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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我在这战斗的一年里》 - 转载说明 -- 温雅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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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我要是早生几年

也不会下乡,照顾对象,最多实现去菜市场买菜卖肉,或者去电影院卖票的伟大理想

家园 您的东西不是热点,不是争议性强的话题

所以看的多,发言的少。很正常。但您的回忆,作为当时历史的一个真实记录,还是很有意义的。官方的正史,干巴巴的;有了个人的体验在里面,才是有血有肉的。

盼您的下文。

家园 一定要继续贴,很好看的
家园 我很喜欢看一些真实的人生经历,
家园 送花

“反走后门罪”......

历史有时候真的是能让人啼笑皆非的。

家园 很感兴趣

您的第二节,还没有写自己下乡的得失感受呢。

这些细节,对于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而言,是很珍贵的。

家园 【原创】《我在这战斗的一年里》之三:二队

当年的北京郊区,基本上每个自然村就是一个生产大队。每个生产大队下面再分若干小队,一般就叫生产队。陀头庙共有六个生产队,我被分在了二队。

二队位于村子的东北角,是全村最穷的生产队。当时各生产队的人数差不多,土地条件也差不多,自然粮食产量也差不多。二队之所以穷,主要穷在缺乏副业。二队只有一台手扶拖拉机,拖拉机手是队里老车把式的儿子。我在队里的时间,只见过他有数的几次。平时大部分的时间,他都在外面跑运输,用当地的俗话讲叫“拉脚 ”。用一台手扶拖拉机“拉脚”,就是二队唯一的副业。

陀头庙村民以姓杜为主,几乎占80%以上,可见历史上是从一个祖先传下来的。因此在村里看到花白胡子的老头管穿开裆裤的小孩叫“爷”也就一点也不稀奇了。

下了乡我才知道,当地农村有个词叫“穷大辈”,是说穷人家一般辈份都大。想一想其实也很有道理,国人很重视传宗接代,农村又是孩子多劳力就多,因此只要是力所能及,都恨不能让孩子早早就结婚。而穷人家往往因为没钱娶亲,早婚不成,富人家都抱上孙子了,穷人家说不定还打着光棍,这样几辈下来,穷人家的辈份自然就高起来了。我们二队的队长,六十来岁,就是这样一个“穷大辈”。他的辈份究竟有多高,几次问过老乡,但从来没人说清楚过,总之是比所有人都高得多。队长为人正直,在村民中很有威信,干农活也是一把好手。按照当地的规定,队长,会计都算干部,是不需要下地劳动的,但他只要没别的事,总会和大家一起下地干活。可是,老队长不苟言笑,嫉恶如仇的性格,也使他没什么关系网。我在前面提到过,生产队主要靠副业赚钱。像陀头庙这样一个位于远郊平原产粮区的村子,既没有种蔬菜卖给城里人的地利,也没有山区农村采集山货到城里贩卖的条件,在当时的条件下,能干的副业似乎只有“拉脚”,而“拉脚”却是一个非常依赖关系的副业,能不能总有活干,挣钱多不多,都由关系来定。因此可想而知,二队自己恐怕没有能力找到“拉脚”的活,只能靠其它生产队的关系,那就只能是别人吃肉,自己喝汤了。记得老毛说过:“政治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性因素”,这话用在二队,也是很合适的。

尽管老乡们辈份分得非常清楚,彼此该用什么称呼就用什么称呼。但我们知青是外来户,没法按照老乡的规矩称呼他们,所以我们就根据对方大致的年龄,大爷,大叔,大婶,大哥,大嫂,大姐之类的一通乱叫。老乡们对此也不以为怪,任我们随便乱叫了。不过,当时村里大多数人的辈份彼此还是差不多的,估计解放前都是下中农吧,这从他们名字中就可以看出。他们多数都姓杜,取双字名,头一个字按辈份排,大部分我们称为“大爷”的人,其辈份字都是一个“廷”字,叫杜廷X,而年龄和我们差不多的小伙子们,其辈份字都是一个“尚”字,叫杜尚X。辈份再高或再低的,因为人数少,平时难得听到别人叫他们的名字,我们也没有为此专门做调查,所以我就不知道了。

村里的劳力分整劳力和半劳力,一般青壮年男劳力都是整劳力,女人,老人和未成年的劳力根据其具体情况再定。整劳力干一天挣六个工分,半劳力出工一天能挣多少工分也因人而异。知青作为一个特殊群体,都不算整劳力,男知青干一天挣五个工分,和村里女青年一样,女知青干一天挣四个工分。

在我们去的前一年,二队的工分值是每个工分五分钱,也就是说一个整劳力干一天只能挣到三毛钱,男知青则能挣到两毛五。一个月不休息的话则只能挣到七块五。显然,单靠知青自己的力量,第一年挣到的工分,绝对不够自己第二年的口粮。而且,农活随着季节的变化而变,有时忙,有时闲,忙起来的时候,知青要是不出工队长会找上门来骂你去出工,但要是闲下来时,只要你出工稍微晚了点,队长就拒绝给你派活,那你一天的工分就没戏了。其实想想也有道理,农闲时大家出工其实就是为了混工分,队长还必须绞尽脑汁地找活给大家干,自然是出工的人越少越好。而且从另外一个方面讲,村民就靠着这点工分活着,而知青总还有父母的接济,当队长的也不能让知青抢了村民的活计。

关键词(Tags): #副业#拉脚#穷大辈#劳力
家园 千兄属于知青的“尾巴”。。。

算是“知青黄埔”的最后一期吧。

此标题好像是77年高考的北京作文题,与四川的比起来,是很容易滴!

队长和会计都不做活路?咋个京边的队长和会计都整成了“七品官”涅?!

嘿嘿,45斤的月定量,太奢侈了!

家园 七品可够不上

算是“知青黄埔”的最后一期吧。

应该是倒数第二期。北京最后一届知青是78年。

队长和会计都不做活路?咋个京边的队长和会计都整成了“七品官”涅?!

七品那是县委书记。

七品是县官。公社书记八品,村长九品,到队长就只能是十品了。

嘿嘿,45斤的月定量,太奢侈了!

当时北京城镇居民一般是30斤的月定量,重体力工人是60斤月定量。知青45斤,基本是按照当时北京城市居民的定量标准而定。

一天一斤半的定量,确实是相当奢侈,一般用不完。

以前知青的待遇太差,发生了很多的悲剧。到后期情况确实要好多了。

家园 你写的生活很实在,我每篇都献了花,一定要继续!
家园 送花感谢!

鲜花已经成功送出。

此次送花为【有效送花赞扬,涨乐善、声望】

家园 【原创】《我在这战斗的一年里》之四:把式

知青刚下乡的时候,因为什么农活也不会,只能干一些不需要技术的体力活,其中干得最多的活,就是和车把式一起,用大车向地里送粪。也因此,二队里我最熟悉的几个老乡就是队里的几个车把式。

二队一共有三套大车,三位专职的车把式。我最熟悉也最喜欢的一位,就是五大爷。

五大爷也姓杜,他的儿子就是队里开手扶拖拉机的。五大爷六十来岁,个子挺高,身板魁梧,光头,下巴上留着稀疏的络腮胡子。我们刚下乡的时候,因为是带着“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思维定式,对老乡们都有点敬而远之,而老乡们大概因为跟我们不熟,也有点端着架子,不敢太随便,所以开始的时候双方都有些拘谨。这种拘谨的消除,还要感谢一位早我一年来的知青。记得那是一次工间休息,我和五大爷正坐在地头聊天,那个知青正好路过,看我们在休息,就凑过来一块聊了起来。从他那里得知,他刚来时也是跟着这位五大爷往地里送粪。聊天的时候,我和五大爷都坐在地上,这哥们站着和我们聊。聊了一会,他忽然伸出手,用手来回抚摸五大爷又光又亮的秃脑门,把我看得简直是目瞪口呆!而五大爷依然坐在那里,笑眯眯地任由人家抚摸,丝毫不以为意。从这时起,我才对五大爷的性格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也才开始和他有了更多的交流和玩笑。不过,我还是一直没好意思去摸他那个秃脑门。

五大爷生性豪爽滑稽,年轻的时候也曾干过醉卧花楼的荒唐事,每当被人提起,老头总是哈哈一笑,赶紧把话题转开。

五大爷赶的大车,架辕的是一匹壮年大黑骡子,性格沉稳,任劳任怨,真是一头好牲畜。正因为这头牲口性情好,我也就敢拿它开练,很快,赶车套车一类的活我就都会了,很多时候都是我当车把式,五大爷反而成了我的跟班,倒也乐得清闲。

跟着五大爷干活可以冒充车把式,这给枯燥繁重的体力劳动增加了许多的乐趣。

三十年过去,恐怕五大爷已经不在了。

队里的第二位车把式,是个傻小子,比较缺心眼,岁数不小了也娶不上个媳妇,整天就知道傻呵呵地傻笑,谁都敢拿他逗趣,就连比他还小的,也常常用略带训斥的口吻说他。对这些,他也从来不介意,真应了那句话:“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跟这样的人一块干活也有另外一番乐趣。他自己整天被人呼来喝去,也因此从来不会对我们甩脸色,所以跟他干活总是比较轻松,而且他年轻力壮,我要是偷点懒少干点他也不在乎一个人多干点。五大爷虽然也不会计较我干多干少,但毕竟人家那么大岁数了,我总是不好意思在他面前偷懒。但在这位傻小子把式面前,偶尔找个借口偷点懒就成了很多跟他干的知青常玩的把戏。

他赶的车辕牲口是头老黑骡子,它已经相当老了,毛色没有一点光泽,我刚去的时候还好,后来就眼看着它越来越弱,走路都站不稳,有一次路上走着走着忽然就摔到在地,而且倒下以后根本没有像别的牲口那样努力自己往起站的样子,卧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在当时车是空车,我们把车从它身上卸下支在一旁,然后才把它拉了起来。

这头黑骡子,还有给五大爷拉套的一头白驴,终于没能活过那年。就在黑骡子这次摔倒后不久,队里就把它俩宰了,肉分给了队里的村民,没我们知青的份。

人说:上有龙肉,下有驴肉,想必驴肉应该非常好吃。不过驴肉一老怎么也好吃不了。

队里的第三位车把式,叫杜尚举,是个又高又瘦的汉子,三十来岁,一副干练的样子。他皮肤特殊的黑,简直和黑人差不多。以他当时的岁数,很多人都已经结婚甚至当爸爸了,可他仍然孑然一身。在我看来,他最大的毛病就是脾气太暴躁。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一般的姑娘都不愿意嫁给他?有一段时间我一直跟他一起干活,领教了不少次他那臭脾气,但也在偶然的时候看到他赤诚的心灵。

我是到了队里以后很晚才见到他,因为给他架辕的牲口是一匹枣红母马,当时正怀着孕,常见队里的老饲养员拉着它走来走去遛马。它是一匹非常漂亮的伊犁马,体型高大,四肢匀称,光马背就有一米六几。两三个月后,它产下了一头小骡子。这已是它为队里产下的第三头牲畜了,前两头分别是一匹马和一匹骡子。它与那两匹已成年的马和骡子,组成了队里最雄壮威风的第三套车。而拉套的那匹骡子,由于年轻脾气古怪,也使这套车成了最难驾驭的一套车。这样的车和牲口,大概也只有他这样的车把式才能驾驭的了。

我虽然不喜欢他,但现在回想起来,也只有跟他一起干活时留下的记忆最多最深,我准备单独用一个篇幅记录下我跟他干活的几次经历。

关键词(Tags): #车把式
家园 我怎么没找到这个主版在哪里呢?

老铁又有什么新花招了?

我小时候长起来的农场,就有不少知青。我父母是文革之前就下乡的,算是资历很深的了。

大约有二十年没回去了。农场早就没了。

家园 青史微言大类里有个“青史微言主发”

我一开始发贴的时候发在那了。而这个“主发”似乎只能从论坛首页看到,别处都看不到它。

后来好像禅人把它转到青史微言了。现在在青史微言里能找到它。但在论坛首页里依然能看到它在“青史微言主发”里,而且是蝎子拉屎--毒遗粪(独一份)。

家园 送花等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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