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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玩儿在医学院(基础篇) -- 平沙落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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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玩儿在医学院(基础篇)

大家都说学医苦,你怎么倒说学医乐呢?我刚考上医学院的时候听这话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不过,伟大领袖毛主席是怎么教导我们的?

“要想知道梨子是什么滋味的,只有自己去尝一尝。”

于是我就去从头到尾地尝了一把这只梨的滋味,嗯,还是满不坏地说,反正我也没学过别的,不好对比,不过真是觉着学医挺好玩儿的。

一说学医的,那第一印象就是要跟尸体有亲密行为,这个倒不必放在头里,因为刚一进校门还不让摸尸呢,第一课先学做饭。

这位说了,怎么还学做饭呢?---您先别急,听我解释阿---当然不是真的做饭,而是做实验,您瞧那实验室里头冰箱,微波炉,水池子一应具全,锅碗儿瓢盆的虽说是玻璃的可大大小小都是成套的,还有刻度,不比谁家齐全不是的?

操作方式也基本相同,都是手里拿个定时器,到了几分几秒该往盆儿阿罐儿阿里头加点儿油盐酱醋,当然不能随手往里兑,得精确些,不过,据说洋人做饭就特精确,厨房里量器一大把,要不说实验科学是洋人发明的呢,人在自家厨房就顺便把科学给办了。

那原材料呢?除了那些化学药品,我们真的在案板上切过胡罗卜,元白菜,嗯,胡罗卜切丝儿,元白菜切末儿----这是要干吗呢?测量对比这两种菜里的Vit C含量。

玩儿完了蔬菜,玩儿肉菜。

先玩儿低等动物蟾蜍,就是小名儿叫癞蛤蟆的,老师拿来一盆活蹦乱跳的黑乎乎,身上圪里圪瘩的活物儿,女生都低声惊叫这往后睄,男生这种时候都比较兴奋些,等他们都挑完了,我们再上去挑。

颤颤微微终于咬牙抓住了那黑家伙,有的女生不敢下手,只敢拎了蛤蟆一只脚,蛤蟆不买账一挣扎就跑了,好么,这实验室里可就大呼小叫上了,这边儿女生大叫:

“快帮我抓住它!”

那边儿女生见蛤蟆快蹦过来了,连叫:“哎哟妈呀。。。”连忙躲。

终于蛤蟆被多管闲事也好,助人为乐也罢的男生们给逼到墙角抓了起来,才算完事儿。

下面一幕比较血腥,心脏不大受用的读者请回避一下哈。

先把蛤蟆给钉在解剖板上,用探针捅进它的枕骨大孔里搅合几下----美其名曰:破坏它的神经系统,然后再将蛤蟆开肠破肚,掏来心脏,再插上心导管- ----想那蛤蟆才多点儿大阿?心脏也就指甲盖那点儿大小,要在上头的主动脉上插导管,这难度可就大了,常常弄上个大半节课就是插不上,还得请我们那儿的美女实验员给插(该美女可是真正的大美女哈,人可是中国头一次模特儿大奖赛的季军得主),大美女在T型台子上猫步走得飒,这会儿插心导管儿也不含糊,三下五除儿就给整上了好几颗活蹦乱跳的蛤蟆心。

给蛤蟆做心脏手术还算是最简单的,高难度的动作还有的是,比如给兔子耳朵上的血管里打空气针,给耗子尾巴的血管作穿刺等等,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是不可能的事,当初都不知是怎么整出来的,有男生还把小白鼠从实验室里偷出来回宿舍养起来,上课还带着,有一次教室里正在上社建,老师在讲台上正信口开河,讲得吐沫星子乱飞,下头就见学生们一个个神色不对,也不知为了什么,我们在底下看得明白,原是一只不知谁养的小白鼠“嗖”地一声从老师背后的讲台上横穿了过去,不由得切切私语了几句,本着要保护自己人的想法,不能声张,省得又给同学惹事,要别处的女生见了怕是有要大惊小怪了,俺们都经过大风大浪的了,这点儿小事故还真不在话下,下得课来暗暗打听这倒底是谁在养宠物,男生先还保密不敢告诉。

“切,这有什么呀,我们层还有人养刺猬呢!

玩儿完了活物,玩儿死物。

那些泡在福尔马林水儿里都成了精的病理组织,象畸形的胚胎,人体各个部位的肿瘤等等形象都。。。极其丑陋,不提也罢。

倒是显微境下的风光无限,象那神径元细胞的形像极其炫烂多采,非常象一幅抽象派的名画,黄色的背境上这儿一点儿,那儿一点,有粗细不等的黑色线条和点装饰着,随意而又洒脱。而小肠粘膜上皮组织的切片又如漂浮在水中的一丛丛粉红色的水草,只是被定格在最柔美多姿的一瞬,血图片下被染成紫色的白细胞在稀蔬的淡红色红细胞印衬下也如同漂浮在宇宙中的蓝紫色星球一般可爱。

总之,只要有点儿美术细胞的主儿都能从显微镜下找到灵感,长久以来我一直对没人把这些图片放大挂到美术馆去展览感到大惑不解,其实,组织切片多是无色透明的,只要染上不同的颜色出来的效果肯定大不相同,还可以加上荧光背景,总之要好好搞起来能玩儿的多了去了,把一幅放大了的大脑灰质切片照片挂客厅里,在把一张被染成粉红色的血涂片放大照片挂卧室,我真想不出还有啥比这更酷更典雅的装饰了。

呀~~~终于盼来了伟大光荣正确的解剖课,别急,头一学期先学大体解剖,还不让碰尸体呢,长骨短骨扁骨齐飞,粗隆突起大小转子共一色,背得是天昏地暗,临期末考试的时候,真恨不能扛具骨头架子回宿舍搂着一块儿睡。

好不容易到了下学期开讲《局部解剖学》-----终于可以上手玩儿尸体了,当老师一层层揭开严严实实地裹在尸体外头的帆布和厚塑料布的时候,我等皆大眼儿瞪小眼儿地站在了不锈钢解剖台子的周围,心跳得咚咚地。

其实真的没啥,就是那个颜色。。。有点儿。。。吓。。。人。。。是暗红色的,或者说红棕色的也行,喏,就跟酱肉一个色儿(大家可别听了这话,赶明儿不敢吃酱肉了哈,两码事儿,完全两码事儿),别的光看身体真的没啥,就是。。。嗯。。。那个。。。我不太敢往脸上瞧,身体么,大家都是差不多的,面部可就联想丰富了,为了晚上不做恶梦,我尽量不看他的面部。

第一节课干吗呢?-----剔皮,就是按照老师教的程序用手术刀分离皮肤,我们就叫剔皮(以下删除三百字)。

上解剖实习课是件很累人的活儿,首先要全付武装起来:穿白大褂,戴口罩(您不爱戴也行,就是别怕让福尔马林味儿呛了鼻子),戴眼镜(同理,福尔马林也很刺激眼睛,跟尸体离得近了时间一长眼睛就会发酸发疼),戴胶皮手套,拿止血钳(手术刀只有剔皮的时候才用,平时不让使,怕会碰伤了血管神经),具体工作就是去寻找指定的血管神经,然后跟图谱上的作对照,很多时候要找的东西在书上写的部位根本找不到,老师就说那是个体变异,很无聊的解释,让你觉得做了无用功还不好说啥,干认倒霉。

当然啦,各小组之间也交流经验,无非是你们那个胖了,我们那个瘦了,胖的如何如何,瘦的又如何如何(就不具体讨论了吧?)

另外,解剖实习排在礼拜一的下午连着三节课,那会儿还没双休日,只休礼拜日一天,好不容易周末回趟家,待到礼拜一一大早赶回学校,上午还好,下午困得要死,还得咬牙去上解剖课,实在是痛苦,而且也没工夫预习,西里糊涂地进去,再西里糊涂地出来,所以对解剖课真是没好感。

于是考试就得玩儿完,只记得把一道名词解释“腹股沟三角”给答成了“股管”,地方离着不远,可解剖上整个儿满拧。

这人体解剖现在还晕着呢。

反正感觉死人没活人好玩儿,好在总算熬到了下临床的那一天,于是开始玩儿活物活人。

关键词(Tags): #医学院(当生)#解剖课(当生)
家园 不容易呀。送花!
家园 2
家园 处决兔子就文明多了

一针空气下去等着它挣巴——小心不要被它踢伤喔。还有那“羊蝎子”——当时还没吃过这东西,后来第一次吃的时候看着那叫亲切,香啊。

家园 俺出生在一个医生家庭

就是因为小时候不喜欢对过楼里解剖教研室的福尔马林的味道,甚至是平常病房里消毒用的来苏水的味道,就是不学医。

家园 父母做什么,孩子会特意不干什么的……

神秘感没有了,兴趣也没那么大了

燕兄新年好。:)

家园 看着文章,想起过去的经历

在医大上学时也有同样的经历,不过那所学校的解剖标本做得很好,标本散发的福尔马林的味道很淡,同时另有一种淡淡的香味,不知道是添加了何种防腐剂。

还有就是在学习到内、外、内分泌、神经......科时,每看到一种病例的描述就觉得自己也有书中所说的症状表现,总怀疑是不是自己身上发生了同样的不幸,过后总结为神经过敏是也。

家园 写得好,建议作为医学生一年级必修课。
家园 谢谢,mm也新年好。
家园 送花得宝

深夜12点还在赶着论文的详细摘要,实在烦了~上来就有好运气:)

恭喜:你意外获得【西西河通宝】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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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送花。
家园 我也来凑个热闹,医学院蛋炒饭的故事

一个读医学院的哥们那边听来的,虽然觉得太玄乎,为了凑热闹,还是拿出来说说。请各位看官不要太执着其真实性

说有一天那哥们正和同学在食堂吃饭,突然见到一老头冲进来大喊:“有尸体啦!——有尸体啦!——”且表情极度兴奋,不知道的朋友路过一定以为是变态XX什么来的

——哥们解释道,这年头实验用尸体不好找哇。难得有了一两具各单位还要抢得打破头,老天开眼能分配下来给我们学生仔上课用,那老师还不兴奋的什么似的?

既然机会难得,搁正常人那就废话少说,直奔解剖室去了。但是班上有个把要饭不要命的兄弟,属于端起碗不吃完就不行的主;那天午饭打得是香喷喷的蛋炒饭,就更是不情愿了;但老师正在兴头,不从肯定要倒霉。思来想去,就有人偷偷把碗揣在怀里,跟着进了解剖室

之后的场面不外乎开膛破腹什么的,搁咱们一般人看了不晕过去也得吐得不行。但是那牛人竟然趁灯光昏暗把蛋炒饭拿了出来……

大家都知道,做老师的除了会说能写,还大多练就了一对毒眼,往讲台上那么一站,下面几十个学生瞟个眼递个纸条的小动作无不尽收眼底。这小子胆敢在太岁门前动土,那还了得?

“我们接下来看大脑”老师把脑壳一扒拉,白花花的脑子就露出来了,还呼呼冒着热气。接下来就开始讲解,“同学们啊,这个呢,就是人类的大脑了……为了加深大家理解,请大家看A同学”那牛人这时候正扒着蛋炒饭呢,突然见到所有人都望向自己,正觉奇怪。老师就继续下去了:“比如说着乳白色的物质呢,就是XX——就好象A同学碗里的饭……那蛋黄状的物质呢,就是XX——就好象A同学碗里的蛋……总而言之,就是一碗蛋炒饭。”

这个故事的结局我那哥们没有说下去,也不知道究竟是坏了胃口,还是根本就见怪不怪了。“故事先讲到这里,”哥们说,“咱今天午饭吃点什么?要不,来个蛋炒饭?”

家园 当年俺的同学们似乎更邪乎

病理解剖学老师好心眼,给我们带了个电热水壶,导致我们同学经常偷偷在病理解剖室煮方便面,试探几次没事,发展到煮挂面,然后有同学偷偷带着电炉发展到炖牛肉,第一次炖牛肉就被一位学术大牛发现了,把那同学深深骂了一吨,以后再也不敢了。

学局部解剖的时候,我们当时条件比较好,4个人一具尸体,俩人一边,我们当时晚上都在那里自习,背那些枯燥的解剖名词,所以在解剖室吃夜宵也成了家常便饭,更不要说早晨起床晚了偷偷在解剖室吃面包了。

家园 上花,问好
家园 倒是没在实验室里煮东西过

后来上了班之后,值夜班的时候花样就多了去了,早起在隔壁胡同里买来新鲜西红柿和豌豆,晚上用电炉子煮汤喝,有人更邪乎,还专门买块肉切了放进去。

我用电炉子熬过中药,结果正熬着呢让人给叫走了,处理完病人就把这茬儿给忘了,结果一锅药全熬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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