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老吴的故事 -- 逐日夸父

老吴是我的一个亲戚，瘦高个，略有些驼背，脸较长，颧骨有些突出，嘴唇上面长着两撇稀疏的八字胡。老吴的年龄虽然比我大很多，但和我是同辈关系，按老家的习惯，我们彼此称对方为老表，也就是表兄弟的关系。老吴是家里的长子，小时候没有念过书，些许认得几个字。在农村，一个人读书没有出路留在家务农的话，一定要学一门手艺，在农忙之余，可以凭借自己的手艺出去揽活，改善收入状况。老吴很小的时候就选择了木匠行当，至今已经做了几十年的木匠活。

老吴兄弟三人，加上父母，田少人多，家境不是很好，父母没有能力为他准备结婚的费用，所以将他作为倒插门的女婿“嫁”了出去，在农村这不是很常见的，长子一般是留在家里传宗接代的，只有小儿子才会作为倒插门的女婿被送到别人家。就这样老吴来到别人家做了一个倒插门的女婿。这一家的情况有些特别，家里本有一个儿子，但是一个先天性的哑巴，因为担心将来娶不到媳妇，所以找来一个倒插门的女婿。老吴的老婆是一个聋子，俗话说十聋九哑，但老吴的老婆并不哑，与人交流没有问题，只是和她说话的人费些力气。那时候农民的生活都很困苦，这家也不例外，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就这样，老吴在这一家里做了顶梁柱，农忙时忙于播种收割，闲时出去干木匠活。改革开放后，八十年代农民的生活渐渐改善，有了点积蓄的农民纷纷推倒旧的土坯房，盖起了砖瓦房，有了新房当然要置办一些新的家具，添些大方桌橱柜之类的。老吴就在农闲季节走东家串西家帮人家做家具，那时候的工资很低，但毕竟还能有些额外的收入。这时老吴还带了一个徒弟，就是自己的哑巴小舅子。小舅子虽不会说话，但是脑袋很好使，上手很快，姊舅二人配合倒也默契。没两年，老吴自己也盖起了四间大瓦房。

这期间，老吴的老婆还生了一个胖小子，虽然不能姓吴，老吴的心里也是很高兴。日子渐渐改善，还添了一个儿子的，那时候的老吴心情一直都很好。不过等孩子长到一二岁的时候，老吴慢慢发现孩子对声音没有反应，这才紧张起来，带着孩子四处求医，均没有效果。可能因为遗传，老吴的儿子也是一个哑巴。虽然是一个哑巴，但这一家对这个孩子还是一直很疼爱。奇怪的是，老吴一直也没有要第二个小孩。八十年代末的时候，农村计划生育虽然抓得很紧，但是老家那地方超生现象还是比较普遍的，没有出现过村干部上门拉粮食扒房子的情况。

日子总待继续，孩子也一天天长大。进入新世纪，老吴家里发生了几件大事。小舅子结婚了，女方是邻村的，也不是一个健全的人，这里不健全主要是精神上的，按农村人的说法女方有些精神病，不发病的时候，言行还比较正常，说话举止也比较有礼貌，但发起病来，还是比较吓人的。具体是什么病，我也说不上来，反正一见面就知道不是一个正常的人。第二件事是老吴的岳父患癌去世了，在农村一旦生了重病，在县城的医院无法医治就只能呆在家里等待最终的日子，大城市医院的医疗费用是农民无法承担的。其实老吴岳父的病早有先兆，但是他的岳父是一个倔强的老实的农民，怕花钱，有点小病总不愿去医治，最后从发现癌症到去世不到三个月就去世了。再次，小舅子的老婆也生了一个女儿，其实这种情况下生孩子还是比较有风险的，而且小舅子的老婆在怀孕期间还一直服用药物，但是中国的农民讲究养儿防老，谁也没有社会保障的概念，也没有指望在自己老的时候社会和政府来帮助自己。万幸的是，这个小女孩是一个十分正常的小孩，现在已经上小学了，眼睛大大的，聪明伶俐。最后，老吴和小舅子分家了，所谓的分家就是另起炉灶，你挣得钱是你的，我挣的钱是我的，虽然他们还是一起住在那四间瓦房里。小舅子虽然是一个哑巴，除了不会说话，什么都正常，在一起的日子久了总会磕磕碰碰，这中间谁是谁非，外人无法道清。

老吴的儿子一天天长大，虽然不会说法，老吴还是让儿子和别的正常的小孩一起从幼儿园一直念到了初中毕业。老吴当然不指望儿子能够在学业上有些出息，但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一个大字也不识。因此虽然学杂费对一个农村家庭不是小数字，老吴还是坚持了自己的主张。儿子初中毕业后在家待了几年，老吴并没有让儿子和自己学做木匠活，而是托人在县城的玉雕厂做起了学徒工，玉雕厂的老板虽然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但是对这个哑巴还是比较照顾的，哑巴平常就住在老板家里，白天就和老板一起去厂里干活。过了两年多，哑巴转为正式的工人，每个月的工资有一千多。哑巴刚拿正式工资的时候非常得意，我过年回家的时候，得意地在我的手心里比划了1600这个数字，意指自己的工资有1600元。儿子能够自食其力，老吴也比较高兴。但是儿子还是让老吴很费心，儿子虽然是哑巴，但聪明劲不亚于正常人，也比较好玩，中间出了几次事让老吴闹心不已。不过吃了几次亏后，老吴的哑巴儿子也老实了一些，现在能够安安心心地呆在玉雕厂里做事。

儿子有了着落，老吴自己也一直在外面打工，2004年以后，老家那外出务工的农民工越来越多，辗转于周边大城市里的各个建筑工地。老吴干的是木工，在建筑工地里属于技术活，2008年以后，每个工作日的工资有100元出头。这样父子两个每年也能够攒下两万多元，对这样的收入老吴比较满意。当然，让老吴最揪心的是儿子的婚事，自己不能照顾儿子一辈子。因此平时也四下里为儿子寻找合适的对象。当然正常的姑娘，老吴是不指望的。后来，经人介绍，为儿子定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邻乡的，也是一个有精神疾病的，平时是正常人，受刺激容易犯病。没过一两年，老吴正式地将这个儿媳妇娶进门。儿媳妇进门之后，什么事也不会，平日里还需人看护着。当然，老吴并没有希望这个儿媳妇能够孝敬公婆，操持家务，只是希望自己的儿子也能和正常人一样有子女，年老以后也能有后代可以依靠。

过了一年多，老吴的儿媳妇终于怀孕了，预产期是09年八月。那几天，我正好回家，老吴的儿媳妇已经进了医院。看得出来老吴有些紧张。我都没问，老吴就说县城医院里有设备，小孩生出来几天就可以进行体检。我在家没待几天就走了，回城后，过了两天打电话一问说生了一个女儿。又过了一个月，老吴打电话问我要不要回家喝孩子的满月酒，电话那头老吴比较兴奋，我也很高兴。老吴没有说，当然表示孩子正常。前几天，老吴又打电话给我，我问起了孩子的情况，开始老吴没听清楚，我又说了一遍，老吴说“我那孙女呀，有那么点聪明呢”，然后又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段话，听得出心情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