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旖旎话红楼】谈谈袭人对林黛玉的敌意 -- 林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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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河待整

【旖旎话红楼】谈谈袭人对林黛玉的敌意

曹公红楼，充分体现了东方文化隐讳暧昧的艺术风格。闺阁谈笑每藏草灰蛇线之笔，富贵气象多伏颓败倾覆之虞。雪芹先生对笔下诸般女子，多怀爱惜，温柔敦厚妩媚风流等赞誉之语颇多，纵然不喜亦不直言，寥寥数语隐讳描述而已。红楼女儿的口舌之争，亦罕有明刀执枪，至多冷笑讥诮而已，略微心直口快如晴雯，就已被形容为“爆炭”了，因此她们之间的矛盾难以简单判断，甚至难寻蛛丝马迹。这也使得后人研究红楼，极多课题也极多分歧，索隐派更一度每字必究多生牵强之解。关于红楼研究的文章，两类不喜，一类是过度索隐穿凿附会，二类是阶级斗争扩大化，旖旎笔下所谈，皆为有感而发，理论基础并不深厚，算是读书笔记吧。

袭人与黛玉，都是贾宝玉生命中地位特殊、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前者“温柔敦厚，似桂如兰”，是贾宝玉侍婢中第一等得意人，怡红院里的实权人物；更重要的是，与贾宝玉初试云雨之后，主仆之谊外更有男女私情，俩人亲厚自非他人可比。如果说袭人满足的是贾宝玉的世俗欲望和生活享受，林黛玉则纯粹是他的精神伴侣，从最初同床而寝的两小无猜到后来共读西厢的两情相悦，两人走过了相当长的一段相知相爱的历程，也完成对彼此纯真的爱情奉献。

袭人得到曹公“心地纯良，克尽职任”的评价，说明她日常生活中非常善于搞好人际关系，而且作为贾府婢女，恪守主仆之道，维护封建统治赖以存在的规范。事实上，袭人也的确是这样表现的，上对主子阶层兢兢业业谨小慎微，下对其他婢女以礼相待决不仗势欺人，赢得了温柔敦厚的好名声。但是，袭人对黛玉是非常有敌意的，即使在这个厚道人的温柔言语中也能发现一二。

第二十一回中，湘云在黛玉房中安歇，贾宝玉与这二人素来亲厚，早起过了黛玉房中玩笑。便有了如下这一段“袭人进来，看见这般光景，知是梳洗过了，只得回来自己梳洗。忽见宝钗走来，因问道："宝兄弟那去了？"袭人含笑道："宝兄弟那里还有在家的工夫！"宝钗听说，心中明白。又听袭人叹道："姊妹们和气，也有个分寸礼节，也没个黑家白日闹的！凭人怎么劝，都是耳旁风。"”袭人的“只得”中含有多少无奈、“含笑”中有多少勉强、“叹道”里面又传递了多少愤懑。

按说，宝钗乃是亲戚，一个维护自家名声的奴才断没有在她面前议论主子的道理，可是袭人就打着“分寸礼节”的招牌，明怨宝玉胡闹暗指黛玉不检。这一次交谈，完成了袭人宝钗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宝钗听了，心中暗忖道："倒别看错了这个丫头，听他说话，倒有些识见。"宝钗便在炕上坐了，慢慢的闲言中套问他年纪家乡等语，留神窥察，其言语志量深可敬爱。”

第三十二回中袭人央求史湘云帮她做一样活计，史湘云因为和林黛玉赌气推搪说让林黛玉做去，“袭人道：“他可不作呢。饶这么着，老太太还怕他劳碌着了。大夫又说好生静养才好，谁还烦他做？旧年好一年的工夫，做了个香袋儿，今年半年，还没拿针线呢。””

从这段袭人难得不平和的话里充分体现了她对黛玉的不满，说起来黛玉毕竟是主子，又七病八灾的，姐妹之间都对她疼爱居多。即便不做事，谁又会认真呢？袭人作为别房的下人这样背后议论，不仅违反主仆之礼也非常多余，“今年半年，还没拿针线呢。”这句话是红楼中袭人难得的重话，更何况是当着贾宝玉的面，她对林黛玉的不满此时可以说已经很强烈了。

退一步讲，黛玉不做针线，是否真的是错的呢？二十七回中，贾宝玉告诉探春说赵姨娘埋怨探春不给贾环作鞋却做了送给宝玉，探春的回答说明了当时小姐们不做女红的道理“探春听说，登时沉下脸来，道："这话糊涂到什么田地！怎么我是该作鞋的人么？环儿难道没有分例的，没有人的？一般的衣裳是衣裳，鞋袜是鞋袜，丫头老婆一屋子，怎么抱怨这些话！给谁听呢！我不过是闲着没事儿，作一双半双，爱给那个哥哥弟弟，随我的心。谁敢管我不成！这也是白气。"”这段探春回击赵姨娘的话用可以说明袭人对黛玉不做针线的抱怨与礼不合。说白了，这些小姐们做针线给谁只是情分不是本分，更轮不到袭人监督评价。

第六十二回中，因为恰逢宝玉生日牵扯出同日的宝琴、岫烟和平儿，“探春笑道： "倒有些意思，一年十二个月，月月有几个生日。人多了，便这等巧，也有三个一日，两个一日的。大年初一日也不白过，大姐姐占了去。怨不得他福大，生日比别人就占先。又是太祖太爷的生日。过了灯节，就是老太太和宝姐姐，他们娘儿两个遇的巧。三月初一日是太太，初九日是琏二哥哥。二月没人。"袭人道："二月十二是林姑娘，怎么没人？就只不是咱家的人。”

休要小看了袭人当众这一句“不是咱们家的人”。林黛玉自小在贾府长大，从待遇上讲“贾母万般怜爱，寝食起居，一如宝玉，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亲孙女倒且靠后。”而且，贾母在薛姨妈面前夸奖宝钗时候曾经说过“提起姊妹，不是我当着姨太太的面奉承，千真万真，从我们家四个女孩儿算起，全不如宝丫头。（见第三十五回）”贾母此言中的四个女孩儿，应该不是简单的指“元迎探惜”四人。元春贵为凤藻宫尚书堂堂皇妃，乃是贾府的骄傲和封建时代女子能达到的最高峰，毋庸置疑是最优秀，不应包括在这四个女孩儿之内的。这样要凑足四个，就只能是包括林黛玉，再无他人了。由此可见，上起贾母都把黛玉看成家里的女孩儿，而一贯善于体察上意小心谨慎的袭人，却当众指出黛玉是外人，恐怕其中心境不是那么简单的。

上面略举了些例子说明袭人对黛玉是抱有敌意的，即使隐藏在温柔敦厚的面具之下，也还是能够窥到些迹象。说到这里，不免有个问题需要讨论，为什么袭人对黛玉报有如此大的敌意呢？在电视剧中甚至去给王夫人出主意破坏宝黛婚事。说起这个来，看到一些评论，说袭人比较势利，黛玉贫寒不能如宝钗那般给她好处云云。但是，除了宝钗，迎探惜三人也不曾给袭人什么物质好处，为何这种敌意只表现在黛玉身上呢。所以，物质恐怕不能解释这个问题，还要从精神的层面去分析。

我认为首先第一重要原因就是，袭人也知道黛玉和宝玉最为亲密。很早的时候宝玉的嬷嬷就说过“林姐儿你别助着他，你若是劝他，只怕他还听些”可见黛玉对宝玉的影响力是比较公认的。但是林黛玉从来没有劝说过贾宝玉走仕途经济之路，而袭人一直用封建道德规范来约束自己和要求他人，袭人的一生也系在宝玉的前途之上。所以，在这一点上，应该说是袭人对黛玉不满的根源。

其次，必须提到一个人物晴雯。绝大多数研究红楼的人，都同意“晴为黛影，袭为钗副”的说法。晴雯不仅在整体上是作者创作出来的黛玉的影子，在现实中也有和黛玉颇多相似之处。王夫人在抄检大观园之前，曾经这样形容过一个女孩子“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象你林妹妹的”，问是否晴雯，王熙凤回答“方才太太说的倒很象他”。由此可见，晴雯与黛玉相貌上是公认相似的。后文宝玉祭奠晴雯作《芙蓉女儿诔》的时候也说过黛玉一向待晴雯颇好。但是，晴雯与袭人的关系确是非常不好的，怡红院日常相处中，两人的打牙磨嘴互相嘲讽就没有停过，甚至还有当着宝玉的面吵翻的。偏偏晴雯又是婢女中对宝玉最有影响力最受疼爱的人，所以可以不夸张地说，晴雯是袭人在大观园里屈指可数并能够威胁到她地位的敌人，这种敌意扩散到与晴雯面貌相似交情匪浅的黛玉身上，也是说得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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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说说宝姑娘的心机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