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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土

汽车开始剧烈的颠簸的时候，我醒了过来。快到了，我对自己说。奶奶的村庄，父亲长大的地方，就在崎岖土路尽头的小山上。平缓上升的黄土山坡，横七竖八几处平房，有的土筑，有的砖砌。房顶上有的垛着枯草，阴面盖着雪，白里透着灰蓝。

从未记事时开始，年复一年，随着我的父亲，我一次又一次的回到这里，这个卧在山坡上村庄。站在村边上往下望，干涸的河渠绕过山脚，渠底，卵石块混在河沙 里，回想着水流过的时候。那时我还小吧，六七岁的样子，来到这里，步行上山。凛冽的冬天，冰冻的河面，日光泼下，晃眼。如果时光回转，我可以看到冰面上的 两道影子。小的那个蹲着，高的那个牵着他的手，拖着他在冰面上，滑过。

村后面的山上，绕过几个弯，可以见到几处坟。山高风烈，在我耳边呼啸着过去。黑色的纸钱灰烬，逸出火焰，便被风卷走，不留痕迹。埋在里面的，父亲依次指着说，便是我的爷爷，以及几代先祖了。我应该也来过这里，但那好像是十年以前了。这里是我的根所在，但是我并不熟悉。

下山以后，我又望见了那河渠。很多年前，父亲每天都会经过这里，踩着石头过河，走好几里路去上中学，来回往复。深秋的季节，河水冰冷，结着薄冰。一次不慎 落水后，父亲的腿上就留下了冻伤的印记。这个，我很熟悉。后来，父亲离开了这里，到更远的地方去上学。那里，他遇到了我的母亲。后来他们在外地的县城工 作，生活。时光流转，我问父亲他的过去，他不讲，过去的事情，还说什么？都忘了。

当焰火照亮大地的时候，我望向天空。呼出的白汽模糊了我的眼镜。天上，一团焰火升起，红光在我眼里盛开。我听到了小孩子的叫闹声，久违了的亲切。院外，衣着艳丽的孩子跑来跑去，与长辈们的灰黑衣着格格不入。他们在长大，同时也在离开。他们的道路，也是中国的道路。

回到一百多公里外的一所小县城里，那是我长大的地方。一条南北笔直的街道上，差不多最南端是我的家，北端则有我的学校，中段是一段林荫道。那是我走过无数 次的地方。现在是冬天，灰色的路面，灰色的砖墙，灰色的树干。我深切地记着这条路上的一切。四月底的时候，树冠会先变为红色。当红穗落满地后，忽然一天， 嫩叶将树染作了青黄。渐渐地，绿荫盖住了那半条街，枝叶割碎了天空，蓝天从缝隙渗下。

后来，我也离开了那里。

很多年后，我还会站在那些树下，身边还会跟着个小小的身影。看吧，孩子，这是你父亲长大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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