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汉文化扫盲（29）：《水浒》 -- 语迟

　　读书吧，读来读去的，觉得历史上留下来那么多书，似乎说的都是一件事。也许都是在说，“少私寡欲”，“惩忿窒欲”，如此而已。流传下来的，譬如《梦溪笔谈》，也是一样。如果不亲自看看，听那些宣传，还以为在写什么科技。做人也许不必企图做佛成圣，没有千刀万剐的，你成不了佛。何苦呢。圣人说，清心寡欲而已矣。如此，也许可保一世平安，老了，死的也安详。若能如此，已经很不容易了。尤其是现在这环境。

　　譬如读小说吧，我认为西方小说没看头，意淫的不少，脱离现实的白日梦，譬如《基督山伯爵》，等等。小孩子不知道深浅，不了解生活，看着才觉得好玩。待经的事多了些，有了些阅历，对装模作样的假东西，网络所谓“装B”的，就觉得讨厌。譬如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这书也有些装B。总之，除了没完没了地装B，西方还少见淡泊，往往是极端与强烈的。这么一强烈一极端，就雅不起来了。

　　那读一读中国的小说吧。过去有四大名著，有《金瓶梅》，现在也有好的。《尘埃落定》、《张居正》，王安忆的《长恨歌》，很好呀，很好看。这些好书相同的地方，第一是真实，第二因为真实，所以都是悲剧。

　　与众多的古本一样，中国的四大名著，还有《金瓶梅》，说的也几乎是一码事。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三国演义》我看得不多，不了解，其他大概都差不多吧。好像同一个人写的，算计安排好似的。

　　譬如乌托邦的梁山水泊和大观园，这是两个虚拟的世界。梁山泊看着挺实在的，其实则是完全脱离现实的理想社会，不可能存在如此无矛盾、无阶级的集体。大观园呢，貌似美女如云、富贵清闲的仙境，可其中发生的每件事，都是社会现实的写真。正所谓“假似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水浒》是“105个男人和3个女人的故事”，《红楼梦》则是“36个女人和1个男人的故事”。咱中国人不是讲阴阳、讲对称么，这不是对称的么。

　　施耐庵是毛派，是反学院派的。《水浒》写杨志押送生辰纲进京，其中的细节很有些味道。杨志百般小心，苛待军汉，在岗子上又要打。老都管忍无可忍，怒了。杨志说，

　　“都管，你须是城市里人，生长在相府里，那里知道途路上千难万难。”

　　老都管道：“四川两广也曾去来，不曾见你这般买弄。”

　　杨志道：“如今须不比太平时节。”

　　都管道：“你说这话，该剜口割舌，今日天下恁地不太平？”

　　......

　　这是一段经典的毛派与学院派的对话。就譬如自然科学吧，也许正如老都管的见识，肤浅，只看到表面现象。真正到底是怎样的，自然科学也许根本不懂。学院派不是杨志。可惜的是，自两汉以降，社会完全被学院派这群一知半解的东西给控制了。因为人家有所谓的“可重复、可检验”的“证据”。毛派一般是拿不出来证据的，就譬如杨志，除非晁盖们真劫了生辰纲，之后，杨志才会被认为有道理。可因为学院派势力大，往往杨志们免不了被陷害，终归是没有出路。

　　历史有一治一乱的所谓周期律，也许这不是本来的，本来也许没有这周期律。历史所谓的周期律可能源于不平等。本来人是平等的，哪个不是天造地设，有什么不一样的？因为有了学院派，这世界于是不平等了。等到你他妈的那种装模作样的高高在上、那种不平等到某个程度，高到某个程度，则高者必堕，全栽下来。因为本来根基就是空的。你凭他妈什么高高在上？于是社会重新洗牌，这时就是天下大乱。所以也许学院派、知识分子就是祸乱的根源。如果每个人都是全知全能的佛，或者每个人都是无知无能的愚夫，又何来的战乱呢？这世界坏就坏在一知半解、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人太多。小晃荡吹捧大晃荡，大晃荡就越当自己是棵葱，越飘越高，最后难免摔得粉碎。

所以《水浒》中记载，

　　宣和二年四月初一日，梁山泊大聚会。有词云，“可恨的是假文墨，没奈何着一个圣手书生，聊存风雅；最恼的是大头巾（知识分子），幸喜得杀却白衣秀士，洗尽酸悭。”（百二回本第七一回）。

　　毛泽东、施耐庵那样的本事才能，书本、老师是教不出来的。《庄子》里讲一个车轮做得特别好的老木匠，告诉徒弟说，我可以教你怎么刨、怎么削，怎么弯，但是刨、削、弯到什么程度，这个感觉，我教不了你。孔子是教育家，佛也是教育家，可是孔子佛陀亲自教育的几千弟子，有一个成佛做圣的？ 那你还教个什么劲呢？教育也许根本就是扯淡，管蛋用。只会培养出来一大群祸害社会、制造混乱的畸形儿、虚伪的、装B的人。

　　文革时，毛泽东批判《水浒》，是因为宋江的投降。宋江投降是这部书的思想。宋江为什么投降？施耐庵本有经天纬地之才，雄才大略却无法施展，他才写了《水浒》，自己过瘾罢了，跟真的一样。想象着造反，乱起来先。一乱起来，仗怎么打，后勤怎么办，根据地怎么维持，怎么通过李师师与皇帝接头，生死存亡，运筹帷幄。都说人生如梦，梦也何尝不是人生呢。说《水浒》是白日梦也不是不可以，但这个梦做得真实。宋江最终不是投降了大宋，而是投降了天，投降了命运。《水浒》是彻底的宿命论。

　　太平盛世有秩序，秩序梳理了社会，确定了等级的同时，却把英雄们压抑了。学院派在那里胡球弄，英雄们干着急没辙，英雄们很郁闷。所谓“消磨百代英雄气，殿体诗书八股文”。天下大乱，英雄们才有出头之日，这时全看真本事了。这时谁有真本事谁就是老大，谁就说了算，谁就能号召人民。可总不能一直乱下去呀，乱久了，国家还要太平，秩序还得建立，学院派接着当道，英雄们也继续郁闷。

　　李逵不懂，要打到汴梁去，公明哥哥做皇帝。宋江却懂。即便打到汴梁，做了皇帝，还不球一样？结果还不是学院派的庸才小人当道，英雄们继续郁闷，继续“空怀壮志”，“报国无门”。那还折腾个啥？投降了拉到。学院派太强大，他奶奶个熊的，没法子了，闹也是白闹。宋江于是投降了。天命难违。

　　宋江死心塌地，要投降，兄弟们烦得要死。终于拗不过他，投降了。后来果然受了一肚皮鸟气，死的死散的散，但还念宋江的好，没人说他坏话。因为宋江同志从来就没有私心。

　　《水浒》是几部书中最郁闷的一部，灰暗得很。看得很不爽。其中还写个不太著名的王庆的事（102--109回），王庆本是京城一浮浪子弟，某日闲坐在家，忽见屋里的条凳扭着四条腿走到院子里去了。王庆说句日怪的，拿脚去踢，把腰给扭了。因此误工。因私通上司的小妾在先，正好被上司借机报复迫害。从此阴差阳错，终于沦落到落草为寇占山为王，被朝廷给剐了。王庆行刑，“看的人压肩迭背，也有唾骂的，也有嗟叹的”。我觉得这“也有嗟叹的”说得很有滋味。都是命啊。

　　悲剧是后来文明社会才有的事。早先的人类无知，也不分辨悲喜。自从开始分辨悲喜时，我们这个人类、这社会、这每个人的人生，就是悲剧了。这是天命，谁也没办法。从那时起，每一次人类社会的变革，都是变得更坏。每个人的人生也越来越悲剧。所以好书都是悲剧的。悲剧才真实。

　　还有一些想说的话，可无从说起，算了到此为止吧。这个贴较原贴有改动。

　（完）

新年好。

你好，兄弟。

我本来不想在这里写什么。可是看到你这篇文章，忍不住要跟你几句。这是你最近写的东西吗？为什么会这么嚣张？

有几句老生常谈，我觉得堪作路上的里程碑，标尺。不嫌烦的话，就是这几句：十有五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我常常对着这标尺比一比，看看我自己走到哪里了。从你的文章上我一看就知道，你快不惑了，跟我的位置差不多一样。模模糊糊差不多看到了世界的样子，不大会被人忽悠上当了。这是了不起的成绩，可以自豪的。可是又何至于愤懑呢？这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有至圣有至愚，也有我你这样的平庸之辈。这些都是这世界应该有的部分。没人能改变也没必要改变。象你说的，都是至圣或至愚，共产主义了，那这世界还会存在么？跟你透露一下，我现在鼓励自己的办法是往两头看。往前看，前面的目标是知天命耳顺不逾矩。就象你文章里说的宋江那样。再好不过。问什么要忿忿。还有，有时候也回头看看，志于学的志是不是动摇了。

坦率地说，你的书念得比我好一点。可是好得不多，我是半瓶，你比半瓶多点。可是我的优势是年纪大一些，我现在自己能有意抑制自己乱摇。等你再长两年，肯定会比我强。

话说回来，沿着这标尺走固然是一条路，其实不这么走也可以的。不做无益之事，何以遣有生之涯。怎么活还不是一辈子。多大事儿啊？

你说的不错.咱还没到那不动心的水平.我看是没指望了.何妨就这样呢?我是懒得改了.好久不见,何止两年.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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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很多年没有看过了，这些书年轻时候看没有多少体会。

你说说你哪个贴自认为写的不错呀?

那永远是下一个——俺是不是太虚伪了？

有些东西刚写好挺得意，过一阵又觉得还欠缺很多。

且等你顶上几个贴来。

现在再写的话，要改不少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