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文摘】司礼监秉笔太监评论 -- AleaJacta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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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司礼监秉笔太监评论
家园 金庸

评论金大侠是要冒风险的,一不留神说错了话,得罪了千千万万的金迷们,可不是闹着玩的。本监的那话儿是早没了,也不怕被你们割,可是脑袋还要保住的,咱还指望着升做掌印太监不是?

金大侠的14部巨著,地球人都知道,估计诸位都读过多遍,特别是三十岁以下十五岁以上的,这个年龄段,您要是说自己从来不看金庸,那您绝对是一牲口 (别误会,北京话是夸您牛的意思) 。

金大侠的巨著,本监就不多说了,说说他的小作品吧。一个是越女剑,短篇,相信看过的人不太多,本监觉得还算精致,但是好像也只不过是精致二字罢了,并不太有震撼人心的艺术力。这方面,跟周树人的<故事新编>比起来,差距就很明显。

金大侠的文史杂文写了不少,当年他和梁羽生陈凡三人在大公报开专栏,叫“三剑楼随笔” ,后来出版过。本监读过,印象是三个臭皮匠凑一起,诗词围棋书法绘画都谈,好像都挺有研究,其实也仍是臭皮匠的水平罢了,并没有胜过诸葛亮。金大侠的政治评论,散见于早年的明报,本监翻过明报的资料,看过一些,觉得很烂,跟李敖先生的雄奇政论比起来,差着十万八千里。

很多人说金大侠善于写长篇,不善于短篇。从他的杂文政论的水平来看,的确如此。小说也是越长的越好。金大侠写东西有个特点,开头总是平平,大约写了十万字之后开始渐渐雄起,再写100万字之后才能达到高潮迭起,通俗点说跟做爱的过程类似,需要长时间的前戏。所以您看他的短文不好,那是因为他还来得及进入状态,文章就结束了(早泄?阳萎?---这个本监是没机会体验的了)

忘了哪年(可能96年左右) ,国子监北师大分监的祭酒,叫王一川的,搞了一个现代文学大师排行榜的东西,现在是没人提了,当年可是轰动一时的新闻。为什么轰动呢?因为王祭酒脑子一热,把金大侠给搁进前十名了,与周树人老舍茅盾这些五四时代的大家相提并论。这下子争论大发了。很多学者反对,说金庸小说的文学价值没那么高,撑死了也就一通俗小说家,跟张恨水一类,怎么能上升到严肃文学的层次?也有很多学者支持金庸的,说武侠小说怎么不能登大雅之堂?水浒传就是一武侠小说!

后来王朔也不服老金,说金庸小说情节重复,语言罗嗦,一见面就打架,而且谁也干不掉谁,不过是一商业小说罢了。小王这话一出来,立马遭到金迷的痛击,说王朔是痞子小说论格调还不如人家金庸呢。双方对骂,本监躲在紫禁城看热闹。看来看去,发现王朔说了一句真话:不过是一商业小说罢了。

金大侠商业上成功之后,一直很忌讳被公众称作“武侠小说家” ,他希望自己的TITLE是“作家” ,或者“历史学家” 。他在许多公共场合露面,都喜欢谈学术,不喜欢谈他的小说。本监听过金大侠的一次演讲,讲中国历史大趋势,说实话,没见什么独到高明的见解,老头气质儒雅,帅呆了那种,就是口才太差,词不达意。您请教他秦皇汉武,他高兴,您跟他提杨过小龙女,他就不理人。

本监猜测金大侠的内心中,武侠小说的地位毕竟还是不高的,写武侠毕竟不是真正的作学问。所以金大侠才会聪明的封笔,晚年转行研究历史,并搞了个浙大的博导之位。本监对金大侠跑到浙大弄个教授是颇不以为然的,认为是他老人家晚年昏聩,缺乏自知之明的结果。据说他招博士的研究方向是隋唐史和中西交通史,本监只有一声叹息,想当年学贯中西的陈寅恪何等精深的学问,中大聘他开宋元史的课,他尚且谢绝说自己只对佛教史和隋唐史有研究,宋元史方面不是专家。金大侠能无愧乎?

最后说说金大侠的附庸们,靠研究金庸出名的。一个是陈墨,北京的老油条,出身不详,秃顶,大脑门,剧能侃,出过几本书,好像叫<金庸小说情爱论>之类的,本监翻过,无聊到极点。本监见过此公,听他谈过他的所谓高见:郭靖乔峰是儒家之侠,杨过是道家之侠,石破天是佛家之侠,韦小宝是无侠之侠!您别说,这人还真是搞文字游戏的奇才。另一个,陈平原,国子监的大学问家,写过一本书<千古文人侠客梦>,本监读过,深为折服,推荐您也看看,是真正把武侠小说当一门科学来研究的。

家园 贾平凹

陕西这地方藏龙卧虎,贾先生,是龙是虎且不说,您看他的相貌,大脸蛋子,两道扫帚眉,蛤蟆嘴,狮子鼻,再加一脸的横肉,真是天生的帝王之相!

要不怎么说女人们都喜欢贾先生呢,长得象鲁智深,又写得好文章,标准的“猛男+才子” 啊。本监在北京见过一次老贾,旁边不少小姑娘供他驱使,本监那叫一个辛酸,心说下辈子咱也写小说。

最近读过老贾写的一本书叫<西路上>,说的是他去新疆,一路上和一少妇(西安某女画家,有夫之妇)的恋情史,全部真人真事,这老贾也真不含糊,七老八十的人了,什么都不吝,硬能把这段子事写成一初恋的感觉,厉害。本监是每次看就会陷入半昏迷,一面感叹怎么自己就没这艳遇。

贾公公早年的许多小说,多取材陕西乡野生活,境界奇高,文字奇谲,特别是他的商州系列,本监就一个字:绝!这跟老贾的经历有关,他早年在陕西一个叫商州的小城,后来去了西安,从此定居下来,这经历和沈从文很象。老贾笔下的商州风物,栩栩如生,可和沈先生的边城一较高下。

80年代后期老贾一鼓作气拿了一溜文学大奖,香港的台湾的北美的飞马奖之类,一时间名声大振,在西安可是呼风唤雨的人物。陕西的军政大员也捧他,有跟他求字的,也有跟他求画的。画咱没见过,字是看过不少。老贾对自己的书法是很得意的,专门写过好几篇文章提这碴,说自己的字又长进了,“ 古意盎然” ,“有董其昌的味道” 之类的。字好不好,另说,老贾这自卖自夸的劲头,咱可有真点受不了。得,又半昏迷了一次。

那一阵子媒体炒,说陕西作家群崛起,领头的就是贾公公。老贾也激动,琢磨着要写出一部划时代的作品,结果整出一个废都来。这下子知名度在全国是上去了,北京满大街的地摊都有人卖废都。那阵子您晚上去双安当代,保不齐就会窜出来一个黑影问您“大哥要废都吗?”买书的人,看书的人,百分之99都是冲那“此处删去852字” 去的。老贾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其实书写得还不错,性描写也还可看,就是学肉蒲团的痕迹太明显,当然本监是有心无力的了。

很多人把老贾和书中的庄之蝶对号入座,说敢情象老贾这样的知识分子都是这么一群性饥渴的流氓啊。老贾自此在西安躲了好些年,没什么大动作,偶尔给一些杂志写点豆腐干,学名叫“美文” 的东西。老贾的短文,本监觉得很见他的功力,值得一看。

近来老贾的胆子也大了,性伴侣换得跟走马灯似的,早年和三毛的那点不清不楚的姐弟恋也成了他炒作的资本。看看好像东厂没人来拿他的伤风败俗之罪,这几年有开始冒起,写了几个长篇,<白夜>,<土门>之类的,本监读过,觉得他的灵气已经没有了,不过是匠气,苦苦支撑。十分为他可惜。

家园 周作人

周先生的名声在中国一直有些尴尬,一方面,大多数人知道他,不是因为他的著作,而是因为他是周树人的弟弟,另一方面,提起周作人,很多人的第一反应,这家伙不是当过汉奸吗?

汉奸当然是人人都有资格骂的,周先生在抗战后被蒋先生关进东厂的大狱,迫于舆论谴责也为了求生,写了不少忏悔文字,本监读过一些,颇似学生写的旷课检查,不深刻,也不足以感人。本监相信,周先生的内心深处对其汉奸经历是颇不以为然的,当年北平云集了本朝的学术精英,沦陷前夕,平津两地大学紧急搬到长沙,周先生当时已是北平学界赫赫有名的大腕,蒋先生特别指示过直隶镇抚使何应钦,此人一定要运出来,不可为日寇所用。可周先生就是不肯撤,谁劝也不成。所以,要说周先生是主动选择做了汉奸,这话也不冤枉他,谁让他有个日本老婆呢?加上他的留日经历,不亲日?亲谁?

周先生后来为自己辩解,他之所以坚留北平,是因为天性懒惰,既已习惯了北平的生活环境,便不愿千里奔波了。好像有些道理,是他心里话,不过,再怎么着,也还是成了民族的罪人不是?说是坚决不出任伪职的,可后来日本人给了个北平教育督察长的OFFER,也就半推半就的接受了,据说他的本意呢,是想身在日营心在汉,利用这个职务,为保护北平文物作些贡献。大事他做不成,小的善举倒也没少做。或许因为此,战后周先生才得免一死。

说起来周先生也是生不逢时罢了,他所需要的,无非一张安静的书桌,一方宁静的小院,可以读书写作会友谈天而已。可惜他的名声太大,日本人老早就盯上他了。就象明亡时的钱谦益,生逢乱世而又留恋红尘,除了降清,还有别的选择吗?周先生性格中有逆来顺受的一面,适合走钱谦益的路,不会去当史可法。

数年后,蒋先生要往台湾撤,又一次大规模的从北平抢人,傅斯年胡适之这些周先生的老同事都撤了。周先生又一次做出了与众不同的选择:不撤!老子连日本人都降过,降共又算什么!周先生的错误选择惊人的相似,当北平再次江山易主改名北京之后,坚持留下的周先生又一次成了一个不幸的政治批斗的倒酶蛋。北平的确不是周先生的福地。

解放后,周先生在文学上的成就一直不为人知,一方面他是老汉奸必须打压,另一方面,谁让他有个万丈光芒的哥哥呢?毛先生喜欢周树人,不喜欢周作人,所以,才华绝代的周作人也只好歇菜,从此默默无闻。本监记得九十年代初,北京的书坊间还鲜见他的书。直到最近十年,周先生才渐渐重新被正统秩序接纳,成为官方认可的五四时代的名家之一。礼部和大内印造局也开始狂印周先生的各种文集,文选,精选,传记,等等,买的人不少,有兴趣认真读的人似乎却不多。

周先生的文章风格独特,题材渊博,本监一向是常读常新的。文章正如他的天性,自然平和,所谓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的那一类,与其兄的匕首投枪式的文章大不同。二人在文学上的分歧也是他们后来分家并老死不相往来的一个重要原因。即如周树人眼界之高,也不得不佩服他这个弟弟的才华。记得一个记者曾在上海采访周树人,请他评论当今的文章名家,周树人直言:名家很多,但周作人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至于他自己,周树人不客气,把自己排第三。

周先生所有的好文章,几乎都是在北京教书时期写成的,当时钱玄同刘半农胡适之等新文化运动的各位老大云集北京。几个人和周先生经常周末去天安门边上的中山公园聚会,聚会地点在公园里的“来今雨轩” ,周先生的一生大约以此时最为快乐,所以写了很多明快逸趣之作。现在的中山公园早已搞得面目全非,里面乱七八糟的公司和单位一大堆,本监十分不喜,有次去公园,原想寻来今雨轩的,公园里却在搞一个成人性教育展,卖票看成人电影。本监已失去性能力于是愤怒离去。真是,斯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了。

周先生的学术,谈的人不多,但成就是很高的。在民俗学,儿童心理学方面,周先生都算得上本朝的开创性大家。他对日本和英国的文学也极有研究,有许多翻译作品。至于周先生的国学造诣之高,就不用多说了,虽然不如王国维章太炎那么精深,搁现在也绝对远超那群中文系的博导们。这是那个黄金时代的共性,出了一大批学贯中西的大师。本监读周先生的著作,最大的一个感慨就是他怎么看过这么多的书!本朝人物,除了钱钟书,论读书之博,周先生大概可称第一。

附带说说周先生的传记。大陆出版的周作人传,至少就有四,五种之多。本监读过两种,觉得不好。其实周先生在解放后写过知堂回想录,总结一生,是他最好的传记。周先生有写日记的习惯,几十年从不间断。日记中的精华,全在知堂回想录中。您有兴趣,不妨一看。

家园 二月河

看惯了高阳软绵绵的历史小说,二月河气魄宏大的长篇令人眼前一亮。这位老伯也算大器晚成的典范了,40岁之前默默无闻,过了不惑之年,忽然发愤起来,凭着他没完没了的清史小说,二月河一夜成名,不但红,而且红得发紫。

康熙,雍正,乾隆,折腾完这祖孙三代,二月河又埋头写光绪。他的本意是写严肃的正史,写出来东西的却多少有些离谱,三分象三国演义,又有三分象还珠格格,总之是非驴非马。所以,每回读他的煌煌巨著,我都有点惋惜。

说到二月河的火爆,没有电视的推波助澜是不成的,更何况是中央台,绝对立竿见影的效果。雍正在中央台播出后,观众纷纷掏银子买书,那阵子北京的大街小巷,您留神打听,二月河的盗版卖的最好。康熙一播出更是热火烹油,而且听说朱熔基也爱看,这还了得?

二月河成名之后,仍然潜伏在河南,保持旧有的生活习惯,不四处招摇,也不摆名人的款儿,这是他的聪明处。且不论小说好不好,我很喜欢他守拙朴素的一面。反观他的河南同乡刘震云,就太过张扬,远不如二月河懂得龙潜于野的自然之道。

有一回二月河到北京,碰巧见到一面。想象中他是个文弱书生,没料到竟是一条肥胖的壮汉,大脑袋红光满面,身上披着一件大褂。走在北京的大街上,二月河的气质颇为另类,令我十分欣赏。起码,他的回头率,我比不了。

他手里要再拿把菜刀,跟水浒里的郑屠也算貌合神离了。真应了那句老话,人不可貌相啊。谁能想到这个看似粗鲁的大胖子,能细水长流的写出几百万字的历史小说呢?

说起历史小说,似乎不难写,现成的故事,您添点枝叶就齐了。其实不然,您得研究史料,得琢磨古人的说话,太口语了不成,太文言了也不成。这里面,最重要的是作家的历史观,这决定着一部历史小说的境界高低。

因为史观的问题,姚雪垠的李自成就不那么出色,虽然是名著,很多人却觉得象裹脚布,行文罗嗦而且论调陈旧。这自然不全怪姚,那个年代,您敢写点观念新鲜的,不等于找死嘛。

比起老姚,二月河的创作就大胆多了。现在不提人民群众创造历史了,二月河反其道而行之,专写帝王将相。当然,赞美这些人没什么不对的,毕竟,历史的大浪中能让人记住的,不是人渣就是精英,反正没咱们普通人什么事。您非让二月河“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那他的皇帝小说也甭写了,改东方时空得了。

所以,二月河的问题,不在于写了谁,而在于怎么写。写皇帝没说的,能塑造出一个真实可信的人物,这也算作者的本事。可惜,二月河写起来就有点收不住,把皇帝写成了上帝。这一下降低了小说的格调,好好的一部正史,弄成戏说了。

大概二月河在小说中寄托了他的政治理想,所以他笔下的满洲皇帝,都是爱民如子,文武全能,洞察万里,睿智果敢。这么说吧,毛公和蒋公加起来,也没这么大能耐。小说中那股子“恋主” 的酸味也不是读者能忍受的,包衣奴才见了八旗主子,那依依难舍的热乎劲,快赶上我爱我家了。要这么看,中国的历史并非“吃人”而是“感人” ,可叹鲁迅的狂人日记是白写了。

抛开历史观是否庸俗不说,二月河的文字是有他的长处的。在搜集史料方面,他下了非常大的功夫,何况他老人家是自学成才,这就更不易了。另外,二月河早年搞过红学,从小说的字里行间看得出,在文字上,他是刻意模仿红楼梦的。可惜,终究没有学像。

家园 王安忆

看的第一部王氏小说,是小城之恋,选自<中国当代争鸣小说选>。那时家里有这么一套争鸣系列,大概十多卷,封面设计得花里胡哨,收录了80年代有争议的许多作品。大部分所谓的争议都沾点黄,所以本监如获至宝,当然,要趁父亲不在的时候偷看。

这套书在国内书店早已绝迹,某日在美国一个图书馆无意中看到全本,顿时有见到失散的老朋友之感。80年代是个很有趣的时代,哪个作家要敢写点小小的三级,顿时会引起特严肃的文艺批评,光口水就能淹死人。当然,那会儿不叫批评,叫争鸣。比起现如今的下半身写作,那时的作家实在是太纯洁也太假正经了,真令人无比怀念又无比痛恨啊。

王安忆早在80年代就已成名,当然那时远没有现在这么红。不过,这在文坛中也算异数了,女作家更新换代的速度绝对不比CPU升级慢,所以,王安忆的这种长胜不衰实为不易。

这一方面是因为她的高产,年年有新作,老有露脸的机会。象屏幕上的倪大妈赵大叔,崩管水平糙不糙,先勾住您的眼球再说。另一方面,王安忆一直在尝试着突破,不重复自己,想写出与众不同的经典之作。这个尝试,虽令人称道,也使她陷入一种自寻烦恼的苦境。

说她自寻烦恼,因为并非所有人都能写出真正的经典。这个可能跟勤奋无关,而更多的是一种悟性,对人生的洞察,对文字的感觉,多少有点与生俱来的本领。所以,李白一挥手就是千古名篇,李贺却要骑着驴苦苦推敲,好容易憋出个句子便赶紧记下来放入诗囊。要这么看,王安忆也属于骑驴的那种,而她的前辈张爱玲则更象李白一类的天纵奇才。

当然,骑驴的也未必写不出好东西,只是要更加努力,天天出去遛驴才成。还好,王安忆没什么大的优点,刻苦这条她还是有的。所以,从早期粗糙的<小城之恋>,<荒山之恋>,到后期的<逐鹿中街>,<长恨歌>,看得出她是越写越精致了。后来,长恨歌一举夺得茅盾文学奖,这对中国的文人来说,是所谓主流文学的最高成就了。

中国人的哲学讲究物极必反,盛极而衰,用这个规律去看历届的茅盾奖,一个有趣的现象就是得奖的后来都走了下坡路。刘心武,路遥,霍达,陈忠实,都得了茅盾奖,然后死的死,衰的衰,歇菜的歇菜,惨不忍睹。

以王安忆的水平,再考虑到她的年龄,写完长恨歌,我想大概已接近她的顶点。剩下的,无非是原地踏步了,甚至更糟,象王蒙巴金那样倚老卖老写个没完,徒然被新锐的一代暗笑。

本监读长恨歌的时候,乍一看以为张爱玲复活了,上海的弄堂旧时的风物,写得着实细腻,仔细一读呢,就看出她和张爱玲的天差地别了。这种差别纯属个人感觉,不容易说清楚。大体上,张的文字自然隽永,妙手天成,而王的文字则刻意雕琢,匠气不说,还腻的有些让人吃不下。所以,虽然长恨歌以它无比拖沓的抒情征服了茅盾奖的评委,却实在难以成为传世的经典。

比起长恨歌的冗长,我更喜欢王安忆以前的一些中篇和短篇小说,比如农村题材的小鲍庄,写得就很有味道。另一个值得推荐的作品是她的<纪实与虚构>,这个长篇小说是个冷门,我想很多人没听过,看过的就更少量。其实我觉得它比长恨歌读来有趣些。这部书的构思有点意思,同时写了北魏和现在,两个时空来回穿梭,读完后,害得本监有些精神分裂。

家园 华山派

(1)

五岳剑派里有华山派,当代文学也有个陕西派。您别小看这一派,人数不多,但个个是高手。

陕西派的创派祖师,是柳青。柳青这个名字,别搞混了,不是还珠格格里面的那个柳青。还珠中的柳青是一傻冒,而陕西派的这位掌门人柳先生可是江湖上响当当的角色。60年代,他写的<创业史>名震天下,号称本朝的清明上河图。

现如今,创业史是没人读了,早晚要湮没在故纸堆中,这真是件可惜的事情。中学语文课本里,梁生宝进城买稻谷的故事,诸位可还记得?这篇课文就节选自创业史。

创业史的文学价值,咱看来是极高的,实属当代文学中的精品,真实再现50年代的农村风貌。同时代还有众多农村题材的样板文学,<暴风骤雨>,<红旗谱>之类,您如果都看过,一比较,自然能发现创业史的高明之处。

当年柳掌门为了写作此书,决然把家从京城搬到陕西乡下,一住就是十多年,不说别的,就这份定力,谁比得了?看过柳青的几张遗照,光头,穿着农村的对襟棉袄,一双大眼质朴无华,不禁对柳先生这位隐于乡野的大儒肃然起敬。

(2)

柳青很早就死了,第二代掌门杜鹏程。老杜这个名字,估计现在知道的人更少了。可他写的<保卫延安>,您就算没看过,也总还有些印象吧?

当年,<保卫延安>也算东厂和锦衣卫必备图书之一,尤其军队大院的孩子,家里大多都有这么一册。父辈不得不看,子辈不一定看,孙辈一定不看。

这本书,号称本朝第一部长篇军事小说,如今落得个无人问津的下场,也算死得其所了。不为别的,书写得太差,跟魏巍的<东方>一个毛病,语言模式化,人物脸谱化,叫报告文学更合适,实在不宜归为小说。小时候看过数遍,情节全忘了,只记得是毛先生的彭德怀部和蒋先生的胡宗南部在陕北玩捉迷藏的故事。

老杜后来又写过写歌颂本朝工业建设的小说,还有些杂七杂八的散文,大都是些垃圾,不提也罢。

(3)

80年代,老杜还活着,却早已不能服众,于是把陕西派掌门人的位子传给了贾平凹。老贾的话题以前写过,就不重复了。

老贾这掌门人的位子一直坐得不安稳,因为本派还有一个绝顶高手虎视眈眈,这人就是路遥。

(4)

路遥是地道的陕西人,出身陕北农民之家,性格颇有三秦古风:豪爽朴实,厚重深沉。比起老贾的油头滑脑,很多人更喜欢路遥。

80年代初,路遥以一部<人生>名动天下,90年代初,<平凡的世界>再度横扫中华。相信很多人都看过这两部现实主义的杰出巨著,那书里的农民形象,高加林和孙少平,是不是还栩栩如生的活在您脑海之中?

路遥最崇敬的人是本派祖师柳青,在他的许多散文和自序里,路遥多次表达了他对柳先生的欣赏。您如果再读一遍创业史和平凡的世界,不难发现创业史对路遥的深刻影响。比如,这两本小说的开头,写的都是一部陕西的饥饿史。

路遥小说,可称中国七十年代农村的全景图,他的成就来自勤奋,而非天赋。他写平凡的世界,一度不知如何下笔,每天在乡间苦思冥想,有时候一天不吃饭,有时候靠方便面维持生命,他英年早逝,跟这部血泪之书有莫大的关系。

惜乎斯人已逝,如今象路遥这样严谨的作家,不多见了。象他那样关注农民命运的,又还有几人哉?

路遥的小说写得不算多,其他作品,如<黄叶在秋风中飘落>,<在困难的日子里>之类,是比较好的,大致延续了他的饥饿主题和写实手法。

(5)

路遥死后,陕西派又冒出一位高手,陈忠实。老陈也学柳青的现实主义路线,但是走的是偏锋,有些魔幻现实主义的色彩。比如他的<白鹿原>和<蓝袍先生>,写民国时代的陕西乡村,透着一股子妖气森森的味道。自平凡的世界摘走茅盾奖后,白鹿原也得了茅盾奖,这让老陈获得了巨大声望,江湖之中,人人侧目。

老陈和老贾是互相不服的。某次看到陈忠实在电视上洋洋自得的说,白鹿原是中国文学的一座高峰,将来他是不可能再写出超越白鹿原的作品了。

(6)

柳,杜,贾,路,陈,合为陕西派六大高手。如今,六大高手只剩贾陈还在人世。陕西派的凋零,似乎已是指日可待的了。呜呼!

家园 张爱玲

中国的旧小说,特别是演义文学,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女人不可小视。两军阵前,如有女将出战(尤其是美貌的),多半是绝顶高手,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封神榜的邓婵玉,薛家将的樊梨花,水浒传的扈三娘,皆属此类。到了杨家将,更了不得,干脆,穆桂英挂帅,十二寡妇征西。

看中国文学史,也有类似现象。上下五千年,偶然冒出一两个女文人,甭问,必定是了不起的人物,占尽世间灵气的那种。远的就不说了,班淑婕蔡文姬李清照朱淑真,扳手指头数得出来的几个,近代的,张爱玲大概是登峰造极的一位。

如今这年月,女作家层出不穷,以摩尔定律的方式幂增长。可世间的灵气儿就那么多,被这些女人分来分去,结果呢,张爱玲那样的天才是见不到了,倒是见到一群怪胎:美女作家卫慧,丑女作家木子美,幼女作家蒋方舟,处女作家琼瑶,等等。这群废物捆在一起,说好听的是繁荣市场百家争鸣,说难听点,群魔乱舞骚首弄姿色罢了。幸亏本监早已挥刀自宫,不然还真得被这些白骨精给迷住。

李商隐死后,他的好友写挽诗,头一句很有名: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这句话,我一直喜欢,咱也拿来主义一回,套在张爱玲身上,大概是最适宜的评语。95年,张爱玲客死异乡,死讯传出来,不巧,正赶上国内中秋节,神州大地一片欢腾。那天,本监正在紫禁城溜达,小太监送上当天的人民日报,记得很清楚,在第一版(还算主编有眼) 不太醒目的位置,有条快讯:旅美作家张爱玲去世,享年XX岁。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报道。张爱玲一代天才,死时居然如此寂寞。

这也不全怪人民日报,大陆自从1949年开始封锁张爱玲,直到她死的时候,在大陆还没有完全解禁。那时候,一般的老百姓还真不知道张爱玲是谁,看过她的书的人就更少了。再说,这名字取得也俗,猛一听,还以为是北京胡同里的大妈呢。

不过,真金总要发光,97以后,张爱玲在大陆的走红势不可挡。如今,张爱玲的追随者人多势众,已经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圈子,叫作“张迷” 。写文章而能有自己的FANS,这在中国作家中极为罕见。张迷之外,好像只听说金庸有此殊荣。

谈论张爱玲也成了一件时尚的事情,特别是许多情窦初开的中学生,少男少女,公司白领之类。有人批评,说这帮人懂什么张爱玲,不过是小资情调,赶时髦罢了。咱倒不这么看,张爱玲说过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出名要趁早” ,可见她喜欢名利场,喜欢被众星捧月,这也是她的真性情。她要知道有这么多张迷,在坟中也会偷着乐的。咱们应该替她老人家高兴才对。

张氏著作有小资情调,这是事实。小资也没什么不好,关键看你会不会表达。表达的好,照样流芳百世感人肺腑,表达的不好,便成了山西老醋酸倒大牙。张爱玲无疑是叙事的奇才,您看她的小说,不过写市井生活人情世故,内容是大俗,文字却大雅,说是字字珠玑,也不算夸大。

红楼梦对她的影响极大,看她的金锁记,沉香屑,还有倾城之恋,用白描的笔法写出,该精致的精致,该铺陈的铺陈,仿佛便是一部现代版的红楼。她也喜欢看鸳鸯蝴蝶派的通俗小说,张恨水,周瘦娟之类。看她写的半生缘,有情人难成眷属,有些张恨水小说的意思,只是她写的远为出色。顺便提一句,黎明黄磊吴倩莲主演的电影半生缘是个垃圾,本监看后,烦闷数日。

许多晚辈的女作家也学她,都没有她的语言天赋,只好成了邯郸学步。王安忆大概是学张爱玲学的最好的,看过她的小说<长恨歌>,处处有张氏的影子。可惜,得了形似,却没有得到神邃。所以,张爱玲仍然是张爱玲,王安忆终究不过是王安忆而已。

张爱玲出身名门,祖母是李鸿章之女,搁现在也算重点的统战对象了。天生有股子没落贵族的气派,再加上生活在上海十里洋场,写上海的风花雪月是最拿手的。您不让人家写红玫瑰与白玫瑰,难道让她写小二黑结婚不成?

您还别说,真有人较这个劲。比如傅雷,40年代公开批评张爱玲的小说<连环套>是色情文学。那时张爱玲才20多岁一小姑娘,第一次写长篇,就被老傅骂了个狗血淋头。连环套我看过,觉得“情” 是有的,却没有看到“色” ,不知傅雷从哪儿看出的“色情” ,乃至对弱女子下此狠手。

这时候,小白脸胡兰成站出来了,发表长篇评论,高调称赞张爱玲的艺术成就。胡兰成是有预谋的,但是张爱玲不知道,把胡引为知己,很快便结了婚。很多人替张爱玲后悔,不该嫁这个汉奸。我倒觉得这些后悔都是看三国落泪替古人担忧,而且未必明白张爱玲的女儿心事。女孩子嘛,谁对我真心好我就嫁谁,管他是汉奸土匪还是卖国贼呢?

家园 王蒙

郭沫若之后,以文人身份出任政府高官的,自然首推王蒙。他的文学成就,不算太差,当然也绝不能太好,总之是中规中矩的样子,皇上喜欢的那种。于是提拔他作了翰林院的掌院大学士,当年有个说法,是要把王公公竖立为“新时期中国文化的一面旗帜”。

旗帜当然不是那么容易做的,前有鲁迅,后有老郭,两座大旗在前面戳着,王蒙要做这官方的第三座大旗,论资历和学养,都是很不够的。幸好他还有一项优势:这就是高产。

高产的作家,人们常常产生一种错觉,觉得作者的水平自然是高的。王蒙文集,大概有十五卷的样子,硬皮烫金,搁在书架上,望去仿佛一座长城。单看气势,并不输于鲁迅全集。

不知道有哪位高人看过全部王蒙文集,反正我只是挑着看的。书信部分,不看。讲话部分,不看。时评部分,不看。现代诗,不看。这些垃圾剔除后,文集只剩下了一半,按内容区分,是小说,散文,和红学研究。

先说说他的红学研究。王蒙并非学者型的文人,他写的红楼启示录,我不觉得有什么学术上的价值,更多的是一种自娱。至于能不能娱乐大众,这就见仁见智了。有喜欢他的,说他对红楼别有新解,当然也有瞧不上的,说他给周汝昌提鞋都不配。

老王的散文也是如此,很高产,却乏善可陈。其实这也怪不得他没本事,五四以来写散文的高人辈出,王蒙置身其中,不过一个庸才而已。不过,老王的勤奋是令人尊敬的,以他的高龄,近年仍在<读书>杂志上持续发表新作,令本监甚是惊讶。

倒是他的小说还值得一提。他有一个中篇系列,叫做<在伊犁>,写的是他在新疆流放期间,经历的诸多西域趣事。小说写的极出色,半真半假,亦庄亦谐,我觉得是他最好的作品。第一次读的时候,是在电车上,那时北京的电车不象现在这么拥挤,开得又稳,车上读书乃是一件乐事。记得那次本来要到东四下车,结果看得入迷,竟然坐过了站。

王蒙的长篇不多,<青春万岁>是他的第一个长篇小说,可惜,写得过于弱智,就不多说它了。后来的一些作品,老王尝试了新的写法,比如臭名昭著的“意识流” 。王蒙未必是中国最早写意识流小说的,但绝对是最有名的一位。比如他的意识流名篇<蝴蝶>,80年代一度是文艺界的评论焦点。

意识流说来很唬人,戳穿了,乃是十分肤浅的东西。不过是跟着感觉走,大量心理描写的直接堆砌,王蒙写得很爽,读者看着很烦。拆散了这些假象,小说立刻支离破碎。

说到意识流,顺便提提朦胧诗,这也是80年代的一大恶俗,和意识流小说平分秋色。最可气的,那些诗人们还要寻祖,借助死去的前辈提高自己的身价。结果让他们看中了李商隐,说李的那些无题诗就是中国早期的朦胧诗,李商隐地下有知,想来又要气死一回。

最后说说90年代的一件文坛公案。某一年(可能96年吧),张承志和王朔发生了口角。众所周知,张承志是北京的精神清洁工,王朔则是标准的北京流氓。这两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当时舆论是偏向张的,后来山东的著名作家张炜加入战斗,支持张承志。王朔眼瞅着要败,这时王蒙出手了,公开称赞王朔的作品具有时代精神云云。以王蒙的影响力,顿时扭转了王朔的败局。

当时这件事被称作“二张二王之争” ,很是轰动了一阵子。但是王蒙自此也树敌甚多,尤其在学术界,很多人对王蒙颇有微词。那时候本监看邸报,常能读到各地弹劾王蒙的奏章,记得上海的陈村和葛红兵都写过非常尖锐的批评。王蒙的衰亡,于此可以预知矣。

家园 王小波

能够象F4那样迷倒众生一定是很多文人的梦想,从这个角度说,王小波距离成功只差一步。王小波的确已经很红,可惜,还算不上大众偶像,原因很复杂,一个是现有体制对他的排斥,另外一条,是因为他不够帅。

不但不帅,他甚至算是长得比较困难的,一脸的沧桑不说,五官的搭配也成问题,北京话所说的“歪瓜裂枣” 那类人物。所以,能娶到李银河这个大胖媳妇,小波也算是艳福非浅了,更何况,李银河这个老婆还是研究性文化的社会学博士。

貌不出众的王小波,具备了成为文化偶像的很多要素:比如,离经叛道的气质,天马行空的文字,当然,还有他的英年早逝。这一条尤其重要,正值创作颠峰的小波突然就这么死去,给后人留下无尽的想象余地。相比之下,巴金这辈子的文学声誉,就毁在他的老而弥坚手里了。

王小波的书我都读过,有很喜欢的,也有很不舒服的。他的精华之作,都集中在时代四部曲里面,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青铜时代,黑铁时代,光看这书名就有一种重金属音乐的感觉。他的杂文和书信也写得颇为有趣,不过,是他的细枝末节,不值得专门去说了。

影响最大的,自然是他的青铜时代。这部书97年面世,那时候刚去世的王小波还是藉藉无名。我在北京的一家小书店里,无意中看到这部小说,看书名挺好玩,便随手从书架里拿出来翻阅。一读之下,没料到这个作者竟是以一位绝顶高手。记得那天很激动的站在原地看了2个小时,最后一个特漂亮的女店员实在是忍无可忍,过来说:“先生请问您买这本书吗?” 本监只好赶紧闪。

青铜时代是一部有趣的书,实际上王小波所有的作品都在试图做到“有趣” 。在他的小说<红拂夜奔>中,王小波直截了当的说,每一本书都应该有趣。对于一些书来说,有趣是它存在的理由;对于另一些书来说,有趣是它应达到的标准。这话听起来有点绕,但是切中要害。因为,读过太多的所谓名家名作,其实都无趣的很。

当然也有人不喜欢王小波,常见的批评是说他卖弄。比如,他在历史小说里经常会炫耀一些他读过或知道的东西,诸如普鲁斯特,马尔库赛,费尔马定理之类的。其实我倒觉得这不算卖弄,不过是为了有趣而刻意为之。如果要给他挑毛病的话,我想他对生殖器官的描写实在是过于自娱自乐了,失去了应有的节制,让人看着烦。尤其是本监早就挥刀自宫了,您说王小波这不是给咱添堵吗?

不管怎么说,特立独行的王小波注定是可以在文学史上大放异彩的。在互联网上,王小波的追随者铺天盖地,这架势大可和张爱玲的张迷们一争高下。有个很有名的坛子,叫做“王小波门下走狗” ,自称走狗的,都是酷爱王小波的网友。本监有时也去坛子转转,看看这帮人的鸡鸣狗叫,真是千奇百怪。

走狗的典故是打郑板桥那来的,老郑特欣赏明朝的徐文长,刻了一方印章,叫“徐青藤门下走狗” 。徐文长只有郑板桥一个走狗,王小波却有数不清的走狗,要这么比,小波也该含笑九泉了。

近来模拟王小波的走狗很多,有个叫稻壳的所写<流氓的歌舞>,以林冲为素材的中篇小说,把王小波学了个十足十。不过,大多数模仿王小波的作品,都是速朽的文字垃圾。在本监看来,这已经成为一股新的恶俗。特别是那些中学生,小小幼齿,也学着王小波玩世不恭的口吻,号称要解构历史。哪里是什么解构,不过是糟蹋历史罢了。

家园 阿城

阿城姓钟,本名“钟阿城” ,这个名字对大多数人而言,都显得陌生。乍一听,您没准儿把他当成一个卖馄饨的,其实这位少爷是皇城根儿的清净散人,斗鸡遛狗玩出来的。在他<闲话闲说>这本书里,阿城自己解释说,他的父母都是当年包围北平的解放军,以“阿城” 为名,是纪念农村包围城市的意思。

这个说法很好玩,从中不难想象,阿城是个有趣的人。他的名气说来不大,作品也不多,再过几年,多半会被大众遗忘。而且他也没写过长篇,连中篇也寥寥可数。不过,这些并不妨碍阿城跻身中国的第一流作家,北京话所说的“大拿” 那类人物。

写文章而能成为“大拿” ,这自然很难。光指着高产是不成的,多少您得有些灵气吧。不然,就算一年攒出一个长篇,总归也是琼瑶海岩之属,算不上一流。有灵气的作家当然也分许多种,有王小波的抖机灵,也有苏童的才子风情,不过,这些人的聪明都是摆在眼面上,谁都看得见的。

比较起来,阿城的灵气 ,则是不动声色,隐藏很深的那种,套一句鲁迅的诗来形容,可谓“于无声处听惊雷” ,再比喻的通俗点,就是俗话说的“会咬人的狗不叫” 。本监早年看他的小说时,<棋王>,<树王>,<孩子王>,都没有曲折的情节,文字也一概简洁,匆匆一读,不觉得如何。可后来再一琢磨,便觉出阿城的叙事其实大有内涵,回味悠长。

质朴之中,含有天然野趣,这种文字如今不多见了。大致上,沈从文,汪曾祺,孙犁,以及阿城,都可算这一派中的顶尖高手,他们的作品不长,文字却是精心淬炼过的。不象现今的小说家,一出手就是上百万字,再看作品的名字,不是<大浴女>就是<丰乳肥臀>,害得本监脸红心跳脖子粗,看完后,却只能象阿Q一样愤愤的说一句“妈妈的,又上当了!”

阿城的思想很杂,信不信马列,这我不知道,反正儒道禅的东西他都喜欢,一般的看法是他更近于道家。上面提到的小说<棋王>,许多评论家认为蕴含了中国的道家文化,书中那个“棋呆子”王一生您还有印象吧,他下的也是道家的棋,讲究后发制人。王一生这个人物也处处体现了道家的最高理想,他的人生态度就是两个字:“无为” ,看起来柔弱无力,实际上,无为而无不为,刚强的对手反而都败在他的手下。

关于阿城和道家,华东师大的胡河清博士有过很详尽的分析。这位胡博士十年前跳楼自杀,曾经轰动全国,如今也被人淡忘了。他有一本遗著叫<灵地的缅想>,写的很好,他死的那年,本监特意找来看,记得书中提到了几个作家都是近于道家的一派,比如苏童,格非,当然还有阿城。现在一想,果然如此。可惜这书是早就找不到了。

喜欢阿城的人很多,当然,也有严肃的批评,比如文学博士孔庆东。孔先生写了几篇文章,专门批评阿城的一部书<遍地风流>。这部书是阿城一些短篇小说的合集,用了古代笔记体小说的写法,大概是过于追求洗练了,所以大段大段的描写基本上没有人称主语,害得孔庆东看了半天不知道阿城写的是什么。

不光孔先生晕,我也晕。比如这么几句:“夜,都起了,沙沙响,披上衣服。” 孔庆东于是批评道:“是秋夜还是春夜?什么人起来了?什么东西沙沙的响?又是谁披上了衣服?”( 我没有书,引用都非原文,记忆中的大意如此)

最后说说阿城的杂文。比较出名的是两本集子,一个叫<闲话闲说>,谈论中国的小说和哲学,写的流畅有趣,非常值得一读。另一个叫<威尼斯日记>,是他在意大利云游时的一些游记。他自己画了些威尼斯插图,配上他的妙语连珠,也算相得益彰了。

阿城喜欢玩,玩字画古董,甚至自己组装过汽车。他的游记随手记之,自然而然,可比余秋雨高明多了。老余的游法叫“苦旅” ,还没玩呢,先要带一箱子参考书准备作起八股文来。阿城则不然,玩就是玩,玩而有余兴,才随意写几篇小玩意儿而已。

老余比阿城少了些什么呢?我想不过是“平常心” 三个字。平平淡淡,说来容易,又有几个人做得到呢?

家园 林语堂

巧得很,林语堂和笑傲江湖里的林平之都是福建人。福建出美女,是有名的,福建的男子们似乎也多柔媚之气。林平之,据金庸描述,是“眉清目秀,长身玉立” 的美男子。林语堂呢,看他的青年照,也是万人迷,帅呆了。他要还活着,哪还轮得到F4这群小丑在台湾大出风头。

老话说文如其人,我看这话是有道理的。您看鲁迅的晚年像,狠狠地叼着烟斗,头发竖立如刺,双唇紧闭,目光严肃得要杀人。林语堂也有张晚年像,也叼着烟斗,头发却梳理得整整齐齐,嘴角含笑,眉目传情。

看一个人的容貌,大致可揣测他的文风。林语堂长得温文尔雅,喜欢写风趣幽默的文字,这是他的天性。虽然,很不幸地,被鲁迅斥作帮闲。解放后有条“两个凡是” 的潜规则,凡是被周树人先生骂过的,凡是跟蒋先生跑路的,其著作一概不准宣传出版。林先生既被骂过,又去了台湾,两罪并罚,从此在大陆不见天日。

小时候翻看家中藏书,找到过几本很老套的现代文学史,60年代出版的,是那个年代的大学中文系教科书。记得书里面,柔石这种废物都能专列一章,而象林先生这样对中国文学做出卓越贡献的大师,翻遍全书,却无一字提及。这种教科书读起来也真是有趣。

林语堂有个众所周知的头衔:幽默大师。在中国提倡幽默文学并不容易,成为大师就更难了。这一流派在中国一向没有得到很好的发展,儒家文以载道,写文章要八股,要庄严肃穆,这样的环境怎么能有欧亨利与马克吐温?所以,历代只有几部寥寥的笑话书,东坡志林,笑林广记,和广笑府之类,还多以黄色笑话为主。西游记大概是最接近幽默的要旨的,儒林外史则更近于讽刺,而非真正的幽默。

五四以来,西学东渐,风气开放,幽默文学在中国大行其道。胡适之写过<差不多先生传>,大概是最早的一篇现代幽默散文,钱玄同也是搞笑高手,晚一点的梁实秋钱钟书老舍都擅长此道。林语堂能超乎这几位之上,自然有其过人之处。

胡适性子温和,但不善调侃。钱玄同能侃,有点北京板爷的意思,可惜死得早。梁实秋是最近林语堂的,但境界窄,不过写写花鸟虫鱼。钱钟书和老舍本性都非风趣之人,文章中的幽默便有些做出来的不自然。老钱的尖刻尤其违背了幽默的真精神。唯有林语堂,生性乐观,不论谈文学谈政治谈时局谈生活,皆能寓庄于谐,自然天成,令人会心微笑。您有兴趣,不妨翻翻他编的<论语>和<宇宙风>。

林语堂的英文极其了得,他的几个长篇巨著,京华烟云,还有吾国吾民,都是直接以英文写成,并迅速成为美国的畅销书。这分能耐,估计钱钟书梁实秋陈寅恪这几位英文大师也比不上。您看钱氏作品里大量引用英文,不过是读的书多,笔记作的勤,您让老钱用英文写围城试试?

林语堂有如此高超的英文,在于他的勤奋。记得他的传记说,他小时候家境贫寒,买不起外文读物,为了学英文,只好每天在口袋里放一部袖珍字典,日久天长,竟然把一部字典倒背如流。

不过,话说回来,在美国畅销的英文小说,再翻译成中文,未必是佳作。京华烟云是最好的例子,这本书很长,号称名著,可我耐着性子看来看去,也没觉得比张恨水的通俗小说高明到哪里去。不过写人情世故而已,细节冗长,文字也不活泼,没能摆脱中国旧式小说的框架。比之他的晚辈张爱玲远远不如。拍成电视剧以后,反而火起来了。倒是吾国吾民写得颇为风趣,适合洋人看。

其实我最喜欢他写的苏东坡传,林语堂此人,不论作人,还是作文,都颇得苏大胡子的神髓,由他写苏东坡,最合适不过。在林语堂的身上,混合着儒家的礼,道家的玄,禅宗的悟,基督的恕,这样的人,在中国总归是个异数。中国多的是顺民,也不缺叛逆者,更不缺严肃的面孔,但是中国的环境不太容易出现林语堂这种微笑风趣的人物。

最后说说他的传记。林的传记很多,看过两三部,大多雷同。觉得以他的女儿林太乙写的最好,生动有趣,深得乃父三昧。

家园 王国维

王公公是投水自杀的,死前的职务是溥仪的南书房行走,相当于皇帝的私人顾问,很风光的差使。老王每天到北京的紫禁城上班,皇上却一年到头躲在天津的张园,员工从来见不到老板,这种好工作如今可没地儿找了。

老王是忠君之臣,不肯就这么闲着,于是把大内藏书取出来暴读一遍,写了许多精彩考证。可惜,最后还是没想开,学了屈原,据说是为了殉清。

老王是专程跑到颐和园的昆明湖跳进去的,进园子前,据他的轿夫回忆,老王说不必等他了,可见老王是个细心的人。老王死前给长子的遗书,本监也曾瞻仰过,书法是很好的,字写得一丝不苟,看来老王是深思熟虑之后,结束了自己的辉煌一生。

有人说,老王为什么不直接奔故宫的筒子河呢,干嘛大老远去颐和园?这个好回答,您去筒子河看看就明白了,解放前那儿的水能熏死人,但是绝对淹不死人。昆明湖的水从玉泉山来,死在那儿就干净多了。

颐和园如今是早被游客们挤爆了,本监有一回去,忽然想起老王这档子事来,问了一溜管园子的,都摇头,“王国维是谁?哪个单位的?” 看看昆明湖四周,游园子的,卖零食的,男欢的女爱的,比崇文门菜市场还热闹,心说王公公您可真不该死在这儿,早知道还不如跳清华园的荷塘呢。

老王死后,北京学界哗然。皇上在天津也知道了,流了几滴鳄鱼的眼泪,专门下诏,追封老王为本朝最后一个死节之士。老王要是一妞,估计也能上烈女传了。

当时王公公还是清华的四大导师之一,拖着一条细细的辫子,讲课声音很低,浓重的浙江口音,给很多学生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后来师生集资,给他建了个纪念碑,陈寅恪写的碑文,梁思成制的碑式。碑如今还在清华园里立着,不远处就是著名的荷塘,朱自清笔下<荷塘月色>您还有点印象吧,“荷叶田田” 之类假不拉唧的描写,写的就是这儿,当年本是一片天然野趣,如今也堆起了假山喷泉,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国学方面,王公公如果自称本朝第二,大概就没人敢称第一了。一向挑剔的鲁迅也由衷赞叹,“要论国学,他(王国维)才可以算得上一个真正的人物” 。老王的国学著述极多,特别在古文字学和音韵学方面,堪称独步天下。他有一个开创性的方法,就是用近代考古发现的器物去印证甲骨文和金文,这个方法影响了一代的学术。

老王死后,后人出版了<海宁王静安先生遗书>,厚厚的一大排,本监不自量力,粗粗看过其中的几部,已经晕得找不着北了,对王公公佩服得五体投地。

后来的罗振玉,还有郭沫若这种鼠辈也搞甲骨文研究,也都成了所谓的甲骨文专家。可是他们跟王公公比起来,差距就太大了。罗振玉自己也公开承认,他的很多关于敦煌文献的论文,都是和王国维聊天的时候,从老王那里得到的启发。

文学方面,老王只是个票友,业余爱好而已。写过<人间词话>,评论历代词作,很薄的一本小册子,知名度很高,但是真的看过的人估计不多。里面的三段境界论,被无数人引用过。这本书里还有不少绝妙的议论,本监是爱不释手的。

老王自己也填了不少词,收在他的<人间词>里。按照老王的“词以有境界者为上” 的标准,他自己的词顶多是一” 中下“的水平。他的旧诗,也写了不少,比较出名的是他那首<颐和园词>,一首暴长的诗,本监当年耐着性子读完,感觉明显是模仿长恨歌的,诗中大赞慈禧挪用海军经费重修颐和园的盛举,把一个祸国殃民的园子愣给夸成了一个香格里拉。这也难怪王公公愿意死在这里了。

家园 余秋雨

十年前,老余还只是个小角色,90年代初,在北京,别说普通人,就连清华北大那些国子监的监生们也没人知道这号人物。现如今呢,老余的名头如日中天,捧他的骂他的都海了去了。看过一本捧他的书叫<余秋雨的背影>,名字明显是模仿老余的成名作<一个王朝的背影>。书很厚,从老余的祖父辈开始夸起,肉麻的有趣。

电视上也常能见到老余,小分头,戴眼镜,苦大仇深的样子。最恨他的,可能是那些大奖赛的参赛歌手们,老余身为文化素质分的评委,最喜欢拿一些酸不啦几的问题考他们。知道伯牙子期的典故是什么意思吗?请判断汉武帝的名字是叫刘邦,刘彻还是叫刘备?歌手们张口结舌,老余却不肯罢休,还要继续搞现场教育,把这点常识掰开揉碎了细细的讲一遍,仿佛电视观众都是文盲,台上的歌手那叫一个尴尬。

老余对自己的评价是一个“文化学者” ,写的东西叫“文化散文” ,他的历史使命呢,据说是“拯救文化” 。听起来是好的,但是犯了路线模糊的错误。文化这东西,太泛泛了,吃喝嫖赌都可称文化,老余到底研究的是什么呢?似乎什么他都有点研究,一较真呢,他的水平离真正的大师还是远了去了。

老余的书读者还是暴多的,各种选本加上盗版,印刷量绝对惊人。老余的文章,本监大致都看过,基本上,都是在紫禁城如厕的时候看的。文化苦旅是没说的,他的成名作,也是最好的作品,老余的那点酸劲暴露无遗,您要能忍住不吐,仔细读,还是很有后味的。之后的霜冷长河,山居笔记,千年一叹,等等,文章是越写越没味道了。据说老余还编过一本戏剧史的教材,有人夸,说这书写得好,本监没读过,不好说什么。

说老余的作品是“文化散文” ,其实不太确切,似乎叫“旅游散文” 更恰当些,反正本监一直是当游记看着玩的。说是游记吧,又不那么轻松,老余总是在游山玩水之时忽然跳出来,特沉重的讲述一大段他的文化随感。他写的累,咱看着更累。比如他写海南的那篇文章,开头描摩海南岛的地理人情,还算有趣,往下读呢,老余就开始引申了,苏东坡,海瑞,黄道婆,全都用上了。也没见老余有什么独到的议论,不过是文抄公,把这几个人的故事不厌其烦的讲给我们听。最后,得出一结论:隔绝大陆的海南岛是中国文化在危急关头的最后一个守护者 (大意)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客观的说,老余是一个还算成功的通俗作家,他的走红,既然是市场的选择,必定有他的道理。老余火了之后,又搞上了著名黄梅戏演员马兰,据说和凤凰台的漂亮主播也有点意思,这就让很多人眼红了,并招来骂声一片。上海有个老头子,好像也是某大学的老师,闲的没事干,专门挑老余文章里的文史错误,错别字他也挑,最后还专门写了本书总结他的挑刺成果。毛病是挑出不少来,可这人的作派本监是瞧不上的,这算什么?文字狱?

国子监北大分监的监生,叫余杰的,不但眼红,简直是出离愤怒了。小余搞到了老余在文革的一些文字材料,据之证明老余这人大节有亏,丫老余就是一伪君子假道学!还有脸自居什么文化学者!老余有点招架不住,最后是私了了。小余借骂老余,也出了大名,书卖的剧火,所以也见好就收了。小余的作品,本监也看过一些,火与冰之类的,跟老余一个德性,东抄西抄,还自我感觉特良好。对于此人,本监的评论只有一句:文化败类也!

家园 钱钟书

老钱的学术是没说的,一部管锥编,好像没几个人能看懂。现在的博士论文已经有不少是专门讨论管锥编的了,基本上,您要是有足够的毅力把该书通读一遍,就可以拿个博士了。不过,也有不服的,好像有几个搞国学的老头子,认为管锥编只是一部工具书,中外古今搅和到一起,是个查冷门书籍的好东西,却并没有什么开创的见解。这话对不对,咱不懂,也不敢多说。管锥编咱开始打算拜读的,一看那厚厚的一排,还都是竖版繁体,就有点晕。得,又原封不动退回皇上的南书房了。

老钱的谈艺录咱倒是看过的,说实话,不太喜欢,经常是一篇短文,经史子集还有英法德文都招呼上了,目的呢,就为了赏评一个南北朝时代的不太出名的诗人的一首没人知道的诗中的某一句。我不敢说这是堆砌,谁叫人家渊博呢?可是,再怎么着,也无非是论诗谈文而已,总觉得老钱有些自娱自乐的意思,不太考虑普罗大众的阅读快感。所以,有人要看现代人写的旧诗评论,我不推荐谈艺录,我推荐胡适先生的胡适诗话,全是大白话,但是有很多精彩见解。

至於围城,咱就不多说了,才子小说的典范,相信诸位都读过。说说缺点吧,一个是过于刻薄,讽人讽事,有点不遗余力的意思,不那么宽厚。再一个,精彩的句子太多,反而伤害了小说的整体艺术效果。很多人看围城,只记得那些好玩的段子,至于小说本身要传递什么微言大义,反而不甚了了。感觉上,老钱写作的时候,光顾得妙语连珠了,有时,文风朴实一些会更好。

老钱的散文写得不多,<写在人生边上>是比较常见的单行本了。散文还算明白易懂,语言也不那么艰涩。不过,客观说,算不得散文中的精品,中庸之作而已。

老钱的旧诗底子是这个时代的人所罕有的,出过一本<槐聚诗存>,里面的诗大体上都是老套陈词,走的宋人以学术为诗的路子。典故狂多,诗歌的味道却很差。本监非常不喜。这也难怪老钱,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学。老钱在解放后编过一本<宋诗选>,很有名的本子,老钱充分发挥了他的国学大拿的水平,他的很多注释写得真是比宋人原诗还要精妙。

最后附带说说钱夫人吧。杨绛先生,本监的愚见,可称一代才女,可惜淹没在老钱的身后了,人的精力有限,做了贤内助,在文艺上的成就便难免有限了。她的<洗澡>写的是很好的,跟老钱的才子书的路数不同,质朴无华,自成格调。

老钱解放前就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了,解放后,一度被打压,市面上看不到他的书。很多人不知老钱何许人也。80年以后,老钱渐渐成为大热门,很多传记也凑热闹,把老钱的外语能力放大了许多倍,说他精通24国语言,访问意大利的时候,意大利语讲得那叫一个溜,很多意大利人都自愧不如。这不是瞎掰嘛。所谓精通,大概只是他的阅读能力。老钱毕竟只在英国呆得时间长些,其他的外语口语,远不如礼部理藩院的那些通译们。

好像90年代初期流行过“ 钱学” ,专门研究老钱的著述的。本监曾看到过几期<钱学汇编>,感叹怎么世界上无聊的人士这么多。五四之后,除了鲁迅,好像只有两个人被提高到“学” 的层次,一个钱学,一个金学(金大侠) 。时代不同了,到处都搞“金” “钱” 崇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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