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小说】离别 -- 京虎子

(一)

桃花开放的时节，包间里欢宴正酣。

主角是一位临近中年已经发胖的大脑袋，嗓音宏亮谈笑风生，一桌子文人模样商人模样的男男女女听得点头哈腰的。

“他那也叫诗？根本就是在那儿查字典，还是小学生用的那种。。。”

“她那东西太小家子气，而且酸黄瓜味太重。。。”

“那天编辑部送来让我审，我就看了一眼，你们猜怎么著？在厕所里吐了三钟头，看我现在瘦成什么样了？”

旁边一位打扮得有些俗气的女孩忙不迭的夹菜：“就是就是，朱老师您多吃点。”

胖子喝了一口酒然后猛吃几筷子菜，用餐巾抹去嘴角的油：“唉，如今这诗坛，我欲乘风归去。”

对面一位西服革履的站起来倒酒：“别别，您要是归隐了，我们更没法读诗了。”

胖子脸上露出得意神情：“孤独啊。” 沿着桌子环视一下，目光停留在坐在角落里那书生模样的脸上，书生的脸上挂着一丝嘲笑。胖诗人脸上的洋洋自得一下子少了九成：“诸位，真正算得上诗人的咱这儿就一位。”

“那还用说，有您在，别人谁敢自称诗人？” 一大堆奉承。

“不是，不是我。” 胖子摇头摆手，一指那书生：“是他。”

书生在众目睽睽下脸一沉，说出的话出人意料：“瘦猴你丫骂我。”

一下子成了瘦猴的胖诗人居然规规矩矩的：“大哥真的，如果当年你不改学理科，我这号的也就配给你提鞋。”

书生在众人惊讶的眼光中有些不好意思：“朱大诗人，你喝多了。”

大诗人长叹一声：“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书生如遭雷击脸色骤变，半晌无语，自斟一大杯五粮液，一饮而尽，接着又是一杯。。。

(二)

十几个桃花开放以前。

楼角的桃树开着白色的桃花。

少年的书生气喘吁吁跑过来。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少女正坐在树下的石椅，手里拿着一本书发呆，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着满头大汗的少年，露出微笑。

少年上气不接下气：“对不起对不起，拉、拉我去赛球。。。”

少女抿嘴一笑：“行了，哪回你按时到过？坐下歇着。”

少年坐下，看着少女手中的书：“全唐诗，够下功夫的。”

“没看，在想。”

“新的诗？”

少女没有回答，看着桃花。

少年看着落在少女肩头白色的桃花，有一种伸手拈起的欲望。

少女轻轻地吐出两个字：“离别。”

“离别？” 少男在思索：“好题目，对了，最近刚看了古龙的离别钩，说的是。。。”

“离别如钩，离别如钩。” 少女痴痴地念。

桃树下的少年男女在春风中望着桃花。

“唉。” 少女开口：“帮我一个忙。”

“干吗那么客气？咱俩谁和谁？”

“正经事不许贫。”

“说吧。”

“以后谈诗交流时带着朱山。”

“瘦猴？他是不是又跟你套瓷了，我扁丫去。”

少女站起身：“再说脏字我就走了。”

少男：“好好好，可是瘦猴他不是做诗的材料。”

少女：“他就是有些自卑，你帮帮他。我可是头一次求你。”

少年：“行行行，你这人就是心肠软。”

少女：“不许反悔。”

少年脸上出现傲气：“反悔？你打听一下，我是那人嘛？下次叫他来吧。”

少女站起来，摘了一朵桃花：“下次我就不在了。”

“为什么？”

(三)

春风中的少女带着些许哀愁：“我们家要搬到南京去了。”

少年无比惆怅：“什么时候？”

“下礼拜。”

良久无语。

少年的声音有些生涩：“没关系，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我们可以通信，将来一起考上北大中文系。”

少女的声音低了：“你不要给我写信，我也不打算考北大，今后也不写诗了。”

“为什么？”

过了一会，少女的声音更低了：“记得上次你见过的来我家的那个男孩嘛？”

“就是你那个表哥？”

红晕浮现少女的双颊：“他爸和我爸是老战友，从小我们就。。。”

“就怎么样了？”

少女紧咬嘴唇：“定了亲。”

桃树下的少年呆如木偶。

少女继续说：“他人很好，他父母也。。。所以你不要给我写信。。。你一定继续写下去，一定能出人头地的。”

少年猛地站起来：“我当然会写下去，肯定能成名。”

少女点点头：“对，我就是喜、佩服你这狂劲。”

傲气重新回到少年的脸上：“那好吧，既然要离别，就在今日吧。”

少女犹豫一下，点点头。

少年伸出手：“我这人从来不送人，先走一步。”

少女欲言又止，伸出了手。

少年大步向家里走去，桃树下留下孤零零的一袭白衣。

(四)

又是一度桃花开。

少年蹲在桃树下，拿着一根弯树枝，在地下写了又擦，擦了又写。

咳嗽一声，少年抬头：“瘦猴是你，怎么没有动静，鬼鬼祟祟的。”

少年的诗人脸上喜气洋洋：“老大，我的诗发表了。”

“恭喜你了。”

两个少年并肩坐在桃树下。

“早告诉你了，只要有自信就能写出好作品。”

“老大，刘老师说可惜你不写了，要不然。。。”

“行了吧，我都去了理科班，还写什么诗？”

“学理的就不能出诗人了？”

“当然能，可是，真的没有什么值得我写的了。”

“老大，我刚才看见你在地下写离别如钩，是不是有了诗意？”

少年书生脸色一沉：“瘦猴，你现在也出了名了，用不着我帮你了。”

“大哥，我。。。”

“不要说了，记住不要把学习耽误了，要考大学了。”

少年诗人点头再点头。

“好吧，我也要抓紧复习了，先走了。”

少年丢下那如钩的树枝，大步离开桃树。

(五)

十几个桃花开放以后。

一脸宿醉的书生无比落寞地站在桃树下。

有人在身后轻轻吟：“桃之夭夭，唉，桃之夭夭。”

书生回首：“瘦猴，你什么时候来的？”

诗人顾自吟：“离别如钩，离别如钩。”

书生：“朱大诗人你发什么神经？”

诗人严肃起来：“老大你老实告诉我。”

“什么？”

“是不是她托付你的？”

书生摇摇头。

诗人目光如炬。

书生点点头。

良久无语

诗人：“有她的消息嘛？”

书生：“听说跟他先生去了美国。”

诗人：“近况如何？”

书生摇头：“我怎么知道？不过，肯定比我，比我们过得好。”

诗人长叹一声：“老大，十几年来我一直为你惋惜。”

书生脸上傲气尤在：“惋惜我没成个穷酸？瘦猴照你那意思我这好歹也算是科学家的没有学会淹酸菜就算白活了？”

“老大我不是那个意思。。。”

书生摆摆手：“算了，你来得正好，省得告别了，我要走了？”

“去哪里？”

“美国。”

(六)

“啊？” 诗人难以置信：“真要去找她？”

“你想到哪里去了，那边的一个实验室一直要我去，我也想出去闯一闯。”

“老大，这里的江山就放弃了？”

“有什么可留恋的？”

诗人：“上次搞专题的那小张，就是我推荐找你的那个小记者，挺漂亮的。”

书生：“你推荐的哪个不漂亮？”

诗人：“她说你现在机遇特好，上上下下的，再有两三年。。。”

书生过去摘下一朵桃花：“此处我无所留恋，兄弟，你准备在温柔乡里混下去了？”

诗人也摘了一朵桃花：“老大，其实我也是来和你告别的。”

“噢。”

“打算出去走走，云南，西藏，西北，或许哪里有缘就在那里扎下了。”

书生盯了诗人半晌：“嗯，到那里有什么事，找当地卫生部门，没准有人记得我。”

“老大，我这所谓诗人还是有些小名气的。”

“好吧，你知道我从不送人，先走一步。”

“老大等等。”

书生止步。

“你们如果在美国有一天真能相遇，会怎么样？”

书生沉思，一笑：“相对一笑，然后消失在人群中。”

书生大步离开桃树。

诗人在桃花下诗兴大发：“离别是绚丽的晚霞，不好。。。”

书生在路上走着。

诗人尤自苦想：“离别是如诗的彩虹。。。”

书生已经走远了，身后传来诗人的叫喊：“对，离别是永久的牵挂。”

书生的脸上流下两行久违的泪水。

2004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