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荧之灵 -- 秋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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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荧之灵

前序

2006年7月6日 周四 晴 京西门头沟 潭柘寺北 匣石窑河谷深处

华晓山踩着同伴的脚印往沟底下走,探出去的第一脚就踏空了。土坡表面湿滑的土质撑不住他的份量,身子一倾,人顺势就溜下去了。细碎的土石在他身下剧烈滚动,大块的石子咯着大腿和腰背,两边蓬勃生长的杂草就象柔韧的皮筋抽在脸上。他下意识的闭上眼,双臂抱住脑袋,任凭身体蹭着地面坐滑梯。好在松软的土壤和厚密的杂草形成了天然的缓冲垫,让他有恃无险。运动停止时,他全身甚至没有任何明显的痛感。

“哈哈哈……”华晓山的狼狈相招来同伴一阵放肆的笑声。

“走不动了。你要是有劲儿就先去前面找找,我就在这等你。”他一边说一边从肩头卸下背包,弯下腰抖罗裤腿上粘着的草叶和烂泥。

“不行啊你,测1500米那会儿你不是跑的挺欢适么,比我可快多啦……”

“费话!东西都是我背的,你到是松快!”华晓山把带着耐克“白勾”标志的运动背包摔到一块半人高的青石上,双手撑起身体,一屁股坐上去。“告儿你啊,后面全归你,我不管了。”

“那就先在这歇会儿。”同伴凑过来,把背包拽到身边,胡乱翻腾。“这瓶可乐还没喝呐,你还打算背回去啊。我说,这个、这个、还有你这堆零食,趁这会儿咱俩都吃了,吃不了全扔,背这么多东西你也不嫌累赘……哎,烟呢?”

同伴把背包上每个兜囊的拉锁全都解开,逐一翻弄,又口朝下倒过来,不甘心地抖罗一顿。

“别找了,那里肯定没有。”华晓山从上衣一侧的口袋中掏出半瘪的烟盒。“我身上就剩这些了。”

同伴接过烟盒,嘴里发出一声表示不满的“啧”:“怎么就中南海啊,不是从你爹那儿顺了一盒万宝路呢?”

“前天刚一露出来就他妈分没了,谁让你没在。”

“靠!好事我都赶不上。你瞧瞧,全都折了,怎么抽啊,下个坡你都不会……哎,火呢?”

“*你大爷,你丫怎么什么都跟我要啊!”

“嘿嘿嘿,回去咱到小食堂吃牛肉面,我请你,成啵?……”

两个人坐在大青石上吞吐烟雾,不再说话。一支烟燃尽,华晓山发现自己已然陷入一片寂静的阴暗当中。身背后,刚刚让他出尽洋相的这道将近三米多高的土坎已经将光线彻底遮断。阳光从他头顶上方的领空穿过,撒在河沟对面的山坡,将密布于山腰的绿色植被晒成一片奇特的焦黄色。这种色彩让他已经酝酿了一路的焦虑感越发强烈。

他仰起头,试图从依然透彻的蓝天里寻找慰藉。

“流鼻血啦?”同伴问。

“没有……”

“那你往天上瞅什么呢。接着找啊,别停。”

“我说,别再往里面走了。山里的太阳落得早。”华晓山撩起右臂袖子,露出手腕上的卡西欧运动表,“喏,你瞧,都六点多了。还是走吧咱们,回去找老三好好问问。”

“也好!要我说,前俩星期下了好几场大雨,没准是把老三做的记号冲走了。听说今晚后半夜好象还有雷阵雨呢。我撒泡尿,咱就撤。”同伴说完,自顾转过身面冲沟底的那条溪水,水流激溅的声音随即传来。

华晓山贪婪地猛嘬了一口,把几乎燃到滤棉的烟屁股投进空烟盒,又啐进去一口痰,揉成一团,朝远处甩出去。纸团划出一条曲线,落在水面,随着溪水向下游漂走。一阵小风沿沟深处刮过来,他明显感觉到寒意,赶紧把上衣拉索系好,领口翻起来。风里带着山沟植物经年沉积特有的腐殖土气,他做了一个深呼吸,产生一种奇妙又异样的感觉——这一趟没有白来。

家园 【原创】章节01

章节01

2006年7月8日 周六 大雨 京东北亚运村 环亚卫视中心 六层05休息室

墙上那座造型俗气的石英摆种连续敲响七下的时候,我正独自闷在休息室里,看着窗在已经下了一天的雨。看一会儿,往后退一步,站在房间的中心,对着临时摆在墙上一面通贯上下的化妆镜沤气。镜中的那个人眉头紧锁,一脸怨懑,露出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正和手里握着的一条臧蓝色真丝领带较劲。仿佛那东西不是某种衣饰,而是一条刚刚咬了人的毒蛇。

我把它套在脖子上,胡乱绕两个结,努力将它想象成红领巾,再把自己想成有理想的共产主义接班人。兹一抬头,理想立刻破灭,我分明看到镜中出现一个要寻短见的家伙,脖子上勒着一只令人窒息的绞索;他那倒霉模样立刻让我产生了十二分的厌恶;这种厌恶促又使我粗暴地把领带抽下来,碾在手心里揉撮,以此发泄肚里积攒的忿闷;想通了想够了,再重新抬起头,和镜子里那家伙展开新一轮的对峙……

时间就在这种不断重复的自我否定当中流逝了。

突然,有人敲门。

我赶紧把这条领带抽掉,奋力甩到墙角的衣架,再轻手拉过一把椅子,以背冲房门的姿势坐上去,抄起化妆台上那本直播备表,装做正在认真阅读的样子。

我定了定神,端起架子,说:“请进!”

门打开一道缝,钻进来一颗烫圈发的女人脑袋。门缝开的如此之窄,以至于在我落座的位置,都难以从镜子里观察到门被打开后的视角变化,仿佛这颗脑袋是从旁边的墙里长出来的。都见过猎手墙上挂着的猎物头颅标本吧,就和那差不多。同时出现的还有一张塑封的工作证,它坠在那截纤细的脖子下面,左右摇摆。

“秋原导演,现在是七点半,今晚直播在八时三十分准时开始,您是今天评审团的四号评委,您的直播场位为四号。距离直播还有一个小时,您现在就可以入场熟悉一下了。如果您……”

“行行行,都知道了。六点那会儿我不是跟着你们台里彩排的都走一遍么。你先去跟导播说一下,就说我这一切OK,马上就到,好不好?”

“哦……行,那好吧。”脑袋面露一丝诧异,迅速缩进墙里。她动作极为敏捷,导致那张工作证来不及退出,就被重新合拢的门缝卡住。门二度闪开一道缝,工作证飞了出去。

我又从衣架上把那条领带拽出来,对着镜子比划。世界上实在没有什么东西比它更招人生气的了。我把领子翻起来,再次把它套上去,让它的首尾两头从两边垂下来,在房间里来回走绺,就象一位脖子上永远套着皮尺的老裁缝。脚上的皮鞋踏在塑胶材质的地板上,发出的声音添加了我的烦躁。

毛料的西服、真丝的衬衫,还有这条毒蛇,倒底是谁发明了这身华丽的囚服?!

为了不再看到镜子里那个即可怜还可笑的家伙,我干脆把所有的灯都关掉,扒在窗台上,静下心,俯望外面北四环路上依然拥堵的车流,深吸一口雨中的空气。

“咣”,门被粗鲁地推开,一个风风火火的影子冲了进来。进屋之前,他显然没有料到里面会是一团黑暗,先撞上靠墙摆放的一组衣架;为了避开衣架,他往左闪了一大步,正好被我刚刚放在化妆台前那把椅子拌了一个趔趄。此人身体协调性好生了得,历经两劫,居然没有把他撩倒,随即朝反方向捞了一把袖子——那个方向的终点是一盆长了足有半人多高的虎尾兰。短短几秒钟里,他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做了一个惊天动地的Z型运动,最终和一盆盆栽抱了个满怀。

我赶紧摸到化妆台,按下那盏卤素头灯的开关。敢情坐在地上呲牙咧嘴的这位,是我前两部电影的出品人华丰林。

“嗨,林总,怎么是您啊。您瞧您就是大人物,您到哪儿都那么大动静……”我赶紧打哈哈。

“哎呀,你搞什么搞嘛!”

“我没想到是您啊!您临走那会儿不是说跟梁副台长他们谈事,不回来了么?”

“我回不回来的不重要,问题你一个人在这关什么灯啊!……哎,是不是瞒着我有什么事啊?小子,我一走,你往这屋子带别人了吧?”

“不可能!”

林哥眼睛盯住吊在我胸前晃来晃去的那条领带,一把攥住。“还想蒙我!我走的时候你穿的好好的,现在怎么都解开了?!”

“天地良心,向毛主席保证,绝对没有!不信你找,这屋子就这么大,除了您就是我,您要能翻出第三者来,我从窗户直接跳下去……”

华丰林环视一周:这就是一个类似三星级酒店的标准套间,本该充当卧房的这间里没有床,而是靠墙摆着一个布面质地的长沙发;另一侧墙放下化妆台和化妆镜;洗手间里也是一团黑,但门开着;房间中间躺着他刚刚踢倒的椅子;临窗这面墙摆着两盆虎尾兰,一个原封不动地在那里,另一盆在他怀中。

“不管有还是没有,我都得给你提个醒,这种地方人多嘴杂,得留点神。没有,更好;有,也不能在这个地方,知道不知道?跟你说,现在有些人,眼睛专盯这些地方,抓住你身上一点事,他能磨矶三年,咬住就不撒嘴,属王八的。好了,先把我拽起来……”

我搭过去右手。“您瞧您,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你见过的还少呢。现在这世道,辛辛苦苦往上爬十几年,多不容易,一朝没把持住,两天就能让人毁了!他们环亚原来在财经频道的那个老刘,还是当年我在电大的同学呢。当了二十几年好人,去年冬天逛了两次夜总会就让人给拍下来,还放到网上去了,这些你也知道。都奔五十的人了,这就叫晚节不保啊!”

“得嘞,都听您的!我这几年的进步,哪样儿不是在您的殷切教导下取得的。以后我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别老挑好听的说。刚才我还不是推门就进来了,锁都没撞上,这么随随便便的怎么行。”

我这种大大咧咧地脾气,在外面酒店住宿,的确偶尔有晚上睡觉前忘了把门锁实的经历。但平时进进出出不知道关门的毛病可并没有——这种问题不属于习惯,而是教养。这个根节应该算在刚才那个烫圈头的工作人员身上,我只是没有及时检查而已。我尴尬的冷笑一下,去关房门。

“现在你还关什么啊,俩大老爷们能有什么事,谁还能说啥。咱先把这屋里收拾一下,乱七八糟的,还有你那领带,要不就系好,要不就摘下来,跟上吊绳似的,我看着闹心。”

“什么叫‘似的’,这分明就是上吊绳!”

华丰林一屁股坐进沙发,掏出手机。“这样,先别收拾了,我马上让庄强上来,有事嘱咐你……喂,哎,庄强啊,你那边的事都完了没有……哦,就是嘛,你赶紧到六层来一下……对,我和秋原都在这里了……嗯,房间是……”

我在他面前伸开一只巴掌,提示房号。

“六层5号,对……带着东西啊,得把梁台长说的事给他讲一遍啊……嗨,电话里先不要说那么多,你人先过来好不好啊,这这里有点为难……什么,你还要多少时间才能过来啊……”

华丰林话音刚落,我听见他的手机和门外传来语音完全相同的一句话:“庄强前来拜访!”

进门的这个人叫庄强,圈里的一个经纪人,过去几年一直跟华丰林有交往。我什么时候认识华的,也几乎就在同时认识了庄。他个头不高,勉强一米七出头,但因为身材削瘦而显的特别直条;脸型也偏窄,颧骨略突,五官中心是一个常年奋战酒宴而浸泡出来的红鼻头,就连面部皮肤也被烟酒熏成一张坑凹不平的麻纸。此人及其善谈,外号“万事通”,皮肤虽然不好,但永远带着脸谱一般的笑意,据说,从来没人见过他失态的样子。我知道他嘴里还有很多口头禅,比如说,无论见了谁,他都称呼对方为“老师”。

“华老师,秋老师,鄙人可以进来吗?”

“你速度倒是很快!那些废话就不要说了,”华丰林一指我,“你先帮他打下领带。”

“嗨~~,我当什么着急事呢。看我了看我了,”庄强伸手从我脖子上抽下那根领带。为了配合他,我想把窝在脖口里面的衬衣领子翻上去,手刚举起来就让他按下去。“哎别动,我一人来,秋老师,抬—起—头—,哎配合一下……“

他的话就象是在耐心说服一个顽皮的学生。尽管看不见,我能也感觉他的动作非常利索,那根上吊绳在他手里几个游走穿插,一个打好的活结就撸上来了。

“紧不紧?”他问了一句。

“还……成,能不能再松快点。”

“松松垮垮的穿出去不好看,先这样吧。来,照着镜子,”庄强扒住我的肩膀,轻轻用力,扭过一个角度。

“秋老师,梁副台长刚刚跟咱们说了,出场顺序有变,那个叫刘琳的选手改成四号了。”

“怎么又变了?这是第几次了,还改不改?”

庄强抻抻我西服的衣角。“进八强的半决赛么,正是谁都走关系的时候。我听说,这几个节目策划的手机都不敢开了,上个厕所都有人追进去;梁副台长家门口整天有人堵着,他都不敢回家。现在这个结果,已经是商量商量再商量出来的,还有不到一小时就直播,这会儿要是再改,很多人是绝对不会答应地……左手递给我!”

“干嘛?”

没等我有所反应,庄强一把抓住我的左腕,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一只手表,不由分说,干脆利落地套在我的腕子上。“自己感觉一下,怎么样?”

扣在我的手腕上,是一只天梭力洛克,精致的表盘在灯光照射下晶莹剔透。

“还真往我身上下本啊!”我盯着这手表,语气里混杂着赞叹和惊叹。

“台里的另算。这个,可是梁副台长刚才亲自交给我的,要你直播前一定戴上。今天四个评委里面,你是压轴。”

“那这玩艺儿我就收下了?”

“有求必有应。现在是用上你了,日后咱也有用人家的时候。玩艺儿是小,交情是大。人家还说了,你今晚可以再‘发挥’一下……”

“这话说的不明不白的,往哪儿发挥啊?”

“就是上镜率呗!”一直沉默的华丰林突然开口了。“不光要晋级,还要帮他造一个声势。哦,还有,我得提醒你,咱们是客,人家是主,临场发挥一下,该收就收,别抢了风头,明白?”

“Roger that!”

家园 【原创】章节02

章节02

2006年7月8日 周六 大雨 京东北亚运村 环亚卫视中心 直播现场

环亚卫视中心由两个风格迥然的主体建筑构成,其中A座是兼有写字楼和酒店功能的综合行政办公区。如果开车以自东向西的方向行至惠新东桥,在这个角度望去,中心A座就形象一面向东南方吹鼓的风帆,和海湾那家超级豪华饭店有几分类似。A座顶层在设计图上原本规划了停机坪,在奠基动工之前即被北京的空限管制和成本预算双重扼杀了。这个结果让设计这座建筑的英国建筑师多年来一直耿耿于怀。按他本人的原话说,他的才华随着萨切尔夫人的辞职而已然枯竭了,经过数年碌碌无为的煎熬,这位失意的建筑家打算在香港回归前去远东地区做一次“纯属老约翰个人的日不落帝国巡游”,他因航班延误而滞留在印度孟买国际机场时,通过观察当地煮熟的大米而重新获得了创作灵感。

只不过,卫视中心的动工时间比阿拉伯人早了将近十年,在北京四季分明的风吹雨打和闻名世界的空气质量双重熏陶下,落成时原本鲜白的外墙很快就挂上厚实的黄渍,更象咖哩饭里的一颗大米粒了。我不知道这位建筑师是否在利用环境因素的影响,向外人诠释自己的创作灵感。如果我这个猜测属实的话,那实在是忒了不起了——一个英国设计师,借用印度的实际现象为喻体,准确表达出当代中国的国情,这下的是多大的一盘棋啊!今天下午,搭华丰林的ML350赶往卫视中心的途中,开车的小曹司机突然问我:“秋哥,你看环亚象不象迪拜的七星级大酒店?”我哼了一下鼻子,说:“要我看呀,就是一颗十年没刷的大黄板牙。”

至于中心B座,这是一个半球形外观的建筑,北京市民习惯称呼其为“驴粪蛋”。而我第一眼看到它,就联想到星际人族势力的“科技球”,简直太象了。B座由一个下沉式平台和地上三层建筑构成,明显不如旁边16层的A座显眼,其周围绿化区高大密集的国槐与马尾松还形成隔绝视线的屏蔽,徒增神秘感。

正是这个造型古怪的科技球,建造成本却远高于旁边的大黄板牙。卫视中心当初超过三分之二的工程预算用在了B座上。科技球的内部,就是卫视中心的演播大厅。

环亚卫视的演播大厅号称有一千平米,核心结构是一个扇形舞台。舞台之下隐藏着一套设计复杂的机械结构,其中包括两边对称放置着一组液压臂,它们运起劲来,能让整个舞台做出不小于30度的偏转;两个套在一起的复合升降机,主持人和参赛选手可以通过这两台升降机出现在舞台中心;其他还有用于移动电视墙的回旋机;可伸缩的水幕喷孔和配套的水压机;干冰烟雾压缩机和泡泡机……在这些功能各异的机械下方,是专门为它们提供能量的供电系统总成。

扇形舞台偏后位置的地板上有两道浅槽,这是电视墙的滑轨。当大型团体歌舞上场前,节目导播操作电视墙和所有帷幕沿滑轨撤开,把最大空间辟出来,形成广域立体纵深的大舞台;如果是小品相声这些语言类节目,推上去的电视墙和帷幕也能把现场切割成充实有限的小空间。在围绕舞台的上方与下方,十几道门通过观众席和两侧的走廊,与休息厅、排练厅、化妆间、候播间、导播室、监控室等等其他功能房连通;所有的门和通道拐角处,都在显著位置用中英文和数字组合标出功能和行进路线。整个B座,就是一个以演播大厅为核心,盘根错节的迷宫。

环亚卫视的这个演播大厅没有中央电视台每年直播春晚的一号演播厅的面积大,但前者无论设计水平还是技术含量都不亚于后者,仅凭安置在这座迷宫当中各种繁复的声、光、电,乐设备,说它是一个“科技球”也并不为过了。

7月8日晚上八点一刻。我就在这座迷宫的某个支脉里,晕晕乎乎地前进。

几分钟前,那个烫卷发的工作人员再次敲门,她将带着我由休息室出发,赶往直播主会场。与上一次略有不同的是,她衣领上别着一只黑色的麦。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走这条路了,但我依然无法记住这个曲折的过程:

在她的引领下,先乘电梯,由A座6层直接下到-2层。穿过一条标明“工作区”的通道,从一个小门出去。一名穿西服戴眼镜的男工作人员已经等在门口。看到我走出来,眼镜男随即迎上,先是一个礼节性的笑容,同时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这里是A座的地下车库,现在用桩筒和塑料带临时划出一条特别通道。隔离带以外聚集一些人,性别各半,以年轻面孔居多。一队黑衣制服保安横挡在他们身前。自从我走出来,这些人就骚动起来,一窝蜂挤上前,举着相机乱拍一气。他们当中发出若干种声音,“不是,不是……哎,这是谁啊……认识不认识……不知道……”

虽然没有任何人冲进隔离带,还是有两个保安专门负责给我们引道,卷发妹依然走在我的前方,而眼镜男有意帖在我靠外的一侧,做出一副保驾护行的样子,“请”的手势也一直没有放下来。这段路大致有30米,说实话,我到是很希望那群追星族里能有人认出我,就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尖叫一声“秋原”,要不就干脆扑上来试图送给我一个拥抱,行动失败,哭着嗷着被两个威猛保安架出去……那是多有面,多拔份的事儿啊。

脑子里还在胡思乱想,人已经走到一扇标着“工作人员专用,闲人免进”的对开门前,这里守候着若干保安和三名西服男。为首一人举着一只扫描头,依次刷过卷发妹和眼镜男的工作证——后者被扫了两次,其中有一张是属于我的。核对无误后,扫描男推开身后这扇门,面无表情地做了往里让的手势。我们三人迅速闪进去,门随即关上。

眼镜男到这里止步,将属于我的那张证件交给卷发妹,“这里是消防通道,灯有些暗,请秋导留神”,又对我又做了一次完全相同的笑容,转身离去。他的职责就是在地下车库这段路程接引每一位嘉宾。

这是一条没有窗户的通道,光源来自一侧墙上排列稀疏的壁灯,越往里面走光亮越暗,中间居然还有一个90度的大拐角。“请跟我来,……请这边走,……要左转了,请您注意……”卷发妹每走几步就回头提醒我一句。在昏暗当中,我留意到她钎瘦的身条轮廓,别在她后腰的发收器闪着表示待机的黄灯。

之后,她打开一道门,走下几节台阶,拐个弯,再迈上几节台阶,穿过一段明显感觉有弧度的过道,拉开第二道门……我的距离感和方位感就在这段行程里逐渐模糊、消失了。在她明确说明“到了”的时候,我环顾四周,发现已经身处演播大厅电扇墙的斜后方。

周围有几个守在岗位准备直播的专职工作人员。我的左前方放置着一个铁架,上面有一台21寸电视,正放着电视墙前面大厅里的情况。这台电视的作用是让类似我这样即将上场的人员了解直播的进行情况,提供准备的参照。

这是电视传媒在直播前经常采取的一种“人盯人(Man-to-man)”方式。直播节目与录制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前者是即时的,不可能存在“再来一遍”的情况。节目策划和导播先将节目进行环节以程序化统一汇集,再依照参与节目制作的主持人、演员和各路嘉宾的不同身份,将其中与个人有关的内容逐一分解成详细的安排序列,做成针对个人的直播说明备案。对于其中有重要意义的人员,制作方就安排固定的场务工作人员。他们配合导播,负责为特定对象提供引导、提示,同时将导播传达的最新情况告之对象。这些人员从直播开始前就和他们的对象呆在一起,全程盯死,直到演出结束或直播结束为止,以这种“以人为本”的方式,最大可能的避免直播中的各种失误、纰漏。

譬如说眼下这个卷发妹,就是负责“盯”评委的。

一些人围在电视那里,有坐有站,盯着屏幕或者互相轻声交谈。他们当中有其他三名评委。穿红色长裙者是一个冯姓超模,十年前就是电视里的热脸了,如今已经转投做服装设计师,她的身材本来就比一般男人要高,今天又特意踩着一双立跟黑靴,在众人当中非常显眼;穿民族服饰的男子是近几年火起来的一个演唱家,专攻民族唱法,尤其擅长那种高亢悠长的山歌,连着三年的春晚都有他参演,前年还是连唱,这两年已经是独唱了;坐在塑料软椅上的小老太太是个出身西南地区某个少数民族的舞蹈家,看上去年岁不算小了,但精神非常硬朗,身上带着一种气质,我知道她年轻时就多次在人民大会堂给毛周朱邓那些老人做汇报表演,声名响誉。

从上一场开始,我们四个人担任8强半决赛的评委。

我上前和三位一一打过招呼,还特意在老太太面前鞠了躬。这个行为一半出于对老人的敬意,另一半就是有意在别人眼前表现。老太太对我过分客套的举动有些吃惊,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合什,欠身还礼。

超模把一只精制的烟盒伸到我面前,留着红色长指甲的姆指轻巧地一挑,盒盖随即掀起。

“这……不让抽烟吧?”

“为什么要用嘴?像我这样,”她捏出一支烟,放在鼻子底下嗅起来,“这样可以缓解紧张,我一直如此。”说完冲我得意地一笑。

我叹了一个近乎无声的“喔”,以示会意,学着她的样子重复一遍,为了博取好感,还故意装做态度很认真而动作生疏夸张的样子,就象一个刚开始练习写字的学童。她果然笑的更开心。

她又取出一根,递给那位民歌演唱家。后者赶紧迎上,双手捧住。

“您是四十保先生?”她问。

“好。我是四十保。”

“久仰,久仰……”

“好……”

超模话到这里就不再往下说,把歌唱冷落在一边。为了打破冷场的尴尬,我挑开话题:

“你们这身衣服挺好看的,这叫腊染还是叫擀制啊?”

我特意使用了一个复数代词,表示对他所属的整体民族的夸赞。这句话立刻取得实效,他对我露出憨厚的笑容,“好。都是羊毛。你看,”他把袖子举到我面前,“这里面还有刺绣,平时都舍不得穿。”

“网上那个天仙妹妹,我听说也是你们那里的人。”

“哪个……?”

“哦。您不常上网吧。网上有个天仙妹妹就是一身羌族的打扮,好象是叫尔玛依娜吧,脸上从来不饰脂粉,很纯,自然美……”

“好。还是我们尔码姑娘……”

现在聚到一起的四个人都不是头一回碰面了。在时尚圈里的长期熏陶让超模有“因人而异”的习惯,已过花甲之年的舞蹈家和山民出身的歌唱家都与她无法产生共同语言。我几乎可以肯定,冯超模和我一样,早就已经有人打点过关系了。至于这位歌唱家,我不知道组委会是否也做过他的关系,但他上一场的表现却没有给人留下任何糊弄事的疑点。在上一场直播当中,别人都是甩出一些冠冕的大空话走个程序,到关系户登场才积极配合;只有他全程投入,对任何选手都认真点评,褒贬兼顾,全然不顾主持人的话语诱导,还几度打断主持人的话,制造了好几次意外的笑场。四位评委初次碰面时,他甚至没有准备名片,是一个憨直的实在人。

一个场务人员出现在面前,低声告诉我们直播即将开始。他特意走到超模身边,“冯媛媛小姐,您是第一位出场评委,请您做好准备。”

卷发妹给我搬来一把椅子,我冲她摆手,示意不必。周围陷入倒计时段的沉寂,大家都盯住电视。

几分钟后,震耳的音乐声响起。直播开始。一男一女两主持人从升降机升到舞台。现在我看的这台电视的屏幕上显示前面直播的同步画面,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直播大厅的声响系统经过专业设计,尽管此处和主持人的直线距离只有十几米,中间只隔着电视墙和一道移动帷幕,但只能隐约听到主持人的开场白:“电视机前的各位观众,晚上好!这是环亚卫视中文台。我是**,我是**。今天晚上进行的是容诚电脑杯‘我行我秀’八强决赛的第二场……在今晚的比赛中,到底有哪些幸运儿能从这八名选手中脱颖而出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从直播一开始,卷发妹的对讲机就没有停过。我明显感觉脚下的地板在颤抖,那是舞台下面各种机械结构工作时产生的轻微震动。电机运转特有的声频让人心烦。我干脆不再注意任何声讯,只盯主屏幕上的这出哑剧。

电视墙后,卷发妹和对讲机一阵耳语言,道一声“明白”,挤到超模身边,“冯媛媛,准备!”她紧张的连“小姐”都忘了说。后者迅速把烟盒塞到卷发妹怀里,站起身整理衣裙。一侧墙边的照明灯向下投出一道光,照清地面。超模手扶着卷发妹迈上两级台阶,站到黑色幕墙后面的平台上。

屏幕上,两位主持人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大概是说,“现在有请今天比赛的首位评委,著名国际模特、时装设计师——冯媛媛小姐!”

幕墙就在超模面前一分为二,她挥挥手,迈开猫步,头也不回地走进那个世界去了……

超模,舞蹈家、歌唱家,三个人依次在我前面“转世”。他们每人都被主持人领到台上做一个个人开场白,然后进入评委席位。我早就没心情再盯着电视了,人站在平台上,心理依然忐忑。尽管已不是第一次身处这种场合,但每次上场前,心里依然不安。这种紧张状态犹如心头如有重负压迫,可能会随着经历与经验的积累而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却不会彻底消失。

我扭头看了一眼守在台下的卷发妹,心里那句“拜拜”要念还没念出来,裂隙重开,光和声一涌而入。紧绷的神经感在跨出第一步的瞬间,骤然释放。

“秋导你好~~~~”女主持说一口特意拉长的嗲音。

“大家好!”

“秋原导演今晚已经是第二次作为我们节目的评委了。现在我们的比赛也进入新的阶段,每一个选手都想继续留在这个舞台上。那么在这里我想替所有的现场观众和电视机前的观众问您一句,您认为能够成功晋级的选手应该具备哪些条件呢?”

她这串话就象磕打字机,语速极快,不认真听就很有可能落字。

“既然是‘我行我秀’,那么我觉的我们所有参赛选手在‘行’和‘秀’上给大家奉献更出色的表演。活动不仅是越来越激烈,也应该是越来越精彩,我很看好他们的表演……”

男主持迅速接过话:“不知道大家注意到了没有,秋导短短一句话里居然出现了两次‘表演’,请问,这是不是和您的职业有关呢?”

“嗯,我觉的你说的很对。实际上就我的眼光来讲,无论今天的参赛选手是成功晋级还是惜败,我都希望他们通过这次历练而有所收获。”

“这是不是意味着您下一部影片也会考虑我们的参赛选手呢?”女主持故意摆出一口顽皮的腔调。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么……”我干脆来个顺竿爬。场下泛起一片“喔”叹声和掌声。

“哇噻,看来我们的参赛选手还有新的收获了!”男主持说。

“好。谢谢秋导,请秋导就座……”

我的出场“表演”到此结束,无非就是用一堆套话串起来的插科打浑。这几年来,我不知道在类似场合下把这个程序重复了多少次,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从舞台一边下场,走过右侧第一个移动摄像机位时,我注意到坐在观众席前列的华丰林、庄强和他们旁边谢了顶的梁副台长。

作为暗示,我冲那个油光甑亮的天灵盖咧了一下嘴。

观众席里几乎人手一支荧光棒,一些人还挥舞着写着偶像名字的标幅。在身着艳红色旗袍的礼宾小姐引领下,我从观众席中间的过道绕小半个圈到达属于自己的四号评委席。视线无意地扫过,我一眼就在偏后的观众席里发现了卷发妹的面孔,刚才她是带我进入后台的场务,现在开始扮演观众了——除了追星族以外,直播主会场有相当一部分现场观众就是环亚卫视的工作人员,他们负责占据场上所有的空位,以便在摄像镜头里营造出座无虚席的热烈气氛。

名义上,这是一台靠合理的比赛安排和精彩的才艺展示培养起来的选秀节目;实际情况,是一个各方势力从勾心斗角,直到最终达成妥协的娱乐闹剧。乃至观众席上这些追星族,都是特意找来的“职业粉丝”,只要能得到物质回报,他们马上就可以成为针对特定对象的狂热支持者,头天还是阿娇加油你最棒,今天就是冠希我永远爱你了,呼喊,尖叫,拥抱、流泪、索要签名、五体投地……一切属于追星族的外在表征都做的足以以假乱真。大家都是这出戏里的分子,骗着别人的同时又被现实所骗,在没有文字的社交规则约束之下,与身处环境浑然一体,陶醉其中,虚的就是实的,假的就是真的,荒唐的就变成合理的了。台上的主持、选手,台下的嘉宾、评委、观众、领掌、领笑、领叫……此时此地,所有阶层和职业截然不同的参与者,都拥有完全相同的身份——演员。

在这一幕中,或许只有那位不谙世故的民歌歌唱家,才是唯一一个不和谐的角色吧。

短信投票累积积分,多轮淘汰与突然复活,评委打分加权……诸如此类的花架子,充斥于泛滥的选秀节目当中。高度一致的营造流程与互相模仿的娱乐噱头,恰如其分地与这个浮躁的年月惺惺相惜。这一场游戏的全流程与最终结果,怎么开头,如何结尾,包括我一出场时女主持的那个提问,都是早在直播之前就已经得知了,现场无非就是走一个过场而已。身兼评委、演员和“托”三重职责的我,眼下就是一具傀儡,自己表演,同时还要配合别人。这个选秀节目的直播过程,就是一帮群众演员按照剧本的要求,在演戏。

人这一辈子,不就是一个戏说接着又一个戏说么。

几个戏说之后,我那个关系户口上场了。

如果没有人特意关照,我压根儿就记不住这个刘琳的小孩长的什么模样。染出来的黄毛,嫩白脸,黑边方框眼睛,裤腰带栓着一截铁链子,还故意甩在外面。这几年类似他这模样的已经臭大街了,好像都是一个模子里扣出来,往西单王府井停一辆警车,照着这模样抓,半只烟的功夫就能塞满。

他演的东西,我更辨不出模样。主持人报出来的是“短剧‘遭遇’”,前半截还能看懂,讲的是酒鬼碰上查夜的交警,他演司机,对手演警察。

“站住,叫什么名字?”

“王三儿。”

“哪个王?”

“三横一竖的王。”

“哪个三?”

“一二三的三。”

“把驾照拿出来吧!”

……

开始还算有个样,往后面就不着调了。酒鬼和警察居然动手打起来了,酒鬼撒疯,撑住道具椅子翻了一个跟头,越看越象《三岔口》里那段“夜斗”。

“好~~~”一看翻跟头,下面的托儿们马上带头又拍巴掌又叫好。

听到有人喊喝彩,酒鬼更是得意,右手扳起左脚,这是打算跳“铁门坎儿”吧!懂行的可都知道,没点功夫可不行。

第一下,“嗵”,跳过来了;

第二下,“嗒”,蹦回去了;

第三下,“啪”,让门坎拌住了……

整个人飞将起来,横将过去,四肢舒展,好似振翅的大鹏,势能加动能,平着就扑到大地母亲的怀抱里。拥抱不要紧,关键是大头朝下;大头朝下不要紧,关键是脸也朝下;脸朝下也不要紧,关键是从鼻子先发生接触。不是说这些选手平时都有专人辅导么,教的这是什么东西啊,莫非这回的辅导老师是从天桥请来耍把式的?!

直播大厅台上台下,哄堂大笑。

下面有工作人员跑上去,把刘琳扶起来。本来细皮嫩肉的小脸早已拍成花瓜,鼻子尖都擦破了,好在没有流血。倒霉孩子站在那里手足无措,那副狼狈的模样和尴尬的表情让台下观众催化出更强烈的“笑果”。本来不咸不淡的现场气氛顿时活跃起来,演播效果出奇的好。

刘琳这个短剧的后半段草草收尾,立在舞台中心,等待接受点评和打分。台下响起直播开始以来最热烈最持久的掌声——没有人领掌,由衷的。一场素白无味的节目,在进行当中能遭遇各种无法预测的“意外”,这不正是选秀活动的看点么。

“你今晚可以再发挥一下,”我想着庄强那句话。从目前的情况看,还用我发挥么,这孩子已经“发挥”的很有特色了。

女主持强忍着笑走上来。“好,谢谢四号选手刘琳非常精彩的表情。现在请评委老师为他打分,首先还是冯媛媛小姐。”

冯超模凑近评委桌上的话筒,她的话翻来复去就一句:“真的很精彩、太精彩了,非常精彩,哈哈哈哈哈……”

她说完就把话筒移到老舞蹈家面前。

舞蹈家之前一直板着脸,好像始终没有受到周围欢乐气氛的感染。她的话特别简单:“……很卖力!”

山歌演唱家的话比较特别:“领略了汉文化的博大精深!”

最后,轮到我了。

刚要张嘴,女主持突然抢过话:“刚才秋原导演就表示非常看中选手的表演,那么您现在如何评介刘琳的演技呢?”

她这话里藏着两种涵义,第一是前面三位评委的话不是不搭调就是太清谈,让我放些佐料;第二恐怕就是提醒我——该“发挥一下”了。

“我觉的刘琳的表演非常的前卫,非常的后现代。你看啊,他在前半段给大家讲了一个现代的故事,后面又讲了一个古代的故事,一下就颠覆了时空。尤其是他的肢体语言,刚才大家也都看见了,幅度不是一般的大。”

我的话又引发观众会意的笑声。

“那么,我们让秋导上台,和刘琳一起把刚才的节目再来一次。大家说好不好?”女主持趁机给我下套。

观众立刻爆出喝彩和掌声。

女主持一句话就把我推上去,看来今天这次“发挥”我还绕不开了。我从评委席上站起来,接过工作人员递上来的话筒,走上舞台。这个路程中间,我眼角余光可以看到梁副台长,他的表情显的特别兴奋。

“这样吧,咱们就把你刚才的这个短剧的前半部分重新来一边。后面这个铁门坎儿太厉害了,我可跳不过去。我演警察,你还演醉酒司机,好不好?别紧张,刚才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准备好了咱们就可以开始了。”

我胸腹运气,沉下嗓门:“站住,叫什么名字?”

“王三儿。”

“哪个王?”

“三横一竖的王。”

“哪个三?”

“一二三的三。”

“把驾照拿出来吧!”

……

他做出躬身取物的姿势。

“停!到底叫什么名字?”

“王、王三儿……”

“哪个三?”

“三横一竖的三……哦不,王……”

笑声再起。

家园 抢个沙发花
家园 逐篇花,有宝

恭喜:你意外获得【通宝】一枚

鲜花已经成功送出,可通过工具取消

提示:此次送花为此次送花为【有效送花赞扬,涨乐善、声望】。

家园 秋导啥时候再出场,在河里通知一声

俺们也哭着喊着“秋导,俺耐你”,做扑上去状,给秋导捧个场。被保男架开后,俺们也一把鼻涕加一把鼻涕的往保男身上抹

说实话,我到是很希望那群追星族里能有人认出我,就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尖叫一声“秋原”,要不就干脆扑上来试图送给我一个拥抱,行动失败,哭着嗷着被两个威猛保安架出去……那是多有面,多拔份的事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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