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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千里走单骑(一) -- 梦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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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千里走单骑(一)

    1996年,一位和俺同时分到“山水甲天下”的桂林的校友,在撂下背包之后就失踪了。俺和他在不同的单位,过了一阵子发现找不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蒸发了很久。

    这个家伙在学校里是个有名的土蟑螂,没事就好在乡下四处乱窜。然后用几张颇有特色的照片,外配两首歪诗四处乱投,居然弄出了一点名气。想来,他估计窜到桂林的哪个乡下了。这种地方,随便哪条山沟都是一道风景,闻一闻酒香就会冒出人生感慨出来。

    一个多月后,这家伙露面的时候,已经成了桂林的名人之一。只是这位新名人有点不太上镜头,全身上下黑漆漆的不算,一根钩子把他挂在肉铺上,那就是上等的羊排。他居然利用这个把个月的时间,从桂林一路骑自行车杀到了兰州。

    这成千上万里路,其中的艰难险阻,那就不用多说了。

    原来名人就是这么来的。俺自忖比他多长了几两肥肉,心里对名人地位的追求顿时膨胀起来。此时,有一同事的gg也创造了一项历险:他从武汉骑自行车到桂林来看望他的mm。千里之行,毫发无损。英雄一般降临在他的mm身边。

    行万里路,要是没个天使mm激励,对俺是不可想象的。俺虽然计划着也来这么一着,可是俺的杜尔西内亚小姐在哪儿呢?

    忽然想起来,大学同窗之一兼红颜知己的萍姑娘此时正在毗邻广东的梧州市工作。那俺的冒险之旅的目的地就定在广州吧,路上正好路过梧州。至于人家萍姑娘有没有gg相守,干我甚事!唐·吉诃德啥时在乎过这些个闲事?

    主意拿定,就开始四处寻找桑丘。这倒没费多大劲。俺刚进学校里拿教鞭的时候,光芒四射。虽然老有人笑话俺是个方鸿渐,可是俺一看见身边一群大大小小的粉丝们,就把这些酸不溜秋的葡萄话丢在了脑后。简单地说,俺从粉丝当中挑中一个当年毕业,平素也是个土蟑螂德性的家伙,然后两人一拍即合。当然,时间已经到了1997年的夏季。

    还要准备的活儿就是取经。多方面论证之后,得到以下经验:

    首先,每天骑车的距离要准确估量一下,保证在天黑之前到达一个县城或者一个大城市。否则,天黑下来,你就看着满天星星睡觉去吧!

    其次,自行车的保养很重要,要带足打气筒补胎胶什么的。要是有必要,还要带上备用零部件。对于备用零部件这一点,俺很有点怀疑。随身带上打气筒都够我受的了。背个大炮不够,敢情还要上导弹么?

    第三,就是防晒。1997年的时候,俺土得不知道这个世界有防晒霜。临走的时候,只好往背包里塞进一条长裤。

    事前,还是要经过一番适应性训练的。俺在97年的春天骑车六十多公里到桂林郊区的一个县里适应了一番,顺便到一朋友家吃了一天白食。

    97年的雨季把俺们泡得发霉。七月中旬,雨季刚过,俺把自行车整修一新,正待出行,让桑丘来了当头一棒:这小子腿软,不去了!

    这这这,俺如何是好?原来行李可以大家一起分担。他撂了挑子,结果那些大炮筒子,保命灵丹,还有一整套的大大小小相机镜头都让俺挑了。合着俺成了光杆沙和尚。

    思来想去,俺是个八匹马拽不回来的倔性子,要取消行程是万万不可能的。那就只有咬牙把大炮筒子、保命灵丹和相机镜头都弃置不顾了。从地图上测量日程,估计只需要八天左右就可以到达广州。中间若有耽搁,也当只是俺在梧州走了一点小小的桃花运。

    1997年七月二十九日,俺轻车简装,怀着无限美好的想法从桂林出发了!

    Day 1:这一天从桂林到阳朔,六十来公里。因为道路平坦,全程非常轻松。唯一的问题就是阳光。俺的确忽视了防晒原则,一身短打扮出门。头上没太阳帽,鼻子上没架上副墨镜。就这么在七月骄阳之下日光浴了四个多小时。到了夜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腿上的皮肤泛出漂亮的玫瑰红。

    俺是知道的。这玫瑰红到了次日就会渐渐变成烤乳猪的黑红色,然后焦黑的皮肤开始慢慢地剥落下来。

    可是,俺只带了一条长裤,连长袖T恤都没一件。这样下去,非把俺变成营养不良的高老庄女婿不可!

    大概是疲倦了。这个问题没困扰俺多久。次日,换上长裤,不管不顾头顶的烈日,又继续疯跑。

    Day 2:从阳朔穿越荔浦县,到达蒙山县。道路依旧平坦,行程百多公里,用时大约六七个小时。旅程很轻松也很平淡。不过俺的额头已经让汗水和阳光渍得像发烧一般烫。要不了二十四小时,额头的皮肤就会慢慢显出河洛地形图来。

    赶快到商店里买了一顶太阳帽。

    夜间躺下的时候,觉得这样的旅程很无聊。大半个白天都是胯下那九速自行车在跑。周围除了村庄、农田、小山包,就是尘土满天的公路。唯有时不时穿过一片寂静的松林让俺感觉到一点旅游的滋味。想必,俺的那些同事朋友们在踏车出行的时候,每天也是这么波澜不兴地度过的吧?

    在办任何事情的时候,除了把它办砸,最忌讳的就是把它变成每天的例行公事,千百遍地重复。

    俺的旅游可不是例行公事。因为第三天里,真正的历险上门了。

    元宝推荐:海天,马鹿,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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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勇气可嘉

      恭喜:意外获得【西西河通宝】一枚

    • 家园 好,花!
    • 家园 【原创】千里走单骑(二)

      千里走单骑(二)

      Day 3:这一天,按照预定的目的,应该从蒙山县到达梧州市,行程预计160公里左右,是本次旅行当中距离最长的一天。

      按照每小时15公里的速度,俺估计要用十个小时以上方能走完。蒙山和梧州的公路上没有其余县市。不想一个人去领会看星星的浪漫,这一天晚上无论如何也要到达梧州市。仔细察看地图,蒙-梧公路中段偏南处有一大镇子,名曰太平,可以让俺落脚弄点东西填填肚子。中午时分应该可以到达太平了。

      清晨六点,俺就披着万丈霞光冲出了蒙山县城。甫一南行,顿时叫苦不迭。

      伟大领袖毛主席在六十年前就豪迈地说“五岭逶迤腾细浪”。岭南五岭横亘于湘桂粤交界之处,从湘南经过桂林到达广西腹地,群山绵延宛若波涛起伏,中间勉强有几十公里宽的平地南北沟通湘桂省区,曰“湘桂走廊”。

      俺骑车两日,已经跳出了走廊外,落入五岭中。蒙山县境内的大大小小山岭一时间化作巨浪,把俺连人带车全部吞进去了。

      无数的上坡路俺都是推着车过来的。九速自行车再能够变速也要人骑,何况这望不见头的山路层层叠叠,莽莽丛林郁郁苍苍。天知道眼下自己钻到哪儿去了。

      景色倒是不错。群山错落,气象森严,颇有南国大度。头顶白云缭绕,松林水渠里蝉噪蛙鸣。时时绕过山间水涧,柳暗花明之间,两座山峰忽然托起明镜般的湖泊——原来是山里的小型水电站。

      这等风情,害得俺童心大发,四处琢磨着找点乐子,以资纪念。

      焚琴煮鹤之举,俺是不会干的。所以常规的“XX到此一游”俺是断断不会乱描的。再说了,在这个荒郊野地,谁看得见这等玩意。

      路过一涧,见水流清澈可爱,心大喜。遂循源而上,至一隐秘处,弃车。

      裸体。

      18+

      十年之后,此处得命名:烂车山。

      俺从粉红色梦境当中苏醒,发现自己光着屁股泡在溪水中已近半小时,端的是泡得神清气爽气宇轩昂。于是抖擞精神,继续赶路。

      四周的蝉儿蛙儿齐声喝彩,声调有如古风:“温泉水滑洗凝脂……”

      等等,后半句好像不太妥当。

      就这么骑了六七个小时,下午两点方到达太平镇。对照路标上的公路里程,俺大吃一惊。距离梧州竟然还有八十公里!

      俺是怎么规划行车速度和距离的?要是真有这么八十公里,天黑前别指望能够到达梧州了。

      心里打开了小算盘:要是前路很平坦的话,八十公里,四个小时也是可以赶到的。到时候也不过是天刚擦黑而已。问题是谁知道前路究竟是山路还是平路?

      俺带着这个问题找了好几个人的麻烦。料不到这些街边摆小摊的,小店里收帐的全部操着一口难听的土粤语。俺四处比划,鸡同鸭讲折腾了好久,得出一个大致的印象,山的那一头,路好走得很哩!

      那就赶快赶路吧!

      白天剩下的时间里俺就吭哧吭哧地继续在山路里继续乱兜。山的那一头,山的那一头到底tmd是哪一头?兜了三十多公里,俺还是没见个头。

      这当儿,太阳已经和地平线接吻。山坳之间,升起蓝色的薄雾。倦鸟归林,山间回荡着嘶哑的叫声。

      再晚一点,稀疏的灯火已经在山的暗影当中出现了。

      坏事了。你说你在一马平川的路上瞎跑,天黑也不能把你怎地。可眼下俺这地界……就缺块牌儿:“此山有虎……”

      武二爷好歹还有几碗酒垫肚子。俺手头就一空可乐瓶儿。虽说老虎都给圈进动物园了,可保不准冒出些阿猫阿狗出来吓我。

      头上满天星斗,偏偏就没月亮。天上星多月不明。指望北斗星来给我照明是不现实的。

      俺摸着黑,在山路上又转了一个多小时。

      在一下坡路上,俺在警惕地往下冲时,黑暗中突然出现两只绿色的眼睛,一闪一闪,不怀好意地看着我。

      车速不慢,俺没敢刹车。绿眼睛也毫不犹豫地向俺扑过来!

      俺们悄无声息地撞上了!

      俺大叫一声,然后把半截绝望的吼叫咽进了肚子里。原来是两只萤火虫,这叫什么玩意!

      这才留意到,原来路边的草丛里,树枝上都有着萤火虫斑斑点点的闪光。真个鬼影憧憧。

      这一虚惊过去,俺又乱兜了一阵。速度是越来越慢了。这一天已经挣扎了十来个小时,体力也接近了极限。

      黑夜给了俺黑色的眼睛——俺念叨到——可是光明来临的时候,它却看不见路!对面开来一辆卡车,大灯亮得刺眼,害得俺急忙让道。没想到矫枉过正,让道把自己让到路肩外去了。

      路肩外是条小沟。连人带车地摔进沟里,让俺扑腾了一场。起来检查了一下,自己除了手上破点皮,倒还没什么。俺的坐骑也还可以,就是车头上的那个筐子摔掉了半个支架,赖死赖活地挂在前轮上。

      还好,还不是前轮掉了下来。俺就有这个本事把坏事想成好事。顺手摸摸口袋,找到俺的手帕,就用它把车筐子捆在车头上。上路之前,黑暗之中发现刚才幸好遵守交通规则向右边让路。这路一定是在半山腰上,路的左边是个不知深浅的大坡。俺要是向着左边让车,那花和尚鲁智深从二龙山上一路滚下来的神话就要俺来实现了!

      倒抽一口冷气。自己经此一摔,气力开始不济。自行车虽然还可以动弹,也不知是链条还是哪儿,开始一路吱吱叫嚣起来,让俺心烦不已。

      这气可鼓不可泄。俺还是看不见山的那一头,伤心死了。好不容易发现路边居然有一户人家,先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去敲门找水喝。

      人家有水,给俺喝的却是闭门羹。俺于是痛苦万分地继续踏车往前走。大约晚上十一点多,终于找到一处亮着灯的小店。再往前走就走不动了。自行车的吱吱抗议声已经变成丁丁当当的合唱。看样子,俺再骑下去,就只有给它收尸的命了。

      在小店喝了两碗粥。俺问老板,这儿离梧州还有多远?要是还有那么个十公里,俺干脆推车走了拉倒。

      老板的回答让人很绝望,这儿离梧州还有好几十里地哩。

      “年轻仔!”他操着一口粤语口音很重的普通话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今天走不了啦!留这里一个晚上好不好?我们是有房子的。还有小姐陪你聊天!”

      他朝着大厅里坐着说笑的几个年轻女人努了努嘴。

      俺一下警觉起来。莫非这是到了大路十字坡?

      就算不能逞强硬挺下去,也不能留在这是非之地。看见小店外停着一辆送水果的卡车,俺就去央求司机大佬带我一程。

      费了许多口水沫子,这黑矮瘦小的司机点头答应了。这是俺无数次求爹爹告奶奶当中为数不多的成功案例之一。可见俺为了躲开这黑店下了多大的功夫。

      没想到,司机把俺的自行车放进车厢之后,硬邦邦地丢出一句话:“你的证件?”

      “你不是刚才看过了吗?”

      “谁知道你的证件真的假的?把它交给我。到了,我给回你。”

      交了证件。进了驾驶室。司机又冒出一句话:“你的旅行包放在我这边。”

      俺没话说了。虽然看上去俺和拦路打劫之流八杆子也打不着,可你保不住别人不这么想。这么着,就把旅行包放到他那一侧的座位上。

      刚刚坐定,司机又来了:“把你的手都放到车窗顶部的扶手上,不许放下。”

      心中顿时生出疑云。这怎么看怎么想是你要打劫俺?

      司机冷冰冰地说:“我要知道你的手没有随处乱动!”

      俺默默地照办。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棒槌抱着走。俺这一百多斤就都搁这儿了。

      一路平安。走了一阵,还遇上两交警设卡检查,在仔细盘问了俺之后,提出要查俺的自行车证。

      车证还搁在桂林的宿舍里。一时间和警察解释不清。司机插上嘴,为我说了一句:

      “中午的时候在太平见过他。一直骑着跑这么远,看来不是偷车的。”

      警察放行了。

      就这样双手挂在车窗的扶手上在车里摇晃了半个多小时,眼前黑暗的山影突然消失了。一片广阔而开朗的星空在车前延伸到无穷。与星空相接的远方,是闪亮灿烂的灯海,漂浮在深沉的夜色之中。

      司机简单地说了一句:“前面就是梧州。”

      已经快凌晨一点。俺的杜尔西内亚小姐,萍姑娘就沉睡在这片灯海之中。

      • 家园 【原创】千里走单骑(三)

        Day 4:

        早上给萍姑娘打了个电话。对于平素俺的疯狂行为,萍姑娘不但有耳闻,而且结结实实地领教过,所以她毫不惊奇,只是在电话里简洁地回答道:

        “啊,我知道了。现在你在哪儿?”

        她的父母对女儿领回来个全身黑亮四处冒着油光的小年轻颇为惊奇。上上下下打量了俺一阵,仿佛在欣赏岭南名菜板栗鸭。

        可惜咱们在语言交流上颇有问题。萍母不会说普通话。萍父用半是粤语半是普通话的鸟语向我问好之后,对我的远道而来不咸不淡地问了几句,并没有特别的兴趣。

        然后进入正题。俺应萍父的要求背诵了俺的个人简历。背到后面,俺几乎都要呜咽起来:

        俺真是个傻瓜!

        一年前求职的时候,那倒背如流的自荐,文采优美的求职书,自信而优雅的语言……俺到梧州之前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要复习一下这些个陈腔滥调!

        萍父打了个哈欠。

        把自行车拖出来修理。借着这工夫,在萍姑娘家里混了一顿午饭,还睡了一觉。

        在她家客厅的躺椅上睡的。实在是前一天太累了,还没恢复过来。况且她老爷子喋喋不休地反复在耳边论证梧州在历史上属于广东管辖,很有点索然无味。

        “就连梧州的粤语也和广州的粤语没什么区别,是最正宗的粤语。”萍父总结道。

        可是俺不会说粤语,连听都有点麻烦,只好鸡啄米般地点头。实在是困得挡不住了。

        下午修好了自行车。然后……此处删除500字……

        Day 5:这一天的计划是从梧州出发,沿西江而下到达广东的德庆县,全程约八十多公里。

        离开梧州,就进入广东地面了。虽然公路还是在群山之间蜿蜒,可是爬坡路段已经减少到近乎于零。西江是珠江的干流,自广西境内有柳江、浔江和桂江等大小江河汇入,变得浩浩荡荡。潮平两岸阔,西江入粤之后,将岭南山区切开,形成宽阔的西江谷地。

        公路顺西江谷地展开。广东之富,也体现在公路的四通八达之上。俺从桂林一直到梧州,走的都是二级国道。进入广东境内就全部是一级国道,路面平坦,视野开阔。骑车之人在这样的路上狂奔,真是一种福气。

        穷人的福气。

        又是一路平安。只用了四个多小时就到达了德庆。找了个临西江的招待所住进去,满以为夜里可以看见“江火似流萤”般的西江夜景,不料服务员只愿意给俺个二楼的房间。进了房间,拉开窗帘,发现自己面对的是高大冰冷的西江大堤,把俺气了个半死。

        无聊之中,只好看电视解闷。建军节刚过,电视台里还放着张丰毅的《和平年代》。在俺看来,97年以来中央台的军旅片无一不是糟粕,只除了这一部《和平年代》。

        单骑之旅,无聊得只能自说自话。好不容易电话响起来,俺不管三七二十一拎起话筒,兴奋地大叫了一声:

        “喂?!”

        “先生……”

        那嗲调儿,一下提醒了俺这是个啥地方,丧气地搁下话筒。

        长夜漫漫。早早睡下,半夜西江里此起彼伏的汽笛声像猫爪子般,在梦境里挠着俺的心。

        Day 6:从德庆到达肇庆。百多公里,乏善可陈。只不过地形变得更加平坦,让旅途变得很乏味。

        这一路几乎没有什么看头。公路是变宽了。路边的树却离人远了。听不到鸟鸣蝉音,只有路上的滚滚车流一成不变,偶尔西江在右边出现出宽阔的江面,一眨眼又不知道拐哪儿去了。

        感谢刚刚在广东登陆的一场台风,把路面的尘土洗刷干净。阳光也不算强烈。要知道,俺的胳膊上的那层皮已经零落成泥碾作尘,新现出来的嫩皮正在接受考验。

        最看不得的是俺的这张脸。太阳帽遮住了鼻尖以上的部位。鼻尖以下只好全部拿去祭太阳神。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打造出俺的绝世阴阳脸,害得俺在招待所登记住宿的时候,服务员mm认真而深情地看了俺很久。

        然后她又翻看柜台里的什么文件,再次检查了身份证,又抬头看看俺。

        呔!不要以为俺不知道你在干啥?

        想当年,当年的当年,也就是去年,俺在星级酒店里做前台服务员的时候,这样的事情没少干过。酒店的前台柜台上总是摆着公安局的通缉令。俺都蟀得祸国殃民了!

        Day 7:写到这里,自觉已经江狼才尽,很后悔当初没有选择骑车上西藏。

        这一天,俺从肇庆出发,穿越了珠三角西部大大小小一堆城市,三水、南海、佛山,进入广州。一百多公里。

        珠三角巨大的城市群已经让人没法分辨城市与农村。不论是小镇还是都市,都是千篇一律的建筑,无比单调乏味。路上一律是车流,而且车流越来越密集,尘烟弥漫,噪音刺耳。

        这是俺对广东的总体印象之一。

        总体印象之二:路标零乱。

        俺是个天生不会迷路之人。即使在广州蛛网纵横的立交桥下,也能毫不犹豫地辨出方向。问题是,十字路口还可以提供四个方向供你选,俺站在三水至广州的高速公路的入口处的时候,却根本不知道上哪儿去找其余道路的入口。

        高速公路入口还没有收费亭,咄咄怪事。

        俺站在这路口处琢磨了半天,看见若干辆屁股冒着黑烟的重庆80摩托突突突地冲进高速,胆儿渐渐壮了起来。

        高速公路最低限速怎么也该有个80公里吧?就凭这重庆80,要开到80公里它不成飞天才怪!

        这哪是什么高速?分明是没有腐败过的国家一级公路。那莫怪俺胆大包天了。

        兴尽难回车,误入highway深处。

        就这么着在高速公路上逆风飞扬,俺得意地笑,得意地笑。笑到后面,嘴角渐渐撇了下来。

        因为俺发现有好些车子从身边经过,都要打上几声喇叭。这是表示佩服俺的勇气,还是对俺阻碍交通表示不屑?

        见势不妙,风紧,扯乎!

        这路进得出不得。国内高速公路的路基比周围要高很多。虽然没用铁丝网封着,但那疯长的灌木丛要是把俺连人带车都陷进去了……这不成了红军过草地?

        于是硬着头皮从高速公路的一个出口走下去。地点俺是记得很清楚地:出口不远就挂着健力宝的大幅招牌。原来大名鼎鼎的广东健力宝就在这么个俺从来没听说过的城市。

        不出所料,刚刚转弯走向出口,还没下主路,一左一右冒出两大盖帽。

        左边的大盖帽声色俱厉的问道:

        “这里是高速公路,你知道不知道?”

        右边的大盖帽立刻进入正题:

        “在高速公路上骑单车是要罚款的!”

        左边的大盖帽天衣无缝地配合着:

        “还要扣你的单车!”

        右边唱双簧的毫不犹豫地补充:

        “按照规定,罚款两百,单车没收!”

        罚款好说,可以漫天要价,坐地还钱。但俺的宝马是万万不能丢的。所以俺只好在旅途当中第二次装了孙子,求情求得俺自己都觉得俺是天下一等一的可怜虫。这两个家伙要是还不高抬贵手,以后在街头见到丐帮弟子都不好意思施舍。

        车最后没扣。罚了俺五十大洋。左大盖帽拿着票子,貌似认真地对俺说:

        “要不要开发票?”

        大哥呀,你这不是拿俺开涮吧?

        陪着一副笑脸,俺老江湖一般说道:

        “这些个茶钱大哥你自己用好了。要了发票俺也没处报。”

        事情遂告结束。但是类似的事情后来又在广州重演。俺在广州繁忙的东风大道上拿着俺的宝马飚车,冷不防过街天桥下窜出个带黄色臂章的,厉声警告:不许在东风路上骑自行车。

        又罚了俺十块大洋。这一回开了发票。

        不管怎么说,最后安全到达广州。刚刚过珠江大桥进入环市路,就听见“哧溜”一声,自行车后轮漏气了。

        好宝贝,不冤枉你陪俺八百公里,竟然坚持到这时候。

        后记

        到了广州,俺立刻给在广州工作的大学同窗兼舍友阿赖打了个电话。

        让俺大为吃惊的是,这小子听了俺的英雄事迹之后,劈头盖脑将俺痛骂一阵:

        “你这是吃饱了撑的?这年头大家都嫌挣钱的时间还不够,上趟厕所只觉得提裤子都在浪费时间。就你优哉游哉骑车四处乱跑?”

        骂毕,设宴款待。

        俺修好了车,在广州四处乱跑了三天。本来还想去骑去深圳,看看钱包已经瘪了,便决定乘火车回去。

        骑着自行车奔广州火车站去。在离车站五百米处,它又坏了。时候正好,俺推车走到车站,把它托运回桂林。此后,自然要经历一场大修。

        俺的皮肤用了一个多月才勉强恢复成为正常的黑色。有那么几天,胳膊上的新皮肤像长了癣似的泛起白花花的鳞片。

        这种冒险的代价,俺完全接受。

        此后和萍姑娘的联系日渐减少,终于发展到每年只有过年才会有一张贺年卡的程度。近几年则音信全无。

        在世纪之交的那一年元旦,收到了萍姑娘的最后一张贺年卡,上面没有祝福的话语,却有几句俺喜欢的歌词:

        白云用四季来转换东南与西北

        人们用温情与冷漠相追与相随

        出征的你总选择生命的无悔

        归去的时候别忘了说声珍重与再会

        杜尔西内亚在俺的心里,永远是个女神般的人物。

        关键词(Tags): #高速公路#广州
      • 家园 佩服 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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