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人物评价、历史局限性和与时俱进的标准等 -- 庆之

人物评价、历史局限性和与时俱进的标准

小生初来乍到，发这么个题目很大的帖子，实在有些惶恐。然前一阵子和诸位讨论校长委员长大人的历史评价，想法颇多，故单独开一贴，恳请方家斧正。

给历史人物翻案，是不是从郭沫若老先生为曹操翻开始的，在下不知道；但这起翻案是最有名的，是太祖钦定的，也是接受范围最广的。经过易教授的推波助澜，曹操成为一代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的地位，似乎已经无法动摇。

然而，众所周知，曹操在历史上，一直是以反面白脸奸臣的形象出现的。很多看到给曹操翻案的事实的人，第一反应，不是看曹操本人的历史功过，而是觉得，既然这个白脸大奸臣可以翻案，那么其他的人也可以翻案。于是乎，给秦桧、吴三桂等似乎已经盖棺论定的奸臣贰臣翻案风骤起，加上教育部把岳飞的民族英雄称号一笔勾销，一时间民间的史学论战尘嚣日上。对近现代人物，也由原来的革命与反革命的划线，到了现在的标准不一、结论不一的判断。有挺李鸿章的，有贬孙中山的，至于国共两党的争论，更是无一日宁日。（但是，对近现代史的争论，从严格的意义上讲还不算翻案，有些当事人甚至还没过世，连棺材都没钉上。这些“新”的人物评价，只是不同于两岸的教科书上罢了）

无可否认，任何一个政府，对于历史人物的评论，自然都是与自己的政治利益相关的。因此，我们不能指望tg或者kmt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完全公允的评论近一百年的历史人物。我们同样不能任何指望其他国家的政府，对我们近现代的历史人物做出公允的评论。这里要讨论的，是民间的历史爱好者、或者相对独立的历史学家，应该如何评价历史上的人物。

（1）史料的运用。

这个，更多是历史学家的职责。他们有必要向我们指出，各种史料的可信度。但是，一个基本原则是，没有史料支持的观点，说服力是很弱的。根据史料的记载而进行的各种推测，其说服力要基于逻辑的运用和假设的可能性。在种种的推测中，根据人物性格而进行的推测，是比较欠缺说服力的。因为我们所得出的关于人物性格的结论，是根据人物言行的记载得出的。一个一辈子小心谨慎的人，不能代表他一辈子就不可以冒险；一个温文尔雅的人，也不妨碍他狂暴一次，甚至之后性格大变。所以根据推测出的人物性格来得出“他不可能做某某事”的结论，不过是小说家言。而这种推测，其所在的历史离我们越远，则推测的可靠度就越低。

至于什么样的史料可信，修史者的态度，孤证如何取舍，这个话题太大，只有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了。但是，史料永远比不基于任何史料的空想可信。要证一条史料为伪，必须有其他的史料作佐证。如果有人坚持自己的空想，那么大家大可不必与此人讨论了。

（2）人物的言行。

历史上的人物，都是说过话做过事的。这两点都是评价人物的重要标准。但是，在取舍上，我们应该很坚定的坚持行大于言的标准。古人云，言多必失。话说的太多，总有失误的地方。看一些人抠诸葛亮、岳飞书信里的一些话，就断定他们有不臣之心，我总觉得，未免诛心太过。要说不臣之心，我相信大多数人都有，皇帝谁不愿意当？关键是，这个人做了些什么事。就这二人来说，诸葛亮是权臣我同意，如果活到100岁就100岁不还政与刘禅也是有可能的，但是这个结论是由他的行为，而不是主要由他的言论得出的；称他为反贼则证据不足（但不是绝对不可能）。岳飞，拥兵自保或者自重是有可能的，政治上不高明或许也是事实，反乱则实在不像，同样，也是由他的行为下的结论。

抠人物说的话，多了就成了文字狱。这一点大家争论的时候，也是可以注意的。我以一个不同于大多数的观点，至今没有被打成“雄奇党”，也没人关心我的pg，证明河里的论友的素质还是很高的（当然也不排除关心那个帖子的人数量已经不多了），实感欣慰。

（3）立场问题。

这是不可回避的。站在地主阶级的立场，我党的土地改革就是灾难；站在贫农的立场，则土地改革至少是件不坏的事。以蒙古人的立场，成吉思汗是大英雄；以汉人与其他被征服民族的立场，成吉思汗及他的后继者是比瘟疫还可怕的祸害。立场不统一，完全是鸡同鸭讲。

我的立场是，站在以汉族为大多数的中原（*）政权、及其治下的人民的利益的立场来看待我国的历史人物。实际上，人民的利益应该摆在前面，然而这个利益有时候很难具体比较，政权的利益相对好比较一些，所以不得已把政权放在前面。如果，不太苛求的话，可以说一个在一定历史时期内没有被推翻的政权，其基本上是代表人民利益的；如果人民有暴力反抗的事实，则这个政权对人民的利益照顾不够，是我们对当时人物的评价时要值得注意的。但是，走到教科书里的那种只要是农民起义，就是正义的；只要是镇压，就是反动的这种偏见，也是不可取的。

这个角度无法照顾那些不属于中原政权治下的少数民族，但是没有办法。承认努尔哈赤的七大恨，就表示我要背弃汉人的立场，这是我做不到的。除此之外，就只能打酱油，那么这个标准是无法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很多重要的问题也要含糊过去。当然，这不是说其他人不能持少数民族的观点而得出相反的结论，但是立场不同，对立的双方就失去了讨论的基础，也没有讨论的必要了，这一点，双方都可以平心静气的指出。至于所谓的站在全人类的立场，实在是大忽悠的做法，我看不出，甚至有些不希望见到，在不远的将来人类大同的可能性。

我希望上文所说的立场，是大多数愿意讨论历史的中国人能接受的立场。如有不当，在下定当改正。

*汉族：汉族实际上是一个以文化而非血统定义的民族。所以涵盖的范围，基本上还是文化上的范围。

中原政权：这里也许是一个英文概念（China proper）的套用，其意义是政治与文化上的，而不是地理上的。从这一点上，我的立场就在南宋而不是金朝一边，尽管金朝才是中原。至于三国、五代时的分裂，我的立场是不因为“正朔”而倾向于任何一方，而是谁更能代表其治下的人民及非治下的人民的利益。能把中国从分裂带向统一的人物，是历史的大功臣。违背人民的利益、为一己之私利分裂中国，挑起战争，是有罪的。

（4）所谓的“历史局限性”。

这个概念，所有在大陆上过中学的历史政治课的人都是耳熟能详。如果立场问题是一个横向的选择，所谓的历史局限性则是一个纵向的概念。在我们的历史课本里，上至尧舜禹汤，下至kmt，都有所谓的“历史局限性”，有这样那样的不足，只有我党没有。其实客观的来说，50年代的我党有50年代的历史局限性，80年代的我党有80年代的历史局限性，00年代的美国有00年代的历史局限性。这个概念，等于没说。

孔子也好，马恩列斯，本朝太祖太宗也好，都不是神，不能脱离他们所处的历史环境谈论问题。作为一个思想家，他们所能思考并设想去解决的，只能是那个时代最紧迫、最尖锐的社会问题和国家政治利益冲突问题。怎么批评孔子都可以，你没法批评他不搞三权分立、君主议政；华盛顿也不是神仙，批评他不考虑同性恋婚姻的合法性是无厘头。同样，作为一个时代的政府官员、军队官员、知识分子，他们应该考虑的，也是他们在职责内所应尽的义务，而不是某些超出他们想象力的观点和可能性。

钻牛角尖的“历史局限性”，实际上是为穿越的历史小说制造了市场。这个观点，实在是我党历史教育中的偏差，还是不提为好。

（5）评价标准要不要与时俱进？

这个题目有点玄，举个争议的例子：冉闵。这位风云一时的牛人，教科书里是从来不提的，他虽然在五胡乱华时的北方雄极一时，建立了一个汉人政权，却旋即被灭，功败垂成，而受争议的，则是他杀掉三十万胡人。照说三十万人，虽然很大，但是在中国历史上干成这个数目的人很多，起义军里屠掉这个数目的就不少。张角、黄巢可以在（或者曾经在，现在的历史课本我没翻过）历史课本里得到正面评价，冉闵绝对不可能，就是因为当今的民族政策和大家对民族清洗的反感（这个是普遍的，比如大多数人对不在身边的任何种族清洗（德国人对犹太人）都会反感，但不排除有些人鼓吹汉族对其他民族（日本？）的种族清洗）。

那么这就涉及一个普遍的问题：在人民的道德标准有所变化的时候，对历史人物的评价，是不是也要随着现代的标准与时俱进？

我的答案是：在大多数情况下，不必。在极少数情节严重、极度不符合现代人的道德标准的情况下（冉闵的大屠杀即属于这类），还是要指出这种行为在现代不应提倡甚至该谴责，但是历史人物的历史功过，还应该在那个特定的环境下给出结论。不然，如果还要考虑民主人权自由博爱的话，我们历史上所有人统统打翻，去崇拜华盛顿林肯罗斯福好了。这当然是不对的。

（6）评论的结果是要多面化还是脸谱化？

传统观念上，大多数耳熟能详的人物都是脸谱化的。有明君，有昏君；有忠臣，有奸臣；有民族英雄，也有民族败类。历史上的种种政治斗争，无非是把自己划成忠孝英雄，对方划成奸诈小人或者残暴昏君。当然也有许多功过各半而没有脸谱化的历史人物，但那些人物一般不为人民群众耳熟能详。

其实就单单脸谱化，也是困难的。比如东汉时的窦宪：单论对匈奴的作战功绩，不在卫青霍去病之下，民族英雄当之无愧；但要说起内政方面，不是权奸巨恶，也至少和忠臣半点搭不上边。人民群众能不能接受一个奸恶的民族英雄？

很多时候，给人物一个客观评论，不是太难，比如说蒋介石领导抗日胜利有功，军政均不得力给人民群众造成巨大灾难是过甚至罪。太祖也有类似的情况。但是，要给具体某一件事或者一段历史时期内，冠以一个特别褒义的词，尽管这些人在历史上的作为，可能达到了这些标准，我们仍然会有很大的压力。比如，说老毛是伟大领袖说的最起劲的那十年，从很大程度上讲，恰恰是他最不伟大的十年。

那么，如果一个历史人物不能做得尽善尽美，我们能不能把他们在某一方面做得还不错的单独提出来表扬，同时列出他其他的不足呢？我觉得是可以的。卫青和窦宪都为汉民族和汉政权的延续生存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尽管二人的私德和身后评价远远不相同，但我觉得称一句都是民族英雄，还是不为过的。因为在那个时候，民族的生存压力是很大的，即使是后来，对比一下中原政权有过多次被外来民族灭国的史实，任何对外抗争的胜利，都应该是不遗余力的赞扬的。

至于打分，我觉得人人心里有一杆秤，纠结于九个指头还是一个指头，是没有必要的。同样的老毛，在大家承认所有的史实的情况下，有人会给100分，有人会给0分。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也是一样，大家打出来的分数不可能一样。这个分数，没什么可辩的，说出来也可，但是在对方认定史实的情况下，请不要觉得自己有理由说服对方，更不应该觉得对方在立场相同的情况下、不认可你的分数是道德或能力上的不足，这样的讨论是毫无建设性的。

历史上不会有0分的明君，也不会有100分的奸臣。但是会有50分的英雄。真正有建设性的讨论，是得出多面化的结论，但在一些比较重要的问题上，应该有个是非的判断。雄奇不雄奇，倒不是重要的争论了。

如果诸位能看到现在，还觉得本文有一二可取之处，在下不胜感激之至了。

河里头一次，哈哈

我是同意你的看法的，如果按照河里某些人的标准，哪天小日本变成东瀛省了，那么抗日烈士就要从纪念碑上下来了。历史唯物主义说的不错，人不能超越历史的局限性，要按照当时情况下的矛盾来评价一个人的功过。另外，人是复杂的，简单的脸谱化也是不靠谱的，还是要形成决议这样的东西，两分法看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