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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 考吃小系列之宋代 从《东京梦华录》看北宋市民的吃二 -- 坚决要潜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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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 考吃小系列之宋代 从《东京梦华录》看北宋市民的吃二

北宋东京商人一天的吃喝玩乐生活

首先感谢参加龙套的河友,但为了尽量仿成A货,故而对各位的龙套要求略作了变动,名称也小有修改,呵呵。

前文的链接:大宋东京女子宛儿一天的庖厨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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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月初升,明光相射,明日便是中秋,亮晃晃的月光投射着东京内城清泠泠的汴河上,一只夜航的舟船划过,水面上顿时银波泛泛,玉梭粼粼。如果挤开天街州桥上如织的人群,从桥栏边望去,天上月明如白璧,水中月漾若秋霜,桥南北酒楼幢幢,歌声不绝。宛陵先生(宋代诗人梅尧臣)尝有诗赞云:“堤上残风雪,桥边盛酒楼,据鞍衰意尽,倚坎艳歌留。”此情此景便是那汴京名胜八景之一,唤作“州桥明月”。

【北宋汴京八景为繁台春色、铁塔行云、金池夜雨、州桥明月、梁园雪霁、汴水秋声、隋堤烟柳、相国霜钟,现代仅存一个半,一个为铁塔行云,半个为繁台已不存,但仍有一座北宋时期的繁塔,故繁塔春色也能称为半个。州桥并不是如河图中所绘的虹桥,乃是一座高大的石平桥,下可行船,现已埋没在开封六米以下的土层中。】

州桥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分出两个男子,前面一人头戴员外方巾,身着交领宽袖锦袍,方面白肤,修剪得齐整的三缕长须随着桥上的凉风拂动。走到桥南张家酒楼的欢门前,他似乎不满意调皮的夜风弄乱了他的美髯,自腰带内摸出一把玉梳,仔细的理了理。身后跟着一人乃是上身窄袖短袄,下身犊裤,脚踏麻鞋,却弯着背脊,缩着身子,左顾右盼的瞧热闹,又颇似有些不安。

前面那名员外打扮的男子打理完须髯,侧头斜斜眼,轻喝道:“没出息的家伙,要不是你是我二大爷的外甥的姑丈的堂侄的姨奶奶的三孙子,兼有几把子牛力,才懒得收你作伴当,带到这汴京城来丢人现眼。给我站直了,别坠了我河北祝家的名头。”

短袄汉子讪笑道:“祝员外,俺们开德府只怕也没有这般奢遮的酒楼。瞧门首这彩楼,啧啧,怕是比城墙还要高哩。”

“咄,夯货,你去过开德府么?少言语,怕是王牙子早到了,速速进去,休误了大事。”

这天乃是崇宁四年八月十四,大宋徽宗天子在位第五个年头。这二人作员外打扮的姓祝,名祥夏,乃是河北开德府卫南的大财主,家有万顷良田不算,又兼作粮米生意,这回来东京却是不知从那里探得了桩大买卖的只言片语,顾不得中秋已近,特从卫南来京打探消息。这日料是有了眉目,约了东京米行王牙子来张家酒楼聚首。后面跟随的正是祝员外的伴当,唤作祝水行,原是个乡下穷脚商,身量不高,却有一身蛮力,习过几套拳脚,且是员外本家,便有荐人荐了他跟祝员外上京勾当。

【张家酒楼的大概位置,后文中的州桥夜市便在此天街的南端龙津桥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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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酒楼不似东京其它大酒楼般三层四层的壮丽高阔,不过是所五进二层的小院落,却因在州桥边上,从楼内赏得好景,又不许杂项人入,一入了夜便是一座难求。今夜在张家酒楼的位置却是王牙子定的。祝员外心道:“这王牙子遮莫有偌大的本事,却能在当日定到这张家酒楼的位置?”

二人穿过张家酒楼前面的彩楼,进到主廊。张家酒楼虽不大,南北天井两廊亦有两排灯烛荧煌的小阁子,主廊槏(廊柱)面上立着五七个女子,皆着窄袖湖绿长裙,容妆甚是清素淡雅,或抱琵琶,或持云板,拢在月下,望之宛若瑶台仙女,蟾宫月娥般。店中大伯过来迎道:“这位员外,可先定下了座头?”

【引《东京梦华录》原文:“凡京师酒店,门首皆缚彩楼欢门。唯任店入其门,一直主廊约百余歩,南北天井两廊皆小阁子,向晩灯烛荧煌,上下相照。浓妆妓女数百,聚于主廊槏面上,以待酒客呼唤,望之宛若神仙。”张家酒楼的经营风格不同,所以改妓为伎,气质也改得素雅些。

又店中大伯:“至店中小儿子,皆通谓之『大伯』”根据伊先生注本所引宋人话本中的体例,大伯的称呼在宋时称呼范围颇广,酒楼、妓院的男性工作人员、年青男子以及对他人称自己老公都可用大伯一词,甚为有趣。】

祝员外点头道:“正是。”环顾了一下四周,高声问道:“米行王牙子可曾到了?”

话音才落,二楼西首一间小阁窗口有人叫道:“可是祝员外到了?”祝员外寻声上前几步,行到右廊,抬首望去,正好与探首出来王牙子对视一番。这王牙子长一张长条脸,颔下一撮焦黄短须,乃是米行的一个牙人,在东京作米牙子已有十余年光景。人言是颇有手段,上识权贵,下友白丁。可能是因为名字取得不好,唤作钱赱,在米行里扑腾了十数年却也未曾发家。(赱:走字的一种古代写法。)

那王牙子扫了扫廊下两人,转头和阁子轻声对答了几句,又探头出来叫道:“祝员外稍等,我立马下来。”只听一阵登登的踏梯响,王牙子下得楼来,先揖个礼:“员外恕罪!”又上前附耳道:“今日楼内有贵人在,还请员外独身上楼商谈。”

“好吧!”祝员外皱皱眉,应了。转面过来对伴当言道:“水行,你第一次来东京,难得机会,不若去州桥夜市瞧瞧热闹,吃些东京特色美肴,我与你两贯钱,自先逛去罢。”

这祝水行虽是乡下粗鄙脚商,好歹还识眼色,到也无话,接过钱便出了张家酒楼,自寻吃食耍子去也。

【彩楼欢门,来自《清明上河图》,是一种木结构的,广告性、装饰性的永久性建筑。在宋代东京不但是大酒楼必有,而且大的香店、商铺都有。从图上看,酒旗幡子就是挂在彩楼欢门伸出的横杆上,上有“新酒”二字,也两字也成了学者争论河图是在秋季的证据之一,因为宋代所谓“新酒”均卖于中秋之时。

另外这张彩楼欢门图比较有看头的就是楼门前右手持一双箸,左手托两只碗的人,他应该是酒楼里负责送外卖的伙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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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牙子引祝员外上楼进了西首小阁子,只见桌前端坐着好一条虬髯壮汉,黑漆漆的脸上横肉成丘,挽起袖口的双臂肌肉纠结成块,偏生得头戴软脚幞头,着一件圆领直身,却妆个员外模样,恰似那张飞穿针,看的比穿的更难受。祝员外看了此人不禁好笑,勉强忍住,暗忖道:“这王牙子胡吹大气,这人明明是个武夫,又是甚么贵人!”

那虬髯壮汉到不是一味的装乔,见祝员外进来,黑脸绽开了笑,浑不见祝员外身后的王牙子又是摆手又是瞪眼,抢上一步,抱拳道:“这位可是卫南祝大员外。在下楚赚王,正有一桩大富贵要送与员外。”

烧菜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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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沙发!洒家第一个进店照顾生意,吃完结账得打八折!

看来这祝水行以后不能自称洒家,得改为“小的”了

家园 板凳。8.1折
家园 文笔真好
家园 【原创】北宋东京商人一天的吃喝玩乐生活二

第二节 楚虞候装乔求利;祝员外顺坡下驴。

话接上回,上回说到那自称楚赚王的虬髯壮汉上来抱拳见了礼,祝员外虽心中嘀咕,到也不敢失了礼数,两手相叉拱了拱手,言道:“这位将爷在何处高就?”

“哈哈!祝大员外好犀利的眼睛。”那姓楚的壮汉掀掀黑髯,大笑道:“俺确是个赤佬,现在胡相公手下公干。”

壮汉邀祝员外与王牙子两人先坐,祝员外谦让一下兀自坐了,王牙子却一脸嗔怪的表情,磨叽着不肯落坐。楚赚王陪着笑,过去一把扯住王牙子肩头,叫道:“王大哥勿怪,俺实作不得这乔模乔样之事,呆伙再给你赔酒谢罪。”言罢便强把王牙子按进座里,王牙子也不好挣扎,气哼哼的坐了。

【抱拳礼,源于古代军礼,盛行于宋、明。叉手礼也是宋代民间常用礼。祝员外从对方的行礼、外貌推测,所以一上来就猜楚赚王可能是一位军官。赤佬是宋代对军人的蔑称,楚赚王用来自嘲调侃罢了,旁人说是要吃拳头的。】

楚赚王回到本座,对祝员外道:“明人之前不说暗话,俺也不喜欢拐弯抹角。这次祝员外托王牙子所打听之事确有其事,官家已点头肯了,不日便有诏下。”

祝员外一惊,脸上狐疑一现,又忙端起茶碗掩饰了过去,心里盘恒道:“这姓楚的汉子看起来不过一个军汉,怎的这等大事能一口肯定。莫不是和王牙子合伙作局?但他口气随性硬朗,又不似作伪。这事本起自蔡公相,他又在胡相公手下公干,莫非这胡相公就是蔡公相的姻亲胡……”

想到这里,祝员外定定神,换了付奉迎的笑脸,对壮汉说道:“楚将军……”

那楚赚王呵呵笑道:“祝大员外莫抬俺上台面,俺在胡相公手下不过一个将虞候,离正将副将还远着哩,若祝大官人不弃,叫俺楚兄弟便是。”

祝员外假意谦让道:“不敢不敢。”顿了顿又道:“楚兄弟,恕我冒昧,有一事还要请问楚兄弟,好释我胸中之疑。”言罢便只在脸上漾着一团团笑意,望着楚赚王,且等他说话。

楚赚王捏着茶碗咕咚咚牛饮了两口,答道:“何事,但说无妨。”

“古语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四辅郡之设若如真如楚兄弟所言,官家不日便有诏,四辅郡开设在即,所需粮米想来不少于五万石。这般大的数量,为何不求籴于东京城里米业众行(háng)商,他们不但离得近的,且财大势众。为何东京城的众行商一点消息都无,而我这河北粮商却耳闻在先?”

“祝员外问得好。这事……”楚赚王瞟瞟王牙子,似不欲语。王牙子撇撇嘴,冷笑道:“勿看我,你想乍说乍说!我虽在东京米行行社里混,自引祝员外见了你,便不是他们一路人了。”又自言自语的恨声道:“若不是他们排挤,我也不至于在东京混了十余年还是这般一个贫汉!”王牙子不再言语,低头下去只用手指在茶碗上弹击,仿佛被茶碗里翻滚变幻的茶末吸去了一切精力。

楚赚王不以为忤的呵呵笑了声,对祝员外道:“正是因为他们财大势众,胡相公才不欲从他们手中籴粮。”说完便笑眯眯的看着祝员外不语,似乎在等祝员那句“为何?”出场。

祝员外抚抚须,丢了茶碗在桌,到没有急着捧场,自顾沉思道:“京城米业行会都是有背景的大粮商,其中便有蔡公相的关系。他们对官府籴粮到是向来是囤积居奇,然后结党抱团,哄评官价,牟取暴利,交粮时又掺杂使假,诈骗官钱,莫不成这素爱钱银的胡相公转了性子,想为朝廷省些官费?难道我河北的粮商又是好相与的!”

“胡相公不欲从他们手中籴粮?胡相公不欲……胡相公……哎呀!定是这般。胡师文既能主持设四辅郡籴粮之事,只怕这四辅郡中的帅臣跑不脱有他一个。这胡相公怕是想先捞上一把,再为自己做帅臣的辅郡拉上一个长期供粮,同时也给自己生利的财东。怪不得京里一点风声没有,却到河北去散消息。”

祝员外思虑出其中的关节,又忖道:“眼前这黑壮汉子莫看表面粗鲁直诚,几句话却是饱含心机,定是胡相公的心腹人,我须轻视不得。好事不急一时,既他愿与我称兄道弟,何为顺坡下驴,先多与些好处,待拢了他心,大事不难。”

既已思定,祝员外笑道:“楚兄弟高明,胡相公之事我已明了三分。楚兄弟,你我虽是初见,却甚是投缘。”站起身来慷慨的大声道:“今夜一切使费都在某身上,定要与楚兄弟共谋一醉。过卖!捡最好的时鲜果子先上些来。”后一句却是对着门外喊的。

【宋代东京所需的粮食主要通过商贩从漕运四渠运自京城,其中来自东南六路从淮水,经汴水入京的淮汴之粟占主要地位。东京作为一个当时世界最大最繁华的城市,需要的粮食量也是非常巨大的,因此东京的富勋之家如果经营粮食,就很容易为获取暴利而操纵粮价,这样下去会严重影响东京这个大宋首都的和谐稳定。为此,对于商旅向京师官仓入中粮食在宋太宗朝即有诏令规定:“ 所有食禄之家并形势人(即指官僚地主),并不得入中斛斗、及与人请求折纳。违者,许人陈告,主吏处死,本官除名贬配。”并且这类限制政策在北宋逐渐推广到了其它地区。不过向来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官僚地主阶段纷纷在民间寻找代理人从事粮食贸易,并相互勾结,利用囤积居奇、结成行社哄抬官方军粮或常平仓收购价格、掺杂使假等手段,聚敛财富,这些行为在许多宋代奏折札子中有史料体现,司马光就曾专门上札向朝廷反映此事。(这一段大家看得眼熟否?似不似国朝公务员不得行商的政令,而下面的对策也是古今一法呀。)

特别是北宋的军粮采购,因战争临近,或是西军供应困难等情况,宋廷一时拿不出钱来,只能用“茶引”“盐引”等实物支付。由于实物的运输困难,需资金较大,中小粮商根本没实力参与,更是给了有背景实力的大商人和行社操纵边籴之权,掠取高价创造了条件。而这些宋代“粮食托拉斯”的形成,更促进了粮价的飞涨。以北宋为例,宋真宗大中仁符元年,全国有一次大范围的丰收,粮价低至七十文每石,到了徽宗的宣和四年,粮价已涨到三贯文每石,百年间涨幅达四十多倍。

到了宋金对立时期,汴河全线堙废,灵璧以上已成陆道,当年四河贯城的盛景只有从《清明上河图》中来体会了。下面是两张取自河图中粮船和运粮的图片。第二张图中扛粮袋的苦力手中细杆就是“筹”,是用来记件付酬的凭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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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辅郡之设乃是徽宗朝真事,是权奸蔡京蔡相公首次复起后为掌握兵权,以屏卫京师的名义,在开封四面建立文臣统军制度的“四辅郡”(即澶州、郑州、曹州、拱州)。各州屯兵两万,置粮两万石,用他的姻戚兼走狗宋乔年、胡师文为郡守。胡师文找河北地主粮商籴买军粮求贪污却是洒家虚构。哎啊,洒家越来越跑题了,这节关于吃的才写了部分宋代粮政,看来要下节才能写到:祝水行夜逛龙津桥;玉行首唱曲刺群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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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咋还没上菜涅?俺这给赶到店外面的龙套都急了
家园 。。。
家园 叫声好,撒把花~~
家园 你是半个主角呀,逛夜市吃小吃就靠你了

他们三个只能在酒楼里听听曲。

家园 【原创】北宋东京商人一天的吃喝玩乐生活三

祝水行夜逛龙津桥;玉行首唱曲刺群奸。

话分两头,祝员外与楚赚王自在张家酒楼内勾心斗角,这祝员外的伴当祝水行得了两贯文足钱,出了张家酒楼,踏上天街去寻吃食。祝水行初到东京,不认得路程,只随着热闹的人群向南而行。明日便是中秋佳节,大宋东京的中秋更是分外繁华。天街两侧的各家店铺早将门前彩楼结络挂彩,装饰一新,在月光与灯火的辉映下,整条天街宛若一条嵌满华美珍珠宝石的彩屏玉带。几个勋富之家大开着中门,门前的门子打叠起精神,恭敬热络的迎送着来来往往的宾客。从打开的门洞中向里看去,宽阔的庭院里搭起了华台美榭,家伎与戏班或唱或弹,阵阵丝篁歌声从里面传将出来,在天街中密密层层的人群中盘旋穿行。正是:“画鼓喧街,兰灯满市,皎月满汴城。缓听歌声,凤烛荧荧,欢娱遍神京。”好一派盛世佳景。

祝水行跟着人潮的且看且走,两眼目不暇接,骄舌不下,一路口里啧个不停,也不知喷了多少口水,走了顿饭工夫才走到天街玉楼前。这玉楼前面一溜沿过去都是大小酒铺,在铺前支起阳棚,做卖杂食的食摊。玉楼正前卖的是京里知名的野味,又正逢秋高野肥,食摊上正整制着肥得流油的貛儿、野狐,若肯出三十钱,便能来上一份。若是嫌贵或怕萨斯,酱得红黑的脯鸡也不过十五个钱。边上梅家、鹿家的白煮鹅鸭鸡兔肉,肚肺汤齑,鳝鱼段,菜肉包子,炒鸡皮,拌腰肾鸡杂碎,毎一大份也是十五文。再向前,就是与东京著名食店曹婆婆肉饼齐名的曹家从食,店里主营是饼,兼有各色下酒小食,铺里白熟饼子、烧饼、肉油饼、酥蜜饼、七宝八卷煎饼、金银卷煎饼、圆(火焦)油,(食是)(食罗)角儿列满了挤满人群的案子。一人买了一味下酒的曹家生红,挤得头上绩巾都歪才挤出人群。

祝水行看着曹家铺前如蚁团般密麻的人群,咂咂舌,心一狠,也挤了进去。挤到案前,买上一对七宝八卷煎饼(这饼是成对卖的),趁着饼热,大咬一口。哎!娘的!真是入娘的香也!这七宝八卷煎饼用的精好白面,上鏊摊薄,裹上炒香滴油的羊肉燥子、蘑菇、熟虾仁、松仁、胡桃仁、糖末、姜米、炒葱,合上盐、醋,薄面皮的焦香、面香裹着香鲜辣甜咸酸,一口下去众味相杂,而又层次分明,外边面皮劲道,里面香鲜脆爽。祝水行一手一根,左塞右送,大嚼之下险些咬了舌头。要不是想着前面还有好吃的,恨不得杀进人群,再抢上几根。

吃罢一对七宝八卷煎饼,祝水行继续前行,但见那家铺前人多,就冲将进去,也不管自家肚皮今夜是否会爆,先吃了再说,不多时就吃个半饱。就这般在天街上边吃边走,南行了大半时辰,才到了朱雀门。朱雀门外夜市更盛,杂嚼食摊一个挨着一个。那火上炒的,锅里煎的,火上炙的,盆里拌的,瓮里盛的,碗里装的,是那旋煎羊白肠、鲊脯、(火赞)冻鱼头、姜豉、(枼刂)子、红丝、辣脚子、冬月盘兔、旋炙猪皮肉、野鸭肉、麻腐鸡皮、麻饮细粉、滴酥、水晶鲙、煎夹子、姜辣萝卜。卖冷食小吃的食摊里一溜过去梅红匣儿,盛贮是沙糖冰雪冷元子、水晶皂儿、生淹水木瓜、药木瓜、鸡头穰、荔枝膏、广芥瓜儿、醎菜、杏片、梅子姜、莴苣笋、芥辣瓜儿、细料馉饳儿、香糖果子、间道糖荔枝、越梅、(金屈)刀紫苏膏、金丝党梅、香枨元,一直排到龙津桥卖须脑子肉那家为止。祝水行望着这长达百步的小吃一条街,目瞪口呆,也不知是惊是喜,是忧是愁,只大张着口,一行诞水挂在嘴角,半晌不曾闭上。良久,只见他把诞水一抽,钢牙一咬,猛的一跺脚,大吼一声:“死就死了!”手中挥舞着钱串,对着门外林立的食摊杀将过去。

【解释这些吃食——旋煎羊白肠:就是现煎的羊肥肠,肠内灌羊血、羊油。羊肥肠又名羊霜肠,现代号霜肠者便是此物。

鲊脯:从头看过本系列应该认识,老熟人了,鲊脯就是用鱼和米粉腌制的食品,从先秦的鲊、胙吃到现代粉蒸肉,标准的民族食品,非清真。

(火赞)冻鱼头:吃过胖头鱼冻的童鞋举手,这道菜/小吃作法简单,取鱼煮汤,不放油,只放姜蒜,搁冷后鱼汤凝成果冻状就可以开吃了。现代一般用胖头鱼取鱼头熬汤,夏日吃(凉后搁冰箱即成)尤妙。

姜豉:不是姜豆豉,是一个荤凉菜,即猪肉冻,唐代就有此菜名。当时有一个姓姜的,眼不识字,手不能书,文盲一个,却当上了吏部待郎。有人讽刺他道:“案后一腔冻猪肉,所以名为姜豉郎。”

(枼刂)子、红丝、辣脚子:薄切肉即(枼刂)子,与脍相同。红丝类血粉羹,凝固的动物血煮熟切丝,与粉或面同煮。辣脚子可能是辣味的猪蹄,古代的辣味以前考得不能再考,不缀。

冬月盘兔、旋炙猪皮肉、野鸭肉、麻腐鸡皮:盘兔即一种类卤煮的兔肉,取肥兔制成。冬天的兔子比较肥,故名,非一定在冬天才有得吃。旋炙猪皮肉、野鸭肉、麻腐鸡皮都认识,跳过。麻饮细粉同麻腐鸡皮类似,不过是制成后形状不同。

滴酥、水晶鲙、煎夹子、姜辣萝卜:滴酥可能是奶制品混上花果之物,在宋人笔记中指出滴酥为花果等物,但具体作法没有发现。后三个或以前考过,或见字便识,跳过。

沙糖冰雪冷元子、水晶皂儿、生淹水木瓜、药木瓜:两味甜食,沙糖冰雪冷元子或是糯米圆子裹砂糖,水晶皂儿乃是皂荚子仁煮过,再以糖水浸食。生淹水木瓜、药木瓜是两味果脯,木瓜即木瓜海棠果。

荔枝膏、广芥瓜儿:荔枝膏里面并没有荔枝,主料是乌梅,桂,糖,麝香,姜汁,熟蜜,熬制去滓,主要作用是生津、止渴、去烦。广芥瓜儿是用腌芥菜的酸水烧淹在各种瓜上吃,即宋代的“酸嘢”(广东话)。

醎菜、杏片、梅子姜、莴苣笋、芥辣瓜儿、细料馉饳儿、香糖果子:醎菜、杏片不提,梅子姜是糖姜加梅酱同腌。莴苣笋就是现代的莴苣、莴笋,作成小吃估计也是腌制。芥辣瓜儿同前广芥瓜儿,不过是加芥辣。细料馉饳儿前文谈过,香糖果子也是一种腌制的果脯。

间道糖荔枝、越梅、(金屈)刀紫苏膏、金丝党梅、香枨元:所谓间道是指不同色者相杂,间道糖荔枝就是杂色糖渍荔枝混在一起。越梅就是杨梅啦,中秋没有鲜果,但当时人们已会用糖、盐腌渍来下酒,更有妇女喜欢将杨梅带叶鲜果簪在头上作装饰,文人称之“繁丽可爱”。 (金屈)刀紫苏膏前面(金屈)刀指的是紫苏叶的锯齿状,而紫苏膏为东京食疗最流行的食品。金丝党梅,果脯梅子切丝,色黄,故名。香枨元就是枨子,橙桔的一种。】

这厢祝水行不顾生死,只是要吃,杀了过去,那厢祝员外与楚赚王在张家酒楼也开了席。先铺上八盘按酒果子,分是那:

旋炒银杏、火爆栗子、海红嘉庆子、林檎旋乌李、李子旋樱桃、河阴石榴、沙苑榲桲、回马孛萄。

又上八盘子热菜荤食,分是那:

炙肚胘、虚汁垂丝羊头、葱泼兔、金丝肚羹、莲花鸭、煎鹌子、炒蛤蜊、还元腰子。

席上又四味冷碟衬食,乃是:脆筋巴子、姜虾、獐巴、鹿脯。

再旋烫上四角玉楼春,三人都不是假斯文,穷酸丁,一时间席上杯觥交错,匙箸横陈,吹牛行令,真是酒中乾坤大,壶中日月长;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王钱赱王牙子索性弃了杯箸,一手捏着酒壶,一手抓着半片油乎乎的鸭子,撕下几片肉,灌上几口酒,好不容易嘴角得闲,还要哼上几句小曲,正美得鼻涕冒泡。

祝员外听王牙子哼曲,到想起一事,叫道:“过卖,唤店中大伯上来。”

大伯上来见了礼,祝员外发问道:“廊槏上女伎可有上等货色,唤几个来唱曲,以助酒兴。”

大伯赔笑道:“好叫这位大官人知道,我张家酒楼女伎皆是色艺双绝,唱曲弹词俱是上等。不知大官人想叫那一位?”

“最好是哪位?”

店中大伯思虑了下道:“本酒楼女伎乃是玉蕊官,玉行首为最,只是……”

“只是甚鸟!休要罗唣,快快唤上来。还怕祝大员外付不起钱么?祝大员外乃是河北的大粮商,拔根毛就能买下百八十个你这样的贱种。”王牙子半醉不醉,跳上前去,大声叫骂。

见大伯迟疑,又叫道:“再罗唣小心吃楚大爷的拳头,楚大爷可是胡相公的心腹人,发起怒来,拆了你这张家楼也是轻的。”王牙子发起狂来,把大伯连搡带拽,推出门去,到把祝员外与楚赚王卖个底掉。

少顷,只听小阁子门响,进来个怀抱曲颈琵琶的美貌女子。俗语云:俏不俏,一身孝。这女子通身衣饰以素白为主,只在前襟和袖边以暗红榴花镶边,腰间束根缕花鹅黄腰带,胸前白绸抹胸上绣着一枝粉红傲梅,素白中点缀些许艳色,果是俏艳非常。要说这女子的美貌,但见她:

眉横黛岫,眼含秋星。樱桃口浅晕微红,春笋手轻舒嫩柳。冠儿小明铺鱼魫,掩映乌云;衫袖窄巧染榴花,薄笼瑞雪。金钗插凤,环绶坠玉。杨柳春风不曾度,明月秋风却不尽!

女子上前给三位道了万福,浅笑着露出一口糯米银牙,宛宛开腔道:“奴家玉蕊官,初认三位大官人,有甚么不对处,还请大官人包涵。不知三位大官人想听甚么曲子?”

见到如此一个伶俐人儿,王牙子酒醒了大半,扔下鸭腿,胡乱在身上蹭了蹭手,慌忙还礼。但见祝楚二人也是目不转睛盯着人看,干咳一声,对祝员外道:“还请员外点个曲子。”

祝员外醒过神来,又推楚赚王。楚赚王虽有些心机,也不过一个赤佬,又懂点甚么曲子,又推给祝员外。祝员外便道:“玉行首擅常甚曲子,胡乱唱个便是。”

王蕊官见三人憨态,掩口浅笑道:“莫如奴家唱个柳词。”见三人不语,自坐了凳子,调好琵琶,先唱了曲柳永的《古倾杯》:

冻水消痕,晓风生暖,春满东郊道。迟迟淑景,烟和露润,偏绕长堤芳草。断鸿隐隐归飞,江天杳杳。遥山变色,妆眉淡扫。目极千里,闲倚危樯迥眺。

动几许、伤春怀抱。念何处、韶阳偏早。想帝里看看,名园芳树,烂漫莺花好。追思往昔年少。继日恁、把酒听歌,量金买笑。别后暗负,光阴多少。

玉音方罢,虽不是绕梁三日,到也是余音渺渺。三人都是些粗鄙汉子,不识这柳词的妙处,只觉声音悦耳罢。王牙子充大,率先开腔叫道:“这个曲子不好,想是古人作的,不合我等好汉的脾胃。”

玉蕊官笑道:“却是本朝古人作的,这位大官人博学宏才,一听便知。烦请这位大官人点个。”

王牙子吹牛拿手,这个却是不会,诞脸强笑道:“玉行首唱个新词便罢,不然便要罚酒。”

玉蕊官心中着恼:“这厮好生无礼。”面上挂笑道:“确有一曲新词,只在京中姐妹口中传唱,却不知是那才子所作。”

楚赚王道:“老王勿唐突佳人,玉行首但唱便是。”

素手轻拂,琵琶拨动,玉蕊官随口唱来,却是一曲《声声慢》: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王牙子听罢,叫道:“祝员外与楚官人正要作得好大事,你在这唱甚一个愁字了得,确是晦气。换个换个。”

玉蕊官听王牙子所言,更连祝楚两人都恼上了,心道:“大伯下来交待,这二人一个是粮商,一个是官吏。二人在此勾结,少不得是为了诈取官费,坑害百姓,行些营营苟苟的腌脏事,待我刺他们一刺。”便檀口轻启,又唱出一曲《谒金门》:

花过雨,又是一番红素。燕子归来愁不语,旧巢无觅处。谁在玉关劳苦?谁在玉楼歌舞?若使用胡尘吹得去,东风侯万户。

祝楚二人还没出听出味,王牙子叫道:“这个好,这曲正合楚大官人。”又对楚赚王奉呈道:“只待办好此事,胡相公对楚虞侯定有提携,到时在四辅郡给虞侯谋个正将,还不是手到擒来。成了正将,日后这东风侯万户也不过是等闲事。”祝员外也道:“是极,楚虞侯高升指日可待。”楚赚王假意推辞,心中受用之极,叫道:“来,共浮一大白。”

三人全无半点文墨,这词中的讽刺落在空处,全无半分用处,玉蕊官心中又笑又气,假意附合道:“正是祝楚虞侯日后东风万里,奴家还有一曲送给祝大员外与这位大官人。”

“哦!甚好,快唱来一听。”

玉蕊官开腔又唱,乃是一曲《醉太平》小令:

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刮金佛面细搜求,无中觅有。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亏老先生下手!

曲罢,王牙子大笑道:“这曲子甚好,我都听得懂。”祝员外却听出味来,这曲貌似不是好词,该是骂他们两个奸商,见楚赚王与王牙子尤自点头晃脑,笑谑不已,又不好点破,心道:“罢了,他们不以为意,我何苦领这骂呢。”面色转和,给玉蕊官打赏了一角小银,发付她下去了。

三人又喝了一巡酒,各自散去,祝员外摇摇晃晃下了楼,见伴当祝水行斜靠在楼下一张交椅上,两眼迷离,双手捧腹,口中喃喃道:“好彩员外只给我两贯钱!好彩员外只给我两贯钱!”

【宋人酒楼中的女伎与妓女在当时是一种普遍现象,女伎不只包括和雅弦声、唱曲奏乐,插科打诨,舞蹈踢球,填词作赋,马球(妇女用驴)射箭都是女伎的选修课,多才多艺者甚多,其中为冠者便称为“行首”。大的酒楼女伎多达百余人,而且酒楼经常雇佣妓女在酒楼作招待从事三陪服务来招揽客人。】

未完,还有一节结束,主要介绍东京的早餐与酒器、食器和另一家普通酒楼的风貌。

另:文中四曲后两曲是穿越的,介绍玉行首的词也是抄的,具体出处……还请玉行首勿恼。只把最后两句改成两句省句唐诗,省句点的是玉行首龙套的名,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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