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鞭炮的记忆 -- 梦秋

鞭炮的记忆

海外生活三年归来，陌生的故乡因为除夕的鞭炮声又变得亲近起来。

很小的时候，过年放鞭炮能够体现出一个家庭的经济状况。放鞭炮不但不能给一个家庭产生任何经济效应，反而会烧掉大量钞票，这个不变的真理谁都清楚，但是即使是最穷困的家庭也都不会吝惜那一点鞭炮钱。一则是图个过年的气氛，二则是为了家里的孩子们，在鞭炮的硝烟当中，他们清亮的眼睛会闪闪发光。

鞭炮包装分很多种。五十粒一排的鞭炮，排列得像子弹夹当中的子弹一样整齐。它的价格比较便宜，是小孩子们最喜欢一种鞭炮包装。铅笔般粗细的鞭炮在拆散之后，大家可以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燃放。很多情况下，它们成为恐吓自己青梅竹马的小伙伴的最佳选择，同时也是恶作剧的不二法宝。恶搞大王们常常在沙子里埋上半截鞭炮，点燃之后，把过路人炸得满头沙子；或者，我们会直接把点燃的鞭炮扔进水洼当中，让四周零零落落下一场小雨。不过，干这个工作必须得胆大心细。鞭炮点燃后扔得迟了会炸着自己，扔得早了捻子会被水浸灭造成无所谓的浪费。只有懂技术的人才能在这个行当中获得交口称赞。

农村里的恶作剧要出格一些。顽劣儿童们喜欢把鞭炮插进新鲜牛粪当中点燃，害得衣着光鲜的人们出门的时候一个劲地盯着路面，恨不得见到一陀牛粪都要阿弥托佛一番。

一百粒的鞭炮，我们叫做“一百响”。这是我家在过年时候的常备年货——只备一卷，用在零点时分意思意思。经济宽裕一点的人家，会在吃年夜饭、零点和大年初一的午饭、晚饭各点一回。按照鞭炮数目向上数，还有二百响，三百响乃至三千响。我的小伙计们最喜欢这样的大规模轰炸。在鞭炮放完之后，他们会一拥而上，在纷飞的纸屑当中寻找没有炸响的鞭炮。找到了这样的炮仗，他们就剥去鞭炮纸，倒出里面的火药用来制造各种多功能武器——例如“猪崽炮”。

“猪崽炮”名不副实。炮仗的炮身是白炽灯灯泡当中引导钨丝的那根细长的玻璃管，和“猪崽”搭不上任何关系。小心打碎一个废白炽灯灯泡，取出里面的玻璃管，然后向玻璃管里倒进火药。倒满之后在玻璃管开口的一端用火柴头堵好。平放在地上点燃有火柴的一头，玻璃管就会象火箭一般“哧溜”窜出去很远。这又是个技术活，点火不当会直接引燃玻璃管里的火药，点火者的下场很可能类似于中越边境排雷的工兵！

懂技术的人到哪儿都受到尊重，在我们当中也不例外，原因在此。

鞭炮按照杀伤力的大小分为三等，上述的五十响普通型是最次一等。中等威力弹药粗细类似粉笔，装药有点特殊，在点燃的时候会发出眩目的亮光，爆响的时候声音很浑厚嘹亮，类似男中音。小伙计们把这样的鞭炮称为“电光炮”。这是鞭炮当中的抢手货，一般级别的小伙计轻易弄不到手——弄到手了也不敢点燃。当年我们的带头大哥能够捏着“电光炮”的底部看着炮仗在他手上开花，显示了自古英雄出少年的过人资质。

但是在使用大威力弹药的时候，带头大哥也不敢带头逞强。大威力弹药实际上是街上单独出售的一个个大炮仗，大小形如半截中号火腿肠，全身上下端的是膀大腰圆。往地上一放，霸气十足，五米之外的人们看见了都得侧身走。这种鞭炮炸响时声音低沉厚重，已经达到大音希声的境界。有胆量点燃它的人，非武林盟主之类披坚执锐意志坚定者不可。这种鞭炮极品因此有了一个威严的名字：雷鸣！

能够进入我们这个南方城市的北方鞭炮种类极少。二踢脚之类的鞭炮在我们小屁孩面前差不多就象原子弹一样珍贵。常常有这样的小伙计满怀着敬畏之心堵上耳朵，看着大人们放响二踢脚，然后满意地放开堵着耳朵的双手——对不起，这时候天上突然传来炸雷一般的第二响，小伙计们只好以哇哇的哭叫声表示他们滔滔不绝的景仰之情。

鞭炮的异类是一种带有延时引信和长长细木条做平衡尾翼的炮仗。这种远距离的进攻性武器被赋予了一个独特的名字叫“冲天炮”。冲天炮在发射的时候无尾焰，但是带有尖锐的啸声，射程远达二十米外，在偷袭敌人和大规模远距离投放的时候优势大大地有。因为敌人无法识别判断弹道，故无法作出应有的规避，同时它那尖锐的啸声对敌方是一种心理上的打击。在我们这些小伙计与街道对面，以“大嘴巴”为首的另一伙小伙计的历年交战当中，冲天炮有着良好的作战记录。

父母们对我们每年除夕之夜所表现出来的战斗精神无可奈何。除夕的年夜饭之后，他们立刻剥掉我们身上那套才穿几个小时的新装，省得再过几个小时回来后新装变成鱼网。

如果说鞭炮是年夜饭的主食，烟花就是精美的菜肴。有一种常见的烟花，形状类似“电光炮”，不同之处仅仅在表面上糊的那层纸，通常是白底带有螺旋状红蓝交替的线条。我们管它叫“跳猫”。只要点燃，把它扔在地上，它就会蹦蹦跳跳放射出夺目的五色光芒。就算掉进了水沟里，它也会哧哧响着把水面搅出一个半透明的凸起，燃尽之后，水里还会咕噜咕噜懒洋洋地冒出一堆气泡。

另外一种常见的烟花像是交响乐团指挥家的指挥棒，要略微粗一些，名字叫做“彩珠筒”。点燃之后，从一手持棒，另一端会连续不断地喷出火焰珠，飞到十来米处，火焰珠散开，形成小小的礼花。童子军团一度在战斗中把它当作重型火炮使用，后来发现这东西真是些个银样蜡枪头，射速慢不说，威慑力也不够，遂弃之不用。

今年回家过年，正遇上家乡解除了十多年来的鞭炮管制。除夕零点，夜空里满是礼花炮的闪光，沉郁的炮声绵密悠长，仿佛春雷在唤醒心中尘封的记忆。想来，人生的精彩并不会因为时光荏苒经历蹉跎而减少一分本色。

我也要去和我的朋友们放鞭炮去了。但愿我的这短短文字以及新春的祝愿能在河里的兄弟姐妹心中激起浅浅回声，留住大家嘴角的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