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坚冰在须 第六章 大官人嗯嗯连声 老鸦自聒噪不休 -- 风中菜鸟

共:💬28 🌺44 新:
全看树展主题 · 分页首页 上页
/ 2
下页 末页
家园 传神不敢当:),虽然坦白讲其实听得很开心:P

是觉着生物反应大多如此了。记得初中植物课里有个关于草履虫的实验。生物的本能或许就是趋利避害了。偏生很多时候所谓道德啊甚或职业义务要求当事人趋害避利,每到这种时候好看的就来了:)。冒昧觉着有时谈人性自私什么的,或许是偏离了重点,大概趋利避害才是本原了。也如兄台所言,欺软怕硬的本色。不过想来这进化选择保留下来的本能(其实个人是不认同的啊:P),自是有它的逻辑上的合理性吧,虽然很多时候依了这本能来办事,常常又违背了道德啊职业义务什么的:),但服从本原行事的人却总是能捞到着数的了。

家园 :)呵呵,没错

应该是出于一种阴暗心理,个人尚且未曾尝过坐火箭升仙的滋味,故事里的角色又岂能让他好过了:)。

家园 企图在意淫中高举现实主义大旗:D

或许是有点二律背反了,不过没办法啊,生命就是矛盾啊:D。

家园 妙啊,妙啊,继续努力

特别是这句

刘三见得恼火,拣个瘦弱些的,上去甩手就一巴掌

家园 花催下文。

坚持守坑不放松。

家园 谢谢:)

抱歉:(,因为前段时间上不来,加上别的原因,也就耽搁了没上传和继续敲。手头上的存稿直到第十章,第十一章写了一半(按每章3000多字来算的话)。觉着资料不够用,所以就去图书馆了。结果发现这个新兴城市的图书馆其实有够,也罢了,就网上找古旧书店买。前两天也拿到书了,改日静下心来会继续敲的了。

家园 【原创】坚冰在须 第八章 几番踌躇方定计 奈何事到总行险

行走在遮天蔽日的山林间,甚是阴凉,又或有阵阵山风拂面吹来,到不似先前奔走于外那般难受得紧了。偶有动静,却是禽兽从旁迅疾掠过,一伙民伕只是有惊无险。王横宝带了两人当先探路,刘三与王二狗走在队伍中间,一伙人各自拿了枪棒小心戒备,只一路无事。走了多时,眼见得前面豁然开朗,看似快要出得林去。

刘三谨慎,赶紧快步上前,叫住了王横宝,嘱咐他带了一人,务必十分小心藏了行迹,先去林外窥探。王横宝会意,自带了一人,蹑手蹑脚,拽了枪棒往外去了。刘三又压低嗓子叫了众人噤声,打起精神,静待王横宝二人回来。过得好一阵,才见王横宝汗流满面,带了那个伴当左顾右盼,远远地行过来。

刘三掉头让众人持了兵器,以防有事。待到近前,王横宝喘了口气,刘三示意王二狗递过竹筒,王横宝一气喝了,这才说到:“兄弟却才下山行得远了,才得见对面山坳里似有大动静。远远看了,却真个是大队人马在那里,已经安营扎下寨来。”见得似晌午已过,刘三便吩咐另外两个前去放哨戒严,让其余各人小心藏了,待天黑再作打算。独在一处暗自忖度,自己这伙人不过是被那嗯嗯大人用了来做替死的哨探罢了,若如横宝这般回去禀报了,依那大人的好手段,只忧心会添个查探不明,贻误军机的罪名。只怕还是得个人去走一遭方可。

只又想及若然离得近了,被对方觉察,恐甚是难以逃脱,容易白白丢了性命,好生难决。焦虑之下,灵光忽现,那反水如何,却是有丝心动。只又转念,两边都是刀俎,自己这般草芥之人,冒失去了,却是也无十分把握。诶,还是做回本分便好。

定下方略,刘三省起还有一紧要事尚未做得,转身招手让众人聚拢过来说话:“你等有谁知晓先前那伙敌兵在讲甚鸟话?”众人七嘴八舌,竟然都称那伙敌兵是在抱怨日头炎炎,却被差来巡山,甚是辛苦一类。刘三讶异得合不拢嘴,又是欢喜,急忙问众人为何皆都通那鸟语。

众人告知,原来常年有拐子骗了外乡妇人来卖,数年前有几拨拐来的妇人卖得甚是便宜,连寻常佃户都买得起,只是生得黑丑了些,那些妇人皆是讲那般鸟语的。村里大户人家自然买得不少做了奴婢,几家算得小康的农户也有买了的,自是多做了媳妇。乡里乡亲,时间一长,众人也都多少理会一些。王横宝的叔伯兄弟就有买了一个,寻常来往多了,王横宝更识得用那鸟语讲些话。

听了众人讲了原委,刘三便问王横宝:“那你可知这些妇人是哪里人氏?”王横宝寻思一阵,告知记得曾听得说起是安南某处又或某处。刘三不禁错愕,想及先前还起了反水的心思,由不得有些鄙薄个人品性。

或许投靠了那强敌,再又鞍前马后,执鞭随镫,亦可自成豪杰,只是若入得那伙却是孱微之敌,怕再怎生粉饰,终是堕入了走狗之流啊。幸甚幸甚啊。刘三自是一番嗟叹,浑然忘了个人身份,只是个蝼蚁般的民伕而已,即便做了那走狗,还忧心会留名千古不成。

貌似沉重地慨叹罢了,刘三再问众人:“先前我等所杀那伙敌兵,料来是被差出来的斥候哨探,如此必然有出入令牌等物事。也瞧得你等俱有搜了那伙抵死撮鸟的包袱,有谁找得那类似令牌之物,只管拿出来便好。”众人自是各有犹疑,怕刘三拿话来诓自己,好强要了个人搜到的一干物事。

刘三看众人面色,本要发作,但想此处离得敌营近了,若用那雷霆手段只怕生出多的事端,便又说软话:“各人且宽心,我不是要诈了你等财物。单只是要那令牌罢了,稍待我好去窥探敌营,了了这勾当,我等也可尽速脱身,转去复命。”

“如此甚好。”王二狗当下嘿嘿笑道,便当先探手入怀,拿出一干物事来找寻。众人但有搜到东西的,见得王二狗如此,也便有些微放心,皆从怀中取出物事,摆在地上翻拣。刘三在旁看了一圈,却是未有得见。想起还有两个放哨的,便叫了两人去替换。须叟之前放哨的两个回到来,刘三又问这二人有否搜到甚令牌,二人也只说不曾见得。

正没奈何处,刘三省起个人腰里却还藏了一块。哈,刘三便让众人各自收了那些东西,坐在一旁,拽出那令牌,却见得那牌上文字甚是怪异,似足中国文字却怎生也不认得,把那块令牌拿在手里颠来倒去得看了,也还是认不得。见那牌上的字却是象两个中国文字胡乱拼作了一个,着实古怪。无奈下,想来只有见机行事了。

只好嘱咐了王二狗,王横宝两个看住了众人,聚在一处藏了,切不可露了行迹,又让王二狗天黑时分唤醒自己,就兀自躺下,调养精神。眼见天至将黑,王二狗推醒刘三,一众人分了早先余下的干粮吃个精光。吩咐其余人依旧派出人手放哨,余下的噤声在此等候了,又约定三声嘘声为号,刘三就与王二狗,王横宝各自持了兵器,往山下摸索而去。

暗夜行路,又不敢弄了火把来照,只是借了那晦月星光,三人在路上跌跌撞撞,走得甚是辛苦。王二狗禁不住就絮叨:“这鸟路,却是该铲平才好。”刘三听得好笑,心下戏谑,料不到王二狗却还有济世之志。王横宝到闷声不出,只竭力回想白昼所行,尽心在前摸索探路。

刘三一步低一步高,正自埋头瞪大了眼看路,却一头撞到了王横宝伸出的胳膊上。抬头看去,远处几点火光高高悬起,映照之下,黑乎乎好大一处营寨。挂得如此之高,想必是哨楼上的火把灯笼一类物事了。寨门口更有几处亮晃晃的火把,把门前一处照得如白日一般。十几个兵丁执了刀枪盾牌,在寨门前横的拒马后面站了。三人在草丛里伏作一堆,王二狗,王横宝两个自不作声,等了刘三拿主意。刘三望得那灯火,心中只是叫苦,先前多少还存了混入营寨的侥幸,眼下看来自是不可行了,门前又靠拢不得。

刘三只是用足了心神琢磨,到不觉蚊虫的厉害。却苦了王二狗与王横宝两个,草蚊见得有活物,自是喑喑嗡嗡地叮了过来,两人也晓得性命悠关,不敢弄出响动,只好缓缓地把手去拂,只是用处不大,断断续续,痒得极是难熬。趴了一阵,见得有十多个人持了火把从旁边黑暗处转出来,过了寨门,也不进寨,仍旧往一旁走去。

刘三见了,忖道这般情形,也只有冒了大风险才做得这勾当了。当下决断冒险一搏,大不了一死鸟朝天。就示意王二狗两人跟了自己,趴在草丛里慢慢退后,待到远了,刘三小声问王二狗要散碎银子,王二狗牛眼圆睁,王横宝见得,倒即刻从个人怀里掏了几颗碎银给了刘三。刘三拿了,又带了两人躬身小心翼翼往营寨背后绕去。

待到绕过营寨大门,只又见得一队兵丁也在绕了寨墙走。三个赶紧伏在地上,只看了那队兵丁经过。刘三当先往前爬去,又回头看了王二狗两个,王横宝机灵,也跟着爬过来,王二狗见得,也学了样爬着向前。两个跟了刘三,见得刘三手脚并用,一蹭一蹭地往前挪,却没弄出什么动静。

刘三趴在草里,跟了那队敌兵最末的一个,见得有十几步近了,就把手上银子全数朝那人腿脚抛去。那人猛地住脚转身,举高了火把来照,却是没望到什么异样。又放低了火把来看地上,立时就蹲下来,想是去捡那好物事了。此时前面有人呼喝,见得那人好似稍有犹疑,便头也不回应了声甚鸟话,就只顾举了火把,一面蹲着走,一面低头左右细看。

一见前面的那十数个人没入了黑暗处,刘三咬了牙赶紧绕了圈往前爬,待得距那兵丁的屁股还有一两步远,刘三一跃而起,一手去捂那人的嘴,一面用刀柄砸那人脑勺。那人兀地被捂了嘴,正要支吾出声,脑后就挨了一下,却是立时就头一歪焉了。刘三心下后悔,本以为要多砸两下才成的了。却是不敢多虑,臂弯扣了那人脖子,拖着就往后跑。王横宝却是起身两脚蹂灭了火把,王二狗见得,赶紧起身接应刘三,拦腰抱起那人,三人就飞也似地往后跑了。

三人顾不得气喘吁吁,由了王横宝引了两人远远绕过敌寨,才往先前的来路走。王横宝甚是厉害,引了两人,虽有兜兜转转,也摸回了众人藏身的树林里。只是三人走得一瘸一拐,却未得见其余的民伕。刘三省起暗号,只得吹了三下口哨,也还是未见有回应。刘三即刻叫苦,难不成被人给断了来路。

正惊疑不定间,王横宝回转身来,指了指前面一处,看去隐约好似有个人,刘三摆头示意王横宝去察探下。王横宝提了刀,轻手轻脚摸了过去,眼看近了身,王横宝就招手让二人过去。刘三有些诧异,只因不见那人起身,但又不便出声呵斥,只好与王二狗也摸了过去。近前一看,那厮却是兀自睡着了。

刘三只手从后卡了那人颈项使劲摇了,只把那人给吓得跳起来,见了刘三恶狠狠地一张脸,又王横宝、王二狗两人立在面前,赶紧苦了面皮去叫其他人都聚拢来,刘三便让人绑缚了那敌兵扛了,探手试了下,却还在进气又出气,即刻让王横宝照旧当先引路,一干人等只是大步往回猛赶。

关键词(Tags): #坚冰在须#刘三#王二狗
家园 【原创】坚冰在须 第九章 返营覆命受盘诘 凄凉身世引怜惜

众人出了密林,天已初晓。皆走出一头脸的油汗,俱是有些疲惫了,怎奈刘三顾虑倘或再有安南斥候出来哨探,万一被撵上,却是把这到手的前程给弄没了。只是喝了众人赶路,众人愈是不耐烦,王二狗亦兀自在嘟囔:“哪有恁地巧的事,怎也不信偏生那等倒运的腌臜鸟事都要撞了我等头上来。”

刘三便又学了那枭雄惑人的伎俩:“我等须得速去取了先前就乱尸堆里刨来的浮财,虽是荒山野岭,或是没人拿得走,但怎知没那禽兽闻了血腥,把那些衣衫等一众物事给糟践败坏了。” 众人听得这话,却是脚程又快了不少。刘三心下鄙夷,果真无利不起早,莫管他草莽村夫,又或高门大户,想来概莫能外。正自且行且赶中,又有人嘀咕埋怨刘三初时不让众人拿了背篓赶路。刘三自是听得入耳,委实有些叹息,若一早背了那些破烂物事,眼下赶路岂不更是累赘。可惜名不正言不顺,终究只是个野氓中的头目,若是有了那军中法度,……。

一面浮想联翩,脚下只是不慢反快。怎知一脚踩滑,只是望前扑倒,便只又作了个狗抢屎,爬起来却是灰头土脑,几根狗尾巴草吊在刘三头发上,兀自随风晃动。一干人见得,皆呵呵笑了,怨气却是去了不少。刘三倒不懊恼,反自对个人颇有几分赞许,御下之术,千变万化,虽是无心之失;只惋惜料来这般手段却入不得现下正统法眼。

想来禽兽万物对于利之所在,总可迅捷觅其踪迹。刘三甚是惊讶众人如此长于辨识方位,待到赶至先前歇息的草坡,刘三尚自未见得背篓藏于何处,众人早往了一处飞也似踊跃而去。扛了敌兵那人面色很是焦躁,手脚没了放处,屡屡望向刘三。

刘三只当没见着,待到众人在那方你争我夺分配停当了,见得王横宝与王二狗两个,各自一手拿了个背篓走了过来。恩,两人还是会事之人,毕竟俱是吃糟糠没鞋穿的弟兄。刘三终有了些微欣慰,把手一抚,却才省起自己还未生出飘然长须来,就已学了那嗯嗯老爷的毛病。

取了浮财,士气更是旺盛不少,从脚力即可得见。一番急走,尚未到得寨门前,几声厉响,数支羽箭就应声而至,插在刘三面前地上犹自尾羽抖个不止。“你等何人,所为何来,速速报来?”刘三先自心惊,旋即料到这是示警之意,便高声喊道:“小人刘三,先前奉大人之命,外出查探,现掳了敌兵一人,回营复命。还烦劳众位军爷开了寨门,放我等入去禀报军情。”

听得里面一阵聒噪,又有先前那引路军汉在寨墙上探头看了,寨门方才吱吱哑哑地开了,刘三当先率了众村汉鱼贯而入。先前那引路军汉吩咐其余人等先行去还了背篓,便自回营,只让刘三与王二狗带了那敌兵跟了自己,便往大人营帐行去。

那帐前军士自仍是那般黑口黑面,待到听得大人亲兵喝令众人入去,刘三与王二狗也都各自晓得了分寸,一俟入得帐来,两人便与那军汉一起,低头扑通跪了。又是待那军汉禀报了,照例听得那大人嗯了一声,只是仿佛中有惊喜之意:“你二人抬起头来说话,把其中备细一一道来。”

刘三赶紧正色禀报了:“昨日得大人之命,小人等即刻前去察探。幸蒙大人福泽,我等伏击安南斥候一队,又于敌寨前掳得敌兵一名,更有搜得令牌一块。现呈与大人过目。”说罢把探手入怀,把那块贴肉放了的令牌拽出来,双手捧上。

一旁有军士过来拿了,呈上给了那大人。见得那大人拿了令牌,端详一阵,又递给坐于下首的一位黑面皮后生,俯身与他悄声讲了阵话,却见那黑皮后生一眼望过来,再又举手附耳与那大人说了些甚么。大人回头却盯了刘三,沉声问道:“你等本是廉州治下差来的民伕,离此甚远,却是从何得知那是安南斥候?”

盖缘前番背心受了重重一脚,今次自是不敢多想,刘三即时回禀:“因常年有拐子有贩了那外乡妇人来村里卖与众人,有次贩来的不少妇人原籍安南,又甚是便宜,小人乡党中多有买了的。乡里乡亲,处得日久,自是有不少乡党识得听懂一些那安南话。小人等隐匿行迹时听得那伙敌兵聒噪,故此方知彼等为安南蛮夷。”

又顷刻补了句“小人自是不识得,今番多亏了同去的众乡党。”

大人微微颔首,拈了长髯,又看了刘三再问:“你且把你家中情形备细说来。”

“禀大人,小人家贫,兄第姊妹或有早夭,又或有卖与旁人,父母亡后,独存小人一个。小人闲常靠与人放牛耕田做短工为生。”刘三早将从王二狗那处听来的身世暗记于心,现下却是派上了用场,只是略有惶急,幸甚不是个没来由的人。

“嗯” 那大人长吁一声, “原来如此。” 颇似有些悻悻然模样。“依你身世料来,你必是私塾也未曾入得,但看你又颇知书识礼,却是为何啊?”听得大人缓缓相询,刘三揣度,眼下情形,只怕愈是凄苦愈好,信口就拣了那贫家田舍郎凿壁借光一类胡诌悲情。“平日里,小人放牛时或有得便,就系了那牛任其自顾吃草,便去私塾外听先生讲经,虽因此没少了挨东家打骂,但也略微识得些人伦纲常。”

“嗯——!”那大人更是一声长吁,只手抚桌,直如要把满胸闷气出尽一般。

停了半晌,大人方才又问到:“你等窥得那安南营寨如何?”

“那营寨有如我营寨一般大小,当其时,却是不曾见得有马军及石炮冲车。又恐或有遗漏,便冒死掳了这敌兵来,交由大人再行盘问。”

“恩,你若是把那伙安南斥候留多一二活口,却是更为妥当了。不过虽有此疏漏,你等仍是忠勇可嘉。本官便先行赐酒肉与你等,以彰尔等之功。”

刘三赶紧抱拳大声喊了:“小人代一众兄弟谢大人赏赐!我等不敢贪功,只求未有寸过。”却见王二狗低了头,想是没得开口,甚是憋闷,竟如睡去一般,又赶忙用肘碰了,王二狗却也晓得,也抱拳喝道:“小人代一众兄弟谢大人赏赐!我等不敢贪功,只求有,有,酒肉。”只让刘三讶异十分。

那大人只是哈哈大笑便罢,也没怪罪王二狗胡乱讲话,想是前次已知其是浑人罢了。说罢见得大人伏案手书一封,即把一张手谕交由侍卫军士,一面命道:“你二人且随军士去领了赏赐,便自回营吧。”

“谢过大人赏赐!”两人又一抱拳,方爬起来跟了那军士,自去领酒肉了。

“仲云啦,你看此人如何?”刘三两人方出营帐,那大人就问了立于一侧的黑面皮后生。

黑面后生低声说道:“小生观此人宽额面方,浓眉大眼,确有几分貌似忠诚之人。只是见他年纪不过十四五六,说话间却言辞谨慎,甚是周详,只怕其人心思也颇为灵动了。不过倒是可造之材。假以时日,多番历练,必为一员智勇悍将。”

“呵呵。”那大人手抚长须笑道,“仲云到少有这般赞誉人的了。”那大人笑毕,却是沉声嗟叹:“此等贫家之子,独存于世,闲常劳作之余,靠那隔墙听书,却也有这般见识,甚是不易啊。”

“却是如此。小生方才见此人,却如见得当年自己一般。”黑面皮后生亦点头附和。那大人慨叹罢了,便吩咐军士去传那一众相干军官入来盘问蛮夷,商议军机。

刘三与王二狗跟了军士,凭大人手谕在伙房里领出了酒肉,刘三乖巧,赶紧面色谄媚,与那军士讲有劳军爷了,还烦赏脸分些酒肉去,也好同飨。那军士才面露喜色,分了酒肉自转身去了。一背转身,刘三自是鄙夷不已,一点酒肉就让你欢喜了,真个没见识的浅薄之徒,想你家老爷我,平日里连咸菜都未有得吃,每日尚且仅有一餐夹泥带沙的糙米饭,却也不屑这区区酒食。自然又转念,意气终归是意气,充不得饥,须叟开席自当还是停不得箸了。

恰才定下开席方略,却听得王二狗喃喃讷讷地怨怅:“为何要分与那厮?他又未曾开口向我等讨要。”见得刘三瞪过来,又添了一句,“若是开了口也还罢了。”刘三怒道:“昨夜去掳那敌兵,你也是恁地在意那几块散碎银子。眼下又着紧这些微酒肉,总是没有长进。若如你恁地做派,何时才是出头之日。须知只这般零碎甜头,非是我等之所愿了。”王二狗想起昨夜之事,心下自有些愧疚,也不敢驳嘴,只跟了刘三,两人往个人营帐去休。

入得来,见一干人等都如烂泥般瘫在地铺上,日前受伤不起的几个,却是不得见了。刘三暗道,早死早升天,只便把我等护佑了,来日发迹也与你等做个水陆道场。

便与王二狗放下酒肉,一面呼喝踢踹,叫众人起来用酒馔。一众民夫都饿死鬼缠身,往日里做死做活,一点油腥都难见得,现下酒肉味道直入口鼻,真个是挡都挡不住。不用多喊,一干人立时翻身坐起,就各自去寻了饭盆筷子来开席。霎时间,只用饭盆斟了酒,竹枝夹肉,稀沥呼噜吃开来,却皆是无话,只顾埋头张大口猛吃。不多时,肉罄坛空,一众人摸了肚皮,只是觉着不饱。

刘三笑骂道:“你这班入娘撮鸟,最是贪心。没肉吃时吃水也过得,适才吃了酒肉却又来抱怨。”王横宝赧颜笑道:“只是没吃肉久了,恰才吃得快了些,味道还没觉出来呢。”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自是就各自聚拢说话。刘三微有酒意,自个坐于铺上,想自己也经了大小两场战阵,也杀了几条人命,虽是熬得甚是艰难,但此番掳了这蛮夷,又缴交了一块令牌,便不成真个是拨开祲氛见明月的吉兆。

待到晚间又吃回一餐糙米饭,众人挨次淅淅沥沥一阵便溺,便各自睡去,或有人将于梦里再细细品了那酒肉的滋味。

关键词(Tags): #坚冰在须#刘三#王二狗
家园 【原创】坚冰在须 第十章 贪慕虚名生事端 持戈无衣上沙场

只见得一支支火箭嗖嗖落下,身旁被射中的人兀自惨嚎,只是哪有人得闲去理会。杀声阵阵,人影憧憧,忽然见得一刀劈来,心下惶急,方才省觉竟身无寸铁,奈何只好抬手去挡。

呼呼一阵喘气,刘三猛地睁眼坐起,犹自喘息不定。

环顾帐内,各人竟都尚在鼾睡。刘三裂了裂嘴,由不得自嘲,难不成就我自个心智不坚,懦弱至斯,不就草菅了几条人命而已,竟至于不能安睡。叵耐老天,故意作怪。本已倒头又躺下,只是翻来覆去折腾了一阵,即便闭了眼,也还是不得入梦了。罢了,横竖看来天色已白,刘三干脆起身,下铺走到地上,于是拽拳使脚,活动了番筋骨。

想起前日拾得的那条腰带,便到先前见得放了那堆死尸破烂处翻了找寻。须叟翻遍,却是未有得见。出外自己作强人,回到来却遭了贼,刘三只是冷笑,不晓得是哪个腌臜泼才,偷了爷爷的腰带,倘使察觉,定要打得他老娘对面都不识得他了。

当其时,便听得有人在呼喝众民夫起身,赶紧拿了刀枪去演练,想来是值日军士了。刘三也站起来,挨个去踹众人。王横宝却是不用人叫,兀自翻身爬起。刘三接连踹了王二狗数脚,王二狗才哼哼不住,一面抹了双眼起身。一众民夫只如往日般,又被驱赶至校场,与兵丁一起嘿嘿嗨嗨,只耍那枪棒不住。

到得晌午,归还了兵器,众兵士就了咸菜吃饭,众民夫自是望人吃饭,自个吃水。只是与刘三同营帐的一干民夫却是吃水都吃得甚是得意。或有去了哨探的,自是口水飞溅,向了围观众人絮叨前日的刀头喋血。或原本是顾虑性命没去的,却也聒噪不休,只顾讲了同营弟兄如何如何,端的是比亲身去了的人还要明白,即便如此,围坐一旁的人犹自或惊叹,或恍然,一惊一乍,甚是热闹。听得这些纷繁议论,刘三暗自好笑,却是只独坐一隅,缓缓吃水,仿如只当众人皆虚无一般,兀自入定,不去理会。想来或是因刘三自觉个人已隐隐然凌驾于周围野氓村夫之上,又或甚是享用个人名号被众人不住宣之于口罢。

“啪!”

面上只觉疼如火燎,刘三只手捂了脸,痛得跳将起来。“爷爷唤你,你还大剌剌地安安稳坐!”刘三闻声望去,只见得一张狰狞面皮,望得那人刹时又举手挥鞭,刘三赶忙把头往下一偏,要待闪避,颈项上却又吃了一记,痛得刘三拧了半圈,顷刻仆倒。倒于地上犹自寻思,恰才却是闪得慢了些,否则不出意料,这一鞭该是打在肩膀上才对,便也不会这般痛楚了。

“还敢躲!一世不发迹的狗才,军爷就打死你,只似打杀个苍蝇。”脚尖又踢了过来,刘三痛得在地上打滚,只是咬紧牙关,暗自一味赌咒发誓,含鸟泼才!改日你家爷爷发迹,非活剥了你这入娘狗贼不可。

那军士兜头盖脸又是一阵打,见得打到身上,刘三也直如死狗一般动弹不得了,方才歇了手,却还是喋喋不休的唾骂:“爷爷好声好气唤你,却还拿大,不识好赖的撮鸟村驴。”

刘三恍惚听得有人在聒噪,虽想暗地驳嘴,却也只是有心无力,只躺了兀自如死猪般哼哼。哗的一下,兀地冷水兜头泼来,刘三一阵抖擞,似极了落水狗上岸一般,恰才睁了眼张望,又是几脚踢到腰腹上,未及回神,头发便被人一揪,痛得赶忙爬起身来。

“直娘贼!当真讨打,却让老爷我来消食。”那军士骂骂咧咧,一面把刘三头发扯了往下一摁,拖了便走。只被那人拖拽了头发,无奈只好躬身弯腰,好似那虾子一般,踉踉跄跄往前奔去。只见得一路上沙砾土块逝者如斯,刘三多少有些清醒了,只是当下已没了发狠的心思,却还是惫赖痞性不改,犹自嗟叹,终归命如尘埃也,诶——!只怨个人大意了啊。如此一阵埋头行路,好歹终于止步,立住脚。刘三只是把眼拼命往上翻,方始见得对面一双着了靴子的大脚,只这般看去,便知那人甚是长大。

“相烦哥哥禀告大人,民伕刘三带到。”听得有人谄笑说话。

“嗯。”

这哼声刘三倒是耳熟,揣度或许又是那个帐前侍卫了。想及前番回营入帐得赏,与了现下相较,只心底长叹,诶——,出乖露丑,大意了啊。即时听得里面传唤,想来那军士甚是乖觉,只把刘三一放,自个却先进帐交待了:“禀报大人,民伕刘三带到。”

“恩,着他进来。”

此时刘三总算知趣,不待再传,立时入帐跪倒:“小人刘三,参见大人。”

“噫,你为何面带伤痕?”刘三虽是竭力低头,俯首看地,想少生事端,哪知还是被那大人明目以察秋毫了。

那军士不曾料得大人对这民伕这般着紧,跪在一旁,心下只甚是慌张,哪知却听得刘三禀告道:“先前小人与同伴争执,后各自不服,自是相互殴斗,以致失了体面,有碍观瞻。”

“先前观你举止甚是得体,你也曾说读了些经书,未曾料到你竟会私下与人争竞斗殴,委实让本官失望。”大人有些生气,一迭声呵斥。刘三只是低了头,不敢出声。

听得大人絮叨了一阵,又说道:“嗯,只是想来你终日与草氓村夫为伍,自是难免偶有争竞。” 想是怒气去罢,却兀自又替刘三开脱了。

“小人厚颜,谢大人宽宥。”刘三莫名吃了顿打,只听得大人这般宽宏,委实把先前这位大人招个人嫌恶的嗯嗯做派忘得一干二净,此刻只觉得这大人待民如子,实是半个清天了。

“嗯,此前你等前去察探安南营寨,你等应已熟知那处路径。现下本官决断,你等便归了这位张大人差遣,稍待便引了官军,前去剿灭安南蛮夷。这便去叫上先前的那几个同营伴当,再来帐里听令。”抬头见得一位紫膛面皮大汉,一圈虎须,身着甲胄,正坐于那大人一侧。

“却原来是你。”那位张大人也看向刘三,却是有些讶异。

“嗯,张大人缘来识得这个民伕?”

“大人容禀,下官不曾识得此人。只是之前安南人趁夜袭我营寨,其时下官过来调集兵丁,弹压民伕之时,见得其他民伕俱是纷扰惶恐,惟此人与其一干人等却是持了兵器,整束齐备。故此下官记得。”

“原来如此。刘三,你且速去唤了同营伴当入来。”

“谢两位大人提携!小人即刻便去寻来复命。”此时刘三自不再腹诽大人是烂鸟官,只一腔热血,或是盖因前程多了个念想。

刘三起身,快步出帐,一面摸了脸上,放下一看,却是已经见血了。只不知能否痊可,不留疤痕。想及本就样衰面黑,如今又添了道记号,诶!恼得侧头唾了一口,却是顾不得记恨,只一个心思去寻王二狗等人了。回转到却见王二狗,王横宝两个也是面带疤痕,甚是狼狈。忙问二人缘何如此,王二狗恨恨告知,却是那时见得刘三发呆,那军士相唤数次也未曾作答,因此那军士着恼,就鞭子脚尖打过来。他二人上来相劝,自是不会讨得好了。

“哎,一时未曾注意,却是连累两位兄弟了。”刘三苦了脸,又叹了口气。

“兄弟怎生见外?我只恨那直娘贼。待得日后趁便得了时机,定剁了他鸟头。”王二狗摸了面上伤疤,咬牙切齿,只顾说那般意气话。

“暂且休谈这个。大人现今要我等去帐前听候差遣。日前与我出外哨探之人,尽皆速速跟了我去大人处听令。”刘三劝住作势欲发狠性的王二狗,一面与众人说了。前次跟了刘三拾得些破烂浮财,众人自是心甘所愿,也不虞其他,纷纷起身。前次畏缩没去的也或有几人蠢蠢欲动,想是眼红一干人等拿回来的物事。刘三见此,猛然省起,莫非盗了我腰带的人就在其中,只是眼下没时机,惟有日后再作理会。

刘三领头带了一伙人入帐跪了,便听那位张大人说道:“大人,下官这便整饬甲兵,即刻出战,不破安南蛮夷,誓不回师。”

“张大人为国披肝沥胆,不避箭矢,尤为可敬。只待大人班师凯旋,本官定会为大人上奏朝廷,以表大人功勋。” 长髯大人朗声勉励张大人,一面起身,双手朝北一抱。

“谢大人提携。”张大人躬身抱拳罢了,便带了身旁亲兵大步向帐外走去。待到张大人先行出了帐,刘三赶紧领了一干民伕向帐中大人作揖告辞,便起身向张大人赶去。刘三等人撵上张大人的亲兵,一并来到了校场。却见早已点齐黑压压的一堆人马在此,想来只待张大人检阅训示之后便即开拔了。

刘三等人见得这场面,却是不知该站在何处才好,正手足无措间,一旁有亲兵过来,却是先带了众人去领了军械。行走间,刘三听得张大人正自慷慨激昂,向了众兵丁讲那些尽忠报国,万死无怨一类的说辞,间或众兵卒还齐声呼喝,兵器跺地,声势煞是豪壮。

刘三一干人等依旧只是领了兵器,却还是没有甲胄,刘三暗想,昨日还道有了吉兆,现下看来,却是又要把脑袋掖了那裤带上,再耍一回了。不知怎地,忽然想及莫不是安南蛮子那块鸟令牌作怪。一面胡思乱想,一面跟了那亲兵,便先行出了寨。

关键词(Tags): #坚冰在须#刘三#王二狗
家园 老大,终于更新了,
家园 这事儿整地,老大辛苦敲字儿,我得宝

等了好久,这次看得过瘾。菜鸟兄下次攒多点一次发出来

恭喜:你意外获得【西西河通宝】一枚

鲜花已经成功送出。

此次送花为【有效送花赞扬,涨乐善、声望】

家园 有善因或才得正果

又见T细胞兄:)。若老兄没捧场送花,那怎会有得宝的可能。套用下在这里见到大家打趣常用的话,还是老兄你人品好的缘故才对了:)。

当然啦,送了花却没得宝的哥们儿们,只是一时手气问题罢了:P。

妄谈下送花与得宝的关系,或许就如同射门与进球得分的关系一般。所以嘛,嘿嘿:P。

家园 这次看得痛快。

王二狗不肯交银子,看来还没有

真正收服。那王横宝不一般,刘

三该去套一套了吧。

全看树展主题 · 分页首页 上页
/ 2
下页 末页


有趣有益,互惠互利;开阔视野,博采众长。
虚拟的网络,真实的人。天南地北客,相逢皆朋友

Copyright © cchere 西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