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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东北讲武堂之赤军篇(上) -- 逸云三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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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东北讲武堂之赤军篇(上)

昨天网游,看到别人发起整理东北讲武堂的校友名录,就凑上去轧了一记闹猛。说起来对分类整理名录,确实是有些兴趣,以前写中共早期军事人物一知半解谈,就是从玩名录开始,慢慢拉扯出来的。只不过人家是正经研究,我这个就是瞎起哄了。

一知半解坑挖了半拉,里面有个堂友篇,写云南讲武堂的红色堂友,算是跟军校分类名录勉强搭一点边,本来还想聊聊保定等几个学校的人物,三弄四弄,搁下了。这次因为凑东北讲武堂的热闹,想着这个学校正经也算是中国四大军校之一,以后跑去左边的堂友也是不少,就起了扯一下的念头了。不过《一知半解谈》只谈早期军事人物,都是红军之前或至少是红军初创时期就赤化的人物了,东北讲武堂的红色堂友们不太一样的,另开一篇吧,只能算是《一知半解谈》的外围;时间少,加上人也懒了,会写得比上次粗一些。

其实上次也细不到哪里去。好在贴子嘛,毛坯粗活水货都成,就是一聊。

东北讲武堂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清末的盛京讲武堂去(地主兄莫来罗,追几千年没戏)。不过皇上葛僻了以后,学校随之人间蒸发。所以前面的三期腊子,要等张大帅老店新开,重打锣鼓另排位。新一期里面的招牌人物,大名鼎鼎:小六子张少帅。当然目下考古党员比较多的了,小六子能不能算东北讲武堂赤军的领军人物呢?少帅是时尚领袖,入的党多几个,按说也好理解,到底认真不得。若不是蒋某人手条子辣,关人一辈子,你看赵四小姐还会不会是最后一任张夫人呢?

所以少帅还是算了吧,还是让吕正操坐了这第一把交椅了吧。冀中八路的大哥,五五年的开国上将。吕正操是东北讲武堂第五期步科毕业的,他的故事就不多说了。来讲一讲他的同期同科同学,也是个人物,谁啊?高福源。

高福源是军人子弟,去北京上完中学、大学,再进东北讲武堂。那年头大学生可比现在金贵多了,高福源军校毕业后很受重用,比较正常的。在陕北被红军俘虏时,高福源是六一九团团长。人说小高是东北军的中坚干部,这么轻易就投降了呢?其实好理解,高是大学生,那年头就算不小的知识分子了,理想主义多些,放着黑土地上的鬼子不打,溜溜跑到黄土沟里来当内战俘虏,你让人是啥心情?再说共军促狭,还让人看戏,情景教育,可不就当场嚎啕大哭了嘛。人心都是肉长的,这隔了多少年了,前一段我听原版松花江,还听出了眼泪,高福源之被感化,真正是好理解的。

于是高福源当了红军与东北军之间的统战桥梁。以后张学良被扣,东北军内部矛盾陡然尖锐起来,应、孙再搞事变,刺杀王以哲,十几万大军遂乱成一团浆糊。按高崇民的回忆:东北军董英斌参谋长……与于学忠在绥署开一小型会议,……派高福源旅长赴渭南前线,见刘多荃师长。高到前线看情势不好……逃回西安,同时刘得报告说杀王军长时,是高福源在粉巷指挥的,刘遂密令其驻西安之葛团长暗杀了高福源。

这实际上是冤杀的,高并没有参与杀王以哲。当时高任刘多荃师第一旅旅长,因刘与王以哲善,发誓报仇,已经出兵前往西安,并对高福源误会;高遂不敢见刘,逃回西安,但还是被团长葛晏春以请吃饭的名义,诱往家中暗杀了。

当时刘多荃部,还有一个吃了应、孙“少壮派”的瓜络。这就是康鸿泰。康是满族,也是一个堂友,是东北讲武堂第六期步科的,曾在张学良卫队的学兵队当队长,出事时任刘多荃师第八团的团长。比之对高,刘多荃对康还算留情,把他驱逐了。其实这时候康鸿泰已是中共党员了。康鸿泰后来还是留在国军中,当过六十九军军官教导队队长、副参谋长等职,四零年与中共失去联系,以后出任过战区司令长官部少将高参、兵团少将高参等闲职,解放前夕在绥远参加起义,随十九兵团去过朝鲜参战,时任兵团副参谋长。老先生七十多岁的时候重新入党,当时任国务院参事。

其实康鸿泰那个学兵队,共产党不少的,他的副队长于维哲,也是地下党员,后来去了五百年本家于军长那里,是中共在五十一军中地下组织的领导人之一。于是不是东北讲武堂毕业的?按说概率挺高的,可惜我没有确切资料证实。讲武堂赤军人物中,还有一个人很可能是康鸿泰的同期同学,这就是曾任空军学院副院长的沙克少将。沙克是吕正操的部下,比康鸿泰大一岁,都是十八九岁就进讲武堂的,不过沙比康,在东北军中的升迁速度还是差了一些的。大概有功课好坏问题?不知道了。吕正操手下的那些讲武堂赤军,多是先当八路军、再当共产党,沙克也一样罗,他在冀中当过军分区司令员、军区参谋长,解放战争时期进了东北,当过自己家乡安东的军区司令,后来任四野特种兵炮二师师长。解放后就更特了,当空军了嘛。

共军集体招聘东北讲武堂堂友,按说要算吕正操部集体当八路那一次了?也不全是,起码后来还有一次的。当然,四八年跟三七年不好比,三七年是自愿当老八路,到了四八年,就有点逼着人家赤化的意思哦?

也没有关系嘛,咱是写贴子乱侃,拉了篮里就是菜,有吃错没放过啊。

这就要说到吕正操、高福源的学长、王以哲的亲信赵镇藩。赵是黑龙江人,东北讲武堂第四期步科的。赵镇藩跟随王以哲多年,跟着王水涨船高,从旅参谋长当到军参谋长,绝对是王以哲的亲信了。高福源从红军归来,首先就是说通这两人,据吕正操回忆:高福源回到洛川军部以后,王以哲和赵镇藩与他进行了长谈。等高福源接李克农过来后,也是这两人作第一手会谈大。以后中共与东北军两边开始了合作,凡中共要人过往洛川,都是由赵镇藩安排接待、护送的。

西安事变后王以哲被杀,赵镇藩去了刘多荃师当第三旅旅长;刘部被日军打残被中央支解之后,赵当了一段时间闲差。后来去了五十三军,这个军是万福麟旧部,是东北军中第一个投蒋的,总算蒙中央另看半眼,也就是后来卫立煌口中的所谓“东北军孤儿”了。赵镇藩去该军当师长,以后升副军长,一直到解放战争末期全军投诚,东北军也就此最后落幕。

不过赵镇藩通共,也不是临了才来抱佛脚。40年赵镇藩到重庆时,就偷偷去过重庆中共办事处,由中学老同学安排,跟叶剑英见了一面的。据说赵当时还要求弄个曼婆雪扑,叶参座当然是一个哈哈过门。不过两边这就算是留好了再见的缘分。

怪不得蒋委员长要咬牙切齿:东北军糊宗是灰东西!

其实镜子也不好只照人家。杂牌的日子好过嘛?何况按李猛仔李上将的说法,杂牌也分三六九等,他们桂系是一等,到东北军,就是孤魂野鬼。五十三军待遇虽然好些,不过既然还没有彻底中央化,东北军旧人还在当家,当小媳妇总是免不了的。据说远征军开战前,卫老总在军事会议上发现五十三军领用到的装备,要比同集团军的中央嫡系短下好一块去,再看集团军呈递的攻击计划,五十三军却又是先锋了。只好装戆,明知故问,于是周福成咬牙告状,卫老总乘机将霍老总申斥一顿(卖个面子给周福成,以后好再把伊卖脱)。

这种情况,当然司空见惯,不是个例了。既然日子不好过,并且近朱者赤,早与中共打过交道的,赵镇藩们生出再挖一窟的想法,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所以说蒋先生要是干脆大方点也好,用人不疑;或者再小气点也好,疑人不用。偏偏拖在中间。

不过老赵通中国共产党不算,还要去通外国共产党,介个就是他不好乐……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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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黄显声是张学良讲武堂的同学吗?

评书里这么说的,真的假的?另外九一八偷袭北大营的时候负责的是赵镇藩吗?单田芳说当时全体将领去沈阳给荣臻祝寿,只有参谋长赵镇藩留守北大营。

家园 所问两事简单回一下

1,张学良是东北讲武堂一期;黄显声是三期

2,九一八时,王以哲在城中,部队撤出北大营后才与之会合。但不是去祝寿。赵在军中无疑。三个团长中,旅副兼621团长何立中是在北京,有一篇回忆文章说赵镇藩当时还兼着团长,如属实,可能是代理着621团吧?619团团长张士贤肯定不在军中。620团王铁汉,他自己说是本来就在,另一说则是从家里赶到军中。

家园 东北军糊宗是灰东西!

hey, 蒋介石什么时候成了宁波人, 还是我搞错方言?

家园 宁波奉化是属同一地区
家园 一靠政策二靠机遇

总体上奉化方言属于甬语,与宁波话是一家。不过里面也分,沿海有沿海的特征、山区有山区的腔调。而以北部平原与宁波最接近,基本都是宁波、鄞州口音。从地理位置上看溪口属于北偏西,会不会更硬一点?很可能的。不过我不是专家,又没有到过那里,说不清了。

讲到“东北军糊宗是灰东西”,当然不是原话了,但据旧将领回忆,蒋确说过类似意思的话,指东北军将领普遍不可靠。而蒋当面骂人“灰东西”,则亦见诸于回忆,只不过当事人非东北军而已。

最后添个方言笑话,乐一乐吧

领导到奉化某处视察,问发展靠的啥?乡长郎郎答道:

一靠警察二靠妓女

家园 嘿嘿,本来是回主帖回错到回帖了,可是运气来了牌坊也挡不住啊

恭喜:你意外获得【西西河通宝】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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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葛僻

这个词用得新鲜,但是精辟,估计二十年后新字典里会出现啦,加以小括弧 -- 最早出现于反动论坛西西河。

赵镇藩知道的人不很多,兄弟恰好在写血肉惊雷的时候接触过他的材料,抗战的时候表现不错。

家园 老A说的是那个皇上嗝儿屁?看年代是光绪吧。1908年。

老张重开又是哪一年?中间断了多久啊?

家园 【原创】插花:讲武同堂,义勇不分伯仲

上次有朋友提起张学良与黄显声是不是同学关系的问题。这两人虽都是学炮科的,但一个是首期,另一个是三期的,只能算堂友了。问题不难回答,却由此引起对黄显声几个同期同学的注意,遂决定扯几句,只不过这段多少有点离题,算外插花吧。

黄显声是东北讲武堂第三期炮科毕业的。现在已经确认作三期的同学不多,其中倒有三人是著名的义勇军将领,为各期中仅见。黄显声是张学良的亲信,曾任东北兵工厂的警卫队长,后入张的卫队,奉军入主北京那会儿,卫队不断壮大,先扩编为旅、随后扩编为陆军第十九师,卫队旅旅长王以哲升任师长,黄显声任第一旅旅长,带卫队旅的老家底。东北易帜后,部队改编,十九师师长王以哲任东北陆军第一旅旅长,黄显声任第二十旅旅长(该旅61团为张学良卫队,卫队长兼团长刘多荃)。30年,张学良调黄显声任辽宁警务处长兼奉天警察局长,准备建立沈阳警备司令部。黄当警察头时间不长,事情倒不少,先是缉毒,缉毒嘛是警察的常务,可黄来真格的,不但去捅日本人的马蜂窝,还要太岁头上动土,把汤玉麟的货给抄了。接着就是918那档子事了,东北军奉命不抵抗,黄显声倒领着警察乒乒乓乓。只是陆军不干活,警察上场比划,至多是表达一种义愤而已。说穿了,便是陆军王铁汉们放的那几枪,也不能改变不抵抗的整体恶果。只不过这笔帐不好往下算而已。日后王铁汉回到北大营,还忍不住流泪,是真情流露啊。

东北军丢了沈阳之后,中国军队依旧不敢堂堂正正作战,但毫无反应也实在不甘心,于是黄显声遵命在辽西一带集结警察部队,又吸纳民间武装,举起东北民众抗日义勇军的大旗。这就是东北抗日义勇军运动的发端,在这一时期,其实是官方策划、打民间招牌的形式,黄显声以义勇军总指挥身份,作两者间的连接,而官家在锦州的中枢,张学良任东北军元老米春霖主持,代理省政府主席,黄显声协助军务,后来因形式恶化,米春霖及军署代理参谋长荣臻常居平津,锦州实际上也是由黄显声负责。锦州失守后,黄显声再前往北票组建东北民众自卫军自卫军总部。途中,嘱托部下、锦西县公安局局长苑凤台设法组织地方武力,迟滞日军推进。

苑凤台也是三期毕业生,黄显声的同学。曾任张学良的侍卫官。接令后,苑凤台便往苑家屯调集民团,并说动当地绿林武装一致行动。日军古贺骑兵联队侵入锦西县城后,遂遭到上述武力的联合围攻。古贺传太郎作死,竟然还敢主动出击,于是苑凤台在县城西门外指挥,团丁义“匪”、洋枪土炮一起上,日军顾了头顾不了尾,古贺传太郎终于被打死。

黄显声后任骑二师师长、五十三军副军长,其结局,和他的小难友一样,想来大家多知道了,不再说了。谈他的义勇同学吧。跟黄显声有所不同,他的同学耿继周,是辞了官来当义勇军的。耿继周不仅和黄显声同期,还是同科,都是学炮兵的,不过年龄就比黄显声大十多岁,当过小学教员,后来投入冯德麟部,选进讲武堂时,已是三十五六岁的人了。918发生时,耿继周正任热河汤玉麟部的炮兵总监。老耿这时候虽已是四十中间的人了,热血却一点也不让年轻人。只是当时辽宁的官军都在往后退,指望热河的部队往前拱,那是没戏了。于是耿继周干脆抛了乌纱帽跑回家乡,散尽家财,拉起一支队伍来,活动于辽西、锦州一带,在老同学之下,任东北民众抗日义勇军第四路军司令。日军攻击锦州时,耿继周曾率部对新民攻击,希望能牵制日军,可惜未能奏效。

黄显声撤走之后,耿继周继续率队作战,经东北民众救国会决定,将耿部划归彭筱秋的第一军区统辖,耿改任梯队司令。后经政府劝说,带部队退入热河,编为热河保安第三旅,热河作战中防守朝阳寺之南岭阵地。战役失败后突围退守长城附近,扼白马关要隘。《塘沽协定》签定之后,长城抗战被迫停止。耿继周部成了塞外孤军,经黄显声说服,与冯占海等一起,接受冯玉祥的领导;退军察哈尔,随后出任同盟军第三十五军军长,参加了宝昌、康保、多伦等地作战。冯玉祥下野后,耿部获宋哲元第二十九军收编,耿转任闲职,从此脱离带兵生涯。耿继周在抗战中担任过十战区的少将高参,四六年与大批杂牌将领一起被安排退役。据说生活困苦,后来客死江南。

与耿继周一样当过义勇军又当过同盟军的冯占海,也是黄显声耿继周的三期同学,不过他是学步科的,黄显声当过张学良的卫队,冯占海虽然军职军衔低些,却是张作相的卫队长,而就义勇军将领而言,冯的名气比黄、耿两位同学都大。当时日军攻向吉林,在留守军政大员或逃或降的当口,吉林省边防军长官公署卫队团团长冯占海打出了抵抗的大旗,临危受任吉林警备司令,与日军激战。以后冯占海大量收编绿林武装,转战各地,保哈尔宾、攻长春吉林,队伍最多时号称十万。以后终因粮弹无着、后援不继,率部三千里大撤退,杀开一条血路入关,被收编为六十三军,冯占海任六十三军军长兼九十一师师长(军编制后取消)。抗日战争正式开始后,冯占海率九十一师参加了许多战斗,包括德安大捷,冯的旧部绝大部分战亡,部队则逐渐中央化;冯本人饱受排挤,终于在桂系黄旭初的帮助下,挂冠去香港,后于昆明、北京等地经商,解放后由周总理安排回吉林,出任省体委主任。

东北讲武堂出身而成为义勇军主要将领的,三期生之外,还有一个六期的,就是唐聚五,也是大大有名的。曾任过耿继周部副司令的郑桂林,也在讲武堂学习,他后来单独领一路义勇军,在辽西活动。出关后也在同盟军干过,最后在潜去天津联络吉鸿昌时被捕被杀。其他不出名的,就更多。有的人连真实的名字都没有留下,如十一期有一个姓李的学生。918时,十一期的同学还在校学习,步兵第七旅退出北大营,在参谋长赵镇藩的带领下,先是退到东山嘴子的讲武堂,随后带上学员一起撤退。很多学生因未能抵抗,大哭而走,一些人便自行离队,准备跟鬼子拚命,那个李姓学生就是其一,他和几个伙伴离开大队后,在辽北棒子岭、龙王顶一带拉起一支队伍打游击,自称李爱民,后与绿林一个姓崔的双枪将合队,这个崔好汉,虽在绿林,倒是劫富济贫,也是个义薄云天的人物,与李爱民合队后,自称崔保国,于是爱民保国,在当地留下很多英雄故事。

家园 葫芦里头套着瓢

又够俺学习一阵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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