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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翻译】从恶斗新四军到战争结束 – 川崎春彦文节译 一 -- 萨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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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翻译】从恶斗新四军到战争结束 – 川崎春彦文节译 一

    日前,因为看到日本原陆军士官川崎春彦所著《日中战争 -- 一个日本兵的证言》一书,对其中一九四五年间和新四军作战的部分深感兴趣。诚然,其中在湖南南部遭到“三万”新四军围攻的场面,似与新四军当时的兵力部署不符。所以,我在网上就这篇文章内容征求有关朋友的帮助,希望在中文资料中能够找到相应记载。几天来,很多朋友热情相助,尤其是老拙兄,竟然协助耐心分析当时八路军南进支队的行动路线,其认真程度,让我颇为感动。这段中日战争的真相虽然还有待进一步考证,但我也只有将这段原文全部翻译上来,算是报答朋友们这些热情的帮助吧。

    以下为译稿,为了保持作品的原汁原味,我尽量不改变作者本人的语气口吻,但并不表示赞同或证实其所述内容,特此说明。

    一. 新四军的威胁

    昭和二十年六月,从桂林战役中休整过来的部队(据萨推测,当为日军独立混成第十七旅团)奉命南下,转移后驻地为郊下塘。据中国政府军(即汪精卫伪军 – 译者注)的情报称,这附近活动的新四军达到两万,而我们的情报认为其不过千人,于是,我军编组了讨伐部队,出发扫荡。

    讨伐队从四个中队抽调,总数约三百名。我作为医务班的负责人,选择了五名卫生兵随军出发。

    出发前,我们和中国政府军(即汪精卫伪军 – 译者注)驻扎在附近的一个师联系,联合行动。虽然说是一个师,实际不过是数百人的小部队而已。这个师派出部队约五百名在我军前方担任开路任务。对于这支部队的忠诚我们非常信任,但是如果发生战斗,对他们的战斗力和作战兴趣则保持怀疑态度。

    经过半天在山间小路的跋涉,突然,前方繁茂的树林中传来激烈的枪声。这显然是前行的政府军和敌人发生了战斗。同时讨伐队本队也遭到射击。附近有几片浓密的树林,我们立即向这些松林中隐蔽。

    外面的枪声越来越近,显然政府军并没有能够抵挡住敌人 – 事实上事后发现他们在第一次被射击的时候就丢下手中的枪溃退了,而且不是向我们的方向后退,而是向斜侧逃跑。我想,他们是害怕被我们逼迫重新回到战场吧。从战斗开始,这支政府军的电台就不再工作,我们没有办法指挥他们作战。

    我们的人开始试探着离开树林侦察情况,但刚一走出树林就遭到枪击。前进显然是不可能的了,但是,后退的路也不安全,后退的时候,也遭到猛烈射击。我们完全成了袋中的老鼠。

    显然,敌军是部署了一个伏击圈。对手有多少兵力不知道,但是判断起来最少有数千人。寡不敌众,我们面临着“全灭”的危险。

    讨伐司令官是队部参谋森中佐。他把四个中队长召集起来召开了一个简单的作战会议。会上气氛沉闷,有人提出给附近的侦察部队发报,请求增援接应。森中佐同意了这个意见。这时,向四外派出的侦查人员中有一人报告,“中国政府军的部队已经不见了,右侧的敌军向我军后方移动,有要发动肉搏战的可能。”

    “是吗(索嘎),明白了,干得好。那么,现在么,现在只能撤退了吧。”森中佐和中队长们互相看看,就此下了决断。从地形看向后撤退太过危险,于是我军在掷弹筒和轻机枪的掩护下向左侧前方猛突,试图突到前方与来接应的部队会合。前方隔开一带约百米宽的田垄,又是一片树林。

    尽管队形密集,但敌军的射击并不准确,所以我军以机枪中队为先锋发起冲击时,损失并不大,有一半的人顺利冲过这段开阔地进入了树林。但是,后一半人突击的时候,敌方的射击已经精确起来,给我们带来不小的伤亡,士兵只能不断且伏且战,匍匐前进。

    本指望先进入树林的一半部队回头射击掩护,但他们也遭到攻击,自顾不暇。而敌军的迫击炮亦开始轰击,第二梯队的官兵纷纷倒地。

    我们五个卫生兵,有四个人随第一梯队进入了树林,我在全军倒数五六个人的地方,等到开始跑的时候情况已经很危险。部队开始突围的时候,是四五个人一组相互掩护前进,现在只能每个人不断翻滚跳跃,躲避敌弹而奔命。

    致命的问题是这片开阔的田垄,光秃秃的在周围火力下毫无掩护,中间的田埂小路只有四十厘米宽,简直是死亡路程。幸好田中无水,我们纷纷伏到田中,因为田畦高度约五十公分,如果伏在那里,可保无恙。作为讨伐队的卫生兵,我们不带枪,但是大大的药囊十分累赘要命。

    好在我的作战经验比较丰富,对于头上飞的子弹我根本不去管,但如果子弹打在脚边,就随时有中弹的危险,需要尽快地改变前进方向,进行闪避。绕是如此,我的腿也被子弹擦伤,真是险象环生!

    卧倒,十秒钟后跃起奔跑,但跑几步就再次卧倒,不规律地起来再跑。“呆在这儿是等死,跑,打不着的,打不着的,我刀枪不入!”

    一边给自己心理暗示一边向前跃进,终于发现子弹的弹道开始远离,我纵身而起,快步跑进树林,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奔跑中可以看到田垄中倒着七八名战友,但是,实在无法停下来抢救他们,我们最后五个人中倒了三个。这第一次冲锋,我们阵亡二十人,负伤二十人,总算都到达了前方的树林。

    可是,部队还是在敌人的包围圈中。森中佐指挥部队再次向前突进,敌军火力强劲,一边射击一边喊话。前进二三百米后,已经阵亡十五人,负伤十人,双方战斗十分激烈。

    这一次我在弹雨中看到一名负伤的士兵无法动弹,于是冲过去,将他背起来跑回后方。“你这是做无理的事情啊!”经验最多的一个卫生兵对我说,“这太危险了。”

    “没事,我的运气好。”我说,“那么,再有负伤的您负责前队,我负责后队,好么?”

    “后队伤员可比前队多。。。”那个老兵有些犹豫。

    “我不怕的,就这样做吧,拜托了。”

    我转向后方的田垄,在刚才跑过的地方又找到一个伤兵,把他背在肩上退回来。

    没有时间可以耽搁,我们几个人马上进行抢救,而且用树枝搭成担架来运送伤兵,现在一副树枝担架就是一个战友的生命呢。从我开始作卫生兵,体会的就是这种战场经验。

    但是,也有很多死伤者,确实无法顾及,只得任由他们被抛弃在田野里。

    开路的临时机枪中队和前方的敌军连续进行了两次白刃战,本队虽然也向前移动,最终无法打开缺口,只得退回树林。

    这时,我发现自己周围除了伤兵已经没有其他人员 – 我落在队伍最后了。

    在第二次白刃战之后,忽然看到一个我认识的上等兵拖着一个负伤的俘虏走来。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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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翻译】从恶斗新四军到战争结束 – 川崎春彦文节译 三

      行军几天后到达在宜章附近的临时驻地,是山中的小镇,离华中华南(原文为“中支”,“南支”)的交界线几十公里。驻扎两个星期以后,八月十三日凌晨,我们遭到了猛烈的夜袭。

      我那一天正在患热病,高烧达到41度。这一次双方的战斗持续了两个小时,终于将敌军击退。

      包围我们的新四军约三万之众,而我军仅有一千多人,虽然日军战斗力很强,其命运也如同风中之烛。这一幕和我在桂林大圩镇遇到的困境一样,都是性命之忧。

      如果敌军大部队发动攻击,我军可能全部“玉碎”此地,因此部队长传达命令,要大家做好乘夜突围的准备。

      半夜十二点,屋顶的哨兵大声报警,发出“敌袭”警报的瞬间被击落下来,与此同时,猛烈的枪声骤然响起。因为营房是土坯墙的简陋房舍,用于防弹的沙袋也不充足,作为工事可谓勉为其难。子弹咻咻地钻进屋中,在房间里乱弹。没有一处安全的地方,日本兵只能伏在地上还击。

      作为卫生兵,因为是非战斗人员,缺乏武器,除非特殊情况,我们不直接参加战斗。而且战斗中伤员迭出,需要救护,也无法进行射击。

      我那一天从晚上就陷入高烧,半梦半醒,在生死之间徘徊,根本不能进行战斗。幸好得到好友高山的照顾才幸免于难。

      战斗持续了大约一个小时,恍惚中周围恢复了平静,有人给我的额头更换了新的冷毛巾,并且抱怨说体温太高,超出了玻璃体温计的测量范围。昏昏沉沉中我不觉睡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晨七点钟左右了,周围一片寂静。

      不好,回忆起睡前的情况,忽然心中紧张起来,难道部队已经乘夜转移了?见我不能动弹所以把我留在了这里。。。 对带不走的伤病员只好抛弃,这也是符合作战之道的,可是我怎么办呢?“糟糕啊,现在怎么办?难道我就这样要死了吗?”想到死,不觉思绪纷乱,这时,听到房门处有声音 – 敌人!我感到紧张。

      疑心生暗鬼。门开了,出现的是高山。。。

      “不要担心,还没有紧急集合呢。”高山说,看来很明白我在想什么。

      这一天白天,敌人没有进攻,难道要把我们困死么?不,我们的侦察兵报告他们在调整部署,大战前的安静。

      但是我的身体却似乎有所好转,烧略微退些,至少是可以行动了。

      从对周围的情报中看到,敌军在部署包围圈,而且包围严密,没有缝隙。无论如何我们需要采取行动。

      白天虽然紧张,还好一切平安。晚上七点,我们得到了紧急出发的密令。

      侦察的结果,西方敌军的力量较弱,所以我们向西边的一角(?)突围。到达敌军阵地前方的时候,运气太好了,前面的人员报告,中国兵正在吃饭,他们用刺刀杀死了两名哨兵,现在正是突围的机会。

      “绝对不许出声,向西边的山中急进!”

      部队长的命令被无声地传递下来,突围开始了。

      为了不出声音,我们把鞋子脱掉,赤足前进。我的运气也很好,连续两天的高烧今天没有造访。

      部队行军的顺序是副官,参谋长带一个中队在前为尖兵,指挥班,医务班在其他部队的掩护下随后前进。狭窄的山道上队伍排成一线,赤足在隘路和悬崖上前进穿过密林奔向西方。这个时候如果敌人来袭击太危险了。走了三十分钟才穿上鞋。

      没有被敌人发现!

      为了从敌人包围圈中彻底脱离,我军以顽强的精神,不眠不休彻夜连续奔走十个小时。早晨五点的时候,在山中密密的森林中才稍稍休息。

      与敌毫无接触,九点钟,到达距离宜章五十公里的地方,这里没有敌人,是安全的地方,从三万敌军的大包围网中突围成功!

      新四军那边,发现被认为即将被全部歼灭的日军一夜间金蝉脱壳,恐怕是惊讶之余,又要用脚跺着地懊悔了吧?

      我的身体居然经受了如此长距离的行军,热病不治而愈,真是神明保佑。这也是依靠年轻身体好,现在想来依然胆战心惊。

      重新找到宿营的村落,已经是昭和二十年八月十六日,残暑酷热,而我们和敌我都失去联系,还根本没有战争已经结束的消息。

      毕竟这一带新四军实力很大,是不明的危险地带,商量后,部队长决定向衡阳方向撤退。

      向北撤退,因为弹药消耗很多,我们不得不尽量避免战斗。和桂林战役一样,我们没有热的饭食可吃,靠干粮果腹。这样,直到九月初,我们才取得了和友军的联络。

      那一天,在小高山的山顶上,通信兵的无线通讯终于收到友军信号,联络以后,得到如下电文:

      “八月十五日,战争已经结束。胜败不明,敌人可能也没有得到通知。如果敌人来袭,不得还击,尽量避免交战,迅速向衡阳方向集结。”

      这是概要,简直象做梦一样战争就结束了。但是,胜败到底如何,我们不知道,于是议论道:“一定是日本打赢了,所以战争结束。这样的话,很快就会凯旋吧。从山中出去,美国,英国,中国的领土都是我们的了夜没准啊。”

      这是因为多年来我们只听到胜利的消息,并不了解真正的战局。只有到了衡阳,我们才知道,敌人占领了冲绳,由于使用了一颗就能毁灭一个城市的炸弹,本土也无法固守。日本这一次,是真的战败了。

      [节译完]

      另外,这在后面的章节,还提到9月13日新四军再次袭击这支日军,造成较大伤亡。日军被迫在齐腰深的水流中转移。曾经救护过作者的高山也负伤,这次是作者救了他。

      在文尾,作者也发出了对于战争的忏悔,曰:“变化频生的两年半生涯无法忘记,嗟叹。对战争的憎恶,往复的恩仇,让我对这片大陆充满复杂的情感。因为没有意义的战争,双方都死了很多人,给和平的老百姓带来苦难,我深感忏悔。”

      真的怎样想,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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