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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西域,不只是传说之一初开玉门 第五章屯田之争 (二) -- 阳光不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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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西域,不只是传说之一初开玉门 第五章屯田之争 (二)

屯田之争之伊循屯田 (一)楼兰王子

汉朝对于这些小国应该行王道,取阳谋。对于公开的反叛、不臣,应该在第一时间发兵讨伐,明正典刑。刺杀的手段实在有些太阴谋了。想象当年赵破奴七百兵就可以臣服楼兰,何用耍阴谋?

馊主意毕竟也是主意呀,苍蝇虽小也是块肉哇。霍光居然也接受了,但是龟兹太远,先在楼兰试试手吧!

那么,为什么是楼兰哪?楼兰已经变天了。

当年贰师将军扫平大宛班师回朝的时候,汉朝识破了童仆都尉的离间计,楼兰彻底倒向了汉朝。到征和四年(公元前89年)的时候,这位楼兰王就过世了。遗嘱请求汉朝送楼兰在长安的质子回国继位。那几年这位楼兰王可以说没过过几天安心的日子,一会儿汉军,一会儿匈奴。现在终于放长假了。

楼兰王的去世对汉朝是一个机会。毕竟楼兰王子在汉朝数年,更了解汉朝的文化,更了解汉朝的操作方式,对两国的未来都有好处。可是,这对汉朝来说却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位楼兰王子已经是下了蚕室,也就是受了宫刑,派不回去了。

为什么?难道遭受了汉朝的虐待吗?恰恰相反。汉朝人对他太好了。到长安为人质,楼兰王子起初认为一定很凄惨,要夹着尾巴做人。可是到了长安之后才发现,汉朝从上到下根本没把自己当外人,隐隐地自己还有一定的优越感。

这从我们现实的生活中也能感觉到,对外国人是莫名其妙的好。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嘛。即使偶有小错也是可以原谅的。弄得警察对外国人犯法都不知所措。这就形成了逆向虐待,使他们自认为高人一等,可以在法律之外。一来二去楼兰王子就失去了自我,等到铸成大错已经无法挽回。

对外国人不能网开一面吗?别说外国人,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在这段历史上有一批酷吏,那是真酷。执法不避皇亲国戚,而且越遇到官大的越来劲,越往死里整,这样才能有震慑作用。相比之下,楼兰王子是小虾米。

楼兰王子是多次触犯汉朝法律,估计是够了死刑。依照汉景帝开始实行的规矩,可以用宫刑代替某些死刑。楼兰王子选择了宫刑。

一句话,王子回不去了,请楼兰另立他人吧。

楼兰不得不另立他人为王,而新王也不得不再 次向汉匈双方派出质子。没过几年这位新王有过世了。想必楼兰国王也是高危职业,夹板气真的不好受。

这一次匈奴单于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机会。很快就护送在匈奴做人质的楼兰王子安归回国作了新国王。这是汉朝在楼兰第二次丧失辅立新国王的机会。

屯田之争之伊循屯田(二)仗剑西行

入质匈奴的楼兰王子抢先一步成为新楼兰王。那个时候西域的南北两道并不是在两关,也就是阳关、玉门关分叉,而是在楼兰分叉。这样就能理解楼兰的重要性了。鉴于楼兰的地理位置,这个打击对汉朝是非常大。为了试探安归对汉朝的态度,汉朝诏令安归到长安觐见汉昭帝。

到现在为止楼兰已经向汉朝送出了两位质子,都是黄鹤一去不复返。这使楼兰王族产生了很大疑虑。尤其是现在的楼兰王妃(同时也是前楼兰王的妃子)很有意见,就劝阻楼兰王找个理由不要去长安,以防不测。

可是相比之下楼兰离汉朝太近了,又地处交通要冲是往来汉使必经之处,双方的关系躲是躲不掉的。安归虽然是匈奴所立,还是明白个中厉害的。与汉朝的关系还算中规中矩,迎来送往不成问题。但是汉使来往多了,难免感到应接不暇,比较烦,比较烦。两国关系就这样不冷不热地维持着。

这种不冷不热就给了匈奴利用的机会。在匈奴做质子的几年里,安归不可避免的交到不少匈奴朋友, 要饭的不还有三个穷朋友吗?成为楼兰国王以后,在单于的有意无意安排之下,安归与这些朋友的联系不是减弱了,而是增强了。一来二去就中了匈奴的离间计,与汉朝的关系急剧冷冻,开始劫杀往来汉使,夺取财物。

楼兰贵族对安归的选择也不是都支持,安归的弟弟尉屠耆就持反对意见。一边倒的政策既违背了数任楼兰王脚踏两只船的既定国策,也违反了地缘政治的基本原则。现在看来是风光无限,一旦汉朝缓过手来就是灭国之祸。在劝告无效之后尉屠耆干脆选择归降汉朝,也算给楼兰留了一条后路。

数年来由于楼兰的通风报信,已经有三波汉朝使团遇害,楼兰已经成为汉朝西域路上的一个毒瘤。不割掉毒瘤,西域的大门对汉朝就永远是关着的。

霍光作为首辅对此是耿耿于怀,既想解决问题,又不想大动刀兵影响安定团结的局面,真是很难。现在傅介子自告奋勇,霍光自然是求之不得,但这也是一步险棋。虽然说没有金刚转不揽瓷器活,傅介子的官职也是凭军功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勇武自是不必说了,但是成功之后能否安然归来却很难说。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十个刺客九个死,还有一个腿断残。刺客绝对是五星级的高危职业。

傅介子就带了数十人的小分队纵马西行。

在扜泥城内的安归很快就得到了报告,数月前来过的汉使傅介子又来了。随行没有几个人,据说带了大批财宝来奖励对汉朝友善的各国君主。

财宝谁不爱呀,但是鉴于这个消息自相矛盾,安归有些踌躇。大批财宝仅有数十个卫士不太真实。 安归的政治智慧确实是属于小学水平,但是人情世故还是懂得一些。别说没有财宝,就是有自己也是上不了光荣榜的。况且,安归有点惧怕这个傅介子身上带有的杀气。据说上过战场的人身上都有这种东西,让人不寒而栗,可以杀人于无形。对于这样的人还是少惹为上,让他西行吧,我就不见了。

数日之后,在傅介子一行即将走出楼兰边境之际。安归得到了确切的情报,确实有真金白银,翻译借助工作之便都看到了。这次安归是真动心了, 财宝看来是真的,自己也肯定不在光荣榜上,但是必须想办法把财宝留在楼兰。

抢?那怎么行,犯法的事安归能干吗?杀人放火的事得留给匈奴人。而且,这些人敢带财宝来就不怕抢。先搞好关系,汉使千里迢迢而来怎么能不喝一顿酒就走哪?喝高了,没准能临时把自己加到光荣榜上,最起码能有机会从中取事。

于是,在边界之上就有了一场鸿门宴,双方是痛饮、畅饮加豪饮,宾主尽欢。各怀心腹事,都想把对方灌醉,有真醉的就有假醉的。酒酣耳热之际,傅介子就把安归请到后帐去看皇帝奖给安归的宝物。也许是酒壮英雄胆,或许是财胆包天,安归也不怕傅介子身上的杀气了。踉踉跄跄来到后帐,真看到了宝物,两柄明晃晃的宝刀。

处理了安归之后,傅介子是张榜安民。历数安归的罪状,得让楼兰人知道为啥杀安归,最后,通告楼兰人一位能领导你们走共同富裕道路的楼兰王马上就到。

于是汉朝就立尉屠耆为楼兰王,并改国名为鄯善。

屯田之争之伊循屯田 (三)楼兰鄯善

虽说不管黑猫白猫,解决问题就是好猫。傅介子仗剑西行虽然有些太阴谋了,但毕竟解决了问题。惩罚安归只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下一步要彻底控制楼兰,才是对双方负责任的态度。

对于尉屠耆继任楼兰国王,汉朝是无比重视。不仅授予汉朝印信,赐予宫女为夫人,而且准备了大量的车骑、辎重,礼送尉屠耆回国。文武百官自丞相以下都送到郊外以示郑重。

尉屠耆在汉朝已经生活好几年了。对于汉朝的思维方式、操作手段,以及政治雄心或多或少都有了解。临行之际,尉屠耆提出了一个让汉朝无法拒绝的要求:希望汉朝在伊循屯田。汉朝君臣自然是大喜过望,实际上即使尉屠耆不说,汉朝也会这么做。由尉屠耆提出来意义自是不同,说明双方真正站在一个战壕里了。

提出这个要求,尉屠耆也是有一点私心的。尉屠耆虽然也是楼兰王族出身,当国王也是第几顺位继承人。毕竟在汉朝待了这么多年了,对楼兰的近况也不甚熟悉。不用说神出鬼没的匈奴突击队,就是国内的反对派也很难应付,贸然回去如同送死。这是于私而言。

对于楼兰来说,在两强争霸的情况下,保持所谓的独立性是不可能的,只是披着皇帝新衣的漂亮神话。汉朝的彻底进入就意味着楼兰请到了一个保护神,战斗就是汉军与匈奴之间的问题了。楼兰彻底解脱了,再也不用首鼠两端,悬崖上跳舞了。而且,随着汉军屯田的深入,楼兰人也可以学到先进的耕作技术,汉军甚至可以手把手的教,全程一站通的服务。

在汉朝生活这几年,尉屠耆对汉朝的农耕技术是印象深刻。楼兰面积虽然不小,但是多沙地,以至于粮食不能自给,得仰仗邻国的帮助。这并不是说楼兰没有适合耕种的土地,伊循这个地方土地就是非常肥沃。关键是楼兰人不善农耕。汉军进入楼兰屯田之后,先进的农耕技术自然就走进了楼兰。

屯田不是简简单单派几个人的问题,而是一整套的农业技术的移植。汉朝的耕作那是精工细作,如何播种、何时除草、如何保持地力,那是一整套的东西。尤其是在西域普遍缺水的情况下,如何兴修水利灌溉工程更是重中之重。在现在的诺羌县米兰河道还能看到当年汉军修建的水利工程遗迹。那是包括总闸、分闸,干渠、支渠的庞大灌溉体系。

而汉朝要想在西域站稳脚跟,屯田楼兰也是省时、省力,非常有效的动作。在楼兰扶植亲汉政权之后,伊循屯田正是汉朝准备的后续手段。尤其是在赖丹的屯田轮台失败之后,屯田伊循的重要性更加突出。

伊循就在现在诺羌县附近,楼兰都城扜泥城的东北,与楼兰都城相距七、八十公里。从玉门关出塞,先到伊循、扜泥城,然后且末、于阗、莎车,这就是西域南路的线路。屯田伊循就可以直接保证西域南路的安全。更重要的是以伊循为基地,积草屯粮,也可以解决再次远征的补给问题。而楼兰,哦,现在叫鄯善,也由于汉军的屯田,即将迎来楼兰史上的一个繁荣的高潮。

元凤四年在尉屠耆回国登基的同时,汉朝派出一名司马,四十名军卒作为一种临时性的机构到伊循屯田。随着时间的推逝,规模逐渐扩大,数年之后已经成为敦煌太守管辖的重要机构。负责管理的也不再是司马这样的底层官员,而是都尉这样的高官了。

屯田之争之西侵乌孙

在汉朝屯田楼兰的同时,匈奴对乌孙的胁迫也改变了手法。出使乌孙的使者迟迟不归,使单于意识到可能出了问题。为了给乌孙国内亲匈势力打打气,有必要给翁须靡施加更大的压力。说服教育不行就动点真格的,希望用武力迫使乌孙屈服,交出公主、断绝与汉朝的关系。

匈奴本来不必要这么着急。乌孙王翁须靡在当年登基的时候与前王军须靡、以及国内贵族有过约定:一旦翁须靡过世就由匈奴血统的泥靡继位。以此为切入点,匈奴大可以耐心等待,或者干脆干掉翁须靡,主动给泥靡创造条件。但是二十年过去了,匈奴人等不及了,有太多的理由使匈奴人认识到什么是时不我待。

乌孙之所以同汉朝的关系越走越近,一方面是由于乌孙王翁须靡与解忧公主琴瑟和谐,另一方面也是基于翁须靡对国际形势的正确判断。尤其是公主出嫁到乌孙之后给乌孙带来了巨大的变化,使翁须靡越来越认识到汉朝的重要性。

解忧公主出嫁到乌孙已经二十多年了。二十年是整整一代人的时间,乌孙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今非昔比,鸟枪换炮。最显著的变化就是人多势众了。当年张骞出使西域的时候,乌孙王猎骄靡同两人儿孙是各引万余骑自保。《史记》中的记载也是“有控弦者数万,敢战”。等到西汉末年,《汉书》里的记载,就已经是甲兵十八万了。现在,全国的兵马加起来是十万,人口翻了一番不止。

人口数量的迅速增加说明了一个问题,乌孙人的粮食问题得到了解决。游牧民族要想从根本上解决食物问题,还是有一定难度。唯一的解释就是农耕技术的引入,保证了稳定地粮食来源,进而造成了人口的膨胀。乌孙都城赤古城的具体位置虽然还没有定论,但是应该在伊塞克湖附近。这里是乌孙国的中心,不仅有很好的草场,也可以变成很好的农场。

这期间解忧公主所起到的作用就显而易见了。有道是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乌孙民众对汉朝的好感日益增加。

再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汉朝与西域各国这种独特的交易方式:朝贡。只有属国才有资格直接同汉朝交易。朝贡的结果往往得到的是丝绸这样的硬通货,就是不朝贡,也可能得到汉朝不定期的赏赐。这对西域各国有无法拒绝的吸引力,即使是乌孙这样的大国也不列外。

即使有这么多、这么充分的理由,翁须靡也还是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在汉匈之间的平衡。乌孙同匈奴的渊源是太深了,姑表亲、辈辈亲,砸断骨头连着筋。双方的人员错综复杂,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在亲汉还是亲匈的大问题上,乌孙国内各派的斗争还是很尖锐的。

现在匈奴采取武力手段,看似给翁须靡出了个难题,恰恰相反,在某种程度上是激怒了翁须靡。没有一个男人会对这种要求没有反应,不经意之间单于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常识性错误。

匈奴人以车师为基地从天山北麓可以直接攻入乌孙,虽然距离乌孙中心地带较远,但是可以立竿见影。当然也可以走另一路,经焉耆、龟兹等国直取乌孙赤谷城,那就要大费周折。匈奴并不想与乌孙决战,只是以战逼降,自然不想弄那么大动静。

匈奴、车师联军从天山北麓对乌孙展开的军事行动,很快深入乌孙境内数百里,攻占车延、恶师等地,掠走当地居民无殊。车延,就是车师向西延伸的意思,大概在现在的新疆的沙湾县,恶师则到了新疆乌苏市一带。

对于匈奴人的入侵,乌孙国内是莫衷一是,是战是和吵个不休。从内心深处乌孙王翁须靡是有与匈奴一战的冲动的,但是也不敢悍然行事。一个不小心没准自己先踩在地雷上了。没办法解忧公主给长安写了封求救信,请求汉昭帝发兵援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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