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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 老孙在非洲 之一 -- 坐在门槛上的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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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 老孙在非洲 之一

     老孙在非洲 之一

        

        三个中国人中有两个回国休假了,房子变得空荡荡的。但是于我却是一种解放。晚上7点种, Jenifer把饭菜摆在桌子上,却仍然摆出了三双筷子和三个碗。她不知道另外两个同事已经回国了。我告诉了她,说饭做多了。她就紧张地看着我,好象犯了什么大错,等待着我的呵斥。

        到西非已经半年多了,我想到第一次到非洲来的那天中午。我坐在公司门前的台阶上抽烟,看着一个个黑人从我身边走过,他们中的男人却大都在近达三十七度的温度中穿着一本正经的西装,把自己绅士般套得牢牢实实,他们用那有点夸张的严肃表情在我面前昂着头行走,让我感到滑稽。小贩们却头顶着高高的物品,那里面装着的是香烟,火柴,,香蕉,可可豆等其它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小商品,他们以一种陌生的姿态在我们面前行走,让我不得不惊讶于他们的平衡能力。

    “在我们中国”,我告诉公司的门卫说,“人们都是用肩膀负重的”。“Really?”他用他那睁得大大的眼睛向我表示着不可思议。

        那是我来到非洲的第一天,我感觉自己就象做梦一样。身边走来走去的人们,他们和我有着和不一样的肤色,他们是黑色的,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是黄色的。

        而现在,这个黑皮肤的姑娘向我表示着她对自己错误的的内疚。我笑了,我说,你坐下吧,这么多饭菜我和你一起吃。而她却紧张地向我摆手,她说“No, No, Marster, thanks, thanks ”,——她称呼我“主人”,而公司里,当地的黑人下属以及院子里的保安,他们称呼我“Sir”,而高级的经销商,他们称呼我“Mister”,而公司里的中国同事,他们喊我“Cliff”,——那是我的英文名字。在不同的称呼中,一种微妙的关系不言而喻。

        我开了两瓶啤酒,当地的厂家生产的一种叫“Star”的啤酒,很难喝,喝完以后感到头昏而疼。价格是250奈拉一瓶,相当于国内燕京啤酒价格的12倍。

        马上,我把两瓶啤酒都喝光了,喝光了啤酒的我打开笔记本,想写诗,我认为这是我最好的诗歌状态。但是划了半天,却没有出现一个完整的段落。我有点沮丧。在这个时候,如果在北京,我一定会盘桓于一个又一个饭局。我喜欢和那些写诗的混蛋在一起鬼混,说一些无关风月的的骚话和浪话。然后头重脚轻地回到住地,然后心惊肉跳地堆着笑脸去面对女友一脸难堪的责难。

        而现在是在非洲,伴随着我的只是我的影子。他安慰着我,我安慰着他。

        喝高了,给国内的朋友打电话,阿坚在那边大着舌头对说,家勋,你在那边还好吧,要好好地研究一下那里的黑姑娘身上的诗意,以及她们的身体构造。这个流氓成性,不务正业的家伙,在此刻中国已经凌晨4点的辰光中正象小姐跑台一般地跑着他的第四个酒局。

        而在一次电话中徐江却兄长般地安慰我,他说孤独也是一件好事,可以好好地看些东西。结束的时候他告诉我,需要什么东西就给他说,他可以帮我想办法。他的话给我带来了温暖。

        我突然涌起了想唱歌的欲望。我很怕瓦落地煞有介事地唱起了“我的太阳”。在国内的时候,身边的哥们都说我唱得还很象那么回事。

    但是那天和阿坚在饭店里喝酒,酒喝完了,他坚持着要玩游戏,游戏玩完了,已经是凌晨一点了,时间还早,他又坚持着要喝墨汁。那玩意我没喝过,他一直在撺掇怂恿我,说是手磨的墨,无任何化学成分。我就动了心,他又说,喝完墨汁以后,拉的屎都是黑的。我就更动了心。我只知道血豆腐吃多了会拉黑屎。但是太晚了,服务员没地方买。两人就遗憾了一下。

    阿坚就开始唱歌了,他旁若无人地扯着嗓子唱起了这首“我的太阳”。我奇怪他竟然能在打嘟噜的地方打出那么一大串标准的意大利式的嘟噜。剩下不多的几个客人向这边歪过了脖子,歌声一落,竟然响起了掌声。阿坚就冲着坐着姑娘的那桌屁颠屁颠地跑过去,说打扰打扰。人家客气地说,不打扰,你唱得挺好的。他就很得意地仰着脖子把那杯酒竖了下去。

        他那天光着脑袋,连眉毛也是秃的。他向我解释说,那是因为前天喝高了,在按头的时候,睡了过去,朋友中的不知道哪一个,也许是狗子也许是张弛撺掇师傅把他的脑袋上的毛推了个精光,把眉毛胡子捎带着全部推掉。样子很象个土匪。如果他再穿条大裤裆的老棉裤,棉裤上再别着一把驳壳枪,那就更绝了。再加上他带着酒气冲过去的那个劲头,人家姑娘不可能不跟他客气,也不敢不跟他客气

        他向我说起关于这个光脑壳的来由的时候。我看他那象个剥光了蛋壳一般脑袋,我指出,你一点都不酷。你连眉毛都没有的脸蛋,就象个典型的白化病人。另外,你的光脑袋也不具备任何审美意义,因为你的脑袋的后半部位太扁。

        这段时间,我在刻苦锻炼黑人的“饶口”,我想回去以后好好地炫一下技。把他们那些喜欢跟我玩民族玩美声的家伙全部给镇压了。那天我在上班的路上,看到一个美丽的黑姑娘从我们的车窗旁闪过,我就情不自禁在汽车的音乐的节奏声中地饶起口来。司机惊讶地朝我竖起了大拇哥。他在夸我,意思是真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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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替老孙忙活一下】老孙非洲乱写之十一

      好长时间不见老孙了,我来替老孙忙活一下,挑着转两篇,其他的请到天涯上去看吧。送花紧着老孙的帖子送,要不小心送给我了,我也只有接着。

      [生活札记]老孙在非洲 乱写之

      老孙非洲乱写之十一

        

        老孙这段时间在哈科特整天忙得焦头烂额,屁颠屁颠的。在给朋友的电话和伊妹儿中总是叹息着说,——哎呀,忙呀,哎呀,真是太忙了。那语气之中其实就透漏出掩饰不住的一种成就感。MSN没时间上了,诗歌也写得少了起来。忙完了一天的老孙,在下班后的那一会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躺在靠背椅上就茫然起来。

        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一方面为这个世界创造物质文明,另一方面还要创造精神文明。这是老孙自我治理的大政方针,老孙想到这里,就感觉自己的心灵荒废了不少,——已经很久没有写出一首象样的诗了。

        Eiko在这个时候坐到了我的面前,Eiko年纪三十有零,女,尚待字闺中。是我公司的前台兼接待,但是平时做派十足,吆三喝四,俨然以老孙的助理自居,众多员工看在眼里,皆忿忿不平,总是有些言语传到我的耳朵里,语气中透漏着不满。但是老孙感觉Eiko用起来很顺手,虽然对其它同事时有狐假虎威,拿着鸡毛当令箭的越权指挥,但对老孙毕竟是态度温柔,八面玲珑,百般奉承。老孙其实跟大多数人一样是个俗不可耐的家伙,耳根子软,喜欢听好话,明知道自己是个猪八戒,但是就是喜欢听人表扬自己长得帅。Eiko每天都赞美我,我换了个衬衫,她说,色,你真潇洒;我刚理完发,她说,色,你真英俊;我打了个比方,她说,色,你真幽默;我给大家开会,她的表情最专著,眼睛中脉脉含情,欲说还羞,会后她一准会到我的办公室,她说,色,你好魅力。

        你说你说,这样一个跟在领导身边的人,哪个领导会不中意?一巴掌一巴掌地高高扬起,然后风情万种地落在领导的屁股上,那个真是叫舒坦啊。

        而公司财务Rita,女,年方二十有九,长得也是亭亭玉立,端庄大方,有过英国镀金的资历,因此也就有了几份自信和锋芒,偶尔咄咄逼人,露一下峥嵘。但几次加薪要求都被老孙义正严词地凛然拒绝。拒绝不久,尼日利亚的税务部门就上门查帐来了。令老孙惊讶的是他们对公司的财务竟是了如指掌,税务官表情严肃地说老孙不但偷税漏税,且公司还有违反该国外汇管制之重大嫌疑,大笔一挥就要下罚单,还说要传唤本帅。搞得我一时骑虎难下,急得挠头。这个时候,Rita站出来了,她说她税务部门有人,她说她来搞定吧。说完,就屁股一扭一扭地走出了我的办公室,几天过后,她又一次坐到我的面前,她说事情摆平了。然后,她就顺理成章地再次提出了加薪的要求。

        这个时候,老孙感觉这个女人有点棘手了,她这叫嘛?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她这是里通外国,吃力扒外,贼喊捉贼,欲盖弥彰,打了老孙一巴掌还给老孙一个甜枣,抓住老孙的把柄就温柔地往死里揉。事后果然证实,果然是这个女人自己报的官,又自己消的案。老孙一段时间内看到丫就难受,感觉这个不好对付的女人就是一颗潜伏在老孙身边的定时炸弹啊。搞不好就要引爆。

        老孙乃炎黄子孙,炎黄子孙素来以脑子灵光,心计丰富而世界闻名。老孙在自己的一本书中曾经专门就领袖的人格素质模型进行过分析和阐述。老孙认为管理归根结底到最后还是人的管理。老孙自诩饱读诗书,学富半车,具备鲜明的人文精神的同时又谙熟人性之善恶,曾经狂妄地对那些信教的哥们叫嚣着说自己很牛比很牛比,说自己是什么天地人神之间通灵者,把他们叫嚣得目瞪口呆,两腿战战,几欲先走。

        于是,老孙开始实践了他的管理学动作之一,——即打破平衡再制造平衡。形而下的解释就是制造矛盾再解决矛盾。再流氓一点解释就是挑拨离间,坐山观虎斗,以消解对手的凝聚力。

        我让Eiko管考勤,并严肃声明,除老孙一人之外,任何人无特权。出来半小时必须要有书面申请,并经其批准,每周向我汇报。然后强调特别是Rita。我说我准备在你和Rita中选一个出来做本人的助理,现在是对你们的考察阶段,所以你要严格执法,对Rita更要严格要求

        然后对Rita却大谈中国文化,以实施怀柔政策。我说,丫头啊,听说你要结婚了?

        她腼腆地说,色,是。她说MD届时能不能请你赏光参加我们的婚礼?我说丫头啊,那是当然的啦,我不仅要参加,还要给你封个红包,不是公司的钱,而是我个人的意思;她说,色,你太破费了我们就不好意思了;我说,丫头啊,中国人最注重的就是这个人情伦理,你是我公司的员工,我就相当于是你的娘家人了啊;她说你们中国人真好,不象那些英国人,太没人情味。

        我说中国人立场鲜明,爱憎分明,最讨厌的就是背叛,对爱情的背叛,对组织的背叛,对国家的背叛。

        接着我话锋一转,我说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见过世面的人,能力也强,上次查税事件就充分地展示了你的能力和你对公司的赤胆忠心。我说我担心我们的财务系统内部百分之百出了内奸,你帮我留神查一下,看看是谁在作乱,一旦查清,老孙决不姑息,不管后台多硬,纵使公司关门,我也要对其严惩不贷。

        话说到这里,我的目光变得凛冽,直刺她的眼睛。我看出了她的目光在闪烁躲闪,她说她也注意到了,她说色,我会留心的。

        最后我说,你现在还不能加薪,你看,我的申请被上级打下来了。然后我就随便把一份中文传真摆在她面前,并双肩膀一耸,做出爱莫能助的样子。然后我告诉她我需要一个助理,我准备从你和Eiko中选一个,但目前还只是个打算。

        我说好了,今天就谈到这,你出去吧,对了,结婚的时候不要忘记给我发请柬啊。

        接下来,就开始了Eiko和Rita的两个人的斗争。

        Rita告诉我说,MD啊,你要注意Eiko啊,那个帮助咱们维护发电机的男人,是Eiko的情人啦。她说人家维护一年十来万就够了,咱们却要20多万,他在帮咱们买油的同时还吃了不少的回扣啊。

        我找来Eiko,Eiko说,MD啊,Rita这一个星期就迟到了两次,早退了一次,还老用公司的电话打私人电话。星期天那天,竟然带了许多外面的朋友到公司里来鬼混,你要注意她啦。

        另外她还告诉我说Rita根本就没有在英国呆过,只是她的姐姐在英国留学。末了她说我们公司根本就不应该给她开这么多的工资。

        事情终于升级了,那天Rita跑过来告诉我,她红着眼睛说,MD啊,你要为我做主啊,我说丫头啊你怎么了。她说,Eiko的情人刚才在大厅里辱骂她了。我就很义愤填膺状,我说你叫他进来。

        Eiko的情人就进来了,这个四十多岁的酒店经理就战战兢兢地坐到了我的面前,我眼角扫了他一下,发现他把双手放在了膝盖上,一幅很拘谨的样子。我心理就有了底气,我研究过心理学,我知道双手放在膝盖上就意味着放弃反抗,就是无条件地表示服从。老孙一双眼睛明察秋毫,只是扫了一眼,就明白该怎么收拾他了,

        丫竟然泡妞泡到老孙的公司里来了,丫竟然辜负老孙对他的信任,贪污并吃老孙公司的回扣。我看着看着就生起气来。Rita要站起来走开,我挥了一下手,意思让她坐下。接着我就板起了面孔,我问他为什么在我的公司里骂人?他张开嘴巴要解释,被我制止了,我说,你不要解释,你只回答我,你为什么要骂人。我说如果你不回答就请你现在就离开我的办公室,我以后不想再见到你了。

        他就坐不住了,他就站起来一个劲地点头说,色,色,歪瑞扫瑞!我让他坐下并看了一眼Rita,Rita忿忿地坐在那里。我就和颜悦色起来,我说,哥们(my friend),你看你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还洒着香水,你看起来比我老孙“尖头馒”多了。我又用手指了一下Rita,我说你看,多么端庄的一个女士,我们男人要热爱女人,我们的力量是用来呵护她们而不是用来虐待她们的。

        我说你是“尖头馒”么?他还是一个劲地点头说,扫瑞,色,色!

        我说你应该向Rita道歉,因为你骂了她,而她是一个女孩。他说我会的,色。

        然后我让他走开了。他走开以后我就问Rita,他为什么骂你。Rita就支吾着说不出话来。我说你别说了,我什么都知道了。

        接下来我就突然板起了面孔,我问她上次查税的事情你知道是谁干的么?我看她在椅子上扭捏不已,如芒在背的样子,就冷笑了两声。我说你不要解释了,我知道是谁干的,我说你们是不是以为中国人都是傻B?

        接下来是沉默。我等待着,空气中传来时针滴答滴答的声音,终于她低头,并轻声地说出“扫瑞,色”。

        那天我和Rita谈了很长时间,终于我答应把她的工资上调了5000奈拉。但是我却明确地告诉她,这不是我屈服,而是希望她日后能更好地为公司工作。我说,以后,不管什么原因,只要税务部门过来查帐,她就必须走人。

        那天下班后很久我才离开公司。然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一个星期以后,我收到了请柬,——Rita要结婚了。同时接到请柬的还有Eiko。我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们的婚礼是在谢尔顿饭店的一个草坪上举行的,那时那刻,天空瓦蓝,绿树环绕,鸟儿鸣啾。在欢乐的乐曲中,新郎牵着新娘的手,从很远的铺着条状白布的草地上向我们款款走来。四个伴郎同样着蓝色西装,四个伴娘同样着红色礼服。还有两个可爱的小黑孩跟在新娘的后面举起她那曳地的裙决。

        我安静地做在那里,唱诗班的声音响了起来,很多人都上去拥抱新郎和新娘,给他们祝福。我看见了Eiko也走了上去,和Rita紧紧地拥抱着,两个人的脸蛋上满是真诚。我听到了她们俩在唱诗班的歌声中同时都在说着“扫瑞”。好象此时此刻上帝正在观察着她们。而我孤零零的一个中国人安静地坐在她们的几步开外,同时也被她们感动着。

        在牧师的祈祷声中,新郎为新娘戴上了戒指。那一刻,一个中国人被他们的幸福感染了,发现眼角有点湿润。

        最后的晚宴上,Rita把我和Eiko作为公司的同事介绍给她的新郎。我不失时机地奉上了我的礼物,——一卷天津的杨柳青年画。他们说谢谢。Rita向他的爱人隆重地介绍了我,她说老孙使她了解了中国的文化,她说她从老孙身上学习了很多东西。

        这个时候Eiko不失时机地插上了一句,她说迷死特克里夫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我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但是在心里却惭愧地把头低得很深很深……

    • 家园 好文请继续
    • 家园 玉树临风的老孙,不算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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