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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西域,不只是传说之一初开玉门第七章 虽远必诛(二) -- 阳光不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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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西域,不只是传说之一初开玉门第七章 虽远必诛(二)

虽远必诛之戊己校尉

元帝初元元年(公元前48 年)汉廷对在西域的屯田部队做出了一个战略调整。撤出在乌孙屯田部队,同时在车师故地建立新的屯田基地。

汉朝在乌孙赤谷城附近共计有三校屯田士卒,共计三千余人。是当年常惠平定乌孙大小昆弥之乱带去的汉军北军精锐。随着乌孙局势的稳定,朝廷认为再在乌孙驻扎如此多的部队,实在没有必要。

就乌孙的形势看,这样分析也不是没有道理。大昆弥完全在解忧公主的后代掌握之中,小昆弥也与匈奴刀兵相见,基本心向汉廷。但是在大的历史条件下看,尤其是从结果来看,无疑是败笔。屯田部队的撤回减少了乌孙民众与汉朝民众接触的机会,没有了文化的交流,汉朝对乌孙的影响力不可避免地就会逐渐减弱;同时,也减少了汉军保护乌孙的机会。做为一个统一的国家,乌孙在西域自保是没有问题。但是国家分裂之后,牧场不能因此增加,人口不能因此增加,官员的数量却增加了一倍,内耗的数量增加了不止数倍,实力自然就下降了。

第二个举措就是派出戊、己校尉统领北军精锐在车师故地屯田。怎么起这么个奇怪的名字:戊、己校尉。戊、己按照天干地支算就是第五、第六的意思,更难听。虽然同在西域,戊、己两校尉并不隶属于西域都护府,而是作为北军的出征部队直属北军中垒校尉统领。汉军北军共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八大校尉,其中中垒校尉对内掌管北军垒门,对外掌管西域。戊、己两校尉的部队很可能来自于北军,也就是相应的长水校尉和胡骑校尉,故称戊、己校尉,估计两校尉麾下应有汉军五、六千上下。

至于具体为什么就不是我们关心的了,留给历史学家吧。我们关心的是汉军又重返车师了。车师故地是匈奴进入西域的门户,当年是汉匈反复争夺的主战场,也是战略急所。屯田车师就切断了匈奴右地与西域的联系,在战略上无疑是正确的。郅支单于西进之后,尤其是定都坚昆之后,车师就暴露在郅支单于的兵锋之下,屯田此地也有加强防卫的作用。当年首任都护使郑吉也曾屯田车师,在匈奴强大的攻势下不得不败走麦城。现在匈奴内乱,得来全不费功夫。

戊校尉驻扎在车师故城交河城,己校尉驻扎在高昌壁,两城相距仅数十里。还是贰师将军讨伐大宛的时候,军士伤病非常多,路远难行。进入吐鲁番之后,发现地势突然高起,就在高昌壁这个地方垒城自保,几十年下来已经成为不大不小的一个堡垒了。当然这只是传说而已,至于为什么叫高昌壁,就更难考证了。

同在西域安排两组互不隶属的机构不麻烦吗?一点都不麻烦。如果戊、己两校尉隶属于西域都护府,那都护使的权柄就太重了。过多的权力对个人、对国家都不是好事。而且两者的职能是不同的,西域都护府主要是监督、镇抚西域各国,总理各项事务;戊、己两校尉则是北军的出征部队,有事出征、无事屯田,是汉军在西域的真正代表。如果真有情况的话,都护使可以凭借皇帝授予的节杖调兵遣将,一点也不耽误事。

至此,汉廷管理西域的布局基本完成。

虽远必诛之儒家班底

汉宣帝临终前也给汉元帝刘奭留下了三位辅政大臣:乐陵侯史高、太子太傅萧望之和太子少傅周堪。这个遗命使很多人感到困惑,汉宣帝简直就是给太子指定了一个儒家班底。指定太子的老师辅政也没什么大错,从人品、学问上看,这两位还是很出色的。一辈子人管不了两辈子的事,具体怎么样还得看太子自己的具体操作,在社会大学里逐渐锻炼成长吧。

元帝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数次接见萧望之,讨论天下大事,治国纲要。萧望之又推荐了宗室刘更生、侍中金敞共参朝政,一个儒家班底正式形成了。

这就种下了乐陵侯史高与萧望之的矛盾。乐陵侯史高是正牌子的皇亲,是首辅,而建立儒家班必然以皇帝的老师萧望之为主,史高顿有大权旁落之感。

不巧的是元帝多病、不愿理事,不免又引入了一股力量,中书令弘恭、仆射石显。中书是给太监专设的职务,是在皇宫里帮助皇帝处理各种秘折的官员。中书令和仆射就是这个部门的正副 首长。等到初元二年弘恭去世之后,石显自然就成了一把手。

这这二人都是宦官,年轻的时候由于犯了罪才受宫刑进宫,是典型的法术之士。汉宣帝在位的时候就参与政事,跑跑腿、传传话。宣帝对他们是只给事权,不给实权,用其所长。而这二位,尤其是石显竟然久病成医,久典枢机,历练得明习文法。元帝则更进了一步,认为太监在朝廷内没有党羽,更加值得信赖。因此,一切政务就委任给了中书令弘恭和仆射石显。官不大,但是涉及到机密,又在皇帝身边,逐渐权力就向这二位倾斜了。人都是随着权力走吧,攀龙附凤、趋炎附势,这二位身边就有了许多跟屁虫。接下来自然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了。

这种政治安排在朝廷上就形成了三足鼎立:外戚、宦官、儒生,而元帝可以作为仲裁者高高在上,置身事外。往好的方向说,皇帝可以利用朝臣之间的矛盾,左右逢源,集权柄于一身,操控朝局。这种高水平的操作需要很高的智商和玄妙的手腕,从结果看来元帝并不具备这样的水平。往坏的方向说,皇帝可以真正的置身事外,乐得逍遥。应该注意到的是汉元帝是一个多才多艺的皇帝,弹琴鼓瑟,吹奏洞箫,谱曲、填词无一不精。这样一位皇帝你说他玩物丧志,荒废政务一定也有人信。

这边儒家班底刚刚初具规模,权力就转移到宦官手上,萧望之当然是不甘心。在萧望之看来,中书是联系皇帝和臣下的枢纽,非常重要。由太监担任这样的职位不合适,应该由士人,也就是儒生代替他们在中书的职位。

不仅对宦官参政不满,萧望之对外戚的骄横、贪婪也不满。也许萧望之在理论上确实有一套的,讲起道理来滔滔不绝, 但是在实务中就露出了腐儒的本色。台面上只有三股势力,一起手就得罪了另两股,使自己变成了少数,这就犯了官场大忌。不能把所有人都打成敌人,应该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撮。这时候需要的是权谋,或者说阴谋。显然这是萧望之的弱项。

虽远必诛之石显乱政

精明的石显可不会犯这种错误,迅速与史高达成了默契。来而不往非礼也,萧先生不是要玩玩吗?那就练练手把。随即找人控告萧望之私下预谋罢免车骑将军乐陵侯史高,挑拨皇家亲戚关系。

汉元帝就让弘恭去问一下萧望之可有此事。萧望之如何回话都不重要了。弘恭和石显回奏汉元帝,萧望之结党营私、诬陷大臣、挑拨皇家外戚关系,并建议请谒者召致廷尉。谒者就是传令兵。最后一句的意思就是派人把萧望之召致廷尉问话,实际上就是送到监狱里去。廷尉是执法机关,到廷尉还能干什么?

汉元帝居然就同意了。史载元帝不明白“请谒者召致廷尉”是什么意思,被蒙蔽了。可能吗?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如果真的是不明白,也只能怪萧望之这个老师作茧自缚。为啥连这点事都没教给皇帝哪?净讲大道理了,一点实务不涉及,培养的学生肯定高分低能。

萧望之成为辅政之后,对朝廷内部不和古制的东西进行了许多匡正。想必汉元帝的琴棋书画、歌舞弹唱也在匡正之列。儒家实行德治,要求最高领导以身作则,为民垂范。要不天子圣明从何而来?皇帝有点不满也是可能的。

俗语道:请神容易,送神难。虽然后来汉元帝知道了实情,但也不能随便放出来。刚继位就关了老师,如果不是证据确凿,皇帝这个脸就丢大了。皇帝是不能错的!没办法只好将错就错,放出来是可以,但是要革职为民。一个照面老头就回家了。

想来元帝只想小小惩戒一下萧望之,师傅还是要用地,汉元帝非常属意萧望之做丞相。几个月以后就想请老师重新出山。而萧望之的儿子一个不小心,不合时宜地于此时上书为父亲的前冤辩白,又被石显抓住了机会。又要送萧望之到廷尉问询。此时的汉元帝想必已经知道去廷尉是怎么回事了,也知道以萧望之的孤傲是不能忍受再次去廷尉地。但是元帝还是签了字、画了圈。果然,萧望之不堪再次受辱,饮鸠自尽,一命归西。

纵观元帝一朝,讲政治手腕,石显是第一位的。不论他想办谁,总能找到合适的法律,在合适的时机出手,让人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玩弄各方于骨掌之中。

三方鼎立的政治安排本身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元帝忘了关键要斗而不破才有意义。一个回合一方就出局了,鼎立的局面也就此破功,自己也就此成为被玩弄的对象。石显弄权,起了一个很坏的示范作用,使宣帝一朝形成的官场风气大坏。

虽远必诛之舍生取义

不管大权落在谁的手里,日子还得过,政务也得处理。很快汉元帝迎来了第一个重大的外交考验。匈奴郅支单于派遣使节向朝廷供奉礼物,自己愿意象呼韩邪单那样内附,但是请求归还在长安作人质的侍子。这就是自相矛盾,一派胡言。

匈奴五王之乱之后,郅支单于和呼韩邪单于同时向汉朝派出质子称臣。呼韩邪单于由于距离汉朝近,又诚心诚意的亲赴长安朝拜汉天子,不仅每次入宫都赏赐无数,而且数次向汉朝哭穷都得到了周济:汉元帝初元一年是两万斛, 宣帝年间累计支援三万四千斛。

郅支单于却感到非常的冤枉、不平,一点实惠没捞着,白白作了一回小。郅支单于远在匈奴右地之西,担了一个空名。这本也难怪,呼韩邪单于表现的是真心实意,言行一致。而郅支单于是远在天边,汉朝想帮也帮不上。况且亲戚还有远近,十年不走动亲戚也不亲。

但是郅支单于并不这么看,对于汉朝支持呼韩邪单于是耿耿于怀,数次羞辱汉朝使节,现在又请求送回质子,到底想干什么?

送还是不送?送到哪里?

该不该送?不该送。郅支单于春秋鼎盛,没有道理请求质子回朝。此时请求质子回国,无疑就是要重新考虑两国的关系,没有质子在长安还谈什么从属关系。但是汉元帝是以仁德治天下,该不该送就没有悬念了。

不送行不行?没啥不行。刀把子控制在汉朝手里,把人推出去砍了就砍了,郅支单于也是干瞪眼。但是这却是不符合仁者之道,不符合儒家经典。这个质子在长安也没有什么不法举动。杀他干啥?毕竟也是个生命。

送质子回匈奴还是大多数人的意见,送回去没准就是一个友好的种子;如果郅支单于已经决定造反了,留着质子也没用,那时需要的是出兵讨伐,杀了质子只能仅仅聊以泄愤而已。而且汉朝已经选好了使节,那就是卫司马谷吉。但是也不无担心,对郅支单于会做什么谁也吃不准。

御史大夫贡禹等人就认为,为使者的安全起见送到边塞就可以了。这个边塞已经不远了。此时郅支单于已经在西伯利亚的坚昆建立了都城, 所谓边塞也就是汉的势力与坚昆之间的边境,也是万里迢迢。

准使节谷吉并不这么看。谷吉是军人出身,同军人不要讲危险,为了安全起见很容易与怕死联系起来。而且,送到边境而回,明显是示弱于郅支单于,这是高傲的汉军将士所无法忍受的。谷吉还慷慨激昂的说出一番大道理,让人无法反驳。

在谷吉看来,郅支单于这个质子在汉朝生活了近十年,双方关系还是比较融洽。现在送到边境就回,万一有个一差二错,前面的恩情就一笔勾销了。所以必须送,牺牲我一个幸福十亿人。即使郅支单于敢冒大不韪,杀害使者,也会仓皇远遁,天下就太平了。

双方是争执不下,朝廷还是征询了老将军冯奉世的意见,谷吉终于成行。

这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这也是为什么中国人一提到汉唐就热血沸腾, 那是一诺千金的承诺,那是匹马横行大漠的英雄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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