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与班主任有关的一些记忆碎片(一) -- 风尘仆仆

与班主任有关的一些记忆碎片

前几日，正在驻读高三的外甥放假回家，吃饭时偶然谈及他们的班主任，言语之间颇多不敬。后又问起我当年上中、小学时候的情况，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含糊应付几句了事。到了晚间却睡不着了，过去很久的一些事情，也慢慢的回忆了起来。既然睡不着，索性将我所经历的有关班主任的一些事情写下来。我实在不会写字，但可借此打发一下无聊的时光。那么好，现在就开始吧！

一.可敬的“蚂蚱墩”

“文革”伊始，我刚好不够入学年龄，但“停课闹革命”运动又让我在以后近三年的时间里无法入学。家父很是着急，后闻听乡下居然还有未曾“响应号召”的学校依旧开课授徒，便忙不迭的将我送至某县农村的亲戚家里———好歹先有个读书的地方是正经———以求“曲线救国”。那时我已经9岁，如果从一年级开始按部就班的上学，当然非我所愿。通过亲戚的亲戚向校方多次请求，我在某天接受了校方一些简单的考试后，居然被直接送进了3年级。于是，我上小学了。

那时候的我个子矮小，瘦弱，班里的同学普遍比我大两、三岁（甚至更多），身板当然也比我高大许多。但第一天上学时我便发现，在我们三年级一班的教室里，我居然不是最矮小的，还有一位比我低那么一点点。那就是我们的班主任，姓翟，不是本村的，人送外号“翟蚂蚱墩”（过了很久我才知道“蚂蚱墩”是一种草，只能贴着地皮生长，高度永远也不会超过人的脚面。谁给送的绰号？够损！）。除了身材矮小，翟老师的相貌也蛮对得起猥琐二字，着急的时候有点口吃，似乎还有一点点懦弱（看上去像是）。真给他的父老乡亲丢脸！要知道他的家乡自古就是以争强斗狠而远近闻名的，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初一场惊世骇俗的大暴动就发生在彼乡！那是需要许多鲜血和人头的暴动。大家肯定对《红旗谱》、《破晓风云》等小说并不陌生，对了，就是那样的暴动。在那块民风悍勇英雄辈出豪强云集的土地上居然会走出这么一位来做我的老师，@#$%^%&*^&*……. 。

在班上我不必用心听课，什么？语文？来之前我已经熟读（其实是半熟或三分熟，像牛排？）二十几部长篇小说。像什么烈火金刚、野火春风斗古城、红日、吕梁英雄传、敌后武工队、古城春色、红旗飘飘（这不是小说，但我是当作小说读的，对不起了，前辈们和先烈们）、平原枪声、地道战（哦，这小说可比电影好看）、底萨河上、暗哨等等，课本里根本没有生字，每天课余给同学们讲故事，神吹神侃；算术？就连四年级的算术课本中的题也没有我不会的（城里是停课了，可是近三年来家父每天逼着我完成他布置的作业，要不是他老人家预感到“牛棚”不再遥远，说不定不会送我去乡下，而是直接让我当“坐家”了）。况且三年级也就这两门课。课外活动不是跑到村外的砖窑搬砖回来垒课桌（垒完我们的还要帮低年级去垒），就是漫天尘埃的打扫校园卫生，剩下的时间我就和同学们到野外拾柴禾（亲戚家里做饭、烧水全靠我来供应燃料）。我乐得轻轻松松的混日子，何况摊上一位大家都瞧不起的老师，勾不起我学习的乐趣。于是学校里多了一个懒懒散散，洋洋自得，整天晃来晃去的学生。

凭借第一印象就轻视对方是草率而愚蠢的甚至是可耻的！很快我就开始为自己感到羞愧：

翟老师在教学上虽然兢兢业业，但是有一样不大灵光：普通话水平实在太差。有些字他明明知道正确读音，但就是读不准确，地方方言极大的影响了他的语文教学业绩（当然，学生们也不例外）。不久我就经常的被点名站起来进行课文朗读，每每在朗读之后，翟老师会挑出几个字要求大家按我的发音复读。现在回想起来，我总感觉就算“不耻下问”的境界再高，但比起我们的“蚂蚱墩”老师那还差的远呢。

每星期有三堂课用来写大字（语文课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一堂课至少要写三十个字，交到老师那里，老师在他认为写得好的地方画上红圈。在班里我总是得到红圈圈最多的那个人，自我感觉良好的一塌糊涂。有一次，我拿着画满红圈的作业给老太太看（这位老太太上过私塾，也读过洋学堂，写得一笔好字，很有学问。哦对了，老太太是我外祖母的妹妹，按照当地的称谓规矩我应该叫她姨姥姥），老人家笑笑，不置可否。在我不断纠缠下（不夸奖我两句再赏个桃子怎能与你老善罢甘休？），老人家只好告诉我，那些红圈圈划过的地方貌似规矩，然而过于刻板，还有描过的痕迹（俗话说：写字不描，拉屎不瞧），不值一哂。老师过于迁就你，若是换了我，估计要给你一堆红叉叉。看到我沮丧的样子，姨姥姥似有不忍，又道：“写字不可拘泥，即便临帖也忌刻板。你这里也有很顺畅很自然的几笔倒是有点模样，还说的过去，不过奇怪的是老师居然没在这里把红圈圈送给你。”大概老人家觉得不便评价晚辈的开蒙老师，命我对这次谈话内容只作内部传达，不得扩散。然而小孩子那管这些，没过几天，在得到更多红圈圈的一节课后，我把姨姥姥的高论告诉了翟老师。老师沉思片刻后指着我课本的牛皮纸封皮上用毛笔写的“语文”两字说，看来这就是你姨姥姥写的，果然有功底，她的话确有道理，你以后在写字上要听她的，因为她比我高明多了。

班里有一个留级生，大家都不太清楚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留级的，年复一年的坐在三年级的教室里（若单以年龄算这位仁兄至少要初中毕业了吧？），每天以欺负同学为乐(不要说欺负同班同级的，这家伙一身发达的肌肉足以震慑任何五年级的学生)，冬季的某一天，这贼厮鸟竟然在课上手执一根一端点燃的棍子舞了起来。嘴里念念有词的嘟囔着什么，好像是某部样板戏里反面人物的台词。翟老师几次呵斥，那厮压根儿不理，到后来居然用棍子（点着火的那一端）指着老师的鼻子作道士驱邪状。此时，平日里窝窝囊囊的翟老师似乎变了一个人，很利落的一拨，将棍子打落在地，随即一手揪住那厮的衣领（那留级生的个头比老翟可是高出一个头还要多啊），另一只手拿住了对方的手腕，不知为什么，一向不把老师放在眼里的留级生开始萎顿，似乎没了力气。片刻后，一切归于平静，大家照常上课。从次以后，我们再也没见到过贼厮鸟来学校。事后同学们议论纷纷，都说当时简直不认识“蚂蚱墩”了。我认识！毕竟是从英雄故里走出来的男人，哪怕他身材矮小甚至相貌猥琐。

读了不到四个月，学期就结束了，城里也来了信，说是“停课闹革命”已经改成“复课闹革命”了，家里希望我能尽快回到城里读书。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转学证明、学生在校表现评语等一会儿就办齐了。剩下的就是和老师同学说再见。翟老师揽着我的肩膀（很费力的，因为我又长高了一点）送我回家，两人一路沉默，站在胡同口，我们互相凝视着，最后翟老师只说了一句话：“好好念书”。然后塞了一样东西在我手中。我只是使劲的点头，不知该说什么好。在那一瞬间，我忽然感觉到我好像不太愿意回城里上学……..。老师先走了，我看着他转过街角。低头看时，我手里攥着的是一块崭新的橡皮。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