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写在《青春的九个瞬间》之前的个人感想 -- 裙裾飘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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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写在《青春的九个瞬间》之前的个人感想

    相信绝大多数在西西河灌水的朋友都身在国外,和作者一样,曾经让自己热血沸腾不已的出国,在自己肩扛手提拿着行李走出某国的机场的霎那已幻为生命中的一个里程碑了。之后的日子,不论身在哪里,都是不断地向前踏进。

    去年回国一趟。经过那两个月忙忙碌碌地FB生活之后,我又回到现在的生活之中?D?D平淡且无梦。我一直固执地在自己内心中强调回国的经历是在“去年”,感觉就如今天回首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想想吧,就是昨天耶,那种记忆应该是清晰历历在目的。可惜,随着日历越撕越薄,让我念念不忘的回国事件就渐渐地转为前年的事情。意识到这点,我有点无奈,如同自己坐在开动的列车上,望着站台上自己所爱的人儿渐行渐远……..

    时不时地,我都会因过去的回忆而令自己产生一种不知身在何方的感觉。尤其是和母亲同电话的时候,听她絮絮叨叨说自己生活的时候,我正在做饭。屋内充满了高压锅发出的呲呲声,里面炖着我做的牛肉。空气中弥漫着沙爹的味道。透过客厅落地窗望向外面,看到后院子里的雪已经到了栅栏的一半高度了。电话的清晰度让我以为自己和母亲如同在同一城市,但很快我就意识到自己这所有一切都在和母亲相隔十万八千里之外的国家。我们之间的温度差超过五十度。

    在国外认识一对朋友,周末总是和其他的朋友在他们家渡过。他们曾经在自己原来的城市叱咤风光过,却因一个不小心让自己退到濒临破产的边缘。难得是他们有相当强的承受能力,来到国外甘愿从低开始。男的做一大厦的清洁工,女的在快餐店中打工。来了一年多也没买车,用意志力和酷寒抗争。

    就在昨天我们在一起包饺子看DVD。之后甚至跟着曾经下载过的老歌一起合唱。听黑鸭子合唱的《让我们荡起双桨》,唱王杰和王韵蝉的《祈祷》。几个人摇头晃脑地投入地唱着,傻乎乎地。当我在凌晨五点走出他们的大厦,感受到脸上刺骨的寒风的时候,我问自己快乐吗?为什么不呢?平淡日子中的快乐是随手可触的。不是吗?

    • 家园 好看!飘飘,请继续~
    • 家园 飘飘,这文不错,你慢慢贴啊!辛苦了!
    • 家园 这位作者是超级晚熟的品种

      我的青春可是从12岁开始的。。。

    • 家园 很好看,期待续集,只是没想到

      原来你是Male啊!

      在这个冬季多雨的海滨城市呆了几年以后,我在回忆起大学和出国前的日子,就好像是上辈子一样。

    • 家园 第一个瞬间--二十二岁零两个月

      二十二岁零两个月

      那个秋天给我的印象是特别的多雨,冷得特别的早。被窝潮乎乎的,一点也不暖和。好

      在我本来就来自潮湿的南方,对此并不是太在意。被子和毛毯还是军训时发的,夜里盖

      着已有点抵不住凉。那时我刚从大学里毕业,住在圆明园边上的一处农居里,租金是每

      月一百三十元。反正墙上噗噗往下掉灰,下雨时往外渗水,地上凹凸不平,油纸糊的天

      花板上常有老鼠穿行而过,留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这副情景其实对好多的在北京"漂"

      过的外地人都不陌生,所以我也懒得多说了。年轻人大学毕业后还会慢慢的成长,渐渐

      地学会以自己糟糕的经济状况为耻。那时的我还在以颓废为美,刚看过一本美国书"流浪

      者归来"不久,想象着圆明院就是二十年代的纽约西区格林威治村。如果那时候你在街道

      上偶然遇见我,你就会知道一个迷失在书本里的年轻人是个什么样子了。那时还流行一

      种二分法,"现实主义者"对"理想主义者"。所有追求现实社会中物质利益的人就是"现实

      主义者",反之就是"理想主义者"。这种二分法真是愚蠢得可怕,就好象所有的人都可以

      分为"革命的"和"反革命的"一样。以至于多年后我一听到"理想主义"这种提法就犯腻想

      吐。我那时候就纠缠在这样的傻问题中。你说"出国"到底算是"理想"的还是"现实"的呢

      ?那时临毕业前隔壁寝室有个英语系的,奖学金和签证都弄好了,已板儿定要出国了,

      临走那几天,在那儿一遍一遍地听田震的"执着":我想超越这平凡的生活,注定现在暂

      时漂泊....自己陶醉得不行。他可能觉得自己挺理想主义的吧,那种不用花钱就能达到

      喝了酒的效果,挺好!

      GRE的考试在十月初。那个夏天和秋天,我每天八个小时,十个小时那样地背单词,

      每天都不间断。每天早上七点钟就准时醒来,骑车到附近的学校去准备英语。久而久之

      ,背单词也变得不是那么的无聊,因为我可以坐在教室里背,也可以站着走着背,还可

      以躺在草地上背,甚至在厕所里蹲着背。GRE词汇占据了我整个的生活。它对我的心

      理健康到底摧残到什么程度,现在已很难估计得清。当时我对自己将来会变成一个什么

      样的怪物,还懵懵不可知,也对此缺乏心理准备。那时我所住的圆明园小屋里隔壁住着

      一对从安徽农村里来的,到北京来打工揽活儿的小两口。房子的隔墙并不隔音,可以听

      得见说话的声音,其它的动静不大,我向毛主席保证什么都没听到。有一次我晚上回来

      ,可能小俩口想家了,正听见小伙子正在给老婆唱家乡的山歌,唱了一首又一首,折腾

      到半夜。今天想起这事来,不得不佩服咱中国农村人口性生活质量就是高。我当时没有

      谈恋爱,就没往深了想,只是想我要是将来有了一个女朋友,我要把我这段整天背单词

      ,和农民兄弟姐妹做邻居的光荣革命家史告诉她,我想象她一定会感动得不行,一定会

      更爱我这个饱尝艰辛的男人。我要到很晚才明白一个女人根本不会因为一个男人会背单

      词而爱上他,即使发生了也是不成熟而浅薄的爱情。可见我当年受出国的毒之深,我把

      我心理成长所受的挫折,也得在GRE单词上记上一笔账。

      毕业前我也试着找工作单位,找了一下感觉到挫折就放弃了。那个时候我的抑郁症还没

      发展到现在这么糟,上大学时什么都不懂,生活的大幕刚拉开一只角,我只看了一眼那

      后面无边的黑暗,毫不费力地就忍住了眼中想要掉下的泪水。大学时好多人都想要出国

      ,人人都抱着一本GRE词汇在背,那是新东方俞敏洪教主出的经典教材,人称"红皮书

      "。十几年来G班T班都是几千人象下水道的老鼠一样(记得"夺宝奇兵"里那个下水道吗

      ?)挤在大讲堂里听一个流里流气的人在那里喋喋不休,就象是邪教开大会。那个时候

      我只爱看哲学书,不想跟他们凑热闹。读尼采和康德可是比背GRE词汇轻松得多。毕

      业前两个月回家,一个长辈关心我:你毕业后怎么打算啊?我很谦逊地回答:正忙出国

      呢!长辈微笑地点点头,很欣赏我这个有理想的好孩子。我从那之后真的陷入这火坑里

      无法自拔了。几年后,我会回忆起那时的我,才知道用两个字就可以描述了:逃避!诸

      位有年少轻狂的读者大可觉得我这个人挺没追求的,在生活中是极其被动的。但"出国"

      又真正对多少人是在他们一生中必须要企及的一个积极的目标,又有多少人和我一样是

      一个自觉的不自觉的找一个逃避的借口。"出国"这事吧,它太具体了,根本没有资格成

      为一种人生目标。而罩在它外面的那些云遮雾罩大多是美领馆那帮排队的闹的,是托班

      G班那帮找不到正经工作的主儿想你的钱蒙你呐。如果现在还有人对我说:出国是我一

      直的理想!我作为一个真诚的人认真地对你说一句:你这人有毛病!想个别的理由出国

      吧,比如说失恋了出去散散心啦也说得过去。走之前记住了那个理由,不要中途改主意

      ,完成了那个目标就回来。这个世界很大,还是很容易走丢的。

      • 家园 第二个瞬间--二十三岁零十个月

        在那个初夏,我的网球技术有了长足的进步。在等待录取通知书和I-20那段焦虑的日子里,我几乎每天到体育馆去对着墙练网球,一直打到汗水把T恤全湿了为止。上班也没心思做了,这儿一下那儿一下地混日子。本来嘛,我也不爱这份工作。以前还对此挺内疚自责的。

        上中学的时候,我就把一些名言警句抄在笔记本上,有一句大意是这样的:如果你连手边的工作都干不好,你也别想在将来的工作中干好。这些名人名言本来 就是用来营造一种幻觉:"只要根据这样的教导去行动了你就会获得成功"。你说我都马上不在国内混了,我还在乎这?现在我马上就不用追求这种土幻觉而可以去追求洋幻觉了。当时马上就要出国的想象搅得我头脑有点发昏。一个"勇敢新世界"似乎就在那儿,马上就可以够得到。一切都是新的,我很快就可以跳出这片现实的污泥。几年后我想起那几个月的情形来还是有一种隐隐的对不起祖国的惭愧:你说我平时自命清高,也受祖国多年教育,到关键时候脑袋里还是隐藏着这么深的"崇洋媚外"?!

        每一个办公室都有一些待嫁的小姑娘,她们也许就是干些文秘之类地位并不是太高的工作,充当着工作场所的润滑剂,她们对谁都是满脸微笑的天真烂漫,但总是留着一个心眼挑着未来的老公。每一个孤独的年轻男子都在心里有一个暗恋的对象,她总是纤尘不染,可望而不可及,那是受压抑的男性欲望幻化出来的女性形象,空中的肥皂泡比现实中什么东西都要圆。在这个星球上男人和女人是互相依赖的,永恒的女性引导我们飞升,女人会给男人提供生活的源源不断向前的动力。如果对于男人来说这两种女人互补的话,出了国基本上就只剩下第二种女性形象了。后来才想起原来我们不知不觉中从前者温柔的笑容中得到了这么多,当初我真不该对她们那样地冷漠与忽视。我第一年申请出国不成功,在一家公司里干着。我见过好多资历比我好,做人比我精明,处世比我干练的人,他们的屁股就在我头的正上方,十几年就这样在社会上混着。这个社会就象一个大泥潭,绝大多数人就这样陷在里面,动弹不得。相比之下,大学的日子就是黄金时代了,至少自己认为自己还是个人物。王小波说人生就是一个缓慢的受棰的过程。这个道理从心理学上来解释就是说男性要达到性唤起是需要头脑里有性幻想来支撑的,没有幻想男人就会fail掉。人生就是一个幻想一个个破灭掉的过程。小的时候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干,越长大越觉发现自己的局限性。命运的大手把你死死地按在原位上,让你动弹不得。我看见好多人就患上这种慢性"性无能"症,大学毕业四五年,有体面的收入,工作乏味,婚也不想结。有条件,那就"意ΘΘ"出国吧,至少还能证明我能干成一件什么事!

        可出国可不是什么可靠的人生理想,我真为大家担心啊,当又一个生活中巨大的幻想破、灭时,只怕症状又要加重。外国人的人生的动力来自于上帝,本来就是纯精神界的东西,没影儿的事,但这他们在现实中无论受到什么挫折苦难也能保持一种向上的姿态。中国古人的"逍遥"态度,可以从一花一叶上吸收精神上的养料,儒道佛全信也不妨碍他们风流倜傥。我们这阳萎的一代呀,把精神都寄托在"寄G托T"上,真让人担心啊!五年后我对人说:更多地享受身边平凡的事吧,出国挺没劲的!

        那个夏天,我拿到了签证。大多数象我这样中了"出国"的毒的人都有这样的经验,在办出国手续的过程中数不尽的关口,办不完的琐事,磨得人都皮了。一拿到签证,风卷残云般地就走了。走前还招集亲友吃了一顿,象是个事似的。一个亲戚说:混得好一般都不会再回来了。那意思就象是民工进城一样,都知道是从一个差的地方去了一个好的地方,出了国再回国肯定是很窝囊的。中国每年有几亿民工在城市里揽活,因为乡土观念的影响和户籍制度的限制,他们大多都没办法在城市里生根,只有少数人发了横财或是 被包当了二奶才可以相对地脱离农村。大家还不怎么清楚美国的绿卡制度和中国的户籍 制度的异同,不过都是人类历史上变相的歧视和隔离制度而已。中国人下决心和几千年 固步自封的小农心态作战,就是要打破狭隘的地域观念,要加入全球化移民的大潮,出了国不混出点名堂就决不还乡。我就在这样一片"要做一个好民工"的期望中出了国,二十四岁不到,对前途还有一些幻想,说要出国就真蹦出去了,觉得自己挺能耐的。六年以后再看自己,觉得自己怎么就这样转了一圈,所有的相关的幻想都归结为零,生活的大泥坑从来都在那儿,原来我从没离开过。

        • 家园 第三个瞬间--二十四岁零五月

          到了美国第一个学期的日子过得特别的快,一转眼就到了期末。不适应这里寒冷的冬季

          ,我得了重感冒。在国外一个人得了病是最惨的,无论是感冒还是相思病。没有什么人

          来看你,也没有什么事可以分你的心,一个人在一间小屋子里熬着,这一辈子可能想到

          的最最悲观的念头都会在那一段时间涌上你的心头。我躺在床上头痛欲裂,什么东西都

          吃不下,也没劲去做什么吃的,好几天就喝了几筒果汁。给自己量了一量体温,随便扒

          拉了点药吃了,躺在床上半梦半醒地蜷着,被温度烤着的脑袋幻化出或大或小失常的物

          体。在这里,没有什么亲人,来了后认得的几个朋友来看了看我,又匆匆走了。大家都

          忙得很,没人有多少时间来陪你。那个时候才感到孤独是那么的难熬。在国内的时候,

          到处都是人,家里人的唠叨,朋友的应酬,多到让你感到心烦。我一个人住在一套房子

          里,经济上也不担心,想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关起门来成一统,觉得单身贵族的生活真是

          酷啊。从来没想到,到了美国单身汗也当得这么窝囊。上升到存在主义哲学的高度,人

          的大脑是不因该闲下来的,你总应该找一些东西,即使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把它塞得

          个满满的。只要有十分钟的空闲,你就完蛋了。本质上的空虚击中了你,就象是一根大

          铁钎贯穿了你的脑袋。无边的虚无就在你的面前,你都没有勇气正眼看它一眼。你能做

          的就是低下头,藏起你的目光,匆匆地侧身而过。

          我住在一间半边在底下的basement里,有一个两本杂志大小的窗户可一看见外面阴冷冷

          的天,房间里也不是太暖和,因为烧油的供暖设备挺花费的,大家为了省钱,调低了温

          度。刚到美国时,我每天夜里都梦到还在国内,很清晰的那一种梦,在其中还在办出国

          手续那一些杂事儿,为各种事担心。有时忽然午夜梦回,从床上坐起来,竟想不起自己

          身在什么地方。刚开始的印象是深刻的,不过就是十多个小时的飞机时间,一下飞机,

          就象是舞台上布景一换,什么都是新的了。上大学时从北京坐火车回家还要三十几个小

          时呢。几年后再一次看了王家卫的"东邪西毒",其中有一段台词说,人年轻时总是望着

          地平线,都想知道沙漠后面是什么,其实那儿只是另一个沙漠而已。其实当人的心里变

          成了沙漠,那么什么地方都是沙漠。大多数人没出国以前或多或少对于外国还是有一些

          憧憬的,但那些过去式的对未来的向往在生命中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只有生活,实实

          在在的生活本身才在我们的心中划下深深的刻痕。那些一天一天的日子,让你以前曾有

          过的向往和幻想都显得那么可笑,你自己都不好意思再回忆起它们,只好有意无意地遗

          忘他们。我们最终都会习惯这平凡无梦的生活。它是那么的具体。

          隔壁住着一个读本科的韩国人,沉默寡言,见了你就点一点头,进了屋把门一关,呆在

          里头再也不出来。我的房间和他的房间就隔个很薄的板墙,有时听见那边哐哐的摇滚乐

          声音太大,我就去敲门让他把声音关小一点。除此外,我们半年没聊过天。我还是挺外

          向一个人,主要是他的原因。有一次周末半夜里他砰砰砰敲我的门,我打开门,看他晕

          乎乎的样子连说弄错了,过了一会儿,我看他趴在厨房的地板上,我想扶他回屋他也没

          反应。没有什么酒味,估计是参加party,抽大麻抽晕了。这就是典型的平时压抑着,放

          纵起来没节制的人。好多从小就在美国受教育的外国留学生,特别是亚裔男性身上,都

          有这样的性格特征的影子。成绩不错,英语没问题,也有些时髦的兴趣,但就是沉闷,

          不开朗。想想也没什么奇怪的,就如同是中学时班上转来一个乡下小孩,大家也不是歧

          视他,欺负他,但总有点不带他一起玩。在一堆孩子中,一个带异类色彩的小孩,即使

          成绩很优秀,也慢慢被边缘化了。孩子如有可能是要尽可能培养其"领导气质"(leader

          ship)的,这在外国的中级教育中也是非常强调的。而这一些留学生中比起美国本地人

          来说更少有发展这种领袖气质的机会。所以奉劝那些有志于从小就把小孩送出留学的家

          长,太小的小孩到外国留学有一些心理特征会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 家园 第四个瞬间--二十四岁零十一个月

            二十四岁零十一月

            我一回国,好多人都上来问:美国人对中国人到底有没有歧视?肯定多多少有点吧?言

            语间对我充满了关心和同情,我渐渐地也有了"翻身农民"、恢复"一等公民"那种快感,

            想到不几个月还要再回去受歧视的郁闷。老实说,美国人对中国人的歧视倒不那么明显

            ,但"势利"二字是任何地方的人民都逃不了的。想一想你任何一个心胸开阔的人对待一

            个从农村来的民工的心态吧。城市里长大的人总是觉得农村里的人是卫生习惯很差,比

            如说刷牙刷得不勤;就象是中国人不管是那儿来的绝大多数都没有定期洗牙的习惯,在

            美国人眼中总是从经济比较落后的地区来的一群卫生习惯较差的人而已。英国的匹普(

            "孤星血泪")、法国的于连("红与黑")、和美国的盖茨比("了不起的盖茨比")号称

            三个最有名的外省青年。这个世界在哪儿都是一样的名利场;排外、欺生、对经济地位

            比自低的人采取看不上眼的态度,古今中外,真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不过美国人一

            向标榜自己平等自由,加上财大气粗,在不是经济不景气的时候张开双臂热情对待自第

            三世界国家的朋友们还是很有可能的。如果你在国内就是来自农村或外地的小城镇,在

            北京上海等地浪迹多年,那些白眼都受过了,到美国去肯定没问题。不就是常常被势利

            小人看不起几次吗?慢慢的就习惯了。英语说得不好不过就像是说普通话带外地口音一

            样,别人不爱搭理你,那你得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不能赖别人歧视你。

            所以我也不怎么怪人家老外到了中国那种自认高人一等、趾高气昂的态度。你要是到了

            外地县城里不也嫌人家街道很脏,姑娘打扮很土气吗?在说那个夏天交上的女朋友也和

            老外有那么一点关系。那时她还在读大三,正在准备联系出国,暑假时在一个英国公司

            里实习。本来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眼光高得很。那个公司的一个英国代表,都奔四的

            人了,对她有了那么点意思,展开了几番攻势。小姑娘本来就心高气傲,在加上那百分

            之一的民族情感,根本就不愿意。心想你这个英国老头子,条件又不怎么样,估计在英

            国都找不到什么好的,到中国来就想钓本姑娘,你把本姑娘看成是什么人了,乃至于把

            我们整个中国的姑娘们都看成什么人了。那个夏天我们能对上了号纯属偶然。我并不出

            众,放在人堆里不扎眼,根本挑都挑不出来。第一次遇见那天有好多人,她根本没注意

            到我,可能只是被介绍到"这是我哥们儿,正在美国留学"的时候,她才抬起眼瞄了我一

            眼。那时我暗想,这国是出对了,多么骄傲,多么有民族气节的女子也会因此对我另眼

            看上一下。当时我没想到只是作为一个留学生的身份才被女孩看上一眼是多么的可悲。

            本来我还想赶紧介绍一下我的其它的优秀品质,可是已来不及了,她已经爱上我了。

            另一天晚上,碰巧我送她回家,计程车到了她家门口,她却不愿意下车回家。于是我们

            就沿着河边散步,走了三四个小时,一直到后半夜。我们就这样不停地聊天,讲了那么

            多的话,好象都是心里话,以至于我们都以为已经爱上对方了。五年以后,我再想起那

            一天晚上,我才发现人类的语言竟是那样的具有欺骗性。我们认为有一些语言就是我们

            的心声,其实那不是的。人能够说出谎言的能力远远超出他们自己的想象,心灵永远是

            流动不居的,而语言只是需要被说出来适应当时的情景。话就那么被说出来,等你意识

            到的时候,它已经变成一句谎言放在那儿。于是人就象是被妖法迷住了一样,不停地撒

            谎,直到谎言不再象是个谎言,或者我们已习惯了它。接下来的几周内,我们接吻,做

            爱,一切都像是真的爱情一样。我到现在还不知道真的爱情为何,但我知道你只要是想

            愿意证明一段爱情是真的话,你可以很容易就做到了。性是最容易的方式,施加在自己

            身上尤其有效。有多少爱伪装成性,又有多少性伪装成爱,没有人说得清。如果你能分

            得清楚这团乱麻,你就是一个哲学家,可以直接与弗洛伊德齐名。我从来没有达到那样

            一个水平。一个半月后,我就坐飞机回到了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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