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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平凡一生(十二)------姥爷的工人生涯 -- jazz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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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平凡一生(十二)------姥爷的工人生涯

    Jazz爷回国后,去了石家庄的步校,现在应该叫石家庄陆军指挥学院了吧。一切安顿下来,立刻就给家里写了封信报平安。

    前回说过,入朝的时候jazz爷就写过封信,说自己去朝鲜了。太爷怕家人担心,把信藏起来了。结果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特别是河边洗衣服的地方是全村小道消息的集散地。 有户人家有人在村委会工作,手上有当地军属资料,媳妇洗衣服时候就跟jazz的奶奶说了。jazz奶奶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栽河里去,回家抹抹眼泪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真正全家人都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是过年。村里给入朝部队军属每户送半斤肉,那挂肉进门,什么都明白了。太奶望着那挂肉直哭,仿佛就是儿子身上的肉一样。太爷呵斥了几句,说人还没死呢,再这么哭,活人都给你哭死了!太奶才不敢哭了。

    如今这封报平安的信到家,太爷他们在田里干活,太奶收的信。送信人说是部队上寄来的,太奶眼前就是一晕。太奶不认字啊,就知道乡里谁家的儿子要是没了,部队就会寄封信过来。太奶踉踉跄跄的跑到田里,把信交给太爷的时候,太爷手也抖了。不过看了落款,太爷先安慰大家说,别慌别慌,信是老大写的。

    太爷站在田埂里看完信,半天没言语,急的太奶和奶奶直拽太爷的衣服。太爷一擦眼泪,半晌说了一句话,老大回来了,在石家庄。

    当天吃过晚饭,太爷就筹划这,过几天要去石家庄一趟,jazz爷在外三年,无论如何,这次要去看看他。Jazz奶奶也想去,晚上跟太爷说了。太爷叹口气说,你应该去,可是家里实在穷,拿不出你的盘缠钱啊。

    Jazz的奶奶第二天回了一趟娘家。太姥坐在炕上,听jazz奶奶说完,点点头说,三年没见了,应该去。你先回去,过两天我把钱给你送过去。过了一天,太姥上集市把自己的口粮卖了,给jazz奶奶凑了路费。

    阜阳到石家庄相距一千多里,那时不通火车。太爷必须领着奶奶徒步走了四百里地,赶到徐州,转火车才能到石家庄。所有钱就够买两张单程的火车票。如果此行找不到jazz爷,哪如何回来还是个问题。

    太爷他们风餐露宿,辗转了近一周时间才到石家庄。见到jazz爷的时候他正在井边打水(那时候步校刚成立,学员都是借住在附近的老乡家),看到太爷他们的时候,噙着泪水楞在那里,嘴里一直嘟囔着。

    “你们怎么才来啊,你们怎么才来啊”。

    Jazz爷在石家庄学习了两年,不过最后还是没能回12军。原因是jazz爷学习成绩太好了,两年来的文化科全五分。临毕业的时候学校就对jazz爷说了,你别走啦,留我们这里当教员吧。从此jazz爷从此开始了四十余年的教师生涯。

    写到这里,jazz爷的故事要暂告一段落了,但是本系列却没有写完。这是因为另外一位主人公将要粉墨登场,那就是――――我的姥爷,一位上海老工人。接下来的三十年,是他的时代。

    Jazz的姥爷比jazz爷大几岁,十六岁就到上海做学徒,进的厂是赫赫有名的江南造船厂。等到姥爷二十出头的时候,已经做到江南造船厂下属的煤球厂厂长了。45年日本人快要战败的时候,江南造船厂是美军的重点轰炸对象,姥爷看时局不好,便辞职回了老家常州。之后日本投降,紧接着就是内战爆发,一晃这就就到了五二年。

    五二年时,政府为了快速恢复经济,政策上是鼓励私营企业的。于是很多家中有积蓄的人,都去了上海开厂经商。而姥爷这些有经验有技术的人,则在一旁等待时机,蓄势待发。

    姥爷的一位好友先行决定去上海找找机会,临行前姥爷在家做了一桌菜,为好友送行。席上半开玩笑的说,你去上海后,也帮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工钱开一百块钱一个月我才去,九十九就别叫我了。

    这一百块钱月薪是什么概念?五十年代你搞对象揣一块钱出门,两个人逛公园、看电影、下馆子一天玩下来,回来还能剩几毛钱。姥爷开的这个价码,我估计和现在在上海找一份月薪过万的工作差不多。

    好友拍拍胸脯,说这事情包在我身上,你就等好消息吧。

    姥爷的朋友去上海才一周,就回来了。进了姥爷家就嚷嚷,“老李,收拾东西准备跟我走,我给你在上海谋了个差事!”

    姥爷笑着问:“工钱开多少钱一个月?”

    “都谈妥了,每月一百四。”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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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平凡一生(十六)

      (十六)

      Jazz的姥爷此行明为“参观”,实为考察。部里面多是部队转业下来的同志,血性足的很。反正如今屎盆子已经扣脑袋上了,干脆把罪名作实算了。姥爷此行去打个头阵,厂子要是条件不错,那就一不做二不休强行接收得了。。。。。。。

      沈阳厂领导知道最近上头吵成一锅粥了,所以格外小心,亲自陪同参观。说实话,原本姥爷对东北工业十分崇敬;可自从接收了几个东北厂后,敬仰就剩七分了,再在沈阳厂转了一圈,基本没什么敬仰之情可言了。为什么呢?第一是设备太陈旧,第二是加工工艺流程上面和上海比还是有相当差距。精密仪器厂的设备以日系为主,20年前在江南厂姥爷就用过这些设备,20年后竟然还在用。要是普通工厂就算了,这可是个造“精密仪器”的工厂啊!

      转了一圈后,厂长请姥爷提些意见。说是提意见,实际上就是两个厂之间切磋一下,较较劲。姥爷沉吟半晌,先是一番客套话,最后说出一句话来“你们厂的生产成本太高,同样价格我们厂的产品能挣钱,你们厂就要亏本。”

      此话一出,语惊四座。当时的工厂相当重视生产成本这些问题,毕竟改制(私营改公有)才几年,都是私营厂的老底子。姥爷这番话其实就是婉转的点出他们加工流程不行了,看着厂里人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姥爷就指着一台设备说,“你看就加工这个零件而言,落料你们厂就比我们多两道工序,车外圆的时候又多一道工序。。。。。。。一台设备几千个零件,人工成本这不一下就上去了” 。。。。。。。。。。

      晚上姥爷回招待所,有点老大的不高兴。今天他忙了一下午,帮厂子改进不少工序,临走厂长竟然请他吃顿饭的意思都没有。等招待所的门房大爷把姥爷的饭拿来,姥爷的脸都黑了。原来老头拿来的是一个铝制饭盒,里面放着两个馒头,一黑的一白的,外加一碟咸菜。

      看门老头也是老江湖,看到jazz的姥爷面色不愉,就知道是什么事情。转身出门,过会回来,手里又多了一个饭盒。然后老头说了,今天知道你是贵客,厂长特意给食堂打了招呼,做了个白面馒头招待您。您看,平时我们就吃这个。说完打开饭盒,只有半拉黑馒头。

      说到这里,忘了交代一下年份。当时60年。

      顺便说说jazz家族的60年。饥荒到的时候,jazz姥爷一家做好充分准备,先是把五个孩子中的老三送回常州乡下,然后广积粮,买了二百斤柿子做成柿饼储藏起来备用。姥爷又是会操持家务之人,有空就去水库捕鱼捞虾打牙祭。

      顺便扯一句,当时关中地带不怎么吃鱼虾,特别是水库的胖头鲢子鱼,个头再大也没人钓,暗自猜想大概是不会做的原因吧。Jazz本人是十几岁以前除非姥爷领我去钓鱼,否则很少吃到鱼,龙虾这东西更是十几岁到南京才见过。姥爷这批南方人,到了此地发现自己当宝贝的东西当地人当垃圾,那还有什么客气的,甚至姥爷从老家带了张渔网来。所以jazz娘说整个灾年肉不多见,但鱼没少吃,吃鱼次数如今咱家也不一定比的上。

      陕西当地黑市上物资相对充裕,按姥爷的话就是“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买到”。Jazz的姥姥本来在采石场干掌钎砸石子的活,后来嫌太费粮食,就辞工不干了。去黑市购了一批面粉做馒头沿街叫卖。二两个头的馒头一元一个。估计是成本太高,反正听jazz娘说这批天价馒头其实也没挣什么钱。

      综上所述,姥爷一家几年虽然没有吃好,但也没饿着。倒是三姨接回来时候瘦的跟鸡仔一样,到现在个头都是家族里面最矮的一个。

      姥爷是没饿着,但真有饿着的人。那人就是jazz爷。天底下凡事总有个巧字,jazz爷当时就在沈阳。

      60年jazz爷调大尉副营级,派往沈阳的军校学习。碰上饥荒没饭吃,学校给学员分组排任务,每组每周交120斤粮食。大冬天东北没法种地,又不能抢,所以方法就一个,去挖田鼠洞。Jazz爷说,只要挖出一个田鼠洞,总有二三十斤粮食,要是逮到田鼠,那连肉都有了。后来附近所有耗子洞都刨完了,学校就组织开着卡车架上机枪进山打黄羊。一路上大小通吃,碰上什么打什么,虽然不绿色环保,但好在把肚子填上了。

      顺便说说jazz奶奶。当时jazz爷一家调动到南京的一所军校,奶奶怀了小姑住院准备生产。医院开证明给食堂,每天给孕妇特供半斤挂面。Jazz爹还小,寄养在邻居家。俗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灾年送个吃货到别人家里,那是天大的交情。过两天邻居来看jazz的奶奶,支支吾吾有话不说。Jazz奶奶是个明白人,说这时候放个孩子在你家,确实够难为的,要不就让孩子到医院来住吧。邻居连忙说,老姐姐你这是羞死我了,就算我有一口气在,就不能让孩子饿着!我是有个事情,要来找老姐姐商量的。

      原来学校里面有规定,学校教员每天中午可以领两个肉包子。当时军校的学员可不是大学生,都是准备提干的正营或者副团级军官,但别管来之前官多大,一样排队去食堂啃窝窝头去,只有教员有这份照顾。之前jazz爷领了包子都是给jazz爹和大姑吃,现在jazz爷去沈阳学习,这份额就没了。邻居看jazz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天天清汤白水的不是个事情。于是就把主意打到这包子上来了。奶奶听了自然支持,说要我做什么你尽管说。

      第二天邻居领着jazz爹找到总务处,花了一个小时把事情搞定。总务处的领导本是有原则的,但架不住邻居放出狠话,今天见不到包子,明天jazz奶奶就挺着大肚子躺总务处门口不走了。这招急具杀伤力,如今要债、讨薪都用的上,当年jazz奶奶背着jazz爷偷偷用过这一次,不过就为俩包子。但是jazz觉得挺值的。

      话说回来,姥爷当晚住招待所,破天荒凌晨四点就给饿醒了。心想别睡了,出去买早点吧。结果找到烧饼铺发现自己来的算晚的,第一炉烧饼竟然没有排上。更要命的是排上他才发现没带全国粮票,就是加钱烧饼铺也死活不卖给他。

      姥爷当天准备回去,给部里打电话汇报情况,最后说“咱们煤炭部好厂子多的是,怎么会去抢四机部的厂,就算给我们我们也不要啊。”电话那头很高兴,说老李你就别忙回西安了,先到北京来当面汇报一下。

      然后姥爷回了一句几十年后很火的一句话。

      “那来时的火车票谁给报了?”

      • 家园 有人不承认新中国有阶层差别

        一家人区别都很大

        • 家园 怎么没有?干部穿皮鞋,农民穿布鞋

          干部下乡,穿干净的衬衣晚饭后在公路散步。

          用我乡下人对自己孩子说

          看人家干部多好,穿皮鞋,戴手表。

          你不好好读书,一辈子弯腰插秧!

          随便说下,就是文革的时候,地方干部也是经常下乡,那是真打背包住在老乡家里面的,

          现在平头百姓要看到县书记比过去是难多了。

      • 家园 那时国营也有卖高价食品的
      • 家园 苦呀

        还有人不承认那时候有人饿肚子呢。

        • 苦呀
          家园 实际上jazz觉得他们在普通百姓里面过的已经算不错的了

          一个是高工,一个在军队有官职,都有单位做保障,一家再困难也不至于有生命危险,想想辙还能吃上荤。

          比一般家庭好的很多,特别是老家农村,那就真的是苦了

    • 家园 一百四,文革前讲师最高一级的工资。

        高于八级工工资。

    • 家园 平凡一生(十五)

      响应号召,加上之前的链接

      【原创】平凡一生(一)

      jazz98:【原创】平凡一生(二)--爷爷的民国学生生涯

      jazz98:平凡一生(三)--爷爷的民国学生生涯

      jazz98:平凡一生(四)--爷爷的民国学生生涯

      jazz98:平凡一生(五)--爷爷的民国学生生涯

      jazz98:平凡一生(六) 爷爷的军队生涯

      jazz98:平凡一生(七)--爷爷的军队生涯

      jazz98:平凡一生(八)--爷爷的军队生涯

      jazz98:平凡一生--篇外--成都战役增补

      jazz98:平凡一生(九)--爷爷的军队生涯

      jazz98:平凡一生(十一)

      (十五)

      讲西部支援的电视剧我看到的不多,搬迁这事情有也是一笔带过没有细说。我原以为不就比搬家复杂一点么,一声令下大家就去了。其实哪那么简单啊,工厂又不是部队,说开拔就开拔,还不许问去哪里。工厂搬迁可是全厂职工老婆孩子锅碗瓢盆一起走的,工人要是不愿意去,你让西部的骆驼开车床么?

      据姥爷说按计划当时上海要搬走三分之二的工厂,也就是要迁走全市三分之二的工人。可实际情况是大部分工人都并不愿意去。

      当时上海和西部各个城市的生活水平差距,估计有些人都想象不到。不说解放后,就说抗战时期的上海工厂生活条件,姥爷作为技术员在日伪政府控制下的江南造船厂工作,每天伙食标准是十人一桌,顿顿有鱼有肉,基层工人排队吃食堂,条件稍差却也是米饭管饱。解放后,按姥爷的收入,更是每日好烟好酒,闲是还能看戏看电影,甚至偷偷摸上两把牌九。要不怎么解放军进入上海的时候,特别提醒了各级干部,要提防上海的“腐朽生活”呢。

      西部对当时的上海人来说,那是个有钱都花不出去的地方。

      厂子接到搬迁通知后,提前两个月停工,什么活也不接了。每天大家照常上班,上班看革命电影听革命歌曲看英雄人物做报告,然后厂党委领导挨个找工人们谈心聊天,做思想工作。就是这样,去西部的人按jazz姥爷的说法,“头三个月就跑回来一半”。不说别的,光是吃不上米饭一条就够难死一批人的(小时候jazz家回陕西不带别的礼物,背50斤米回去)。

      跑回来一半这个数据准不准不好说,不过在jazz家到是印证了。Jazz的姥爷兄弟两人去的西安,三个月后二姥爷就辞工回了常州。关于二姥爷回常州的事情,姥爷知道而且是支持的,理由就一条,父母在,不远游,必须回去一个。

      Jazz姥爷去的是煤炭工业部下属的一个工厂。人到了西安不忙生产,先盖房子,工人同志们多才多艺,昨天是开车床的老师父,今天就改行干泥瓦匠了(几十年后,姥爷退休回常州种地,自己画图自己监工,给自己盖了栋三层小楼,我猜就是那时候打的底子^_^)。厂房扩建好了,这才开始从上海接收设备,接着从湖南招来一批学徒工(我一直奇怪为什么不从本地招),然后把生产逐渐恢复起来。

      之后的几年,西安厂就在不停的扩建厂房、接收新厂、扩建厂房、接收新厂。。。。。周而复始。

      迁厂比较顺利的是鸡西厂搬迁,那时候中苏交恶要开仗了,煤炭部觉得放一个厂在前线不太靠谱,于是让西安厂负责接收。战争警报比什么动员大会都管用,基本全厂都过来了。顺利也有顺利的坏处,一千职工不算多,西安厂刚在西安近郊建了一处分厂,厂房有的是。不过外加三千多家属,就有点吃不消了。姥爷和几个同志在鸡西负责具体工作,一看情况不妙,打个电话回去“火速扩建配套设施”。西安厂接到消息,赶紧组织人马加盖家属楼和生活设施,等鸡西的人到,刚好全部完工。

      不顺利的是天津厂搬迁,天津厂的厂长和党委书记与西安厂领导不属一个政治派别,互相之间不对付,所以搬迁通知下来后,死活就是不搬。部里没有办法,只好把两拨人叫到北京开会和稀泥。

      当时的煤炭工业部部长是张霖之,姥爷因为工作原因跟他打交道很多。姥爷为人谨慎,不说的不问,所以至今只知道他原来是军队的大官,其它来历就不知道了。张部长为人随和,基本没有什么架子,他俩经常互相发根烟就坐在办公室里面聊天。张霖之部长文革时候结局十分凄惨,67年批斗的时候被人围殴致死。姥爷提起这事情就非常惋惜,人真不错,说死就死了。

      会议由张部长亲自主持,和稀泥的效果相当失败,都是有头脸的人,不至于拍桌子对骂,但心里有没有互相问候对方长辈就不知道了。中场休会,部长和姥爷在厕所一人叼一根香烟想辙,想来想去只好出了个狠招。先在离西安六十公里的渭南建了个分厂,然后天津厂搬迁至渭南没多久,当初反对迁厂的几个主要领导通通平调外地。蛇无头不灵,算是把天津反对势力硬给压下来了。后来文革时候,鸡西厂和西安厂两路人马摆开阵势武斗,动刀动枪动炸药,幸好天津厂的人提前就被摆平,不然参和进来够喝一壶的了。

      根据三线厂的建设要求,西安厂在陕西各地建了不少的分厂。一开始大家都没什么经验,所以最初光想着怎么隐蔽,生产上面就没考虑周全。浦城分厂就是这样,按姥爷的话那个地方简直就是易守难攻,盖什么工厂盖个炮楼算了。老天一下雨,黄土高原一片泥浆阵,厂里送货卡车能开迷路喽。

      牢骚归牢骚,jazz的姥爷还是要硬着头皮去组织生产,可是额定两百多人的厂总怎么也只动员到一百多个工人。后来部里的同志知道了,很不高兴,打了个电话过来,说过两天来看看情况。姥爷和他们比较随便,笑着说来了欢迎,不过天气预报说近日有雨,记得穿双胶鞋。到视察那天果然,说十点到十二点都没来,下午一行人打着伞步行过来,身上跟泥猴子一样。原来小车在半路遇到连环泥浆阵,开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就泡泥水里面了。部里同志也没多言语,看了一圈就回去了。过了几天通知下来,厂子停办,大家拉上设备撤。当然,盖好的厂房没浪费,有一只地质勘测队刚迁来,就由他们接收了。

      说点煤炭工业部的八卦。

      沈阳有个精密仪器厂,下属四机部。平日里煤炭工业部和它眉来眼去,常给点活让他们做。沈阳厂也就半推半就,左右不得罪。后来这事给四机部知道了,官司闹到国务院。煤炭工业部开始理亏忍着,最后有点恼羞成怒,于是打了个电话到西安厂;西安厂接到电话心领神会,立刻派jazz姥爷去沈阳厂“参观学习”。

      (待续)

    • 家园 平凡一生(十四)

      先跟大家道个歉,又在河里消失了几个月,为了表示诚意,这次把平凡一生的帖子一次写完,每隔几天发一篇,保证不会太监了。

      先回复一下之前工资“块”还是“万”这个单位的问题。之前jazz遇见姥爷,跟他仔细的询问了这个事情。出乎意料的是,姥爷很认真的说,52、53年的时候,江苏和上海在日常生活已经使用小面额的纸币了。那时候他在常州的工资是78元,所以上海厂开出140元工资,他立刻就跳槽了。

      河里的朋友最好也问问周围的老人,究竟五十年代初什么时候开始用上小额纸币的,书上写的东西有时候也不一定靠谱。不过jazz似乎也找到一个小证据,那就是第二套人民币虽说正式发行是55年,可每张纸币上的可都是印着53年的字样啊。

      话说52年三反五反后,政府的结论是90%的资本家是有问题的,换句话说就是资本家里没好人。那时候把整箱银元往苏州河里倒的事绝不是子虚乌,谁有钱谁头疼。Jazz姥爷朋友所在的厂,老板包了一个酒楼,全厂百十号人拉去大搓了一顿。酒足饭饱之后,抬出一小箱子,说这箱子里是自己全部家当,扔了可惜,今儿人人有份,全厂弟兄们分了吧。

      jazz姥爷也碰一回事。有个朋友是开纺织厂的,休息日姥爷领着徒弟,抽空帮纺织厂做了一次大修。晚上下馆子答谢一下是不能少的。酒过三巡,厂长说如今给钱不合适,一台机器一匹布,我送你十匹布。现在你拿不方便,晚上差人送到府上,改明给徒弟们做身新衣服。姥爷就一句话,你别害我!

      大约是56年左右,姥爷在的厂被收为国有,不过人事没有什么变动,厂长仍然是厂长,不同的是厂子不是自己的了。我问书上说政府那是赎买,总是要给厂长点钱吧?姥爷不屑的回了一句,给个屁!有碗饭吃就不错了。

      虽然政治时局风雨飘摇,但都跟姥爷关系不大,他的日子过的还是相当不错的。上海市当时对工人相当重视,jazz的姥爷时任上海一个工人俱乐部的负责人之一,时常跟政府部门打交道,俱乐部有什么要求都是尽力配合很少扯皮。

      那时候的俱乐部和现在的俱乐部不太一样,不管打乒乓球管工人培训。主要方式是开全市的老工人经验交流会和组织职工技能大赛。交流会一般都是找一个大教室,没有主席台,几个老工人围坐在中间,先是扯一些闲话,然后开始讲一些最近碰到的技术问题,大家共同想办法解决。小字辈的工人则里三层外三层的站着听。交流会姥爷有两个最大的感触,一个是那时候的氛围下,人不保守,有什么绝活偏方都和盘托出,所以年轻人在听的过程中也受益匪浅;另一个就是青年人爱学习,很多人都是自己带着晚饭,骑自行车从二三十里以外赶过来的。一期交流会参与人数往往有一两千人之众,后来不得不把教室改礼堂才容纳的下。

      工人技能大赛更是丰富多彩,前段时间看中央台组织的钳工大赛,什么气球上钻孔、徒手配钥匙等等,那都是50年代玩剩下的。当时各个工厂也都很支持这些活动,征用场地安排人手都很配合,车床、焊枪什么的要多少给多少。比赛场面热火朝天,虽然姥爷看的也很手痒,但他充其量也只能赛后发发奖,看着他的徒弟们择金夺银。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调过头来说说jazz爷。Jazz爷在石家庄步校留校任教没多久,碾转几所院校,55年派往武汉高级步校任教。

      jazz爷55年授了上尉军衔,不过之后几年颇为不太平,先是老家日子难以为续,jazz爷每月工资留下洗漱钱全部寄回家都不管用。于是太爷没打招呼就把jazz的奶奶连同jazz爹送到武汉来,闹了jazz爷一个手忙脚乱。一家老小刚安顿下来,有命令说准备要打仗了(跟谁打?苏联?),家属全部返回原籍待了一年,解除战备57年才返回。

      57年,57年开始反右了。

      武汉步校当时应该是彭帅的地头(jazz爷在学校里见过彭帅几次,还有幸握过手),当时彭帅还没倒,但学校里面倒的人却是一片一片的。套用一黑色幽默,开始教员问之间打招呼是“你们教研室被斗了几个?”,然后就是“你们那还有几个没被斗的?”,再往后,不用问了,全倒了。Jazz爷教研室就剩jazz爷独苗一颗,原因无他,新兵报道想不起来他。

      当时中国很多事情都是向苏联学习的,苏联处理政治犯有个方法叫“发配西伯利亚”,中国也有这么一招,当然换了个名字,叫“开发北大荒”。

      学校派往东北的教职员工有几百人,中间夹着一位jazz的至亲,那就是jazz的二爷。他是主动要求去的。

      前面说道学校备战解除后,家属可以返回学校。这时候二爷也已经成年,就一并到了武汉。jazz爷在校办工厂给他谋了个差事,成为一名工人。

      二爷把要去东北的想法一说,jazz爷说你没病吧,又不是不知道其他人为什么原因去的关外,放着好好的工人不当你瞎凑什么热闹。二爷说关外有什么不好,地多人少,我这是去打前站,只要混出头,老家几个兄弟一块过去保证饿不死。Jazz爷觉得这话有道理,知道二爷在老家给那几亩薄田给憋屈坏了,一听有种不完的地就两眼放光。所以最后也没再阻拦。

      历史证明他说的没错,后来六十年代饥荒的时候,四爷留守,太爷投奔jazz爷,太奶携三爷、五爷一干人陆续去佳木斯投了二爷,度过难关,并在那里工作生活至今。从此jazz家族一支在东北生根发芽、壮大起来。也才有了后来的【原创】Jazz爹流浪记

      书再绕回来说姥爷。58年的时候姥爷接到一个通知,不日厂子要搬迁,去西安。众所周知,这就是后来轰轰烈烈的西部大开发。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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