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马克思主义消费不足的经济危机理论 -- Dracula

这次金融危机以来，我在西西河经常看到议论认为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可以完美的解释西方的经济危机。西方经济学家是因为阶级偏见，才拒绝接受马克思的理论。刚才猪头大将又提到这一点，我就单独发个帖子，谈一下我对马克思主义消费不足理论的看法。版主如果觉得发在这里不合适，可以转到青史版。

这个理论的逻辑大致是这样的。资本家剥削了工人的剩余价值，因此工人的工资少于他生产的商品的价值，他没有能力把他生产的商品全买回来。根据这个理论，加上马克思的经济社会学，资本家的社会属性使他是个对利润的偏执狂，他榨取利润的最终目的并不是为了自己消费享用，而是为利润而利润，因此对榨取来的剩余价值，他只是消费很小一部分，绝大多数作为投资，扩大生产，谋求更大的利润。由于他将剩余的资本用来投资，建设厂房，购买机器等等，暂时经济仍然处于均衡中，不存在消费不足或过度生产的问题。但是时间一长，积累的生产能力越来越多。而最终的消费能力，因为工人挣的是生存工资是固定的。资本家出于他的社会属性，只关心利润，并不想多消费，因此他的消费能力也是固定的。固定的消费能力同不断增加的生产能力之间就出现了矛盾，矛盾积累到一定情况下就会爆发经济危机。

首先，这个消费不足的理论并不是源于马克思本人，马克思自己的危机理论是利润率下降。但是过去100多年来资本的利润率并没有怎么下降，因此现在提这个理论的很少。马克思主义消费不足理论始于30年代，其实是凯恩斯化的马克思主义。凯恩斯对大萧条的分析是消费不足，这个理论吸取这一点，但是从收入分配的角度入手，加上了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分析。

如果你学过中级的微观经济学，学过基本的一般均衡理论，看到这个理论的结果一定会很奇怪。因为一般均衡理论最有名的一个结果就是，总存在一个价格可以将所有市场出清，不可能出现总供给大于总需求的局面。这个理论里又没有像菜单成本，垄断竞争那些新凯恩斯主义的市场失灵，怎么会出现总供给大于总需求的情况呢？答案就在于这个理论假设了一个很特殊的资本家的消费函数而且假设资本家是非理性的。用现代经济学的语言来说，它其实是假设消费到了一定程度增加消费的边际效用是0。但是如果资本家现在的财富可以满足他现在和将来所有可能的消费需要，资本家为什么还要扩大生产，赚取更多的利润呢？回答就是上面提到的资本家的社会属性。但是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到资本家扩大生产其实会导致经济危机，最终并不能增加利润，还会导致亏损。因此这个分析要自圆其说，资本家必须是非理性的，短视的，不象马克思主义者那样可以洞悉未来。

这两个假设只要不成立，这个理论的结论就不能成立。对于资本家边际效用是0这一点，我很难接受。这个世界上，如果想花钱，能花钱的地方多的是。比如买支球队，象纽约扬基队就得上十亿美元，或者可以建造个宫殿，真要花，几十亿美元不成问题。如果资本家想延长寿命，甚至是长生不老，可以把钱投进医学研究，这可是个无底洞，几千亿，几万亿花进去都不成问题。而要改变这个消费不足理论的结论，不需要资本家真的把这些钱消费掉。只要边际效用不是0，资本家就会根据未来投资回报收益的变化，来调整自己的消费。如果未来投资回报是负的，象这个理论预期的那样，资本家就会放弃这些投资，改为把这些资本消费掉。在这种情况下，市场均衡总是存在，不可能出现消费不足或投资过度的情况。

即使我们接受资本家边际效用是0和非理性，这个理论也不一定能导出它的结论。我们还需要假设工人挣的是生存工资，不随生产的扩张而增长。我已经在别的地方写了很多马克思主义和工资增长的问题，这里就不多说了。我只想说这个假设和过去200年的现实情况不符。事实上，不仅工人的工资在不断增长，而且工资占美国GDP的份额始终不变，一直在三分之二左右。因此生产能力也就是供给是在不断扩大，消费能力的扩大速度同生产能力一样。不会存在消费不足或供给过度的问题。事实上，50多年以前Kaldor就提出了这样一个经济增长的模型，工人没有储蓄，所有的收入都消费掉，资本家没有消费，所有的收入都投资变成资本。但是他假设工人的工资等于边际生产力，因此随着资本投资的增加，工资也增加。在这种情况下，没有消费不足，经济始终处于均衡。

最后，这个理论还跟许多事实不符，按照这个理论，如果工资增加，工人的购买力增加，经济会更接近平衡，危机发生的可能性会降低，相反如果工资降低，工人的购买力降低，经济会更偏离平衡，危机发生的可能性会增加。可是事实上，在经济危机发生之前的经济扩张期，工人的工资是增加的，经济危机发生之后的恢复期，工人的工资是降低的，而且失业率增加，工人的购买力大大降低，按这个理论，供给和需求的缺口应该是大大增加才对。经济应该进入更大的危机，而不是恢复。马克思本人其实已经注意到这一点，在资本论第二卷里驳斥消费不足的观点，他的危机理论是建立在利润率降低的基础上的。而且过去200年资本一直都是在扩大积累，按照这个理论，资本主义消费不足的矛盾应该越来越严重。我们观测到的应该是衰退逐渐加重，而不是经济周期。

有利润就说明需求大于供给, 供给等于需求时, 利润等于0. 供给大于需求, 利润是负的. 这就是均衡理论本身的平衡机制, 和资本家是不是非理性,工资是不是在涨无关, 劳资问题根本不牵涉到均衡理论里. 所以不知道你拿均衡理论反什么?

是减去利息收入的机会成本的利润。因此经济利润尽管是零，真正的利润大于0。

第二，经济利润在长期均衡里是0，在短期均衡里可以不是0。

第三，经济利润这个概念只在马歇尔局部均衡分析单个市场出清用，在一般均衡分析，也就是说研究所有市场同时出清不用这个概念。

作为一个历史文本，我觉得更多的是启发式的意义。

我这样理解：马克思的理论其实有一个隐含假定，就是他研究的资本主义世界是个封闭系统；打个比方，就是说地球上只有美国，而且全部开拓完毕。而这个假定至今是不成立的。封闭系统与开放系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好像这个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经济周期）在200年内是事实，为何会出现经济危机？这和封建时代的天灾人祸引起的经济/社会动荡是相同因素吗？

不是学经济的，不过想建个简单模型。有四个人：美国资本家，美国工人，中国资本家，中国工人。美国生产的是机器，中国生产的是机器产出的产品。美国产的机器卖给中国，中国产的产品卖给美国和本国。暂时先不管原料，且设定原料足够。第一阶段，美国有产品卖出和买入，平衡；中国有产品买入和卖出，平衡。第二阶段，中国市场机器饱和（机器的使用年限比较长），美国出口下降，进口不变，入超。美国资本家赚不到钱，咋办？部分资本家改银行家向中国发债，然后想办法赖帐。中国无变化，如此两国依然平衡。第三阶段，中国也不是傻子，老被合法赖帐谁也不愿意啊。在减少被赖帐的同时，也想生产机器赚上游的钱啊。结果美国的机器出口减少，部分银行家也不赚钱，咋办？如果不想变成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这个天生和资本是对头），只能发动战争达到目的或者开始在美国国内出妖蛾子。说到底是资本剥削别人赚取超额利润引起的（别管这里面到底咋回事，就当一个事实看待）。至于资本家赚取利润后的消费，这和资本求利的本性是违背的。为何小农经济可以自给自足，主要原因是小农经济的资本是土地，而土地是有限的。而资本，由于其求利的本性，是可以无限增长的。所以消费不足是资本主义的必然现象。

解决这个危机只有控制赚取利润的总资本数量，把超过这个总量的资本花出去，比如国家投入基础建设等。但问题是资本主义是资产阶级掌权，让资本自己控制自己的总量实在是有违其本性啊。所以很难。

和未来投资边际回报的均衡问题，就推脱为资本具有自身保值增值的非理性“ANIMAL　SPIRIT”。

这个非理性追求利润的ANIMAL　SPIRIT，其实就是马科斯.韦伯所说的清教徒资本主义精神：宁愿营养不良饿死也要资本保值增值的拜物教信仰。消费对于资本家（或企业家）是没有边际效用的，投资回报是资本家（或企业家）唯一的效用。MONEY　IN　UTILITY　FUNCTION。

所以，马克思认为资本非理性增值产生的生产过剩导致危机；凯恩斯认为边际消费递减导致消费不足导致危机，都是建立在人的非理性的基础上的。

而人的非理性，如果存在的话，也必然都是短期现象（如果是长期现象人类已经灭亡了），长期来说市场肯定会给要素一个出清的回报率。

所以，这些危机理论无法解释经济总量一直在增长，资本积累一直在上升的现实。经济周期理论已经替代了经济危机理论。而马克思所断言的腐朽的垂死的资本主义，垂而不死，腐而不朽，乃至不朽，在全球长期竞争中发扬光大完胜社会主义阵营。现存的社会主义模式都不过是资本主义的一种形态而已。

凯恩斯主义在长期来说，确实已经如他所愿成为了死人。

“如果未来投资回报是负的，象这个理论预期的那样，资本家就会放弃这些投资，改为把这些资本消费掉。 ”

当投资回报很低的时候，资本家不会放弃投资，改为消费。 原因我看有几点。

1. 资本家只要击败其它竞争者，就有可能在平均投资回报很低甚至为负的时候获得投资回报。 参与竞争者常夸大自身优势，造成非理性行为。

2. 资本家为取得同行业中的优势地位，常有赔本赚吆喝的行为，群体非理性。

3. 在很多行业停止投资就意味被淘汰，放弃过往投资。 而且因为减少工作岗位而带来的社会压力也不一定是资本家想立刻面对的。

总体而言，投资回报低，甚至负的时候，继续投资往往是一个个体理性，群体非理性的选择。 这个好像和日常观察结果更吻合。 关了厂子去逛黄山，危机会来得更快吧。 减少投资亏损的行为带来有效需求更剧烈的萎缩。

关于工人工资提高的问题。 工资多少，不是问题。 工人工资占美国GDP比例不变，世界范围内呢？ 加入中国之类，比例应该是下降的。 问题在于工人仍然是差一张工资单就完蛋的处境。 (one paycheck to broken)。 靠金融手段拆东补西而已。 资本家付给工人的不会是边际生产力。 只要工资让工人可以有可观的储蓄能力。 就会有人把这部分看作自己的利润来榨取。 设计的平衡往往是脆弱的。

开放系统确实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只是长期的开放系统不常见。 长期的封闭系统我们历史上可是见过了的。

我那个谈宏观经济学的帖子里已经说了，凯恩斯主义认为经济波动主要是由于对总需求的扰动，RBC认为主要是由于对技术的扰动。

你举的例子其实是关于国际贸易。首先国际贸易是互利的，不存在剥削的问题。第二国际贸易能够存在是由于双方有比较优势，如果中国技术进步让美国在资本品（机器）上的比较优势消失（中国在消费品上的比较优势也随之消失），美国的效用是会降低，但是双方不贸易，同时生产机器和消费品就是的了，也不是就不能过了。第三，美国的蓝领工人还巴不得美国比较优势消失，那样的话，他们的工资会提高，skilled labor的工资会降低。

史。资本主义阵营出现超过200年了吧。历史有时候是螺线发展的，急什么。

数据来源

       平均时薪 增长率  长期利率 差
1980	9.12		11.94	
1981	10	8.80	14.17	5.37
1982	10.8	7.41	13.79	6.38
1983	11.22	3.74	12.04	8.30
1984	11.78	4.75	12.71	7.96
1985	12.5	5.76	11.37	5.61
1986	12.9	3.10	9.02	5.92
1987	13.05	1.15	9.38	8.23
1988	13.58	3.90	9.71	5.81
1989	14	3.00	9.26	6.26
1990	14.41	2.85	9.32	6.47
1991	14.93	3.48	8.77	5.29
1992	15.63	4.48	8.14	3.66
1993	16.12	3.04	7.22	4.18
1994	16.56	2.66	7.97	5.31
1995	16.66	0.60	7.59	6.99
1996	16.84	1.07	7.37	6.30
1997	18.12	7.06	7.27	0.21
1998	18.18	0.33	6.53	6.20
1999	18.75	3.04	7.05	4.01
2000	19.36	3.15	7.62	4.47
2001	19.36	0.00	7.08	7.08
2002	21.02	7.90	6.49	-1.41
2003	21.54	2.41	5.66	3.25
2004	23.07	6.63	5.63	-1.00
2005	23.92	3.55	5.23	1.68
2006	24.37	1.85	5.59	3.74
2007	25.07	2.79	5.56	2.77
2008	25.87	3.09	5.63	2.54

资本要获得超过长期利率的回报率才算经济利润，工资只要跑赢通涨就算涨了。怎么算，工资在资本远作的成本比例实际上是越来越低。

生产机器和消费品是不会平衡的，除非生产机器的放弃高端利润，也就是说达到少量资本生产机器，大量资本生产消费品（假设为低端，因为只要用别人生产的机器去生产就行了）。这和资本的逐利特性不符合。现实中，拥有高端的资本也不选择这么干，美国本土制造业的衰落和移出就是一个例证。

个人以为现在确实经济波动而不是经济危机，但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基本矛盾并没有改变/解决，现在只是生产力的发展大于消费不足，例如生产机器的不断进行技术进步出新型号。

但是在长期内预期利润是正的。比如predatory pricing，就是你说的第二项，短期内企业是赔本，但是在长期把所有对手赶出市场后，企业可以收垄断价格，得到高额利润。因此从长期来看，预期利润是正的，并没有赔本。如果每个企业的预期利润都是正的，全行业的就是正的，不存在个体理性，群体非理性的情况。在消费不足模型下，每个企业的长期预期利润都是负的，因此情况截然不同。而且按照这个观点，过度生产是暂时的，只局限于某个行业，在企业获得垄断地位后出现的其实是过少生产。因此顶多能解释一次经济危机。

“而且因为减少工作岗位而带来的社会压力也不一定是资本家想立刻面对的。”

我所说的是由于投资扩大生产的收益是负的，资本家转为消费奢侈品，奢侈品的生产同样需要工人，因此不会有失业问题。

对于工资收入占全世界GDP份额的变化情况，我没读过这方面的研究，由于发展中国家数据不可靠，这个数字应该也不会很可靠。不过中国（包括其他发展中国家）是多劳动力，少资本，因此中国同美国贸易，或者美国直接投资，结果应该是中国工资增加，而中国资本的收益降低，因此我觉得工资收入占全世界GDP的份额在过去50年内至少是不变，决不会是大大降低的。（世界范围内的贫富差距可能增大，但那是不同的问题）

最后这片文章并不是讨论工人是否受剥削，工人是否生活悲惨的问题。对这些问题，我在别处发过帖子。这片文章是讨论消费不足理论是否说得通的问题。资本家怎么榨取工人不在这篇文章的讨论范围。

我不理解这个逻辑。

如果工资增长率等于GDP增长率的话，工资增长率低于长期利率是好事。否则叫做dynamic inefficiency，说明资源的配置出现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