过程有非常精彩的描述。两人尚未出场时，《世说》就先做了交待。石崇宴客，让美人行酒，客人若饮酒不尽就杀劝酒的美人。有客人王敦拒绝饮酒，石崇便连杀三个美人，王敦还是不肯饮。这王敦也真狠的下心来，既不给富人面子，也不怜惜美人性命，难怪后来做了东晋的大将军，还带兵谋反想做皇帝。

后来晋武帝司马炎的舅父，号称皇城第一款哥的王恺，眼瞅着外地来京的暴发户石崇显摆，几乎要把自己的风头压了下去，非常不满。于是两人便开始了斗富。王恺四处嚷嚷自家用糖饭（一说为甜糕饼）来擦锅，石崇便用蜡烛当柴火烧饭。王恺用紫丝布做步障帷幕，里衬用上绿缕，总长达四十里。虽然这样做很糟蹋风景，但也在当时引起了很大轰动。石崇则用比紫丝布还要昂贵的锦缎做成长达五十里的步障，比王恺的布障还多出十里。石崇心说，你要再来，我总能比你长十里，咱们看谁能比过谁。后来石崇用椒粉来做刷墙的涂料，王恺则把大量的赤石脂刷在墙上与之叫板。

看到王恺每每在PK中落了下风，晋武帝司马炎便试图帮助他。司马炎把皇宫内的一件宝物，一棵二尺来高的珊瑚树送给王恺，这棵珊瑚树枝条繁茂，是稀世罕物。王恺大喜过望，以为这次自己胜券在握，于是便兴冲冲的拿来给石崇看。石崇看后，嘴一瞥，二话没说，径直拿了把铁如意冲了上去。石崇虽然是个大胖子，这个冲上去的姿势却很快捷很潇洒，旁边的绿珠姑娘早都看的痴了，脱口喊了声“惊艳啊”。只听“逛当”一声巨响，这棵珊瑚树被打的粉碎。王恺大为震惊，自己的心彷佛也被石崇的铁如意敲碎了。王恺认为石崇是妒忌自己的宝物，便声色俱厉的斥责石崇。石崇笑道：“这有啥遗憾的，马上我就赔给你。”于是就叫仆人把家里的珊瑚树全都拿了出来，三、四尺高的，树干、枝条举世无双而且光彩夺目的有六七棵，像被打碎那棵那样的就更多了。王恺看了，面如死灰，惘然若失，灰溜溜的走了。

石崇这逛当一下，敲出了自己的威风，敲出了自己的体面，同时呢，似乎也隐隐敲响了司马氏王朝的丧钟。石崇“打碎珊瑚”的壮举，一时传遍了朝野。当时的斗富之风在王公贵族中非常盛行。后来有八个王，斗富还不过瘾，便开始争权，后来带兵打来打去，最终打出了个“八王之乱”，带来了五胡乱华的大乱世，把好端端的江山给打掉了，说起来也真是可惜。西晋的年代，有一段时人自诩盛世，史称“太康之中，天下书同文，车同轨，牛马被野，余粮栖亩，行旅草舍，外闾不闭。”当时流传民谚“天下无穷人”。可见当时天下之富并非虚言。可惜这盛世转瞬即逝。不能不说这和西晋贵族的骄奢淫逸的生活方式有着很大的关系。

石崇够富吧？可后来有人还挺不服气。南北朝北魏时期，皇室河间王元琛富甲一国，以为当世无人可比，就是前代的石崇，也不在他眼里。高阳王元雍也是超一流的大富豪，他的宫室园林的奢华程度一点也不弱于皇宫的园林。元雍号称有六千仆从，五百艺伎，出门时仪仗卫队把道路拥挤的满满的，回家后连夜笙歌，闹的动静实在是大。元雍的一顿饭价值几万钱。当时有一个也很富的官员叫李崇，这人生性吝啬，他对人说：“高阳王的一顿饭，等于我一千日的吃饭费用。”

元琛连石崇都不放在眼里，当然不服气元雍了。元琛养了十多匹宝马，马槽都是用银子制成。元琛房屋的窗户上，雕饰着玉凤衔铃，金龙吐旆，一派金碧辉煌。元琛曾经设宴请众王饮酒，酒器都是昂贵无比的水精盅、玛瑙碗、赤玉杯，制作精巧，来自异域，非中土之物。后来元琛叫出美貌的艺伎、名贵的骏马和各种珍奇宝贝，供诸王赏玩，接着带领众王爷参观自家的府库，其中金钱，布帛不可胜数。元琛这番摆阔斗富，没把元融斗趴下，却把另一位王爷给斗倒了。当时元琛十分得意，回头对章武王元融说：“我不恨自己看不见石崇，只恨石崇看不到我。”元融一向自认为在富豪榜上怎么也能排上前一二名，没想到元琛和元雍都比自己富。元融深受打击，躺在床上病了三天。后来有一次北魏孝明帝的母亲胡太后把一些王公高官带到朝廷绢库门前，开玩笑的说，你们能拿多少就拿多少。于是大家无不争先恐后，元融由于抱的太多太重，把自己压的摔了个大跟头，还扭伤了脚，被世人所笑。

斗富之事，历朝历代都有。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西湖这人间天堂，也不免被斗富之风熏染。传说岳飞的部将王佐后来在临安安居晚年，修了座桥，叫安乐桥。当时秦桧为与“安乐王”王佐斗富，为了压过王佐，连建了三座桥，由此得名斗富桥。 这是网上查到的民间传说。令大路琢磨不明白的是，当年看过的岳飞传小人书里，断了条胳膊的王佐，只身去敌营劝说双枪将陆文龙归降岳爷爷，一幅很落魄很苦大仇深的样子。怎么后来到了临安定居，就一下子暴富了起来？杭州的同志要是了解这个内情，出来摆或摆或。

社会总是在进步，有明一代，有清一代，生产力发展了，自然会有不少超级富豪涌现出来，例如明朝的刘瑾，清朝的和砷。这两人早已被好事者选入自古以来十大富人之列。不过象刘瑾、和砷这样的，还真是英雄寂寞，独孤求败的很，他们始终找不到可以斗富的对手啊？倒是有人真去找过，但也找出了天大的麻烦。这个人就是江南第一镇周庄的旗帜人物――沈万山。

沈万山“富甲天东南”，号称江南第一富，“资巨万万，田产遍于天下”。那时虽然没有胡戈的富豪排行榜，他这个江南第一富恐怕也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富了。沈万山通过长年收地租和放高利贷，还进行海上贸易，苦心经营多年后成为江南首富。洪武初年，朱元璋建都应天府（即南京）时，要修城墙。沈万山出了一笔巨款，负责南京城一半的城墙的修筑，一时朝野为之震动。结果，沈万山负责的这一半，比政府负责的那一半修的又快又好，搞的朱元璋和大大小小的官员们很没有面子。朱元璋心里很是不舒服，心说你这不是公然和我斗富么？

对大富豪来说，与人斗富，其乐无穷。与皇帝斗富，恐怕就要大祸临头了。沈万山虽然是个精明的商人，却根本不了解天子深沉险恶的心机，他竟然笨到到皇帝跟前摆威风了。后来朱元璋找了个借口把沈万山给流放到云南。沈万山那富可敌国的财富那里去了？估计全被充了府库。

大概是清朝的反腐工作抓的还有点效果，所以真正的大富豪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斗富，生怕惊动了天下人，这样可没有什么好下场。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能从一些文人笔记中找到斗富的故事。这些故事，搞笑色彩依旧，只是斗富的手段气势远逊前朝。拿来一读，权作末流堂的谈资。

清人钱泳在笔记《履园丛话》中记载了朱鸣虞和赵侍卫斗富的故事。康熙初，有一个江南大富豪叫朱鸣虞，富甲三吴，刚刚迁居到一处新宅子。他左边的邻居是吴三桂的一个姓赵的侍卫，混名叫赵虾，在当地豪横无比。赵虾经常与朱鸣虞斗富，凡是有戏子歌伎去朱家，赵虾一定要先请到自家来。这简直象是自由市场上抢生意的奸商行为啊。

朱鸣虞曾于元宵节在门口挂了数十盏明珠点缀的灯笼，赵虾看见后十分羞惭，觉得自己比不上。后来就命家人去把那些灯笼打碎。朱鸣虞不敢与赵虾争执。后来到雅园请吏部顾予咸帮忙，顾予咸也唯唯诺诺。朱鸣虞后来花了一大笔钱宴请吴三桂的女婿王永康。后来席散后大家去游园，朱鸣虞故意命仆人事先把被打碎的珠灯放在必经之处。王永康问：“可惜这么好的珠灯碎了，为何不修？” 朱鸣虞这才说：“这是左邻赵虾干的，因他是平西王吴三桂的人，不敢和他争啊。”王永康会意，命家人连夜把赵虾赶出城。

清人袁枚在笔记 《子不语》中记载了康熙年间河道总督赵世显与里河同知张灏斗富的故事。张灏请赵世显饮酒，树林上张灯六千盏，高高下下，如银河星辰般错落有致。有兵役三百人点烛剪煤（我猜是剪掉燃过的引子，待考），一时呼叫嘈杂，人以为豪。半月后，赵世显回请张灏，点灯一万盏，而点烛者不过十余人，场面井然有序。张灯时飒然有声，万盏齐明，并不剪煤而通宵明亮。张灏大为惭愧，却不解其中缘由。后来贿赂了赵世显的奴仆，方知赵用火药线穿连于烛心之首，每一条火药线贯穿一百盏灯，烧一线则顷刻间百盏灯齐明。而且用特制的烛心，每烛半寸长，里面暗藏极小爆竹，燃时爆竹轻爆，烛煤尽飞，所以根本不需要那么多人手剪煤。这让人不由得想起电影《疯狂的石头》里谢小萌说的那句话：“佩服，包哥这玩意儿还是高科技呀。”

大盐商安麓村有一次请赵世显饮酒，远在十里之外就灯彩如云，以示自己的豪阔。赵世显到了安家后，安麓村特意在东厢西舍摆放了数不清的珍奇古玩，赵世显视若无物。直至酒酣席散，入燕室小坐，互有两个美女捧着一双锦盒呈上，称这是个“小顽意”。赵世显打开一看，只见两只关东貂鼠跃然而出，拱手向赵世显唱诺，我猜当时貂鼠大概说，“领导您辛苦了。”赵世显这才哑然一笑：“今日费你心了。”袁枚的这个记载二十分好笑，太离奇八卦，笔下的火车跑的也太远了。

我们再回到文章的开头部分深圳酒楼的故事。关于这事儿，我还和一外国朋友聊过。外国朋友说，那些人疯了，行为无礼而且傲慢（十分之arrogant）。前番打电话和老友聊，也说起那次酒楼里大款斗富的事儿。老友说，现在国内这种又富又傻的人不多了，在酒楼里恐怕不容易吃到免费龙虾。^_^ 这怎么说也是社会进步，就算你钱多的数不过来，就算你富的惊动了党中央，也该捐捐希望工程啊，做做慈善事业什么的，不要拿钱去斗富。看看上面说到的那些斗富的老兄们，有几个有好下场？

完成于2006-7-20

• 8，杂货铺（历史通论及各种其他专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