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袁本初密码 4 【学生骂皇帝】 -- 张四维

公元153年夏季，冀州爆发严重的蝗灾和水灾，造成数十万户流民，饥民纷纷聚齐起来当土匪，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现象，袁汤就是以此为理由被罢免太尉职务的。梁冀为了赈灾，委任自己的故吏、侍御史朱穆为冀州刺史。朱穆到任以后，一方面围剿土匪，一方面严查冀州官吏的不法行为。当时有个叫赵忠的太监，在父亲的墓中随葬了一些逾礼的物件，朱穆就派人去挖墓，又逮捕赵忠的家属。赵忠向汉桓帝哭诉，汉桓帝于是下令逮捕朱穆，罚作刑徒。

在这件事上，梁冀和朱穆其实是在办好事，却惹恼了宦官，结果遭到打击报复。消息传入太学，引发了东汉第一场太学生上书运动。为首的学生领袖刘陶带着数千太学生聚集在宫门，联名上书为朱穆说情，要求代替朱穆去作刑徒。这类事情在西汉也发生过，皇帝往往一笑置之，甚至反而加重处罚力度。但在东汉皇权向民间团体低头让步的时代背景下，汉桓帝读过刘陶等人的奏折，还真的就下令赦免了朱穆。太学生们尝到了甜头，从此将会更加热情地投入政治运动中去。

冀州的局势虽然暂时平定了下来，但周边的青州、幽州和并州却日益动荡。长期以来，青州泰山地区的郭窦、公孙举等人啸聚山林，甚至进入西方的兖州和南方的徐州打游击，官军屡攻不克。公元156年，时任议郎的段颎被拜为中郎将，东征青州。几个月后，郭窦、公孙举等人的首级便被送至洛阳。段颎吸取滕抚的教训，给宦官们送了许多礼物，于是被封为列侯，儿子也得到了郎中的官职。

与段颎的捷报传来同时，鲜卑、疏勒、龟兹等国联合进攻云中郡，北方局势危急。桓帝听说颍川襄城人李膺很有能力，于是封他为度辽将军，北上援助云中郡。李膺到郡后，首先击退鲜卑主力的入侵，其它敌人便不敢再犯界。李膺又对来往的外国人晓以利害，整顿边疆贸易，恩威并施。不过一年，各国纷纷将先前抢走的中国百姓交还，与汉朝恢复了友好关系。按理说，李膺既然立功，便当封赏，但他与宦官关系不好，所以长期无法升迁。作为名士和“党人”的领袖，李膺虽然自命清高，却也无法免俗：多年之后，他将会和马融一样，与袁家联姻。

自从为朱穆说情成功以后，刘陶名声大振，开始更加广泛和深刻地针砭时政。永寿年间(公元155～158年)，他见外戚和宦官专权日益严重，朱穆、李膺等人又始终不能入京为官，于是再次上书朝廷，公然指责起汉桓帝本人来了。其文辞之激烈，比起千年之后海瑞批判嘉靖皇帝的那封著名奏折来，实在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文大意如下：

“近年来的朝政，显然是越来越乱了。旱灾洪水，日食月食，地震蝗虫，农民流亡，没有一年不发生。即便是以前夏桀、商纣的时候，天下的灾祸也不比现在更多。堂堂大汉江山，怎么会沦落到这副田地呢？

愚蠢无知的小臣我经过反覆思考，认为根本的原因是：陛下的江山得来太容易了。和高祖皇帝从平民开始，奋斗了几十年，终于拨乱反正相比，您从来没有见过亡国的苦难，从来没有体会过战场的艰险，忘记了高皇帝勤勉节俭的圣训，无法增加大汉的荣耀。既然一切荣华富贵都是白拣的，所以陛下就不知道珍惜，随随便便地把重大的职责交付给一些邪恶的小人，让他们像虎豹豺狼一样毒害国家，剥削百姓。以前那些圣明的帝王是这样做的吗？

陛下您又放任身边的权贵，允许他们把各地行政大员的官职授予自己的亲戚朋友，肆无忌惮地结党营私，像野猪和蟒蛇一样吞噬着帝国的财富。天灾无法使陛下的龙体感受到痛苦，地震也不影响您的吃喝玩乐。终于现在天下大乱，四方瓦解，连商贩都不免于冻饿而死的命运，何况是贫农与乞丐！

您名为天子，却不害怕上天的警示；您名为万民的君父，却不关怀他们的生计。更有甚者，您不断制造冤假错案，以妖言惑众为由，屠杀品行高尚的学者；又以图谋不轨为由，陷害开国元勋的后裔，导致死去的鬼魂在坟墓里哀号，活着的人在朝野上流泪。下臣看到这些惨状，怎能不悲痛地长叹？

臣听说，秦朝将要灭亡的时候，正直的人被杀害，阿谀之徒反而得赏。当时，秦二世宠信宦官，结果出了赵高；后来汉平帝宠信外戚，结果出了王莽。这些事情与今天的形势是多么相似！

古人说，在危急的时候，只有德才兼备的贤士方能力挽狂澜。以臣所知，朱穆和李膺这两人是目前天下最优秀的政治人才，以往在外地就职，功勋显赫，真是中兴之良佐，国家之栋梁。陛下如果还想把国家治理好的话，应该立即召这二人进京，领导朝廷的工作。

在当今这个忌讳繁多的时代，臣敢于说出这些不合时宜的蠢话，自知一定会像冰霜遇见了烈日，立即消融毁灭。但是臣无所畏惧，也无所遗憾，因为这恰好可以显示大汉法律的森严。以前，我总是为别人的命运悲叹；也许就在今天，别人也会为我的命运悲叹了！”

表章呈上以后，刘陶就备好棺材，坐在家里等着宣判自己死刑的诏书。可是他白等了。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一个月都过去了，汉桓帝和梁冀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和袁著相比，刘陶真是幸运。他心中明白：不惩罚就是鼓励。他在奏折里攻击的对象，名义上是汉桓帝，实际上是梁冀一党。汉桓帝虽然挨了痛骂，却反而保护刘陶，说明政治的风向已经变了。此时，桓帝对老子所说的：“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谓天下王，”大概有了前所未有的深刻体会。

汉桓帝不仅不打算惩罚刘陶，而且也痛感民生问题的确有必要尽快解决。不久后有人建议，东汉通行的五铢钱重量太轻，面额太小，导致物价高昂，百姓贫困，所以应该改铸大钱。汉桓帝对此很感兴趣，让“四府”的幕僚和太学生们讨论这个方案。刘陶立即上表反对说：“现在的问题不是货币的大小，而是粮食产量的萎缩。天下治安混乱，灾荒不止，耕地大量废弃，市场上的粮食当然少，少了就必定贵，贵了百姓就买不起。与其花费心思设计新款货币，还不如少收点税，多赈些灾。”桓帝于是放弃了铸大钱的计划。

但是渐渐地，就连汉桓帝也无法再能容忍刘陶整天在洛阳针砭时弊，终于封他为南阳郡顺阳县的县长，到远离首都的外地去。

刘陶无疑是东汉官场里的一个异类。他的几封奏折，生动地描述了东汉帝国在梁冀的统治之下，贫富分化日益严重，土地撂荒日益普遍，帝国政府和大批平民走向破产的危急状况。如果东汉政府拿不出切实可行的改革方案，马勉、公孙举这样的暴动者只会越杀越多，而滕抚、段颎这样的镇压者却会越来越少。另一方面，历时百余年的汉羌战争也必须尽快结束。为了挽救奄奄一息的东汉帝国政权，汉桓帝需要更多的人才，更多的权力，以及更多的金钱。除了拿自己的大舅子梁冀开刀之外，他已别无选择。

仿佛是嫌自己倒台的过程还不够快，在永兴、永寿年间(公元153～157年)，梁冀一伙表现得更加多疑和凶残。荆州刺史吴树、辽东太守侯猛、羽林中郎将耿承等大臣都因为公事杵逆了梁冀，相继死于非命。刘陶能够逃脱梁冀的毒手，确实不可思议。除了汉桓帝的袒护以外，恐怕再无其它的解释。

延熹元年五月甲戌，东亚地区观测到日全食。传统上，中国人认为日食是重大天灾，有阴暗之物遮蔽太阳，说明君主被坏人蒙蔽了。日食之后，朝廷首要官员通常必须引咎辞职，皇帝还应该下大赦令。太史令陈授与小黄门徐璜于是联名上奏说，发生日食的责任只能由执政的大将军梁冀来负，他应该引咎辞职。梁冀听说此事以后，便派人逮捕陈授，后者很快不明不白地死在监狱里。擅自杀害史官，注定了梁冀在史籍中遗臭万年的结局，汉桓帝闻报后更是勃然大怒，从此坚定了要严惩梁冀一伙的决心。

终于，袁氏家族迎来了盼望已久的复仇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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