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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好为大言】“中医是艺术”及其他 -- 猫元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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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好为大言】“中医是艺术”及其他

    说“中医是艺术”我是同意的。技术上的东西先不谈,在艺术层面谈技术那是最低级的。一切还是要从理论上说起。

    很多人都说中医理论“玄”。这个“玄”,我理解的意思就是“虚无缥缈”“云山雾罩”,也就是说很多人看不懂,不理解,甚至据此判定中医的理论根本就是不通。但是,中医理论的真的就那么难理解么?

    其实,并不是中医理论多么“玄”,而是我们中国传统的理论表达方式就是这么“玄”。我们不理解,不是说这个理论错了,而是我们自己的思维方式已经和那个时候不一样了。我们一直生活在西化的环境里,我们的思维习惯、表达方式已经远远的脱离了中医理论产生的年代,我们已经理解不了那个时代的人所说的话。我们现在看那个时代的书,很多时候必须借助翻译。可是,即使翻译出来了,又能怎么样呢?我们已经脱离了那个产生这些理论的文化体系,怎么可能理解那些理论呢。况且,中国古代的理论著作有它自己的表达方式,这些表达方式也是不可能全部准确地翻译成现代汉语的。

    前面1001n说了一段他的经历“我当年也是完全没明白――当然现在还不如当年――记得那时问我们老师,这个三焦名列六腑之一,既占着五脏的位置,又不是五脏,既不是筋骨皮又不是孙悟空,那么它到底在哪里,长什么样?老师说,三焦更象是一个虚化的脏腑,一个理论上存在的脏腑,你是找不到它的具体位置的,这个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言下之意,不仅这位老师不知道“三焦”在哪里,可能连他的老师也不知道这个“三焦”在哪里,甚至这个“三焦”是不是存在也是个问题。“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似乎成了掩饰缺陷的一个绝好的借口,可是真是这样么?不是。老师说不清楚,1001n听不明白,不是说双方的表达能力或者理解力有问题,而恰恰是这些东西无法准确的翻译成现代汉语。现代汉语实际上是西方语言的中国版。而西方语言是产生于西方人的生活,他依据的是西方的文化体系,遵循的是西方人的思维方法。用它来表达中国古代人的东西,自然会有所欠缺。如若不信,我就举个例子:在评论书法作品的时候,往往会用到一句话“力透纸背”。要是洋鬼子看了,肯定嘴巴要张成O型,“什么?这个‘力’都透到纸背面去了,那岂不是把纸捅了个大窟窿?”我们自己当然不会认为“这个是说力气大的能捅破纸”,可是翻译成现代汉语又怎么说?这个“力”是什么?这个“透”又怎么表达?用西方人的思维方式解释中国人的理论,怎么解释得通?无怪乎中医理论越是向西医理论靠拢就越不通呢,可是又不能否认中药的疗效,只好搞个“去医存药”。

    有人说了:“你去看看京虎子那个《回首已是百年身》,那里面支持取消中医的可都是古文造诣了得的,难道他们也不理解中医的那套‘玄而又玄’的理论么?”他们懂不懂我不管,但是评论历史事件不能脱离当时的大背景总是没错的吧。在那个年代,别说是中医,就是连汉字也是要取消的。没办法,凡是带“中”的都是“旧的”“没落的”“封建的”,那时中国的全盘西化是搞得最热闹的。在那时的人看来,别说外国的月亮比中国的圆,就是外国和尚的脑袋也比中国和尚的的圆好几倍。谁让人家把咱们打败了好几次呢。(这里顺带解释一下我那个“强国‘科学’论”,当时心中有火,话说得不准确。其实我的意思是,不能把西方人技术上的先进无限扩大成全面先进,进而把西方的技术水平作为衡量中国是否先进的标准。当时西方的技术水平确实领先中国很多,但是西方的文学是不是也先进呢?西方的戏剧是不是也先进呢?我们的戏剧和西方的不一样,是不是我们的戏剧就是“落后的、不科学的”呢?显然,不能把和西方不一样的东西都说成是“落后的、不科学的”。)

    再说说这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现在人们在不好明说、说不清楚或者自己根本不懂又想教训别人的时候经常用这句话。可是不巧,世界上就是有那么多的东西说不明白。语言文字的表达能力虽然很强,可是就是有那么一些东西说不清道不明,非要“意会”不可。比如《笔阵图》里有这么两句:横如千里阵云,隐隐然其有实形。点如高峰坠石,磕磕然实如崩也。千里阵云、高峰坠石大家都见过,可是这两样东西怎么就能和一笔一画联系起来呢?你说“我不明白,你解释解释。怎么写横才是千里阵云,怎么写竖就是高峰坠石。”这要是在私塾,非打手板不可。“竖子不可教也”,这点东西都不通,还搞什么艺术?人家已经把“始”和“终”都告诉你了,还要人家怎么着。当然现在不让打手板,老师会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意思是说,哪儿凉快哪儿歇着去吧。歇着是不行的,那干嘛去----实践。仔细观察,用心体会,勤于练习。当然,能不能体会的出那就看个人天份了。这实际相当于一次“淘汰”,只有那些真正具备这方面能力的才能在一次又一次这样的“淘汰”中存活下来,登上顶峰。艺术如此,中医也是一样,有的人一辈子也没打通“始”和“终”,这个不是理论有错误,甚至不是方法有错误,根本是没有这根筋。

    我一直避免使用“科学”这个词,因为我觉得现在的“科学”一如当初的“革命”,成为了一个做事的借口。当年孙中山推翻满清打的是“革命”的旗号,孙殿英盗墓也打着“革命”的旗号,似乎以“革命”的名义可以为所欲为,如今打着“科学”大旗的又何尝不是如此?物理领域可以有“科学方法”,化学领域可以有“科学方法”,那你告诉我,戏剧里的“科学方法”是什么?什么是“科学”的绘画方法?“科学”真的能够涵盖一切么?

    实践产生理论,理论指导新的实践,再产生新的理论。中医西医都由实践发展出了自己的理论,都用自己的理论指导新的实践,只不过双方使用的方法不一样,怎么能说谁“科学”谁“不科学”呢?用西医的实践解释中医的理论,用西医的理论指导中医的实践,当然搞不通了。责任是双方的,不能由此就断定中医的理论和实践都是错误的、“不科学”的。所谓条条道路通北京,实践的方法也是多样的,把西医的方法作为唯一正确的方法,要求中医必须按照西医的方法进行实践,是愚蠢的。其结果也必然是失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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