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阿罗不可能定理与中国（4） -- acton

九、关于美国

有人会举例说，美国不是实行自由民主制度么，不也当上世界的霸主？美国确实有一套，但若以为美国是靠自由民主制度而成为世界的领导者，这样想法的人，天真得可爱。

美国的成功首先不是因为它的政制，而在于它的人口规模与资源优势。由此决定在20世纪初，美国的国民生产总值一跃而为世界第一，后面两次大战只是巩固并且确认美国的领导地位。学习政治的，应当对政制的重要性有个基本认识。一个国家的兴起，首要的是生产力（它的影响要素包括人口规模、技术、资源等等）。美国政制再好，把它搁在撮尔小国，比如菲律宾上，终究不会有什么出息。讲美国成功，讲制度的重要性，首先还得承认经济因素第一位。

但美国的政制确实有一套，我们不可以低估它的优势。不过，其政制的优势恰恰不在于民主，而在于其民主程度要远远低于理想的民主。从国际范围来看，美国制度的民主程度要远远代于西欧。公共选择理论因为源于美国，自然想方设法替美国辩护。就中有个塔洛克，我喜欢他的程度远超过布坎南等人，其思想火花四溅，可爱而美丽。他在《论投票》一书中直言相告，若论民主，西欧的比例代表制才真正以最大程度表达人们的意志与偏好作为目的，至于美国民主，其实其特点倒是在民主制中加入了许多集权的因素。

第一个集权因素就是总统制。美国总统的作用之大，事实上等于美国人民选出来的每四年一届的独裁者。英国虽然也有首相，但毕竟多少还存在着政党的集体领导，党的作用还比较大，而美国的总统，与政党的集体领导全无关系。因为总统比较集权，所以在关键问题上就要有效率多了。比如对外关系，两院很少不支持总统。

另一个更重要的是美国政客与经济寡头关系特别密切，形成紧密联合。西欧因为实行比例代表制，进入议会的政界人士多少还比较关注民生，但美国政客在维护寡头利益方面要比西欧政治赤裸裸得多。最明显的有两点：一个是石油工业与政治的关系，比如打伊拉克战争；另一个就是更厉害的军工联合体，后者是政界、科学界、军工企业三者的联合，其逻辑是政府掏钱，让军工科研界研究最新的科技，然后让军工企业生产。这一逻辑，美国无人不知，连艾森豪威尔都对此不满，却也无可奈何。2006年5月3日晚上，美国众议院军事委员会以60票比1票通过了一项法案，规定明年的军事支出额度为5129亿美元。这是一个天文般的数字，将过去几年来一直看涨的军费推向了史无前例的顶峰。可见军工联合体在美国政治中的作用有增无减。

但我们切不可小瞧军工联合体，事实上，它们对美国的霸主地位的贡献确实没有任何其他团体可以比得上。当今所谓的新经济，其实就是军工复合体最初的研究才得以孕育。60年代，IBM曾经认为，计算机的用户不会超过5台。这里不讨论其预测的对与错，重要的是，没有最初美国国防部对把这5台买下来，恐怕今天的新经济仍然没个影，连有无概念都成问题。

总而言之，美国虽然在推行自由民主制度，但到了关键的地方，却决不会手软，该下狠手的，还是会下狠手。国际舞台上，美国一向推行人道主义、人权，真有了机会，美国还不是照样打伊拉克？国内也是如此，平素当然要讲人权、自由，即使是总统，时不时也来一个水门，又来一个拉链门，让局外人觉得美国人真是把自由平等的精神发挥到极致。不过，军事力量照常发发展，军事工业联合体、石油工业对政治的控制这些关键的地方，一点也不给你来人权。现在想一想，美国真正得利的一些地方，不恰恰就是靠这些独裁、垄断手段？

认为只有通过自由民主制度才能够走向成功，其实是受美国光环的迷惑。

十、关于政制的一般观点

说了美国，本来要好好谈一下中国政制，前面虽然提到过中国政制的一些特点，但尚未作为总结。但中国实在复杂，根据官方论述遽下判断，固然不妥，而按照一些批评者的观点来描述，也失之于轻率。最近开始有学者讨论中国模式、北京共识，但还只是初步，给出完整的描述与解释，还有待研究。因此，姑且把中国政制的特点放在一边，而将我对于政制的一般观点作个说明。

许多热爱西方民主的人士将中国断定为专制，这是我无法认同的，虽然专制（或者说独裁）也并不是什么坏事。写道这里，可能会有人拍案而起了：竟有人明目张胆地替专制辩护？呵呵，莫急。

我的基本观点是：一般而言，政治领域内不存在好坏（道德意义上），政治正确与政治错误只是一个斗争的术语，不是一个在学术上成立的概念。在政制上，更不存在优劣之分，只存在着适不适合国情的政制。就好象娶老婆，是否满意不是一个个来比身材、知识和嫁妆的。《一声叹息》中，梁亚洲说，就算是仙女也得忍住呀。这是吃了亏后的经验，但离悟道还差了一点点，因为其逻辑尚承认仙女的存在，而仙女在中文语境中，自然比肉身凡胎的老婆高去一等。事实上，朗朗乾坤，何曾有仙女？丑女可能心理阴暗，但无盐却能够助夫；美女或者善良，但海伦却导致国破家亡。以此推论，专制不必然坏，人家成吉思汗横扫天下，至今无人能及。民主也不必然好，波兰贵族的民主制度却导致亡国。

其次，世界上没有这么简单的民主与专制之分。语言的不足常常使我们以二元对立的形式来表述某种观念，但现实中的事物很少以纯粹的形式而存在。前面讲了，美国其实包含了许多集权的因素，而这些恰恰促进了美国的成功，同理，中国除了一些集权因素外，民主的因素其实也不少。从逻辑上，我们不妨想象，从极端专制到极端民主构成一个连续统，现实中的国家只是这个连续统上的某个点。比如西欧就更偏重民主一些，而美国则总体上偏重民主，但实际上已经蕴含了诸多集权因素。而中国的集权因素又比美国多一些。但不必然因此而足以推断，中国就是专制。

最后，既然撇开了与错、好与坏的标签，那么就应当专注于另一个问题，政制在推动经济社会发展，提高国家竞争力方面的能力来一较短长。虽然没有道德意义上的好坏标签，但世界仍然有比较。美国人在全世界可以自信心满满，不是因为他们聪明美貌，而是因为国力强盛。在朝鲜战争后，全世界的华人也获得一点点人家的好脸色。因此，不管一些人强调个人权利、个人幸福，但国力仍然是最基本的。判断政制，得看这种政制在推动国力增长方面所起的作用。

我的立场大致如此，讨论阿罗不可能定理似乎与关于政制的一般观点相距甚远，其实仍然有一定关联。一则以破一些人士的民主迷信，从其逻辑上指出，阿罗不可能定理有待扩展与修正；一则以引导大家对纯形式理论的兴趣。在这个世界上，对纯形式理论感兴趣的，永远是少数人，但是，恰恰就是这少数人的创造，却深刻且深远地影响了人们的思维方式。许多借以批评——实际上是否定——中国政制的人，往往不知不觉受到了这些纯形式理论的影响。我敢说，在国观上大骂中国政府和GCD的人，往往对西方民主经典所知不多，虽然他们的概念与术语都来自后者，而且应用时往往不顾条件。

中华民族如果要崛起，在知识上也同样有自己的话语权。一个泱泱大国，如果没有纯形式理论来证明自身的实践，最终会丧失自信心，最终会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