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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正记（序）

可能和许多朋友一样，《西游记》是我的启蒙读物。上小学之前，翻那套人民文学出版社的上中下三册，从注释里学到了“孤拐”、“聒噪”、“顶缸”等俗语。不过那时大脑的内存和复杂度都很有限，领会得不多。最近读到岳麓书社出版的《李卓吾批评本西游记》，发现古典名著不愧是古典名著，果然是常读常新，里边可堪玩味、可博一笑的地方很多。噫！是吴承恩原本就有这么多深意？还是我们长大了太多呢？

• 八卦么，自然是口说无凭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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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正记（一）孙悟空先生年谱

数学在一门科学中应用的程度，标志着这门科学成熟的程度。

－－恩格斯《自然辩证法》

年谱者，生卒年、哪一年干什么事的流水帐也。关于孙悟空的事迹，人人都知道的是大闹天宫、五行山下五百年、保护唐僧取经。那么，能考证出具体的年份吗？曰：能。

按照第100回的说法，取得真经回大唐是在贞观27年。贞观元年是627年，所以贞观27年是653年。不过事情在这里就滑稽了，因为实际的历史是贞观总共只有23年，627－649。根本不存在贞观27年，653年是唐高宗的永徽4年！唐僧取经实际是发生在贞观3年至贞观20年，629－646，历时17年。《西游记》中改成了贞观13年至虚构的贞观27年，历时14年。李世民在贞观13年死亡进了地府，却遇到魏征的朋友、前礼部侍郎、现任判官的崔珏先生。魏征给崔珏写信求情，崔珏拿出生死簿来，看到李世民的死亡年是“贞观一十三年”，就拿笔添了两画，变成了“贞观三十三年”。于是乎十殿阎王就放李世民还阳，再活20年。看来在官僚主义的体制下，作弊实在太容易了。崔珏判官也够意思，算得上为朋友两肋插刀，－－要知道事件的起因就是泾河龙王因为干犯天条被魏征砍了，顶风作案需要多大的勇气呀！崔珏连“人事”都没要，比阿傩、伽叶廉洁多了，真是贯彻八荣八耻的好干部！

既然孙悟空从五行山下脱困是在贞观13年即639年，那么开始被压是在139年了？也就是东汉永和4年？非也，非也。古人的数字概念往往不精确，何况是只爱吹牛的猴子？真正可靠的是第14回开头猎户刘伯钦的证词：

“这山旧名五行山，因我大唐王征西定国，改名两界山。先年间曾闻得老人家说，王莽篡汉之时，天降此山，下压着一个神猴，不怕寒暑，不吃饮食，自有土神监押，教他饥餐铁丸，渴饮铜汁，自昔到今，冻饿不死。”

王莽篡汉建立的新朝是在公元9年至23年。可见孙悟空在五行山下压的时间其实是六百多年！五百这个数字，连一位有效数字都没有，只能算是准确到20%的粗略估计。

不过在第14回，孙悟空打杀眼耳鼻舌身意六贼后被唐僧气走，来到东海龙王处，看到墙上挂着张良和黄石公的画儿：

行者道：“这是甚么景致？”龙王道：“大圣在先，此事在后，故你不认得。这叫做‘圯桥三进履’。”

最初看到这里的时候，以为圯桥进履发生在孙悟空被压期间。不过那时还是秦朝，根据现在的分析，远在孙悟空被压前二百多年了。难道是刘伯钦错了，龙王才对？但如果在张良之前孙悟空就被压，那就该是五行山下八百年了。古人的数字概念模糊（毛泽东抓右派的时候也爱说个5%的指标之类），六百很可能为顺口而说成五百。然而八百也是个古人爱往上凑的数字，如周武王孟津大会八百诸侯，真要是离八百近的话肯定说八百了。由此可见刘伯钦是正确的，龙王也许只是说大圣出生在先而已。

继续往前推算，大闹天宫自然也是在王莽篡汉的时候了？其实没那么简单，因为天上一日，就是下界一年（第4回和第5回孙悟空抛弃弼马温和齐天大圣的头衔回花果山的时候，众猴两次都这么说）。太上老君把孙悟空在八卦炉里炼了49天，就是49年。可见孙悟空被二郎神等群殴擒获，是在公元前39至公元前25年。这段时间在中国是汉元帝、汉成帝统治期间，最伟大的事迹大概是陈汤、甘延寿击斩郅支单于（公元前36年）。在罗马就更不得了啦，公元前44年恺撒遇刺，公元前27年屋大维扫灭群雄后成为奥古斯都。天上大战，地下也没闲着，－－这倒很符合荷马史诗中神仙操纵英雄单挑的精神。

孙悟空上天封官两次，按照第4、5回的说法，第一次历时十数年，第二次历时百十年。所以封为齐天大圣大概是公元前150年，封为弼马温大概是公元前170年，正当周勃、陈平削平诸吕、汉文帝推行黄老之治的时候。地下休养生息，天上也与猴休息。

孙悟空在菩提祖师门下学艺，按照第2回的说法，总共有20年，是从第7年开始学真本事的。因此孙悟空上灵台方寸山、进斜月三星洞，大致是在公元前190年，在吕太后专权的汉惠帝年间。

再往前看，有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第3回孙悟空被两个勾死人拉到地府，翻出生死簿来，看到自己“该寿三百四十二岁”，于是把猴属有名的全勾了（不料也包括对头六耳猕猴）。对于地府的数字精确度，我们是有信心的，“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四更”（第76回）。这个342应该确实有三位有效数字。由此可见，孙悟空的出生年大约是公元前500年！

妙哉！妙哉！公元前6世纪意味着什么？那正是世界各大文明的“轴心时代”（雅斯贝尔斯语），释迦牟尼、琐罗亚斯德、孔子、毕达哥拉斯、“以赛亚第二”这五位伟大的先知（汤因比的说法）都活跃在这一时期。齐天大圣在此时出世，不亦宜乎？！第1回里说“美猴王享乐天真，何期有三五百载”，看来还真是个实数，就是三百。我的朋友大牙先生告诉我，在福建有齐天大圣庙，当地人民祭祀不绝。不知他们认为孙悟空出生在哪一年？是否和这里推算的一样？

如此看来，孙悟空取经的时候大约是1100岁出头，现在大约是2500岁了。然则孙悟空的年纪在仙佛中究竟算不算大？请看第24回，镇元大仙带46个徒弟去听元始天尊的学术报告，留下两个最小的看家：“清风只有一千三百二十岁，明月才交一千二百岁”。这两个“小”道童比老孙还老！通天河的老鼋也有一千三百多岁（第49回）。孙悟空原来是干部年轻化的标兵！在我所知的范围内，只有一位神仙比大圣年轻，就是东方朔。第26回里孙悟空找东华帝君要治人参果树的方，转出一个童儿：

行者见了，笑道：“这个小贼在这里哩！帝君处没有桃子你偷吃！”东方朔朝上进礼，答道：“老贼，你来这里怎的？我师父没有仙丹你偷吃。”帝君叫道：“曼倩休乱言，看茶来也。”曼倩原是东方朔的道名。

东方朔（前154－前93）是汉武帝时人，取经时只有七百多岁。不过他年资虽浅，嘴却不饶人，不愧司马迁把他载入《滑稽列传》。噫，孙悟空如果在《史记》中，应该和孔子一样，列为《孙大圣世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