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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假装活着 -- 烟涛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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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假装活着

我躺在一片白色的世界里,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帘。窗外的灯光射过白色的窗帘,在本是白色的地板上映出一片明晃晃的亮。在其上站着三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两个护士模样的年轻女人中间站立着一个带着眼镜的医生模样的中年男人。他们表情凝重,六道看动物园关在笼子里的动物般的目光仔细地打量着我。这一切让我觉得我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站在中间的医生从白大褂前面的口袋里拿出一只干瘦的手。他伸出这只手上的食指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然后将这根食指指向了我。与此同时,他将头转向了他身边的护士。“这就是间歇性失语症。”他对身边的护士说。被他盯着的那位护士“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似地点了点头。中年医生继续说道:“这种病难得一见,没想到今天竟然被我遇到了。”他的声音里不无得意。他又转头对另外一位护士说:“你去准备一下吧。”顿了一下,他又悄悄地对那位护士说了句话。风适时地掀起窗帘,将他的话隐约地吹进我的耳朵,他说的应该是“用最贵的药”。

我怎么会病呢?我想反驳他们几句,可是一股疲惫感袭来,我凝聚不起说话的力气。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真的已经很久都没有说话了。我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我上次说话是在一片花园中的小路上。路灯的光将弯曲的小路铺成一路的昏黄,空气中弥漫着不知名的花草的芬芳。我有些沉醉于那些味道,走了许久才发现自己仍然在原地打转。我想我还是有些事情去做的,我必须得尽快走出这一片花园。我坐在一个喷水的水池边,努力地分辨着来时的方向。细长的水柱从石头做的青蛙张开的嘴中喷出,又被水池里的灯光染成七彩的颜色。

我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就看见一个女孩踏着一路的灯光从我的左手边走来。我象看到救星似的站起来,拦在女孩的面前问道:“请问这儿怎么出去呀?”女孩显然被我吓到了,被风掀起的刘海下是一双略带慌乱的大眼睛。女孩打量了我两眼,定了定神,这才沉吟着说道:“嗯,我带你出去吧。”

“你从哪里来的呢,到这里是来干什么的呀,这个花园平常很少人来的。”女孩打破了路上的沉默问我。我说:“我无意中路过这里,就进来看看,我到这里不为干什么,只是想暂时离开原来在的地方。”女孩用眼角瞟了瞟我,当视线碰到我的目光的时候又飞快地将视线移向了别处。女孩看着向着远方无限伸展的路说:“是吗?可是有些东西是没有办法逃避的吧。”我叹了口气,说:“我知道,所以我现在要回去了。”

这时我们走到了一个从正中横跨一片湖水的走廊上。女孩弯下腰,从花圃里摘下一朵白色的花瓣,然后又魔术师般地从口袋里变出一只水笔。女孩蹲下身子将花瓣放在膝盖上,然后用水笔在花瓣上写着什么。我刚想凑过去看,女孩却站起来说:“好了。”女孩将那片花瓣轻轻地放在水中,那片花瓣就船一样随着水流缓缓飘出去。水面倒映着的路灯的光和花瓣一起摇曳,花瓣上的字迹隐约可见,却又看不真切。女孩拍了拍手说:“走吧。”女孩象个伟大的魔法师般神采飞扬。我好奇地问女孩:“你在花瓣上写的什么呀?”女孩笑了笑说:“一些祝福的话吧,希望你能用心生活并且享受。”我怔怔地看着那片花瓣越飘越远,最终消失在灯光尽头的黑暗之中。女孩扯了扯我的胳膊说:“走吧,前面就是出口了。”我转过头,就看见走廊的尽头一个拱形的门。

我站在门口,俯瞰着脚下的那一片城市,错落的灯光象是从天上洒下的星星。女孩指着前方说:“从这里一直往前走,就行了。”我转过头看着女孩的眼睛,我忽然觉得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遇见她的。我想把我的这个想法告诉她,我张开了嘴,却说不出来话。女孩抬起头,直直地迎接着我的目光。我愈发焦急了,可我说不出话来。我终于转过身,大步地迈了出去。

我想回头看看女孩是否还站在门口,可是我不敢转过头去。我的步伐越迈越快,我沿着马路向前急走。一辆辆汽车从我的身边飞驰而过,扬起地上的尘土,留下一股股或浓或淡的汽油味。红尘喧嚣,而我的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

我实在走不动了,就躺在立交桥下面的草坪上休息。灯光将不远处坐着的一对小朋友的影子投射到我面前,一个影子是个小平头,一个影子晃着两根马尾辫。我看见晃着马尾辫的影子转过头,用稚嫩的声音对小平头的影子说:“哥哥我想告诉你个秘密。”小平头的影子问道:“什么秘密?”小平头的影子的声音同样的稚嫩。晃着马尾辫的影子说:“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小平头的影子向着晃着马尾辫的影子靠了靠,晃着马尾辫的影子就在小平头的影子的脸上亲了一口。然后两个影子都沉默了。

我看见夜空中一架开着灯的飞机飞过,恍如一颗缓缓划过的流星。如果可以我想就这么躺下去再也不动弹,可是我还有事情要做。我又重新站起来,继续向前走去。

我回到公司的时候会议刚刚开始。人们里外两排将会议桌围成一个椭圆形。在椭圆的顶点留着一个缺口,领导上就在缺口里坐着。我弓着身子悄悄地拉了张椅子坐在了人群的后面。领导上正在讲次贷危机货币紧缩等世界经济形势。人们表情各异,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对晚上开会的愤懑。领导上终于分析完了世界经济大势。领导上说:“这些都会对我们的业绩造成一定的冲击,但是我们的业绩这么差,我们自己有什么问题呢?”从我坐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领导上说到“呢”的时候在桌子下面狠狠地将那双被白色的袜子包裹着的脚从黑色皮鞋中抽出。人们低下了头,没有人有发言的意思。领导上很失望,领导上叹了口气说:“某某,你来说说。”领导上说“某某”的时候又狠狠地把那双被白色袜子包裹着的脚踏进那双黑色皮鞋。在接下来的漫长的时间里,领导上不停地将那双被白色袜子包裹着的脚抽出又踏进那双黑色皮鞋。我感觉我的屁股就要和它下面的椅子融为一体了。

我最后一次看见那双脚踏入那双皮鞋的时候,我就听见领导上喊我的名字了。然后我就将视线转移到了领导上的脸上。我不敢正视领导上深不可测的目光,只是将视线在领导上下巴的部位游移。我忽然觉得特别的疲惫,什么也不想说。我无奈地摇了摇头。领导上显然很失望,也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又将视线移回到领导上的脚上。领导上将那双脚触目惊心地悬在外面,看样子短时间是不会再放进去了。有人在旁边小声对我说:“你怎么不乱说两句呢。这是领导上给你的机会呀。谁不知道这种会没什么意义,但好歹还是乱说两句呀。”我点了点头,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会议结束,夜已经深了。我茫然地走在街头,随便踏上了一辆公交车。车开得很快,车窗外的灯光连成了一条线。我陷在座位里,麻木地看着窗外的风景。车过跨江的大桥,道路不平,车子剧烈地颠簸起来,我几乎被抛离了座位。坐在我旁边的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愤怒地冲着司机喊道:“怎么开车的,人都被抛起来的。”他又转过脸对我说:“是吧?”我是想回应他来着,可是一阵强烈的疲惫感向我袭来,我竟凝聚不起一丝说话的力气。中年男人试探着问道:“你……有问题。”他指了指自己的舌头问我。我摇摇头,将头转向了窗外。中年男人反而象发现了新大陆似地问道:“你就是说不出来话是吧?”

车子到站了,司机一脚急刹车,人们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中年男人却似乎一点也没有感觉到。“你跟我来。”中年男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我象一只被中年男人牵着线的提线木偶一样站起来,跟在中年男人的身后。中年男人带着我来到这间白色的房间,然后披上白大褂,就变成了站在我面前的中年医生。

“什么失语症?”许久没有说话,我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我的声音如此陌生,仿佛根本不是从我的身体里发出来的。我的声音继续响起:“我哪里会得什么失语症,逗你玩儿的。”我又发出两声“呵呵”的笑声,来证明我真的是在跟他们开玩笑。护士们偷偷地瞟向中年医生。中年医生的表情好象吞了整个一只熟鸡蛋噎在喉咙里。我从床上跳起来,走出门外。我向每一个遇见的人微笑,热情地和他们打招呼交谈。夜越来越深,人也越来越少。

我又回到了那个花园,我沿着那片湖走了一周,再没发现那片飘荡的花瓣。我站在湖中心的走廊上,湖水从我的脚下潺潺流过。我象一只孤独的蚂蚁,怅然若失。

关键词(Tags): #沉默#花瓣#活着
家园 看不懂
家园 我假装看懂了

我摇头晃脑、念念有辞,使劲拍了大腿并作微笑状再转为轻笑

我假装看懂了

家园 烟兄敏锐,

文笔如此的好,花下。不想多说什么了,挑个别字吧,随便踏上了一辆工交车,应为公交车。

家园 用心去生活
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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