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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龙狮之舞——唐蕃英雄记【壹】 -- 京华烟云AM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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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据说松赞干布共娶了5位夫人。

一般汉人送夫人是金银财宝、房子等,而松赞干布是送寺庙,他为每位夫人建了一座寺庙,如下:

1.尼泊尔妃-尺尊公主:大昭寺

2. 汉 妃 - 文成公主:小昭寺

3. 蒙萨妃: 扎耶巴寺

4. 木雅妃: 鲁普岩寺

5. 象雄妃: 帕崩喀寺

家园 狂赞,另外还有没有王玄策出场,不会光出一个方士就没了吧

RT,对王的事迹感到很不可思议

家园 RE:狂赞

不会再说他了,如果写唐史,重点说说他是可以的,可惜这是吐蕃史......

家园 RE:据说松赞干布共娶了5位夫人

您说的没错,后来的藏族史书是这么写的。

可惜这些材料产生都比较晚,且都为宗教著作,犹如中世纪神父写的罗马帝国史,可信度就打了折扣。

从同时期留下的史料来看,无论是唐书等中原史书,还是吐蕃人自己写的敦煌文书和西域简椟,以及吐蕃碑刻等等,除了文成公主之外对松赞干布其他妻子都没有提及,因此许多研究者怀疑其他夫人名字的真实性,尤其是一些日本学者甚至根本否认有尺尊这个人的存在。

松赞干布很可能有多位妻子,但除了文成公主,其他人的名字不一定像后来传说的那样具体,而且,历史学家认为松赞干布当时仍是一名苯教徒,他允许佛教的存在甚至传播,但并非有确切的皈依证据,后世佛教史书明显过于强调他对佛教的支持。

家园 藏民朝拜拉萨,最重要的三个地方就是

大昭寺、小昭寺和布达拉宫。因为,大昭寺、小昭寺分别供奉着文成公主和尺尊公主,从她们各自两个国家带来的释迦牟尼佛12岁和8岁的等身像。一般情况下,其它的神话故事可以夸大,这样重要的佛像,按佛教界内部的深严戒律,不应该有人说撒谎的。

松赞干布应该有多位妻子的,一个是他的藏王地位容许他娶多位夫人,再者他的儿子不是文成公主生的。

家园 RE:嘉英朋友

怎么说呢,笔者认为,这与神圣或撒谎无关,而与信息的不对称相关。

对于无法确定,或无法证实也无法否定的事,这里也许会列出A、B、C多个观点,也许笔者相信的是A,但您当然有权利相信B,其他朋友也同样有权利相信C,不是吗。

借用天朝某官员的话说:

至于你信不信,我反正是信了。

谢谢关注

家园 关于王玄策与中天竺之战的中原史料

附:关于王玄策与中天竺之战的中原史料

  

1、《旧唐书/本纪第三/太宗下》

五月庚子,右卫率长史王玄策击帝那伏帝国,大破之,获其王阿罗那顺及王妃、子等,虏男女万二千人、牛马二万余以诣阙。使方士那罗迩娑婆于金飙门造延年之药。吐蕃赞普击破中天竺国,遣使献捷。

  

2、《旧唐书/列传第一百四十六上/吐蕃上》

二十二年,右卫率府长史王玄策使西域,为中天竺所钞,弄赞发精兵从玄策讨破之,来献俘。

  

3、《新唐书/列传第一百四十六上/西域上》

二十二年,遣右卫率府长史王玄策使其国,以蒋师仁为副;未至,尸罗逸多死,国人乱,其臣那伏帝阿罗那顺自立,发兵拒玄策。时从骑才数十,战不胜,皆没,遂剽诸国贡物。玄策挺身奔吐蕃西鄙,檄召邻国兵。吐蕃以兵千人来,泥婆罗以七千骑来,玄策部分进战茶镈和罗城,三日破之,斩首三千级,溺水死万人。阿罗那顺委国走,合散兵复阵,师仁禽之,俘斩千计。余众奉王妻息阻干陀卫江,师仁击之,大溃,获其妃、王子,虏男女万二千人,杂畜三万,降城邑五百八十所。

  

4、《通典/第一百九十三/边防九》

二十二年,右卫率府长史王玄策奉使天竺。会尸罗逸多死,国大乱,其臣那伏帝阿罗那顺自立,乃发兵拒。玄策遁抵于吐蕃之西南,以书征邻国之兵。吐蕃发精锐千二百人,泥婆罗国发七千余骑来赴,玄策与其副蒋师仁率二国之兵,进至荼镈音博和罗城,即中天竺之所居也。连战,大破之,斩首三千余级,赴水溺死者且万人,获其王妃及王子等,虏男女万三千人,牛马三万余疋。于是天竺响震,城邑聚落降者五百八十余所,遂俘阿罗那顺以还。

大概主要就这么多,有想写他的朋友自己发挥吧

家园 泥婆罗的英主——阿姆苏.瓦尔马

附:泥婆罗的英主——阿姆苏.瓦尔马

  

阿姆苏.瓦尔马,公元六世纪末至七世纪初的泥婆罗国王,大致生活在隋末唐初,在尼泊尔史书中,他以一个公正的、不偏不倚的统治者而流传后世,甚至可以说阿姆苏.瓦尔马的统治时期是古代尼泊尔的黄金时代,一些学者认为,他就是吐蕃王妃尺尊公主的父亲。

阿姆苏.瓦尔马并非泥婆罗的王族,而是出身于塔库里部族,他登上权力颠峰的过程,十分类似我们上古时代的那位舜帝——通过一翻仔细考察,当时泥婆罗的国王希瓦.德瓦一世对这位青年为人高尚、英勇的品质和治理国家的政治才能深有好感,便把女儿嫁给了他,并让他当宰相。

于是,国王渐渐只保持了一个统治者的名义,一切权力都集中在阿姆苏.瓦尔马手里,因而在一段时间内,泥婆罗国内存在着一种双重的行政管理体制,即名义上的共主国王和实际上的掌权者宰相。

大约在公元606年,老国王希瓦.德瓦一世死后,阿姆苏.瓦尔马就成了泥婆罗王国至高无上的唯一权威,他采用了“马哈拉贾迪拉吉”(意为‘众王之王’)这个王者的头衔,接着,刻有他的名字的钱币也铸造出来了。

尼泊尔史家对阿姆苏.瓦尔马毫不吝惜赞美之词,他们写道,阿姆苏.瓦尔马赋有国王应有的一切品质,是一个有才能的施政者和当之无愧的统治者。他免除了人民的各种赋税,关心人民的经济状况并采取了各种措施来改善人民的处境,他甚至替他的全体人民偿清了欠债,使他们从债务中解脱出来。另外,这位国王对待自己的官吏也不刻薄,在为文职人员准备恩俸方面作了适当的安排。

史载,为使人民可以免去奔走于分散在各地的官厅之间的麻烦,阿姆苏.瓦尔马特地修建了凯拉斯库特宫。这是一座气势恢弘的七层大厦,这位显赫的国王就住在那里治理国事。王宫的屋顶是铜做的,阳台、走廊、殿柱、天花板等都是用宝石来装饰的。议事厅里装饰着各种美丽的雕象。王宫的最上层有一个能容纳一万人的大厅。阁楼的四角有带金箍的鱼形包铜龙头,这些龙头喷水时,看起来好象是很多美丽的闪闪发光的喷泉。

只是,看到这些,笔者不由得严重怀疑,国王建造这么个拉风的大东东,难道真的只是“为使人民可以免去奔走于分散在各地的官厅之间的麻烦”吗?

曾在泥婆罗时期访问过尼泊尔的唐朝外交官王玄策——我们后面还要提到他在吐蕃军团的帮助下进攻北印度即中天竺的故事——非常欣赏尼泊尔的华丽的建筑物,特别是那座拉风的凯拉斯库特宫,更是受到他的无限赞美,据王大人说,在美术和造型艺术的精练形式方面,尼泊尔当时甚至远远超过了中国。

这其实也可以理解,唐朝初年的武德和贞观时期,朝廷大力提倡节俭,基本上没兴建太过拉风的建筑,高祖和太宗皇帝住的都是隋朝的旧宫殿,看上去相当寒酸,据说由于当初设计不当,太上皇李渊住在低洼的太极宫,不得不在阴雨连绵的夏天里连日忍受着老年风湿之苦,至于那座无比辉煌壮丽的大明宫,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在宗教方面,与他的许多臣民一样,泥婆罗国王阿姆苏.瓦尔马是一个热忱的印度教徒,但同时他也赞同佛教。他给予印度教寺庙和佛教寺院同等丰厚的资助,后世史学家认为,这表明了他对于宗教的热爱和宽宏大量的胸怀。

在文化方面,阿姆苏.瓦尔马本人是一个很有学问的人,他酷爱艺术和文学,甚至还写了一本文法书。在他的宫廷里,文人学士都受到敬重。

关于他的英雄业绩和性格,从在尼泊尔发现的碑文和文物上,我们大约可以得到一个概貌。比如在一个古代石刻碑文上,他的前任希瓦.德瓦一世国王亲自称颂阿姆苏.瓦尔马,说他是一个享有盖世声誉的人,英勇善战,无敌不克。同时也根据很多别的碑文,尼泊尔史学家向我们宣称:历史告诉人们,阿姆苏.瓦尔马是一个以其荣誉的光辉驱散黑暗、以其武力克敌制胜的伟大人物,同时他又是一个德道高尚的人。

阿姆苏.瓦尔马时期的尼泊尔,所处的国际政治环境并不乐观,在他的南方,是北印度的戒日王,而在他的北方,则是吐蕃的松赞干布,两个强大的国王都正在极力扩张他们的领土。尼泊尔史学家认为,阿姆苏.瓦尔马以其精明的政治才略保全了尼泊尔的主权,他把他的女儿布里库蒂嫁给了西藏的松赞干布,从而与吐蕃结成联盟,这件事在西藏的史籍上是有记述的——这无疑是指尺尊公主的故事,他们认为布里库蒂就是藏传佛教所大力宣扬的那位尺尊公主。

信仰印度教的阿姆苏.瓦尔马对北印度的霸主戒日王也相当恭顺,他甚至与遥远的唐朝也建立了联系并保持着礼尚往来,使得相对弱小的尼泊尔在各大国间左右逢源相得益彰。尼泊尔史书赞叹道,那时的泥婆罗,与印度、中国和吐蕃都保持着密切的关系,这一点清楚地显示了阿姆苏.瓦尔马的政治贤明和远见,从他当权的时候起,他就在尼泊尔开创了一个新的时代。

阿姆苏.瓦尔马,这位贤明的尼泊尔国王大约死于公元621年,他死以后,泥婆罗王国很快陷入混乱,最终导致了吐蕃的军事干预,使得泥婆罗彻底沦落为吐蕃的附属国。

大约在公元637年也就是阿姆苏.瓦尔马去世十六年后,伟大的玄奘法师来到了古印度,在法师后来留下的《大唐西域记》中,记述了泥婆罗先王阿姆苏.瓦尔马(玄奘称之‘鸯输伐摩’,译名为‘光胄王’)的伟大名声和当年泥婆罗王国的幸福繁荣。

按照玄奘的记载,尼泊尔四周雪山环绕,周长共为四千华里,国都长约二十华里。此处盛产水果、谷物、铜和耗牛,商业交易使用的是铜币。其他宗教与佛教同时盛行,大约有二千个僧侣住在这里。

关于已故的阿姆苏.瓦尔马,玄奘写道,国王非常贤明有德,喜爱佛教,是一个有很大成就和极大荣誉的人,他的声名远扬四海。尼泊尔史学家认为,所有这些事实,都是经玄奘法师仔细观察并记述下的,从而为后人保留下关于一位古代贤王的如烟往事:

“鸯输伐摩,唐言光胄,硕学聪睿,自制《声明论》,重学敬德,遐迩著闻……”

关键词(Tags): #泥婆罗#尼泊尔#印度#南亚#玄奘
家园 《二、无可奈何的初唐》之《3、姓氏古怪的常胜将军(上)》

3、“皆哀其枉”——姓氏古怪的常胜将军(上)

  

唐光宅元年(684年)十月,帝国的东都洛阳。朝堂之上,独揽大权的武太后正饶有兴致地读着一份奇特的宣传品,她身旁是形同摆设的皇帝李旦,而他们之下,则是黑压压一片忐忑不安的满朝文武。

太后读的是一篇流传千古的檄文,所谓檄文,是古代用于征召,晓谕的政府公告或声讨、揭发罪行等的文书,著名的如陈琳写的那篇曾把阿瞒吓得头疼痊愈的《讨曹操檄》,而武太后正读的这篇,其后来的名声甚至还在《讨曹操檄》之上。

想必大家已经猜到,它就是著名的《讨武曌檄》或称《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其作者是著名文人骆宾王,发布者则是初唐名将李世勣的孙子、已在扬州宣布起兵的李敬业(即徐敬业),而文中号召天下共同讨伐的那个目标,正是现在读着它的武太后,“武曌”是她当权后为自己起的拉风名字。

这篇檄文基本可看作一篇关于武则天私生活的八卦大全,它绘声绘色地描述了这个可怕的女人淫乱后宫屠杀忠良的种种罪行。尽管它的内容恶毒无比,但写作文辞却极其优美动人,甚至使得本该大发雷霆的武太后越读越爱不释手,《新唐书》写道,当看到“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时,太后“矍然为之动容”,特意询问了檄文作者的名字,然后叹息说:“宰相安得失此人!”至于说失去此人是宰相的责任,还是宰相中怎么能缺少此人,太后没有解释,从而引起后世口水不断。(如果参照<资治通鉴>,应该是前一种说法比较靠谱)

可欣赏归欣赏,既然李敬业已经出头对付自己,武太后就必须做出反应。很快,一支讨伐大军就向着扬州出发了,人数达到了本朝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三十万,本朝当年破突厥、征高丽甚至战吐蕃都没有动用过这么大的兵力,可谓势在必得。但让武太后没想到的是,这支庞大的军队竟然初战失利,只好退守长江北岸,反武军的士气大振,甚至有可能乘胜北上,直扑太后的统治中心洛阳。

在这种情况下,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将临危受命,被太后任命为江南道行军大总管也就是本次军事行动的总司令,率领援军火速开赴前线,这位将军有个十分古怪的姓氏——黑齿,他就是我们接下来这部分内容的主人公黑齿常之。

与前一部分主人公薛仁贵的经历十分相似,黑齿常之也是成盛名于高丽,随即在突厥取得赫赫军功,最后又与青藏高原的吐蕃作战;与薛仁贵不同的是,黑齿常之的战争履历中不仅没有大非川那样的败仗,反而是当时硕果仅存的能讨得吐蕃便宜的唐军将领;但这位常胜将军最后的结局,却比丧师辱国的薛将军悲惨得多……

民国十八年十月,洛阳邙山,人们挖出了一批唐代古墓,在其中一个墓中发现了一块保存完好的墓志铭,名字是又臭又长的《大周故左武威卫大将军检校左羽林军赠左玉钤卫大将军燕国公黑齿府君墓志文并序》。原来这里是唐朝名将黑齿常之的家族墓地,常之的身旁还埋葬着其子黑齿俊,他也同样留下一块又臭又长名为《大唐故右金吾卫守翊府中郎将上柱国黑齿府君墓志铭并序》的墓志铭。两篇碑文为我们更深入地解读这位百战名将,提供了相当难得的第一手资料。

黑齿常之的墓志铭中这样写道:“府君讳常之,字恒元,百济人也。其先出自扶余氏,封于黑齿,子孙因以为氏焉。”也就是说,常之并非中原人士,而是来自于现在朝鲜半岛西南部的百济,他之所以有这么一个古怪姓氏,并非是其家族有什么牙科遗传病,而是像先秦的贵族那样因封地而得名。

不过,也有说法认为古代的百济确实有以染黑齿为美的习俗,后来这一习惯传到了日本并成为宫廷贵族争先效仿的妆容,即使到了战国时代仍方兴未艾,甚至影响到武士阶层,不信就去看看大河剧中今川义元的扮相吧。但至于常之本人,似乎并没有史料记载他有“黑齿”之貌。

在那场旷日持久的高丽战争中,常之并非表现卓异的薛仁贵的唐军同袍,恰恰相反,他那时却是大唐的敌人——作为高句丽的盟友,百济出兵对抗大唐,身为百济军事贵族的常之自然也要率军参战。在显庆五年(公元660年),百济被唐军灭亡,黑齿常之不得不率部归降唐将苏定方。

但他此候却仍不是唐军的一员。据说由于攻克百济的唐军军纪废弛,到处烧杀抢掠,常之很不爽也很害怕,不久便复叛,他率军盘踞在存山(在今韩国全州西),多次打败讨伐的唐军,搞得一代名将苏定方毫无脾气,“不能讨而还”。

龙朔三年(公元663年),唐将刘仁轨在白江口大败支援百济残部的日本海军,取得了令后世津津乐道的史上抗日第一战的完胜。常之见复国无望,只好再次降唐。由于他有过不好的历史,一些唐将建议刘仁轨干脆宰了他以绝后患,但刘却认为这位姓氏古怪的异族将领“勇有谋,敦信重义,但者所托,未得其人,今正是其感激立效之时,不用疑也”,遂大加抚慰,不仅不解除其武装,反而给他补充军资,常之大为感动,从此誓死相随,协助刘将军彻底平定了百济全境,随后他跟着刘入唐,直至升到左领军员外将军。

高宗仪凤二年(公元677年),也就是大非川惨败七年之后,黑齿常之的老上级、中国第一场抗日战争的大英雄、已是唐朝宰相的刘仁轨(正式头衔为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被皇帝任命为洮河道行军镇守大使,刘于是屯兵鄯州(治所在今青海乐都,辖境包括今天的青海乐都、西宁、湟中),在全国范围内颁发招兵广告即《举猛士诏》以招募勇士,准备对吐蕃大举反攻,一雪当年之耻。

但就在这个关键时刻,由于刘的私心作祟,导致了唐军后来的满盘皆输。

此前,为了准备这场大反攻,刘仁轨多次上书皇帝要这要那,但都被另一名宰相中书令李敬玄压了下来,刘因此怀恨在心。这位李敬玄其实在当时口碑很不错,饱读诗书为人正派,曾被贞观朝名臣马周推荐为指导太子也就是后来高宗皇帝读书的老师,还监修过国史,很可能是一位迂腐但方正的老儒,他反对刘仁轨挑起战争想必也有自己的一些理由,但两个宰相各自为政,明显缺乏必要的沟通。

老滑头刘仁轨计上心来,一反常态地恭维起李敬玄,甚至向皇帝上书大力贬己赞李,其中心思想是:第一,我没啥本事,恐怕统帅不了这样的大军,再继续留在祖国的西部镇守,恐怕将来会丧师辱国;第二,为祖国把守西大门最合适的人选只能是李宰相,为此刘甚至说出了“西边镇守,非敬玄不可”这样的狠话。现在我们看来,老兵油子刘宰相并非变得突然团结友爱,而是他存心撂挑子,就是要看老教书匠李宰相的笑话。

深知自己没那两把刷子的李敬玄大惊,只得拼命推辞,让他那位曾经的学生、现在一心想洗刷大非川耻辱的高宗对其印象分大大降低,皇帝一怒之下也放出了狠话:“仁轨须朕,朕亦自往,卿安得辞!”你不去我就去,老师你自己看着办吧!

皇帝学生自然不能亲自出马。就这样,可怜的李老师不得不放下笔杆子拿起枪杆子,接替居心叵测的刘大帅担任起洮河道大总管兼安抚大使,同时他也接任检校鄯州都督,从而被迫来到唐蕃战争的最前线鄯州。

为准备这场战争,唐朝从全国各地调集了一只相当庞大的军队,参战部队总人数高达十八万,宰相中书令李敬玄担任总司令,工部尚书、左卫大将军刘审礼担任总参谋长即洮河道行军司马,益州长史李孝逸和巂州都督拓王奉益率领的四川部队,以及金吾将军曹怀舜率领的河北部队纷纷到来,时任左领军员外将军的黑齿常之也率部参战。

吐蕃闻讯,马上调集军队准备迎战,其总司令不出人们所料,仍是七年前大非川之战的英雄,已故大相禄东赞的二公子噶尔.钦陵。

唐蕃之间的第二场大战即将爆发。尽管与大非川之战强弱不同,此次唐军的人数很可能远远超过了敌人,但战争的胜利却并非全凭人多,自打刘大帅决定公报私仇那一刻起,此战的结局已经没有悬念。

关键词(Tags): #李敬玄#钦陵#刘仁轨#黑齿常之#吐蕃通宝推:fourey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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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一口气看完,相当过瘾呀
家园 非常系统的材料呀,和藏独做斗争必须掌握的

自己是在是没能力没时间看历史专著,您的文章很精彩,很系统,谢谢

家园 《二、无可奈何的初唐》之《4、姓氏古怪的常胜将军(中)》

4、“皆哀其枉”——姓氏古怪的常胜将军(中)

双方交战的地点是一个叫龙支的地方。与众说纷纭的大非川类似,关于龙支究竟在哪里,历来也有不同说法,一说在青海化隆南部,一说在青海乐都南部,一说在青海西宁东南,不管是哪个,考虑到唐蕃双方的兵种特点,此地肯定也是利于大队骑兵纵横驰骋的大平原或大草原。另外,有史料说此战竟然还是发生在大非川,因此称其为第二次大非川之战,姑且存疑。

高宗仪凤三年(公元678年),战争爆发时,黑齿常之四十八岁,作为一位冲锋陷阵的将军来说,其实已经不算年轻。按,关于常之的生年,史书上并无记载,但他那篇墓志铭中说其“春秋六十”即享年六十岁,而常之死于何年则史书记载明确,因此可以推断出他生于公元630年也就是唐贞观四年。

此战中,吐蕃主帅钦陵再次表现了出神入化的指挥艺术与胆识过人的判断力,唐军将领们可能没想到,钦陵竟然敢依样画葫芦,又一次采用了与大非川之战相同的诱敌深入策略。

盛夏的七月,花开草长,氧气充足,气候十分适合来自五湖四海水土不服的唐军出阵。于是,唐军副帅兼总参谋长、初唐有名的大孝子刘审礼为激励士气,亲自担任前锋出击。他们进展得十分顺利,唐军头一天就接连取得两场胜利,收获极多,吐蕃且败且退。

在这种大好形势下,刘审礼遂率领先锋部队深入追击,一直追赶到濠所(具体地点不详,应该离青海湖不远,也有人认为它并非地名,而是唐军临时构建的壕沟工事)才停下来休整,此时他们与主帅李敬玄率领的唐军后续部队已经拉开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

就在唐军人困马乏的时候,突然间伏兵四起,原来钦陵的吐蕃军团早已经在周围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着猎物来投。大非川的厄运似乎再一次降临到孤军深入的唐军身上,粮草不继的他们被敌人团团包围,在吐蕃铁骑一波又一波的冲击下逐渐走向崩溃……

但与薛仁贵那支远征军不同的是,刘审礼军此时并没有完全绝望,主帅李敬玄的大军仍在后方待命,兵强马壮粮草充足,如果他们能及时赶到,两支队伍内外夹击,吐蕃军团孤掌难鸣,唐军有很大的可能破围,甚至还有机会反败为胜。于是,几次率部突围无果之后,刘审礼一边稳固阵脚固守,一边派人杀出重围,火速向后方求援。

但直到最终战死的那一刻,他们眼巴巴期待的援军仍然连一个影子都没有。唐军前任统帅刘仁轨对现任统帅李敬玄的判断相当准确,做为一个从来没有上过战场闻过血腥味儿的老书生,李宰相果然没有丝毫胆量与声势浩大的敌人叫板,也不知道对面的少量敌军其实只是虚张声势,其主力正在遥远的壕所与刘审礼殊死搏斗。

史载,李宰相接到求援后没有任何进军的表示,反而“怯懦畏战,按兵不救”,尤其是其“聚众自保”的鸵鸟政策,导致大家不得不围绕在他李宰相周围当起了人肉盾牌,造成没有任何一支部队可以前往支援他们在遥远前方血战的同袍。

苦苦支撑了一个多月之后,在寒风开始扫荡青藏高原的九月,刘审礼指挥的先锋部队终于在绝望中全军覆没。关于刘审礼最后的结局,有当场战死和被俘后病死于吐蕃两种说法,后一种说法可能性更大一些。

刘审礼的家族一向以孝道著称于世,许多事迹保存在唐史中流传至今,此战过后,刘审礼的几个儿子听说父亲没于吐蕃后,争先向皇帝上书要求派自己前往吐蕃,愿以已身赎回父亲,最后一个叫刘易从的儿子争得了这个凶险的名额,但等到他赶到,父亲早已经病死异乡。史载“易从号哭,昼夜不止,毁瘠过礼”,吐蕃人显然非常可怜这位千里寻父的孝子,而且既然人已经死了,何不妨做个顺水人情,于是“吐蕃哀其志行,还其父尸柩,易从徒跣万里,扶护归彭城,为朝野之所嗟赏。”

如果说刘易从的孝子赎尸故事是一幕无可奈何的悲剧,那么全军覆没的唐军先锋部队中还有一名高级军官(副总管)被俘,他死里逃生的过程则是一出相当雷人的喜剧,吐蕃人后来肯定追悔不及,因为这个名叫王孝杰的军人日后设法回到了唐朝,他和他的儿子,这对父子英雄在辉煌的盛唐成为了对抗吐蕃的帝国柱石。具体等后面再详说吧。

在遥远的另一边,得知自己的副手终于全军覆没的消息后,吓破了胆的李敬玄下令全军火速撤退。在吐蕃军团的疯狂追击下,李宰相率领沿途损失惨重的唐军一路狂奔,“狼狈却走”到承凤岭(今青海西宁西南)才停下脚步。

史载唐军在这里“阻泥沟而计无所出”,但这究竟是指他们利用泥沟来构建工事阻挡敌人,还是他们被泥沟所阻挡因而无法进一步逃跑,历来说法不一,赞同后者的更多一些,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唐军残部的处境将无比凶险,随时可能再一次发生崩盘。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就在这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年近五十的老将黑齿常之挺身而出,他策划了一次相当大胆的军事行动,从而使己方部队于绝境中死里逃生。

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五百名唐军敢死队员在黑齿常之的亲自率领下,突然出现在建立在高岗之上的吐蕃大营旁,他们随即展开了烈火疾风般的拼死攻击。以为唐军已成瓮中之鳖因而毫无准备的吐蕃部队大乱,被骚动惊醒的军人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史载“贼遂溃乱,自相蹂践,死者三百余人”——在军事术语上,对这种因高度紧张而造成的军营骚乱有个专门的名词:“夜惊”。

尽管实际损失并不是很大,但这支吐蕃军队的指挥官,一名汉文史书称其名为“跋地设”的吐蕃将军,在一片混乱中无从判断具体情况究竟如何,这个怕死的家伙竟然抛弃军队自己连夜逃跑了,等吐蕃军官们终于清醒过来整顿起部队,却发现已方突然之间已经群龙无首。主将莫名其妙地失踪,没有人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各将领都是一头雾水,最后不得不纷纷率部撤军而去,包围圈之内的唐军残部就这样奇迹般得以生还。

由于黑齿常之和敢死队员们奋不顾身的玩命突袭,本已输得一丝不挂的大唐意外获得了一块遮羞布,稍稍挽回些许脸面的大唐皇帝对这位少数民族将领自然感激不尽。大唐在这场战争中唯一的英雄黑齿常之获得了朝廷大量赏赐,并从此进入了从三品以上帝国最高级将领的行列,史载“高宗叹其才略,擢授左武卫将军,兼检校左羽林军,赐金五百两、绢五百匹。”

本次大败的祸首李敬玄宰相从此失去了其皇帝学生的信任,他派往朝廷奏报战败过程的使者,甚至被皇帝愤怒地扫地出门,“怒不见之”。与薛仁贵的情况类似,尽管仍念及旧情的皇帝对这位曾经的老师手下留情,并没有处死他的意思,但朝廷无疑也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战后,李敬玄被贬为衡州刺史,即由国家总理降至地市级,他此后再也没有得到朝廷重用,直至四年后的永淳元年(公元682年)病死于扬州大都督府长史任上。

作为一名胆小如鼠的败军之将,李敬玄无疑为后世所不耻和唾弃。但另一面的李敬玄,却是一位兢兢业业、著作等身的卓越学者,史载他“撰《礼论》六十卷、《正论》三卷、文集三十卷”,《全唐诗》中至今还保存着他的两首诗,而王勃、杨炯等“初唐四杰”也是在他的大力推崇下才闻名于世。

身兼无能的将领和博学的大儒,对于这个可怜而懦弱的老人,我们只有一声叹息……

而这场大败事实上的祸首刘仁轨却没有受到任何惩处,反而在次年升任太子太傅,高宗死后,他又与大权独揽的武太后合作得相当融洽,甚至不惜以宰相之尊参与告密致人于死地,被相当欣赏他的太后进封为公爵。

大唐垂拱元年(公元685年),文昌左相、同凤阁鸾台三品、帝国公爵刘仁轨以八十五岁高龄病逝,死后备极哀荣,武则天为表示哀悼特意停朝三日,文武百官络绎不绝前往吊唁,他遗留的那副皮囊也得到了臣子所能获得的最高荣誉——陪葬于先帝的乾陵墓地。

不得不说,在战场和政坛都百战成精的刘仁轨确实料事如神,他完美地实现了自己对政敌的最可怕报复,也完美地证明了自己无可替代的重要地位,可相比他的这一切收获,大唐付出的代价却是十几万官兵的鲜血和生命。与场上输得一塌糊涂的李敬玄相比,幕后那位看似无辜的刘仁轨的罪恶甚至更大,前者本来就不具备能力而且努力推辞过,而后者却是居心叵测故意陷对手于不义。

我们无法理解,当年那个大破倭寇的抗日英雄,平定百济的卓越统帅,以及黑齿常之的伯乐知己,怎么变成了这样一个人?

历史的眼睛是雪亮的。尽管刘仁轨官至极品、寿比龟蛇,但《旧唐书.刘仁轨列传》对他的道德水准却提出了强烈质疑:“刘公逞其私忿,陷人之所不能,覆徒贻国之耻,忠恕之道,岂其然乎?”

五年之后的弘道元年(公元683年)十二月,唐军本次失败的最大责任人,战争准备过程中优柔寡断、朝令夕改的高宗皇帝在帝国的东都洛阳驾崩,强悍的武皇后随即升级为更为强悍的武太后。

一个女主当政的崭新时代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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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谢谢大家捧场
家园 关于英雄

无意中统计了一下,唐蕃战争中几乎所有的英雄,无论是已经写过的薛礼、黑齿,还是尚未写的钦陵、哥舒、高棒等等,差不多最后都是悲剧英雄,或常胜将军最后惨败,或为国尽忠却被自己人冤杀,有好结局的很少。

不知道看了会不会影响大家情绪,是不是过于阴郁了?

家园 RE:非常系统的材料呀,和藏独做斗争必须掌握的

自己是在是没能力没时间看历史专著,您的文章很精彩,很系统,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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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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