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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整理】军事小说《巡回处刑人》【纪念金胖】 -- 京华烟云AM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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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整理】军事小说《巡回处刑人》【纪念金胖】

事先声明,原作者是香港作家乔靖夫,尽管已经是很老的小说了,如果铁老大认为有版权问题或发在这里不合适,敬请删除。

前些天整理旧存的时候,突然发现它与时下竟还有些瓜葛,发上来供大家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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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路透社东京七月二十一日电

高罗人民共和国(Kaero People Republic)国家主席兼执政人民党总书记姜州山,周四(二十日)上午因心脏衰竭逝世,享年七十一岁。

高罗外交部于首都平城宣布:“我国伟大领袖、高罗民族之革命救星姜州山同志,于七月二十日早五时四十七分在平城陆军医院不幸去世,结束其传奇、无私、伟大的一生,全国上下皆感哀恸不已。”

目录

1、男之瞳(点击阅读)

2、面影(点击阅读)

3、极道天狗(点击阅读)

4、炽天使之诞生(点击阅读)

5、巡回处刑人(点击阅读)

6、3%生存机率(点击阅读)

7、天使与恶魔的重遇(点击阅读)

8、地狱沉没(点击阅读)

9、钢铁棺柩(点击阅读)

10、爆风之刃(点击阅读)

11、血之飘流者(点击阅读)

家园 2、面影

2、面影

既轻且薄的巨大床单。洁白的帛面广阔如海洋。

康哲夫却感觉它是世界上最沉重的东西。他无法把它掀开来。

覆在床单下的尸体,在纯白的布帛上突显出教人惊悸的轮廓。那原是一具曲线柔和如猫科动物的美丽躯体,如今却冒出一道一道尖刻的峻线。造成这种无情变化的正是死亡的力量。

从白床单的轮廓阴影中,康哲夫看儿了火。仿佛直接自地狱释放出来的熊熊烈火,顷刻间把他世上最珍视的人吞没了。

他看见了:毛发迅速鬈曲收缩;皮肤争相冒起浓疮般的水泡,逐一爆破;指甲与唇瓣同时龟裂;全身骨节疯狂地扭动──康哲夫嗅到了烧焦的味道……

……他在日比谷公园的长椅上悚然惊醒。

附近一名流浪汉抽着一根自制的怪味卷烟,那股焦臭气味正是从他的嘴巴中吐出。

三月中旬的梅雨天,空气潮湿而凝重。焦臭的烟雾在空中徘徊不散。

康哲夫感觉头脑强烈晕眩,身体一阵冷、一阵热交相侵袭。已经许多年没有患上感冒,故此一发作起来便倍为严重。

长椅底下放着他昨夜从附近面店捡回来的残余面汤。病毒令他没有半点儿胃口。他拿起透明塑胶瓶,把半瓶清水一口气喝尽,但仍感到干渴无比。

康哲夫踏起蹒跚的步履,走到公园喷泉前,以昏倒的姿势跌进水池中。

冰凉感使他清醒许多。在翻涌的泡沫中,他回想起临别之际高桥龙一郎最后的说话:

“哲夫,答应我:你绝不要死。”

泪水和喷泉水混为一体。

军用夹克与牛仔裤已整整穿了半年没有替换过。康哲夫放任衣衫湿淋淋的,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前行。迎面遇上皇居外的下班浪潮。衣履整齐的公务员群纷纷注目这个怪异而污秽的流浪汉,远远地避开。

疾病、肮脏加上潮湿,康哲夫身体发出令人皱眉的酸臭味。

康哲夫神情呆滞地继续步行。次天清晨,他回到了新宿。

彻夜步行了超过六公里后,病毒随着汗水散发到体外。病愈的舒畅感,令康哲夫短暂忘记了精神上的痛苦。

强烈的饥饿感随之也恢复了。但是早上的新宿是没怯找到残羹剩饭的。身上一日圆也没有。

他呆滞跌坐在新宿车站东出口外三丁目大道上,冷冷看着陆续增加的上班人潮。他知道没有人会理会他。东京人连一个铜板也不愿丢给乞丐。

康哲夫就像一尊被遗弃在街上的佛像,目睹最繁盛的东新宿购物区从日到夜的变化。

午间洒过一场阵雨。他懒得动一动。肉体的感觉、四周的环境和人群,他都无动于衷。

当雨止云散时,当巨大电视屏第十七次放送出成龙主演的“三菱”汽车广告时;当下班人潮的发亮皮鞋如古代百万大军的马蹄踏沓而过时;当活动霓虹广告牌的七色光芒,在街道水窝中形成扭曲的反射时……康哲夫都在怀想媞莉亚的一切。

在路人吐出的MildSeven烟雾中,有媞莉亚的脸;在电车与车轨的磨擦声中,有媞

莉亚的笑声;在商店门口的探照灯和餐厅厨房喷出的热气中,有媞莉亚的体温。在康哲夫的世界里,媞莉亚无所不在……

──媞莉亚!

“三越百货”壁上时钟指向晚上七时四十六分零八秒。

在这一秒里,康哲夫看见媞莉亚。

──已经死亡的媞莉亚!

穿看华丽火红长裙的媞莉亚,抬起毫无表情的脸,凝视了康哲夫的眼睛一秒。

然后转身消失在人潮之中。

康哲夫像饿狼一般飞跃向前,撞倒了三名经过的男女。他以自身最高的力量和速度挤进人流中,不停抬首瞧向媞莉亚刚才消失的方向。

消失了。

康哲夫双眼满布血丝。他无视于眼前的路人,一一把他们撞倒。繁盛的三丁目街道上接连涌起惊呼和喝骂声,但都被更吵闹的摇滚乐和汽车声所淹没。

康哲夫疯狂地脱出人群,跃离行人道,站立在行车线中央。

汽车响号声此起彼落。康哲夫在行车道之间狭窄的空隙上奔跑,无视两旁飞快掠过的钢铁。眼睛牢牢盯向前方的行人道,搜寻媞莉亚的身影。

红色身影像强风下的一点烛火,在人群中时隐时现。她出现在“伊势丹”百货店旁,往左转入,消失在街角处。

康哲夫闪过好几辆疾驰的计程车,追逐到那弯角处。

红色身影在横跨马路上空的行人天桥上重现。飘扬的短发。尖细的下巴。灿烂的广告灯光清楚映出优美的面部侧影。

再一次目睹媞莉亚的脸容,康哲夫感觉心脏在奔腾跳动。全身毛孔瞬间扩张。他没有思索何以媞莉亚能死而复生,还在新宿街道上重现。他的心灵中只有唯一的意念:不能再次失去她!

康哲夫再度与密集又快速的汽车阵比拚,在间不容发的空隙中穿越而过,终于离开了马路。

他追进了剧院区。剧场、电影院、的士高舞厅、摇滚音乐厅、高级食店前面,糜集着苍蝇般的人群。肉体与肉体之间只余下仅足呼吸的空间。

康哲夫边奔跑边向八方扫视。现在他眼中只有一种颜色。那是他生存的唯一希望。

他看见了。那间正在公映昆顿.塔伦天奴新作品的电影院前,聚集了等待进场的观众。穿着红裙的娇小身躯,站立在挂着“全院满座”告示的票房前。

康哲夫不顾一切地直线奔前。他绝不理会在这条直线上阻碍他的一切人和事物。

在电影院前,一辆装置了茶色玻璃窗的长型黑色“平治”轿车刚停了下来。前方助手席车门打开,步出一名穿着黑西服、白衬衫和窄短黑领带、身型如相扑选手的巨汉。

巨汉略一扫视四周环境,随即打开后座车门。首先下车的是男一个与巨汉同样衣着、身材却小得多的长发青年。青年保护在车门侧,黑西服左胸旁明显地隆起了一块。

接着下车的是一名矮小的中年男人。油亮的头发梳理得甚整齐,穿着纯白西服和黑衬衫,结着鲜红的领带。西服左襟别着一枚金光闪闪的小徽章。尽管天色已暗,男人仍架看一副茶色金框眼镜,不让别人看见他视线的方向。

陪同白衣男人下车的是个穿看柠檬黄色短裙晚装的女子。浓厚的化妆。夸张的胸脯和臀部曲线。情妇型的女人。

就在挽着情妇的白皙臂胳时,白衣男人警觉地听到皮靴踏在混凝土地上的奔跑声。

巨汉迅速欺前,准备以他肉山似的躯体阻挡全速奔至的康哲夫。长发青年右手已伸进西服左襟之下。

一切在极短时间之内发生:康哲夫就在快要撞上巨汉的一刹闪电向右侧移开,肩膊猛力碰到长发青年胸前,把青年的背项撞在轿车上。

白衣男人的茶色镜片下,双目闪出凶厉的眼神。他以情妇的娇躯挡在自己前面,准备窜回具有完善防弹装备的“平治”轿车──

康哲夫亳无停滞地急奔离去。他完全没有把这干黑道人物看在眼内。

他的眼中只有那红衣身影。

电影院开场了。拿着票的观众井然有序地鱼贯入场。

那红色身影仍旧站在票房前。

康哲夫奔到票房数公尺外,突然止步。兴奋的神情顿变沮丧失望。

他看见了:站在票房前的红衣女郎并不是媞莉亚!

同式样的火红色全身裙上,披散着一头棕色的微鬈长发。红裙的贴身剪裁,把女郎的丰胸与蜂腰表露无遗。雪白的脸庞呈现出高鼻深目的轮廓,似是属于西亚洲民族的美女。

亮而大的灵动眼瞳,发放出的却是男人般的刚强眼神。

神秘女郎朝康哲夫微笑,然后转身步去。

被绝望笼罩的康哲夫浑身汗水呆立在原地,目送那曲线玲珑的火红背影在人丛中消逝。

“嗨!你这臭家伙不想活命啦?”

巨大阴影自后面掩上康哲夫的头顶。他回首瞧着那名浑身横肉的黑衣巨汉。巨汉足比康哲夫高出一个头,身躯更是他的两倍宽厚。

巨汉的圆脸摆出帮会份子惯有那副恶相。“畜牲!向咱们组长跪下来道歉,否则把你的手臂扭断!”

极端的失望转化成愤怒。康哲夫凶暴的目光盯在巨汉脸上。

巨汉因这突如其来的眼神一阵悚然,瞬间竟失却平衡,隆然跌坐到地上。

巨汉羞愤得脸庞涨红。比康哲夫大腿还要粗状的双臂按在地上,撑起硕大的身体。

“臭小子,看我把你的手指一根根折断──”

“饭冢,住手!”

巨汉饭冢的身体刹那僵硬。

“可是,组长──”

“你听不到我的说话吗?”

饭冢垂首退到街上一旁。街道不少路人都驻足观看这事件,但瞧见饭冢那吓人的身型,都只敢围站在远处。

在长发青年拱护下,白西服男人缓缓步至康哲夫跟前。那名情妇则早已吓得缩在轿车内。

“饭冢,我不想看着你掉命。”男人脱去茶色眼镜。一双细小的三角眼凝视康哲夫一会儿,然后吁了一口气。

“唉……真的弄得一身冷汗。”男人微笑。“我阵内胜舟也算在地狱门口徘徊过好几次,但从没有见过这么恐怖的眼睛。”

康哲夫似乎没有听到阵内胜舟的话。愤怒消退了,他转身正欲离去。

“朋友,请等一等。”障内呼喊。“你刚才勿忙地奔跑是为了追逐某个人吗?是那个红衣女郎?”

阵内的观察力出乎康哲夫意料之外。

“不,我要找的是另一个……女人。”这是康哲夫近三个月以来说的第一句话。他自己也在疑问为什么会跟这个帮会头子谈话。也许阵内这个男人确具有某种不平凡的气质吧。

“这方面我或许可以帮忙。”阵内再次微笑。“我‘阵内组’拥有二千兄弟。除非这个女人根本不在东京,否则一定能替你把她找出来。”他没有仔细追问康哲夫要找的人是谁。他深知真正的男人总不喜欢被问及关于女人的事。

“你为什么要帮助我?”康哲夫把脸转回来,打量这位衣饰讲究的“组长”。

“是因为你刚才面对饭冢时那种眼神。”阵内的三角眼闪出黑道的野性。“我需要拥有那种眼神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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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3、极道天狗

3、极道天狗

菊池雄三独自坐在银座丸之内警署的讯问室中,以双手捧着咖啡谨慎地啜饮。桌上的烟灰皿内残留数枚滤嘴,其中一枚还没有完全熄灭,烟雾在强烈灯光下显得苍白。

菊池喝着第五口咖啡时,猿渡刑事开门进来。猿渡那高胖的身体令讯问室仿佛突然缩小了。

猿渡把手上的档案用力丢在桌面上,然后拉开木椅坐到菊池对面。

“好了。现在告诉我那是怎样一回事。”猿渡摆出轻松的神情翻阅档案文件。“七个人中弹入院。四名是‘稻谷会’干部。全部你都认识吧?‘稻谷四天王’。森山宽、神田辉浩、横道升、林义郎。他们是怎么受伤的?”

菊池擦擦唇上的髭须,从西服口袋掏出香烟。猿渡替他点燃。

“说出来恐怕你也不会相信。”菊池顿了一顿,深吸一口烟。“这全部是一个人干的。”

猿渡宽厚的背项用力靠在椅背上。这宗三小时前发生的案件令他苦恼不已。在日本,即使是黑道斗争,这样子大规模的枪击也是极罕见的事。

──一个人干的?这不是荷里活电影!

逞凶用的两柄中国大陆制“五四式”自动手枪遗留在现场──“稻谷会”位于西银座的办公室。两柄手枪弹匣内的十六颗七点六二亳米子弹用得一枚不剩。

受创的七人当时都带着“家伙”,而且是比“五四式”精良得多的欧洲货。横道和森山更在西服底下穿了防弹背心。他们却毫无反击的机会。

奇怪的却是,没有任何一人受到致命攻击。但是全部都要住院三个月以上。

“你说什么?”猿渡把档案阖上。“一个人?”

菊池点点头。“一个高大的男人──可恶,从没有见过像他这样阴森的家伙……”他的语气变得有点激动。

“慢慢说。”猿渡拍拍菊池放在桌上的手掌。“由最初开始说起。”

“大约是……晚上八时半,我到‘稻谷会’找神田──”菊池顿止。“原因可以不说吧?”

猿渡点点头。

菊池继续。“那家办公室没有什么保安可言,街上的人只要随便推开玻璃门便能进去──假如他们够胆的话。我进内找到了神田──共余在场的六个人我也全部认识。就在闲聊时,我听到玻璃门打开的声音。”

菊池把眼睛瞪得大大,双手在空中划出夸张的手势。“我看见那家伙就在正门大步走进来。长长的头发,一脸都是胡子,还架着浅黑色的墨镜。全身都包裹在黑色长雨衣内,连手掌也戴着黑手套。那家伙就像个影子。

那大概只是一、两秒钟吧,我却感觉时间似乎变得很慢、很慢。我知道那‘影子’到来干什么。所有人都知道。就是没有人能及时反应过来。那家伙就像会使魔法一般。

当他的黑色手套上爆出第一点火花时,我才知道他已经拔枪了。我听到呼叫声──但不知是谁。我怔住了,完全无法作出任何反应。我就他妈的那样子坐在沙发上,扭着头颈,呆呆地看着那‘影子’。

他双手同时发出火花──不知怎的,我总是觉得先看见火花才听到枪声。这次我懂得反应了。我转头瞧向林义郎。他两肩血淋淋地倒下来。那真是神准得见鬼。双手同时开枪,两弹都准确命中肩头同一位置。畜牲。

真奇怪。‘阵内组’从哪儿请来这种高手?”

“‘阵内组’?”猿渡问。

菊池这才发现自己说溜了咀。“这是我的……猜测吧了。但准是阵内那家伙没错。你应该知道他们近几星期以来的活动吧?‘阵内组’在新宿和涉谷一带都占了不少地盘。现在又想沾手银座呢……阵内和稻谷一向有积怨,他先向稻谷‘开刀’也是理所当然。”

“继续说那‘影子’的事吧。”猿渡说。

“……刚才说到哪里?对了,是看见林倒下来。当我再别转头时,那‘影子’却从刚才的位置消失了。怎可能有这样快速的动作呢?那时我的心里这样问。我当时已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有捱子弹的危险。也许是因为那‘影子’的魔法吧。

再次听到枪声时,才知道‘影子’闪到了一根柱子后。柱子把他的身体遮住了,我只瞧见从两边伸出的手臂。这次又是双手同时扳机。”菊池把手臂平伸出两侧,模仿“影子”的动作。

“双手这样分开来,真不明白他是怎样瞄准的。也许他根本不用眼睛瞄准吧──当时我有这种感觉:手枪便是他身体的延伸。在那种双臂分开的情形下,他同时打中那两个小子──叫安室和小野。”

猿渡翻看档案:安室文男,左大腿中弹;小野耕助,右肩中弹。“你肯定两人是同时中枪的吗?”

菊池用力点头。“我看得真切,他双手同时扳机。两边也同时发出惨叫声。

站在角落办公桌后的森山拔出枪──‘PPK’,是德国货呢。可是他根本没有用的机会──‘影子’逮住了他的动作。‘影子’左手连开了三枪,打在胸口同一处。快得就像一枪。现在想起来,‘影子’是第一次瞄准胸部打──似乎他看出森山穿了防弹衣。”

猿渡从档案看到了:三弹几乎全击中同一点。假如只是一枪,森山的防弹背心仍挡得了;可是连续三弹打在同一部位,却隔着防弹衣击碎了森山的胸骨和两根肋骨。但是并没有致命。

──难道那“影子”连防弹背心的抵受力也计算在内?

“第一个反击的是横道──那时已有五个人倒下来。横道那柄‘格洛克十七’倒不是烂货,却两枪都只打中空气。‘影子’早已经向后跳跃闪到地上了。这次我看见了他的动作,才明白为什么他的身体能移动得那么快,”菊池吞了吞唾液。“真的不敢相信,但是我亲眼看见的……”

“那是什么方法?”

“是打向森山的最后一枪。他藉助了那一枪的后座力向后闪!”

猿渡从没听过有这种战斗法。看来“影子”不会是普通的黑道杀手。

“‘影子’俯卧在地毯上,又是双手连环扳机。”菊池再次伸手模仿那开枪的动作,还用嘴巴发出“咻咻”的声音。“横道握着‘格洛克’的手爆了开来──恐怕以后也废掉了。接着是左肩和两边大腿。我分不清哪一个部位先中弹。”

猿渡知道横道升是“稻谷会”的头号杀手,东京黑道上响当当的名字,最少牵涉了十四宗仇杀案,不过最后都由“稻谷会”一些混混儿顶罪。

最初听闻横道的手腿废掉了时,猿渡也深感痛快。但现在他知道这次事件引起的影响非同小可。

“接着才最可怕。”菊池喝了一口咖啡说。“‘影子’左手向着地上放了一枪──原来又是借助发射的反作用力,向后翻身站了起来。这时他举起右手的“五四式”──左手垂了下来,他知道那柄枪已用光了子弹。

他把“五四式”的枪口指向我!我的身体死挺挺的,一根手指也动不了。我想自己要吃子弹了,但也许不用死吧──其他的人都没有被杀。

可是他的枪正指向我的头!

我正面瞧见那枪口冒出的火花。然后右耳感到一道很尖锐的风──听不到风声,因为被枪声盖过了。”

菊池说得满头冷汗。

“接着我听到的是背后神田发出的呼叫声。原来那臭家伙一直躲在我后面,拿我作盾牌。该死!当我回头时,他两边的肩膀也中弹了。这次因为是近距离,我看见是右肩先中枪。他的血溅到我的脸上。

神田倒下来时仍握住那柄‘乌玆’冲锋枪──大概是从脚旁那张茶几底下取出来的吧。我看见他右鬓处沾了一大滩血。原来最初掠过我脸侧的那一弹把他的右耳打掉了。真的准得要命。”

“‘影子’怎样离开?”

“我看不见。”菊池说。“我听见地毯发出沉重东西掉下的声音,才回头看过去。是‘影子’遗下的手枪。我只看见玻璃大门前后一摇一晃。好像听到门外有汽车发动声,但不太肯定。

我看看四周呻吟的那些人,当场打了个喷嚏。这才发现自己的衬衫和长裤都被冷汗湿透了。他妈的,恐怕今晚睡觉也会梦见他。”

一时间猿渡和菊池都沉默了。在这短暂的宁静中,两人似乎暂时处于平等地位,像是一对朋友在讨论一项听来的异闻。

猿渡醒觉了,恢复刑事的架子。“你完全看不见那凶徒的特征吗?”

“看见个鬼。”菊池这才发现手上的香烟已燃尽了,根本没吸过几口,余下了一截长长的灰烬。他把残烟抛进烟灰皿。“就像有一团黑暗一直从头顶落在他身上。他走到哪里,那团黑暗也在。”

猿渡再次沉默。他打量着菊池的神情。这家伙虽专干走私勾当,但看来所说的全是真话。

已经是三个月以来的第五宗枪击案了。新宿分署那边也正在头痛。因为没有弄出人命,故此一直以为是外行人下的手。

──既然动用了手枪,为什么不索性把他们干掉,而偏要避过要害呢?这超越了黑道的一般常识。

“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猿渡问。

菊池默想了一会儿,然后叹息。

“那家伙大概是‘天狗’吧。”(注:“天狗”是日本民间神话中的一种妖怪,红脸长鼻,具有飞行能力,出没于深山。也被视为武神之一种。)

新宿歌舞伎町一间“秘密会所”内里,一个高级的传统日式设计房间。榻榻米和纸门板。精致的插花。一幅镶着木框的横匾以草书写着“人情义理”四个大字。

这是阵内胜丹组长的私人专用客房。

康哲夫盘膝坐在榻榻米中央,接连地把温热的清酒灌进喉里。一名穿着斑斓和服、涂着厚厚化妆的年青艺妓跪在他身后,细心地把他的长发梳理成马尾辫。

过去康哲夫一直戒绝所有会令人上瘾的事物──包括酒。但现在他已无法控制自己。久违了的酒精火辣感,徘徊在食道和胃部,使康哲夫暂时忘却少许精神上的痛苦。

他仍在想着新宿街头的火红身影。还有天桥上那张有如剪影手艺品的侧面。确实是媞莉亚──她仍活着!

──她会原谅我现在所干的一切吗?……

纸门板外传来一浪又一浪的喧叫声。“阵内组”廿多名兄弟正聚集在外头一座小型舞台前,观赏俄罗斯女郎的脱衣舞表演。

纸门敞开。进来的是身穿黑色和服的阵内胜舟。那副打扮甚具帮会头子的气派。

艺妓连忙放下梳子,诚惶诚恐地朝阵内鞠躬。

阵内挥手示意她继续工作,然后盘腿坐到康哲夫跟前。

“龙。”阵内叫着康哲夫的化名。康哲夫一直没有把自己的名字告诉阵内。“阵内组”的人只知道他是中国人,故此就替他取名“龙”。他们估计康哲夫是非法入境者。

“现在甲州街道以南已是我们‘阵内组’的天下啦。”阵内兴奋地说。“目黑那一带也渐渐到手──‘东山组’已同意臣服了。还有你昨晚干了那漂亮的一票,银座那边的人现在一定吃不下咽。谁想到‘稻谷四天王’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废人?”

阵内吩咐艺妓拿来酒杯。他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透明的清酒。“龙,咱们快要统一东京了!这可是空前的霸业啊。跟我携手完成它吧!我愿把‘阵内组’最大的分支交给你。叫‘黄龙会’或是‘龙组’好吗?哈哈……不,假如你愿意,我俩就行‘六分杯’结义之礼,从此分享天下……”

“统一东京吗?……”康哲夫想起从前遇过的那些朔国人(参阅《幻国之刃》)。“你以为这种光景能长久维持吗?”

阵内略怔,然后微笑摇头。“龙兄,你知道我们日本帮会中人何以叫‘极道’?就是说我们都是走上了‘极端之道’的人。我们说穿了都是正道的社会制度下的失败者。假如不想庸碌、平凡、乏味地过完一生,就要有走‘极道’的胆量。

阵内凝视杯中酒──里面有他自己的细小倒影。“‘极道’还有另一个意义,就是一旦走上便没有回头。既走上了‘极道’就要有随时丧命的觉悟。所谓‘极道’者,就是在难料何日终结的有生之年,喝最好的酒;”阵内一口气把酒喝干。“抱最好的女人;”他一手把艺妓拉入自己怀中。“赌最大的注码。看见敌人就想方设法把他干掉或降服,看见利益就毫不犹疑地伸手去夺取。然后尽量死得好看一点。这就是我们的生存方式啊!

不要说东京,只要给我机会,就是全日本我也会尝试把它吞下来。就是粉身碎骨也不后悔。‘后悔’对我们而言是不适用的。”

康哲夫对于这些说话没有丝毫兴趣。他深深了解黑道那华丽的表象背后藏着多少丑陋的勾当。“我要找的人怎么样?”

“放心吧。”阵内的脸色显得有点不自然。他原本以为康哲夫在酒和女人包围下很快会忘记过去,沉醉于权力和享受,而成为他豢养的猛虎。“那幅肖像已分发给各区的兄弟。只要她在东京,找到她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三个月前阵内请来了一个优秀画师,按康哲夫的描述绘出媞莉亚的样貌,再印制副本分发,下令各兄弟尽力搜寻。

最初阵内的确真心想协助康哲夫;但在发现了他的惊人能耐后,已暗中命令停止寻找媞莉亚。

“现在当务之急是……”阵内转过话题。“……真正的决战快要来临了。‘稻谷会’虽然失去了四名大将,但人数仍比我们多,我们必须拟定周详的……”

纸门板外传来“阵内组”干部柳川的声音。阵内停止了谈话,呼叫柳川进内。

“组长,外头突然来了一个女人──很漂亮的女人……求见组长和一位……”柳川顿一顿,视线转向康哲夫。“……姓‘康’的中国人……”

──女人?

康哲夫霍然站起。

“她着我带了两封信来……”柳川把手上两个白信封平排在榻榻米上,恭敬地推向阵内。左边的一个写着“阵内组长谨呈”,是工整秀丽的汉字;另一个则以英文写上“交康哲夫”。两个都写有英文名字的下款:“娜塔莎”。

“康……哲夫。”阵内以他仅仅懂得的英语拚读出信封上的名字。他转头瞧向康哲夫。“是你吗?”

康哲夫没有理会他,迅速从榻榻米抓起信封撕开。内里只有一帧即拍即有照片。

照片拍摄的是一个女人在一片广阔无际的草地上站立的情景。拍摄距离颇远,女人的影象并不清晰。

但康哲夫仍一眼辨别出照片中人。

媞莉亚!

康哲夫整个人被抽空了。血液奔腾涌向脑部和内脏,四肢感到发麻。

阵内感觉现在才看见了康哲夫的真正面目──那副软弱而充满情感的表情。他明白了康哲夫何以坚拒杀死敌对帮会的人。

阵内点头示意柳川把那个叫娜塔莎的女人带进来──反正已无法阻止康哲夫与她见面。

随着柳川进内的,正是康哲夫三个月前在电影院外看见的那个美女。棕色的长发束起了,令原已出众的脸部轮廓更明显。康哲夫这次才真正看清这个女郎的面目。

阵内自小在卖春店里混,才捞得今天的地位。挑选过无数女人的他,也从没见过这般奇特的美女。她的五官若独立来看都嫌有所不足:眼睛衬托在瘦长的脸上显得太大了点;嘴唇过于丰厚;鼻梁也高得有些超乎标准。但这些拚合起来却有一种慑人的魅力。曲线极佳的身体密藏在黑色晚装内,反而散发出诱人的神秘感。阵内嗅到一股说不出品牌却浓淡极之适宜的香水味。

最奇异的还是那双眼睛。那种刚强而且仿佛具有透视力的眼神,不应属于女性拥有。

康哲夫没有欣赏眼前美女的心情。他深呼吸了好几次,终于鼓起勇气问:“媞莉亚仍……活着吧?”

娜塔莎展露出暧昧的微笑。“可以这样说。她仍在人间。但是假如你永远也不能再见她一面,她对于你而言也就等如死了。”她以英语回答。阵内听不懂。

“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物能够阻止我找她!”一股怒气迅速自康哲夫腹下升起。他用力把那帧照片摔在榻榻米上。“但是我必须确定她是否真的仍然生存!那场火灾……她确实……假如她没有被烧死,一定会回来找我!我不明白……”

康哲夫的表情顿又化为悲哀,声音变得哽咽。他双手掩住脸庞,仿佛完全陷入了迷乱状熊。

“她失去了一切记忆。”娜塔莎冷酷地说。“她忘记了你的存在。”

“不!”康哲夫悲嚎,用力抓住头发。

“康先生,冷静下来。”面对疯兽般的康哲夫,娜塔莎毫不动容。“我们能够治好她。我们拥有比你想像范围以外更巨大的力量。我们能够把妮莉亚从地狱中带回来,已经说明了一切。她仍然生存,这是毫无疑问的事。你曾在新宿街头亲眼看见她,不是吗?”

康哲夫左掌猛力拍在榻榻米上,把一只酒杯击碎。瓷片一半陷入了榻榻米,一半插进了掌心。鲜血自掌沿冒出。

康哲夫那凶暴的眼神再次出现,直视娜塔莎。“我要见她。”

“那是有条件的。”娜塔莎毫不畏惧地回视康哲夫。“你听过一则希腊神话吗?为了寻找被毒蛇咬死的爱妻尤丽黛,乐师奥菲斯走上地狱之旅,以动人的竖琴和歌唱感动了冥王海地士,获准把尤丽黛从冥界带回人间。

就如冥王一样,我们也很欣赏你那弹奏绝妙‘乐曲’的能力──只是你用的不是琴。你只要答应为我们完成三项任务,你也可以像奥菲斯一样再次拥抱爱人。”

康哲夫的眼神软化了。他已猜到了答案。但他不得不问。“是什么任务?”

“杀人。”

康哲夫跪下来,双手十指把榻榻米抓破。他垂下头。

阵内看见眼泪从下垂的长发间滴落。

“我们知道你过去的一切经历。”娜塔莎说。“怎么样?康哲夫先生,你愿意再次为你所爱的女人而杀人吗?我指的是任何我们指定的目标──即使那是小孩和孕妇;对于世界和平举足轻重的领袖;甚至你所认识的人──除了媞莉亚和你自己。你愿意答允吗?”

康哲夫蓦然站立起来。哭泣已停止。

娜塔莎露出胜利的笑容。

阵内胜舟虽然听不懂两人的对话,但已隐约猜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

“龙兄!”阵内呐喊。“你不能就这样离开!”他转向娜塔莎。“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别小觑‘阵内组’,即使你是女人──”

娜塔莎截住他的话,以日语说:“组长,你忘了我送给你的信封啊。”

阵内忍住怒气,从部下手上接过信封,用力撕了开来。看见里面的照片和几页文件,他的脸色顿变苍白。

“组长。”娜塔莎的声音对阵内而言尤如铁锤的重击。“这些东西足够使你被判五次死刑。我们还有更多。”

阵内的双手许久没有像此刻般强烈颤抖了。他在苦思,眼前的女人怎么得到这些罪证?她是谁?

娜塔莎站起来。“组长,你是无法跟我对抗的。康哲夫,我们走吧。”她步向纸门。

数名“阵内组”部下把出口拦住。娜塔莎转头瞧着阵内胜舟。

阵内突然把盘坐的姿式变成下跪,向康哲夫深深叩首。

“龙兄──不,康兄,请不要舍‘阵内组’而去!我阵内胜舟一人宁可上绞刑台或是人间蒸发,也不能放下‘阵内组’二千兄弟不理。请留下来领导他们吧!如今大战争在即,假如失去了你,‘阵内组’将难逃全灭的命运!”

康哲夫垂头凝视阵内的背项。他第一次对这个极道老大感到敬佩。

康哲夫的视线转移,落在榻榻米上遗留的那帧照片上。表情连同记忆一起失去了的媞莉亚,孤寂地站在草原上。照片中的天很蓝,草原很翠绿。看来是一片十分遥远的地方。但是为了到达这片草原,康哲夫决心付出一切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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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你发可以,一定要发完,不要太监哦

像那个什么“苹果核的复仇”,东西倒是写得多,从来没写完过,都太监了。

把网友们当猴耍,真让人鄙视,厌恶。

家园 4、炽天使之诞生

4、炽天使之诞生

康哲夫赤裸浸浴在一种温暖的特殊盐水中,经过激烈体能训练后的疲劳迅速消散。眼皮变得沉重。他在入睡后十一分钟造了一个梦。

……在草坡上他紧紧拥抱着媞莉亚。和风吹拂他们赤裸的身体,带来一种比造爱还要畅快的滋味。

一条海豚从空气中游过来。它湿润的乌蓝身体钻进了康哲夫与媞莉亚之间。康哲夫温柔地抚摸它滑溜的皮肤。海豚发出顽皮的叫声。媞莉亚俯首亲吻海豚,抬起头以陌生的眼神凝视康哲夫……

“她失去了一切记忆。”

康哲夫仰视晴净得没有一点云的蓝天。娜塔莎的声音从上方降下。

“她忘记了你……”

康哲夫醒过来,从那座形状浅平的金属浴池坐起。

康哲夫恢复了一副完美无瑕的身躯:所有伤疤和左臂上的红蝎子刺青已被植皮及整形专家消除;在东京街头流浪的惹上的皮肤病已根治;头发和胡子刮得光秃秃;精心拟定的营养食谱、物理治疗及体能训练程序,令身体每处关节和肌肉功能都达到最高状态。

康哲夫却感到头脑一片空虚混沌。他觉得自己渐渐变成了一副机械。

在一条十公尺长的室内泰坦胶粒跑道上,康哲夫身穿贴身短跑衣和气垫运动鞋,在两端间不断来回全速奔跑。每到达一端他便在瞬间止步蹲下,伸手触碰地上的白线,再灵巧地转身往反方向起步。虽然持续了超过五分钟,他的速度仍未有减慢的迹象。

跑道旁隔着一面巨大的单向玻璃,是一座四周满布精密电子仪器的监控室。

“他的爆发力又增进了──快了零点一三秒!”坐在玻璃前的一名中年男人身上穿着医生白袍,眼睛注视跟前电脑屏幕上的显示数据。数据来自跑道上的电子摄影机。

“他的潜力看来还没有见底。真不敢相信已经三十五岁。是中国武术的功效吗?”

坐在男人身后的是亲手把康哲夫带回来的神秘美女娜塔莎。她今天把长发盘成髻,穿着一套黑色西服,还打上领带,远看活像个高佻英俊的青年。

娜塔莎正操控着电脑,检视康哲夫一小时前进行的射击练习的成绩。她展露出满意的微笑。“你认为如何?”她问。

“我认为已超出了合格标准许多。”男人回答。“即使体能再差一点,我也认为合格。射击、格斗、爆破和其他军事技能都达到顶尖水平。智商、记忆力和知识也超乎理想。你是怎样找到这个人的?他可以胜任漫画中的超级英雄呢!”

娜塔莎没有回答。男人发现自己的话太轻佻,于是改变了话题。“替他取个新名字吧。你认为哪一个适合?”

娜塔莎在电脑键盘上扫视整齐排列的二十六个字母。一个名字跃进她的脑海。

“就叫‘炽天使’(FLAMINGARCHANGEL)。曾在先知以赛亚面前显现的六翼大天使撒拉弗(SERAPH)。以神之火焰烧去人间的罪恶……”

她站了起来,走到玻璃前。透过单向玻璃,她凝视正在继续激烈运动的康哲夫。她发现他的脸上并没有辛苦的表情。她感到他的眼睛流露出一种不自然的光华。

“我担心的是他的精神状态。他将要接受的任务不允许心理出现一点点不稳。许多‘巡回处刑人’就是因为这一点而失败和丧命。”

娜塔莎转身。“我会为他准备一次热身运动──正好有一件合适的工作。他假如真的是天使,应该懂得飞吧……”

路透社日内瓦三月十八日电

一名身份不明之激进环保份子,周四下午从正在举行“第三届世界环境保护高峰会议”的日内瓦“国际环境中心”八十一层高楼顶,以快速游绳方式滑降着陆,并拉出一幅写有“拯救地球”字样的巨型直额,正在中心门外骚动的数以百计绿色示威人士及军警目击此次亡命的抗议行动。

据目击者表示,该名以不足两分钟时间从一千一百七十六呎高空降下的“表演者”,着陆后旋即获示威人士包围及保护离去,行踪不明。保安当局称事件中并无拘捕任何人。

记者曾询问“绿色和平”及其他多个激进环保组织,但无一团体承认策动此次示威行动。

环保峰会保安指挥中心发言人史坦纳表示,对此事件不予置评,但已通知警方及情报部门进行彻底调查,并对峰会保安系统进行检讨。被问及该示威者如何将重逾三百磅之绳索及直额带往“环境中心”天台时,史坦纳没有正面作答,只表示仍在调查中。

事件并未对环保峰会构成任何干扰,但多个参予峰会国家之媒体评论,均对峰会保安作出抨击或表示关注……

娜塔莎微笑着把报纸放在办公桌上。那段头条新闻旁刊登了一帧四分一版大的照片:身穿全黑军服、戴着日本忍者服的黑色突击队毛织面罩的康哲夫,在“国际环境中心”的玻璃幕壁上滑降的情景。

最初娜塔莎坚持挑选康哲夫的档案时,“上级”曾劝告她:

──放弃这个档案吧。世界上没有男人会甘愿为了一个女人而冒上生命危险甚至与全世界为敌。没有。

现在她证明了:康哲夫也许还没有成为“巡回处刑人”必需的那颗冰冷的心,但他确实愿意豁出一切。

“媞莉亚……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人?……”

娜塔莎把发夹取下,摇动头脸。自然鬈曲的棕发披散下来。

“‘炽天使’诞生了……”

坐在陈设豪华的房间中,康哲夫进食着经过精确营养计算的午餐,目不转睛地看着巨大的投射式电视屏幕。

镭射碟片上的数据化为影象信息,显现在屏幕上:同样的那一片草原,媞莉亚在散步,一会儿又站住,然后坐在草上。她依旧没有表情。阳光从那套纯白的薄裙反射向康哲夫的眼瞳。

他不断重覆看过这片段不知多少次。碟片机调校成重覆播放状态,片段每次完结后又重新开始。

──真的是媞莉亚。那身体和手腿每一部位的线条,那张脸。还有瞳中独有的暗绿色光华。

康哲夫仿佛丧失了味觉般,分辨不出自己吃下去的是什么东西。

木门打开。娜塔莎拿着一个薄薄的纸套进来。她穿着西服,但下身换成了仅及膝盖的半截裙。她深知自己细小的腰肢、丰满的髋臀和修长的双腿,穿上这种裙十分好看。

取悦康哲夫也是她的工作之一──正如这个豪华的房间。她希望在这座秘密的训练基地里,康哲夫的心理和情绪能达到最稳定、适当的状态。在一节又一节严酷的训练课之间,她要求康哲夫无论身心都取得最大的休息。

但是似乎除了那枚媞莉亚的碟片之外,其他一切都毫无效果。在观看那碟片以外的时间,康哲夫的神经都显得紧绷绷的,就如监狱中的囚犯一样。

娜塔莎一直坐在康哲夫旁,等到他把午餐吃光为止。康哲夫只有在娜塔莎进来那一刻才瞄了她一眼,此外就一直盯住电视屏幕不放。

娜塔莎见康哲夫吃完了午餐,上前把碟片机关掉。她从那只纸套中取出另一枚镭射碟片。“有另一套片段要给你看。”

“是媞莉亚吗?”康哲夫露出兴奋的表情。

娜塔莎摇摇头。康哲夫顿时显得失望。

娜塔莎发现:训练中的康哲夫显得有如无所不能、具有钢铁意志的超人;但一涉及媞莉亚,他的心理反应瞬即退化成幼儿般。就像“巴卜洛夫实验”中的狗,一听到用餐的铃声便作出分泌唾液的条件反射。

娜塔莎更换了碟片,手上握住摇控器,坐回康哲夫身旁。

“九个月了。你终于完成了调适训练和考核,即将要执行真正的任务。”娜塔莎的声音毫无情感。康哲夫的脸变得木然。

“在这之前,你有必要对‘我们’有一定的了解。”娜塔莎继续说。“你听过‘国际同谋’这名词吗?”

康哲夫点点头。他知道所谓“国际同谋”,是指一种为了某些玄秘的目标而结成、凌驾于国家与政府之上的势力。曾在美国中央情报局工作的他,一直认为这只是幻想小说家、阴谋论者、无政府主义者和妄想狂虚构出来的传说。他相信许多所谓出于“国际同谋”指使的事件,实际上只是政府(特别是情报机关)的秘密行动而已。

“我看出你不相信。但现在你必须相信。‘我们’就是这种力量。你也是其中一份子。”

娜塔莎按动遥控器的“播放”键。

电视出现的是一段一九六九年七月二十一日美国“太阳神十一号”登月成功的镜头──只是这片段康哲夫从未看过。

“不用奇怪。”娜塔莎说。“世界上绝大部份人都没有看过这片段。”

画面中所见,身穿厚重太空服的其中一人,把一面旗帜插在月球的土地上。康哲夫看到旗帜上有多个奇怪的徽号:中央最大的一个,画的是一座发光的金字塔,中央有一只眼睛;左旁有一朵画成圆形迷宫状的玫瑰花,下面的枝干是十字架形状。

旗帜下方写着一句拉丁语:“NOVUS ORDO SECLORUM”。

“那句话的意义是:‘新纪元的黎明’。”娜塔莎说,“这是美国太空人秘密带上月球的旗帜,象征与我们敌对的另一个‘国际同谋’。暂且叫它作‘光明派’吧──事实上‘光明派’只是它的一个重要支系力量。

“光明派’的目标是带来一个‘新世界秩序’──不要问我那是什么。也许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根据古炼金术的原理,创造‘新世界秩序’有三大条件。”

电视画面改变了。是一九四五年七月十六日,世界上第一枚原子弹在美国新墨西哥州沙漠试爆成功的情景。

“第一个条件是:创造及毁灭‘原始物质’。他们相信,原爆成功完成了此一条件。

值得注意的是,试爆点位于北纬三十三度。三十三是炼金术上一个重要数字。它象征三分之一──‘三位一体’中的耶稣基督;耶稣死时三十三岁;人体脊椎有三十三块骨。”

画面一转。这片段康哲夫看过无数次。是著名的“萨普鲁特尔片段”──世上唯一纪录了一九六三年十一月二十二日美国总统甘乃迪遇弑身亡情景的菲林。在开蓬轿车上,甘乃迪的头颅因中弹而激烈摇动。

“第二条件:以国王为献祭的牺牲品。这明显成功了。‘三十三’也在这事件上扮演重要角色:事发的达拉斯市同样位于北纬三十三度。刺杀的‘祭坛’是市内的‘三重桥底通道’,马路形成的三叉状是某种神秘徽号。”

这次的画面又恢复为“太阳神十一号”的登月情形。太空人阿姆斯壮踏出了“人类的一大步”。

“第三条件:从‘初始之地’取得‘初始物质’。美国太空总署所储存的多块从月球上采集的石头许久以前已神秘失踪。可能已落在‘光明派’手中……”

“等一等。”康哲夫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你是指那个‘光明派’策动了这一切:原子弹试爆、刺杀甘乃迪和登月计划?……”

“我是要让你从敌对的‘光明派’了解,‘国际同谋’有多大的力量。”娜塔莎耐心的解释。“你首先要明了‘国际同谋’是什么。事实上我们没有名字和代号,也没有你想像中那种紧密的组织构造。

每一个‘同谋’”,存有一个目标,它称为‘新世界秩序’。‘新世界秩序’是什么,世界上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那少数人就是每个‘同谋’”的‘核心’。‘核心’的成员身份是这个世界的最高秘密。

不同的‘同谋’既追求不同的‘新世界秩序’,因此彼此敌对。包括我们所属的‘同谋’在内,人类世界上最少有三股这种最强势力。也许还有其他暗伏未知的‘同谋’亦未可定。

“核心’施运各种力量──权力的转移、财富的调配、理想与主义、感情──自上而下地影响各政府、企业、军队、团体、宗教、人物。这一切构成了‘同谋’的‘本体’。‘本体’并不知悉‘同谋’的存在,但在‘核心’的无形影响力下,‘本体’内各个单位都在不知情下朝着实现‘新世界秩序’而活动。

以行弑总统为例,合作执行这事件的有‘本体’中的许多单位:情报机关是为了避免受到解散;军事企业是为了让战争延续;共党份子是为了宣扬理想;黑手党是为了抗拒被扑灭的命运……他们都不知道,他们各自的‘目的’,只不过是‘核心’用以影响他们的‘工具’。他们也不了解,刺杀总统的真正意义是协助达成‘新世界秩序’。

因为‘核心’并没有直接支配‘本体’,故此没有实质的组织系统可言,亦没有证据能证实‘同谋’的存在。这就是‘同谋’的真正面貌。”

康哲夫不可置信地思考:这才是世界的真正结构吗?美国独立、纳粹的兴衰、共产党的革命与崩坏……一切难道都只是欺骗绝大部份人类的幕前戏吗?

“我知道即时要你改变自己的世界观不是易事。”娜塔莎关闭了碟片机。“但这是事实。历史──最少是近代历史,所有的事件没有一件是偶然的。一切都有所目的。”

“我不明白的是:你又如何得知这一切?为什么要告诉我?”康哲夫问。

“这才是我真正要告诉你的事。”娜塔莎回答。“我和你属于‘同谋’中的第三部份,可以称为‘异体’,介乎‘核心’与‘本体’之间。

“异体’直接由‘核心’支配,这是它与‘本体’最大的分别。

世界上一切过程总会存在发生不可知突变的机会。‘核心’的影响力即使如何巨大,也无法预料和控制意外的发生。例如人的寿命和天然灾祸,就在‘核心’的控制范围外。‘异体’的第一种任务就是把这种意外造成的损害减至最小。

另一种连‘核心’也无法控制的力量就是敌对的‘同谋’。绝大部份情形下,‘同谋’之间的对抗仍是利用‘本体’的强大力量角力;但在极特殊情况下,‘核心’也需要动用能直接指挥、快速而尖锐的力量去解决问题。这就是‘异体’的第二种任务。

“异体’的主要成员就是‘巡回处刑人’,是人类世界最高权力的亲卫军,甚至形容为‘神的使者’也不过份。”

“因此我的代号是‘炽天使’吗?……”

康哲夫默想:这一切是真实的吗?根本就不重要。即使他把现在所知的一切公诸于世,也没有人会相信他,只会视他为另一个妄想狂。而且他的目标只是重新得到媞莉亚。为了她,他不会理会指挥自己的是‘国际同谋’、CIA、共产党还是某个邪教……

媞莉亚……假如娜塔莎说的一切是真实的话,那么令媞莉亚重现人间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我告诉你这些,是要让你了解自己站在什么地位。”娜塔莎说。“你要明白,现在你已完全隔绝于社会之外。你可说是孤独的,但同时也凌驾在绝大部份人类之上。政府、法律也无法制裁你。你拥有接近无限的财富支援。但这也意味了,你将要执行的是常人绝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你是‘天使’。”

“我的第一项任务何时开始呢?”

娜塔莎再次开动碟片。

屏幕显现一名瘦削中年男人的硬照。脸颊上满是刮不净的胡渣子。狼般的眼睛。

“云逊.甘比诺,三十八岁,义大利人。”

娜塔莎伸出涂成淡红色的指甲。

“甘比诺原是我们的‘巡回处刑人’之一,拥有最顶尖的刺杀与反刺杀技能。他背叛了我们。你的第一项处刑任务,目标就是这个‘堕落的天使’。一星期之内令他的心脏停止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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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5、巡回处刑人

5、巡回处刑人

云逊.甘比诺感到被危险所包围。于是他毫不犹疑地躲进了位于英国伯明翰市郊的“安全屋”中。

这幢以假名登记的“安全屋”是独幢两层平房,座落于一个颇奇怪的位置:右边接邻的是地区消防局,左边则是邮局,而地区警局也在正门街道对面。

上述三者加上屋后的车库,把“安全屋”紧密包围,暗杀者只能以有限的几种方式硬闯进入。而甘比诺的枪口将在这些通道的入口处等待闯入者。

同时,“安全屋”也无形中获得了消防员及警察的二十四小时保护。

但甘比诺并不因而安心。他在建屋时选用了最上乘的防火材料,砖墙中央夹着厚钢板;窗户全部用上防弹玻璃,并且设计成不能打开;门户除了瑞士制磁石锁外,也加上钢制栓。即使坦克车也无法一次撞穿“安全屋”的防卫。

甘比诺还不满足,更在屋内暗中建造一座地牢,六面全部以钢材和混凝土巩固。

全屋唯一通气口是屋顶中央的一管烟囱,加有隔滤及警报设备。由于烟囱位置显眼,暗杀者很难在不被发现下爬上屋顶灌入毒气。

“安全屋”俨如矗立在伯明翰市郊的一座小堡垒。

然而甘比诺知道,要置他于死地的是怎样可怕的人──他也曾是那些人的一份子。

他恐防对方会使用炸弹甚至导弹──一发便能把一整幢二十层高的大厦夷为平地。故此他一直躲在地牢内。地牢齐备了一切起居设施,并且准备了足够三个月用的粮水,足以充当核战庇护所。

自从十六年前担当黑手党的杀手开始,甘比诺已有在各地设置“安全屋”的习惯,以便必要时匿藏。随着地位不断提升,他所建的“安全屋”便越精良──因为他同时要面对更强的敌人。他在纽约、大阪、香港、里约热内卢和巴黎各拥有一间类似的“安全屋”。

已经躲在地牢三天。甘比诺不感到寂寞。孤独是杀手首先要克服的魔鬼。

他只是感到自己仍不够安全。

他回想起自己从前面对过最危险的一次任务:行弑非洲一个小国家的独裁者。那真是一次可怖的体验。萨拉热窝与那国家比起上来简直是天堂。一般国民只有三份之一的生存率。

死者一半因饥饿而死,另一半死在“种族清洗”之下。屠杀者多数使用开山刀。一些人被杀前献出金钱或食物,只为了换取一颗步枪弹头──被枪杀比起被刀砍死痛苦较小。

甘比诺回忆:自己在那地狱中潜行了两天,才能接近那座警卫森严的豪华总统府……最危险的已经不是刺杀任务本身,而是那座城市。一切都处于失控的边缘,充满未可知的死亡陷阱……

……就像现在的感觉。

地牢内有一副监控电视,接通上面屋内各窗户的摄录机。摄录机全部具有强力望远和夜视功能,镜头能从地牢遥控转动。他监视屋外街道的情景。一切如常。

甘比诺控制好几组镜头,仰视远方乐幢高楼。他本身是远程狙击的高手,清楚知道所有能射击这座“安全屋”的地点。

同样没有异状。但甘比诺心头的危机感仍挥之不去。他信赖这种直觉。它曾拯救了他的生命无数次。

“不行。”他内心不断地呼喊:“一定要冲出去!在这里太危险了!”

他极力遏制自己不要失去耐性。──他深切了解那将带来什么结果。不止一次,他面对着耐性奇佳的目标,最后也凭着更胜一筹的耐性压倒、杀死他们。这些都成为他刻骨铭心的教训:等待最困难,但同时也最重要。

──但是现在不能等了。这座“安全屋”不够安全。对方是“巡回处刑人”,能够取得世界上任何武器,而且能够在完全不必顾虑四周环境下杀人。

──逃亡!只有维持不断移动才绝对安全!

车库中有一辆四轮驱动爬山车,车速最高可达每小时一百四十公里,并且几乎不受任何地形限制。全车体包括底盘都能抵抗穿甲弹。防弹车窗挡得住点四四口径“密林”子弹。轮胎内注有砖喱状液体,没有被打破的危险。

但假如对方使用的是“标枪式”反战车导引飞弹呢?五十磅重的肩托式“标枪”系统,弹头是“纵列锥形装药”,先以前头的炸药引爆装甲最外层,主炸药再攻击下层装甲。世上没有任何战车抵挡得住它的射击。

特别是爬山车驶出车库门的一瞬。炮手闭着眼也能射中。“标枪”备有红外线导引系统。

──驶出车库……只要到了街上,便可以用高速逃避!我有这把握!

甘比诺脑海中灵光一闪。他抓起手提电话。

这种“蜂窝式”无线电话,本身已甚难截听。但甘比诺仍十分小心。他以解调器把电话接驳在一副记事簿型电脑上。

利用以假名登记的户口,电脑接驳上“互联网络”。经过阿姆斯特丹、洛杉矶和墨西哥城,甘比诺的电脑闯入了伯明翰电话公司的总机,控制了“安全屋”附近一座公共电话亭的线路。

他利用那具公共电话打出紧急号码,透过电脑的拾音器向接线生大叫:“火警!在麦西堡街三十六号的仓库!”然后立即截线。

甘比诺把一直预备好的逃亡装备穿上:几本假证件、三万多美元现金、易装用的化妆品、一堆求生用具,全部装在一件兼具防弹作用的多口袋背心内。

捷克制的“CZ七十五”手枪插在背心前方的枪套内。三个后备弹匣则藏在背心下部内侧。他再穿上一件黑色大衣以作掩饰。

在这三十秒内,他已想好整套逃亡计划:把车驶入伯明翰市机场,以伪造警察证件直接进入停机坪。抢夺一架准备起飞的小型飞机,把机师当场击毙。尸体留在机上,待飞过英伦海峡时才抛下。为免血染污机舱,用机上的软垫类物品包裹尸体。

甘比诺抓起电脑、手提电话和车匙,爬上地牢一条小阶梯,打开钢门,进入了车库。

刚发动爬山车时,甘比诺听到右邻消防局传来的警号声。时间巧妙的配合是最大关键。车库的防弹钢门经过特殊改装,按动红外线摇控器后,一秒钟便能向外左右弹开。

要等待消防车驶出。消防车的出入口就在车库旁,而前面横岿着一条单程路,消防车必定左转经过车库门。

甘比诺计划就在这一刹冲出去。利用消防车作掩护,他不必担心有武器从街道对面射来。而街道两头都不可能有埋伏──他刚才已用监控摄录机看过。即使有伪装成路人的暗杀者,也不可能藏着“标枪”之类重武器。普通枪弹奈何不了这辆爬山车。

甘比诺凝视前面的钢门。这是生死存亡的一刻,他的精神从未如此集中。他的眼睛仿佛能透视门外。实际上他是以听觉辨别,及以过往累积的无数经验计算出最适当的时机。

──是时候了!

甘比诺按动仪表板上方的红外线摇控器。车库门向外打开。天气很晴朗。对街的房屋异常平静。没有一个人。

赤红色的巨大消防车果然左转过来。完美的屏障。

甘比诺踏下油门。

却在这时发现,一个奇怪的男人伏在消防车顶上!

康哲夫伏在收折起的云梯之上。他戴着一具奇形怪状的茶色眼罩,以一副像科幻片道具般的仪器瞄准坐在爬山车驾驶座上的甘比诺。

亮度相当于九千万个灯泡的激光束从仪器中射出。

甘比诺连眨眼也来不及,双目已经瞎了。他本能反应地紧踏煞车掣。

他听到消防车鸣笛远去的声音。然后是一片宁静──完全密封的防弹车厢把杂音隔绝在外。

在死寂的彻底黑暗中,甘比诺身体不断排汗。眼睛的剧烈火灼感告诉他:我仍活着。但仍能活多久?躲在这辆“战车”中可以躲多久?

甘比诺突然整个人放松下来。一直包围四周的恐怖感消失了。

他打开车门。

康哲夫把装有灭声器的瑞士“SIG──索尔二二六”手枪枪口轻碰甘比诺的右太阳穴。

“让我帮你的忙。”甘比诺轻松地微笑,按键把车库门关起。

康哲夫获得了完全胜利。他把这个前“巡回处刑人”的一切求生欲望都夺去了。

“是截听到我的电话吗?”甘比诺笑着问。“我倒想不到你们的技术已这样先进。”

“不。”康哲夫说。“我估计到你逃走的方式。我一直待在消防局里,用热源探知器测知你进入了车库。”

“好。”甘比诺的语声充满敬佩。“谢谢你告诉我。”他不再开口,一副待死的模样。

终于到了这一刻,康哲夫想。

他想像得到那情景:九毫米“派拉贝鲁姆”弹头,在枪管内六条膛线导引下向右强烈旋转,以每秒三百五十公尺速度脱出枪口,击进甘比诺的太阳穴。弹头蕴含的能量传导到脑部,迫使脑组织向外爆飞,把整个头盖骨撕裂……

康哲夫好几次要扣下扳机,却感到指头好像僵硬了。他猛力深呼吸。甘比诺对这延长的时刻感到奇怪:一个把暗杀行动计算得如此精确的“巡回处刑人”,竟下不了手击毙目标?

康哲夫努力回忆在“雇佣兵团”时那种感觉:不要把他当作人类。“它”是物件……

“即使你现在不下手,我还是要死在另一个‘巡回处刑人’手上。”甘比诺忽然说。“假如你仍想活下去,仍想得到‘他们’允诺你的东西,便不要犹疑。”

这是奇妙的一刻:即将被杀者在催促着杀人者。想到这一点,甘比诺苦笑:这个世是多么的荒谬……

康哲夫目中涌出热泪。

“谢谢……”

他扣下扳机。

热带暴雨在檀香山上空倾泻而下。这一夜,似乎连天空的神祇也无法禁制压抑已久的情绪。

康哲夫混身湿漉,独自站立在空无一人的威基基海滩上,眺视黑暗的太平洋。

闪电光柱从远方的云层降下水平线上,在十分一秒间映出康哲夫的脸。

濒于疯狂边缘的眼睛凝视黑闇的虚空。在那虚空之中,甘比诺头颅爆发的映像一遍又一遍重现,接着又与过去一张张死于康哲夫手上的脸重叠,构成一个罪咎的图腾。

康哲夫感觉脑部中央处有许多东西在耸动,带来一股抓不到的痒感。

他的双手无意识地在空中摸索,似乎要寻找某些东西。他却不知道自己确实在寻找什么。

他猛力地吸进激荡的风,但仍感到窒息。包围他身旁的空气仿佛突然降低了含氧量。

随着雷声轰然,穿着斗蓬式雨衣的娜塔莎从后面跑过来,发现康哲夫已倒在湿硬的沙滩上。

娜塔莎把他的头扶起,抚摸他的脸颊。

在那温暖的手掌刺激下,康哲夫睁开眼。他看见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中带着怜悯。

“为什么站在这里?”娜塔莎激动的问。“假如给雷电殛中了怎么办?回去吧!”

她把康哲夫健硕的身躯拉起来。她的双臂中蕴藏令人惊异的力量。

康哲夫像个小孩子般,被娜塔莎拖上汽车,载回一座外表简朴的两层别墅。

在房间中,康哲夫湿淋淋地坐在床上。

娜塔莎脱去雨衣,从浴室取出毛巾,替康哲夫擦拭头发。

“不要着凉了。要知道你对我们有多重要……”

康哲夫突然从床上站立起来。

娜塔莎怔住,停止了擦拭的动作,愣愣看着他的脸。

穿着运动衣和网球鞋的娜塔莎显得比平日娇小了许多。长长的鬈发滴下水珠。化妆品早被雨水洗去。

康哲夫的视线集中在娜塔莎饱满的唇瓣上。娜塔莎从那双瞳孔中看见火焰。

康哲夫突然把娜塔莎的身体紧紧压在墙壁上。

激烈的接吻令牙齿相碰。他冰冷的手掌从她衣领后伸进去,抚摸她的背项,衣衫脱落遗散在地毯上。

......快感攀上顶峰的瞬间,康哲夫产生强烈的错觉。幻想世界与现实世界之间的分野短暂地消失了。在这一刹那,他确信紧抱在怀中的就是媞莉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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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6、3%生存机率

6、3%生存机率

接着的一星期里,康哲夫没有再见过娜塔莎。陪伴他的是训练所内的六名医生。他们以各种医学仪器为他进行最彻底的身体检查:脑扫描;全身骨骼及器官的X射线检查;血液样本试验;视力、听力、反射神经、反应速度及肌肉力量的复杂测试……

他们要确定康哲夫完成一次任务后的整体生理状况,若出现任何损害和毛病便即时作出诊疗。即使根本没有受过任何伤害,也有可能出现内分泌失调等看不见的异状。医生们绝不冒任何危险。“巡回处刑人”是比一级方程式赛车冠军或重量级拳王更贵重的“资产”。

但不论怎样富有经验的医生、如何精密先进的仪器,也无法探察“巡回处刑人”心理的异常情况。

娜塔莎到访正在房间内卧床休息的康哲夫。她恢复了高贵亮丽的打扮与严肃的神情。

康哲夫看见她进来时,露出歉咎的表情。娜塔莎注意到了。

“不要介意那一夜的事。”娜塔莎的声音中没有一点不自然。“我只把它当作公事。尽力把你的身体和心理调节到最佳状态是我的责任。”

康哲夫不可置信,那美丽的躯体内藏着这样坚强的神经。他想说话,却想不出要说些什么,只是怔怔地瞧着她。

──摇动的丰满乳房、湿润温暖的唇……

康哲夫拼命压制着突然袭来的绮念,他尽力想着媞莉亚。

“你也不必为此对媞莉亚感到歉咎。”娜塔莎看穿了他的心思。“那时候你的理智完全失控了。假如我不在,你可能会作出一些愚蠢的事情。感觉怎么样?这次任务完成得比我想像中还要完美。经过这任务后,应该克服了那‘障碍’吧?”

“杀人是永远没法习惯的。”康哲夫的脸黯然。

“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

“我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那么便不要想太多吧。”

两人沉默了好一段时间。

“什么时候开始下一个任务?”

“‘巡回处刑人’每次完成任务后,必须经过最少三个月的调整期。”娜塔莎以冰冷的口吻回答。“这并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

康哲夫露出失望的表情。

“不要焦急,否则你会在进行任务时犯错。”娜塔莎说。“对‘巡回处刑人’来说,犯错相等于死亡。”

再度沉默。

在娜塔莎眼中,此刻睡在床上的康哲夫确像一个无助的小孩。但他能够击败曾经是最佳“巡回处刑人”之一的甘比诺。那无疑是媞莉亚带来的力量。

──但是假如他知晓了真相……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娜塔莎命令自己停止想像这事情。经过严格训练的头脑告诉她:她的工作只是把康哲夫最高的潜能引发出来,为“同谋”取得最大的利益,除此以外别无更重要的事。

“我从来没有问过关于你的事情。”康哲夫忽然说。

“有这必要吗?”娜塔莎仍旧保持肃穆的表情,掩饰了心弦的颤动。

“不能说吗?”

“在这里没有人会问这种问题──没有必要。我也从来没有问过你。”

“你已经知道我的一切。”

“我只是从档案中读到。那是为了工作。”

“假如我想问呢?你会回答吗?”

娜塔莎迟疑了好一会。康哲夫第一次看到她有这样的表现──过去她的对答总是明确、迅速得有如电脑。

“你问吧。”她的神情仍没有放松,语气却不由自主地软化了。

“你在哪个国家出生?”

“我是土耳其和捷克混血儿,但在澳州悉尼出生。”

康哲夫端详着她的脸。西亚与东欧的结合。很奇特的血统。

“你会说多少种语言?”

“十二种。英语、西班牙语、法语、德语、葡萄牙语、义大利语、华语、日语、土耳其语、捷克语、阿拉伯语和俄语。另外希腊语和希伯来语也懂一些。”

“你是博士吗?”

“是──但不是语言系。我拥有政治系和法律系两个博士学位。”

康哲夫微笑──这是自从失去媞莉亚的两年来他第一次展露笑容。

“我相信你若是在外面的世界里,不论干什么也一定会成功。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就像我,每一个人到这里都总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你的原因是什么?”

“……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

“好吧。”康哲夫点点头。“但我确信那原因绝不是金钱或权力。这些都是很容易说出口的原因。”

娜塔莎避开了他的视线,转头瞧向门口。

“你还有什么要知道的事情吗?”

“有──但并不是关于你本人的。是你挑选我担当‘巡回处刑人’的吗?又或是其他人?”

“是我。”

“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康哲夫的眼神变得凝重。“那场火灾……是不是真正的意外?”

娜塔莎知道,康哲夫总有一天要问这些问题。

“确实是。”

“那么你们又怎样令媞莉亚复活?及时把她拯救出来?然后利用她控制我?”

“这也不能回答。”娜塔莎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步向房门。“你只需要知道:她仍然活着。”

当她打开房门时,康哲夫突然又问:

“我们能成为朋友吗?”

娜塔莎开门的动作僵住了。她把额头搁在门框上。

“永远不能。在这里没有‘朋友’这种关系存在。”

房门关上。

路透社东京七月二十一日电

高罗人民共和国(Kaero People Republic)国家主席兼执政人民党总书记姜州山,周四(二十日)上午因心脏衰竭逝世,享年七十一岁。

高罗外交部于首都平城宣布:“我国伟大领袖、高罗民族之革命救星姜州山同志,于七月二十日早五时四十七分在平城陆军医院不幸去世,结束其传奇、无私、伟大的一生,全国上下皆感哀恸不已。”

外交部其后发表治丧委员会成员名单,由姜州山长子、现任人民革命军最高司令姜日州(四十八岁)担当委员会主席。此一安排暗示,姜日州极有可能接掌该东亚斯大林主义小国之党、政领袖职位……

……东京之观察家则指出:姜日州能否顺利完成政权交接仍存有疑问,原因是其叔父姜海山(六十五岁)仍然健在,担任国防部长一职,并相信倾向于支持姜日州之同父异母弟弟姜正熙(三十六岁)。

观察家指出:姜日州由于过去并无从军经验,虽于六年前获父亲提拔出任军队最高统帅(此一调动相信乃于姜州山遗孀、姜平州生母金善爱之影响下产生),但在人民革命军中声望不隆。

反之,其弟姜正熙、叔父姜海山皆军历丰富,于人民军中甚得众望。此点相信是姜日州接管政权之最大隐忧……

……鉴于姜州山猝逝,原定本周末于维也纳举行之美国/高罗核子协定谈判宣告取消,再开日期未定。高罗涉嫌秘密利用核反应炉之已耗用燃料提炼于元素,以作发展核武用途,因而受到美国为首之西方国家实施经济制裁,据报目前正陷于粮食危机……

……姜正熙军阶少将,原任高罗人民革命军科研发展部长,五年前调职外交部出使挪威。唯据挪威外交消息人士指出,姜正熙近月内并无出席任何外交活动或宴会;而高罗驻奥斯陆领事馆亦不愿证实,姜正熙是否仍留守领事馆或已回国奔丧……

“再飞低一点!”摄影师向机师吼叫。

直升机急递下降。摄影师连忙调整镜头,瞄准正在下方汹涌的印度洋中航行的巨型远洋客轮“黛丝号”。

一分钟后,他把镜头转朝身旁的记者。“开始转播!”

记者的头发被急风吹得蓬乱。他把米高风伸往咀巴前。

“WNN记者班尼.赫米尔,现正身在印度洋上空,距离马尔代夫大概七百浬处,现场报导客轮‘黛丝号’骑劫事件的最新状况……”

摄影镜头随即返回“黛丝号”的方向。

“……‘黛丝号’甲板上的状况目前一片平静,但船上最少二千人却正处于极度的恐惧之中。这相信是历史上至今最大规模的骑劫事件……”

摄影师从镜头视界中发现:“黛丝号”甲板一角冒起一股小小的白烟。一枚细小的物体从那自烟中出现,渐渐变得清晰。

“那是什么?”摄影师喊叫。

赫米尔也以肉眼看见了这情景。曾经采访波斯尼亚战事的他生起一股强烈的不祥感。

重十公斤、长一百五十二公分的“刺针”对空飞弹自动弹出导引翼,主推进器随即点燃,速度拔升至每小时二千零八十公里,超过音速两倍。飞弹的热感寻标头准确追击向新闻直升机的排气孔。

直升机以最大速度爬升向上。然而这只不过是多余的挣扎。

“‘老鹰’,有必要这样做吗?”戴着突击队面罩、身穿西服的“天鹅”,站在“黛丝号”内一个头等舱房间里说。

睡在宽大双人床上的“老鹰”是个身形硕大得像恐龙的光头男人。“老鹰”只穿着深蓝色军裤和黑皮军靴,赤裸的上身展露出一块块发达至近乎畸形的高隆肌肉,尤如一座会呼吸的城堡。腰带上只挂着一柄军用求生刀。

“每管‘刺针’就要花掉我们一千万美元!”戴面罩的“天鹅”咆吼。“而且每管只能射一次!只用来打一架新闻直升机,值得吗?”

“我已在无线电上说过:不许任何交通工具接近我们一浬以内。何况它就在我们头顶。”“老鹰”从床上坐起来。床对面有一副小型电视,接通轮船的卫星天线。电视新闻正报导直升机被击落事件。

“WNN。不是很好的宣传吗?”

“老鹰”的眼睛令“天鹅”感到心寒。“让那些人知道我们是认真的,不好吗?”

“但是……”

“我们还有好几管‘刺针’。飞弹制造的目的就是用来发射。”“老鹰”拔出了军刀。“天鹅”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虽然他肩上正挂着一挺“MP5K”轻机枪。

“他们……已经知道了。”“天鹅”有一种欲呕的感觉。“我们已杀了几乎三分之一的人……那还不够认真吗?我们把尸体抛进海中也抛得倦了……”

“老鹰”微笑着把玩手中的利刃。那笑容充满难言的邪恶──一种令人不相信属于人类的邪恶。

“ThisisafuckingWAR!(这是场他妈的战争!)战争……多么令人怀念的战争啊……”

远洋客轮“黛丝号”的详细侧面透视图,呈现在巨型投射幕上。

康哲夫坐在这个有如迷你电影院的房间里,手上拿着一个档案夹。

他把档案打开:

“建造于一九六一年,总重量六六三四八吨,净重量三六○六三吨,体积二九○○三公尺╳三三.七一公尺╳二四.五九公尺,排水量二二○○○吨,十六锅炉,四涡轮,四螺旋桨轴,动力一九九三六○千瓦,二十燃料舱(藏油量一万吨),十八冷藏库(生食料藏量七十五吨),船员总数一一一二名,乘客总数一九二二名……”

简直是海上的一座小城市。康哲夫过去从没有乘过这种豪华客轮。

“根据最新情报,当局至今打捞了六百一十四具尸体。”坐在康哲夫身旁的娜塔莎正操作一副记事本电脑。“全部死者是船员,包括安全人员、乘务员和电讯员。估计恐怖份子已把这三类船员杀绝,总计八百四十九名。只余下船长、驾驶台人员、轮机部人员和医务员,总计二百六十三名。

“美国海军用电脑分析过卫星拍摄的热源图片。船身正中央的头等舱餐厅及位于其上的电影院有异常的热源集中。相信恐怖分子把人质全聚集在其内,以便控制。”

“你是说……他们把八百多人一口气杀死,统统抛进了大海?”康哲夫紧咬着牙齿。“他们想得到些什么?为祖国解除禁运?释放监狱里的同志?还是要销毁全球核武?”

“是钱。”娜塔莎仍表现得对事件毫不动容。“十亿美元。分成几种现钞、黄金及钻石。”

“这是疯狂的。就是拿着那十亿,这个地球也没有他们容身之所。”

“多的是。比如非洲一些独裁小国、中东国家、仅存的一些共产国……金钱就是力量。没有人会拒绝收留一批亿万富豪。”娜塔莎顿了一顿,又说:“事实上已能够肯定,他们很可能获得另一个‘国际同谋’的指示行动。‘同谋’绝对有能力保护他们。这就是我们事前没有获得情报的唯一原因。”

“那个‘同谋’是‘光明派’吗?他们这次又有什么神秘目的?是大型的水上杀生祭礼吗?”

“不要动怒。”娜塔莎拍拍他手掌。“愤怒会令你失去判断。”

她把电脑关上。“正如我先前说过,你原应在三个月后才有第二项任务。但是现在太紧急了。而且生理检查显示你全无问题,机能状况也维持在高水平。你是我们唯一的选择。没有其他任何‘巡回处刑人’有更高的机率完成这项任务。但这仍是极度危险的一次旅程。我估计你只有百分之三的生存机率。”

说到最后,娜塔莎的语音出现轻微的震颤。但康哲夫没有察觉。

“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吗?”

“你有:完成这次任务,或是失去媞莉亚。”

康哲夫双手掩着脸庞。

“你不觉得自己的说话太残忍吗?”

“我只是传递命令的人。这是我的工作。”娜塔莎把电脑移去,站立起来,俯视身体发抖的康哲夫。“因为这次是特殊情况,所以将当作两次刺杀任务计算。换言之,完成它之后,迎接你回来的将是媞莉亚。”

康哲夫停止发抖。他恢复了正常的坐姿。

他的眼神完全改变了。娜塔莎愣住。因为她第一次目睹康哲夫脸上的杀伐之气。

她不敢相信,他就是那个暴雨夜和她造爱的同一个男人。

──这才是“炽天使”的真正面目吗……很好。燃烧自己吧。这是你提高生存机率的唯一方法……

“告诉我任务的内容吧。”

娜塔莎向后挥挥手。巨大投射幕转换了影像:一个穿着英挺军服的东方男子。眉宇间透出刚阳、倔强的气息,还具有领袖人物独有的一股慑服力。眼神却显得非常谨慎。康哲夫看得出,这个男子自出生开始,便生活在充满诡谲斗争的世界里。

“姜正熙少将,三十七岁,已故高罗国家主席姜州山次子,身高一百八十公分,体重七十四公斤……”投射幕打出男子的个人资料。

“他原拟用迂回路线秘密返回高罗,发动政变夺取长兄姜日州的政权。”娜塔莎说。“但是现在他却身在‘黛丝号’上。”

“要我把他救出来吗?”

娜塔莎没有回答,只是吩咐工作人员再更换下个画面。

这次出现的是一个女人。长而直的乌黑头发。穿着高罗民族传统服饰。脸上虽已显现中年的痕迹,但仍十分美丽。最难得的是脸容所散发出来那股传统东方女性的温柔。这种温柔在现代世界已渐渐绝迹。

康哲夫竟觉得,这个女人与媞莉亚在气质上有些相似。

“吕铉姬,三十三岁,姜正熙妻子……”个人资料接着打出来。

继而出现的是另外两名男子,同样是身穿军服的照片。权锡柱少校与朴彦龙上尉。奥斯陆高罗领事馆驻在武官。

“这四个人都在‘黛丝号’上。”娜塔莎把列印好的资料交到康哲夫手上。“这叠资料中也包括了船上二百名恐怖份子的档案。现在你便要动身飞往斯里兰卡。在旅程途中把这些人和‘黛丝号’的资料牢记。你需要的一切装备已在加勒市等候。”

“你已查出那些‘垃圾’的底细了吗?”

“只有他们的首领例外。对这个人我们仍没有头绪,只知道他在这伙人中的代号是‘老鹰’。”

路透社新德里七月二十二日电

……骑劫者透过无线电宣布,必须于国际时间二十三日零时前接收到指定之十亿美元赎金,否则将开始每十五分钟杀害一名乘客。

骑劫者表示,赎金由各国家按照乘客中本国公民数目之比例摊分支出。根据乘客名单,“黛丝号”上有美国人四五二名、英国人一三八名、德国人一二六名……各有关国家目前仍未肯就赎金问题表态,而联合国安全理事会紧急会议亦未达成任何具体决定……

“老鹰”在“黛丝号”第三层中央的头等舱餐厅内出现时显得异常谨慎,穿戴上墨绿色的面罩。

偌大而豪华的圆形餐厅失却了往日酒酣耳热的欢快气氛。八百二十六名不同年龄的男人像牛群般被赶成一大堆,默默地蹲坐着。

他们四周包围着五十多柄轻机枪和冲锋枪。里面藏着的逾一千五百颗子弹,加上部份冲锋枪枪管下装置的榴弹,足以把他们杀光。何况那些杀气腾腾的恐怖份子腰间还带着备用弹匣和手榴弹。

其余的妇孺乘客则全部禁闭在上一层的电影院内,同样受到严密看管。

虽是这样森严的气氛,仍难禁止这些男乘客窃窃私语,合和出一种诡异的鸣声,与餐厅内柔和的灯光极不协调。

“各位先生,请注意。”“老鹰”的话声令人质群顿时寂静下来。

“我要宣布一个不幸的消息,可能令你们有些不安。”“老鹰”的声音隔着面罩仍难掩当中的邪气。

“我要在你们中间找出一个人。假如找不到,我们将每隔十五分钟,从上层随意挑选一名女士或小孩,在各位面前处决。”

男乘客个个显得脸色苍白──他们正为囚在上方的妻子、爱人或是子女忧心如焚。

“为了避免无益的杀戮……”“老鹰”的声音中透出连自己也忍不住的讪笑。“……请姜正熙少将自行现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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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呵呵,这是完本

肯定会发完的,但如果有版权争议的话,铁老大可以删除

家园 7、天使与恶魔的重遇

7、天使与恶魔的重遇

正潜航于海底二百呎下的瑞典A十九“高特兰级”潜舰,无声地接近客轮“黛丝号”。

舰舱内部甚为寂静,只有柴油机轮的极微细鸣音和有节奏发出的仪表机器声音。

康哲夫坐在舱内,感受到被海水包围的压力。

海……他想起那具像海水般蓝的霓虹招牌:六本木“SLEEPLESS”。他与媞莉亚初次邂逅之地……

……在整幅玻璃天花幕之外,夜空中星光闪烁、星光下传来她的梦呓语音:

“你见过绿色的花瓣吗?……一种野生的花……许久,许久以前曾盛开在某处大地上……你喜欢吗?

──我喜欢。

“媞莉亚。我的名字……也是野花的名字……”

──我不会忘记。

“那么您无聊、寂寞、伤心的时候,还可以干什么?……”

康哲夫睁开眼睛。

“仰角四十五度,航向不变,航速十五节,上浮二百呎,作水面浮航!”舰长下达命令。

仅长四十八点五公尺的舰体前首上向倾斜。康哲夫抓住钢柱,从座位站立起来。

舰长告诉康哲夫:登船行动在五分钟后开始。

“不会踤死吗?”回忆中的媞莉亚问。

──不会。风会托着我的翅膀……颜色像火焰般的翅膀……

开始了,“炽天使”。

潜舰在黑暗的夜空下浮现,司令塔突出汹涌的海面,在“黛丝号”后段右侧保持同速平行浮航,两船体相距仅五公尺。

潜舰上装设有一副特殊的声纳测距装置,接驳上舰内的电子导航系统。装置作出不断循环的主动声纳探测,准确测定与“黛丝号”船体的距离。资料经过电脑运算后输入导航系统,潜舰才能不停地对航速和航行作微细调整,维持与“黛丝号”紧贴航行。假如没有了这装备,单以人手操作随时有撞船之虞。

船长以无线电通知司令塔内人员:“平行浮航成功。可以进行弹射!”

司令塔顶的舱盖打开,全身穿上了厚厚潜水保护衣的康哲夫冒出头来,脸上感到剧烈的寒意。

他打开红外线夜视眼镜,凝视如海怪般的“黛丝号”硕大船身。冰冷的网铁船腹以无俦气势面对他。

“准备好了没有?”站在他下方的操作员问。

康哲夫大声呼喊:“Yes!”

他的身体随即从舱口缓缓升起。原来他立足之处是一副奇特的平板形装置。

操作员转动平板下方一个手柄。“仰角六十度!五秒倒数!四!三!二!一!——”

康哲夫感到足底下传来一股强劲的能量。他全力锁紧双膝关节。

他全身黑色的身躯蓦然从舱口飞出。

这是连荷里活特技专家也不敢尝试的动作:在两条以十七节速度同时航行的船舰之间,像马戏班的“炮弹飞人”般从一头被弹射到另一头。那副被称作“青蛙”的弹射板装置,瞬发力量达三百五十公斤。由于康哲夫携带着超过三十五公斤重的装备,只能靠这副“青蛙”才有可能到达“黛丝号”船腹。

在半空中的一点七秒间,康哲夫因为突然的加速以致视力短暂丧失,这是离心力造成眼球过度充血所致。

他只能依凭空气磨擦脸上皮肤的感觉,判断自己的飞行距离。

他伸出双掌。

掌上的强力电磁铁撞上“黛丝号”船腹,令他双臂发麻。幸而磁铁把手以索带牢牢固定在手掌上。磁铁吸附住船腹,他的身体吊挂其上。

“成功!”操作员立刻关上舱门。潜舰无声地潜航消失。

终于只得自己一个人了,康哲夫想。

视力渐渐恢复。透过夜视镜,他仰首看着上方。距离“黛丝号”船面甲板最少有四层楼。一次漫长艰苦的旅程。

康哲夫确定双臂能充份使唤后,按键把左掌磁铁的磁力关闭。支诲了全身重量的右臂用尽力量拉动。肘弯缓缓屈曲。他再次开动左手磁铁,吸住了较上方的船壁,这才令身体上升了半公尺。

他没有望向下方的怒涛,只专心一意地像只蜘蛛在船壁上一步步攀爬。他仰头密切注视上方。这段攀爬旅程最少要花三分钟。假若在此期间被船上的恐怖份子发现,结果只有一个。

路透社纽约七月二十三日电

远洋客轮“黛丝号”骑劫事件死者持续增加,骑劫犯所定下之收取赎金期限(国际时间二十三日零时)已过了六个小时,由于联合国安理会仍未能议定任何具体策略,各有关国家亦未对赎金问题表态,根据骑劫犯每十五分钟处决一个人质的宣布,估计目前最少已有二十四名人质惨遭杀害,令是次事件死亡人数增至八百一十人或以上……

……尸体打捞工作仍在进行中,故估计确实死亡数字仍会进一步上升……

“别再拖下去了!”仍然不敢脱去面罩的“天鹅”在房间里,向正在用餐的“老鹰”说。“干脆把所有男人杀光吧!他们有八百多人啊,万一……”

“这牛排的味道淡了些。”“老鹰”放下刀叉,用餐巾抹拭咀唇。“那个厨子大概怕得忘记下盐吧。”

“‘老鹰’,怎么样?”

“我答应了一位很重要的人物,一定要确定那个姓姜的男人在船上。他已接受过整容手术。我们要把他找出来解决掉。”“老鹰”抓起搁在桌旁的面罩。“这是最优先的工作。不完成了它,我们拿到钱也没有地方可以躲避。”

“老鹰”戴上面罩后,声音变得含糊了些。“找出那姓姜的,之后便按你的计划行动吧。只留下女人和小孩。满意吗?”

“我只恐怕在找到他之前已把妇孺杀光……”“天鹅”的眼神充满忧虑。

“别担心。只要他在,他的女人也必定在船上。他不会眼看着她被处决的。”

康哲夫躲进甲板上壁球室旁的一个小小更衣室里,松了一口气。第一步骤总算顺利完成了。终于进入了“敌境”。

甲板上的守备果然较为松懈。看来恐怖份子大多集中在驾驶台、机轮部、电讯室和人质禁闭处。

康哲夫脱下双掌上的磁铁,然后卸下大背囊。他脱去那套厚厚的潜水衣。混身都被汗湿透。他从背囊外的小口袋拿出一片细小的黑色塑胶吸水巾,把头发和身体抹干。

康哲夫接着换穿衣服:一套麻质的“乔治奥.阿曼尼”西服,配上浅蓝领带、棕色皮鞋和几件琐碎物品,还有一具黑色防震塑胶手表。

其余带来的装备统统塞进一个长形储物柜中。他不能带任何武器──除了自己的身体。

血腥与呕吐物的气味混合,充塞于偌大的餐厅内。

有许多男乘客禁不住饮泣──他们的妻子和女朋友的尸体此刻正漂浮在深沉的印度洋之上。

人质群前方遗下了一大滩血渍。那里杂混了二十七名无辜牺牲者的鲜血。

位于一段雕镂阶梯上的正门再次向两旁打开。所有人沉默起来,引颈观看谁是下一个牺性者。

“老鹰”抱着一个小婴孩。出现在阶梯顶上,俨如舞台上的明星。军靴在地上踏出浅红色的印痕。

“不要!”婴孩的父亲从那幅包裹着小生命的碎花毛巾认出是自己的骨肉。他忍耐不住站立起来。“不!不要伤害他!求求你,用我代替──”

坚硬的步枪托把他的脸骨击裂了。他立刻昏眩。旁边几个人质及时接住了他倒下的身体。他们以愤怒的眼神瞪视那蒙面的攻击着。

“老鹰”安抚着正熟睡的婴儿,然后把他放在染着血渍的地毯上。

“你们要怨恨的话,就恨那位姜少将吧。”“老鹰”的左腿悬空,军靴底距离婴儿脸庞仅一公分。“Babe,it's not personal(小宝贝,这不是私怨)。”

一名老人从人质丛中站立起来。他缓缓走向“老鹰”。

“老头,停下来!”持枪的恐怖份子呼喊。但老人不予理会。

那名恐怖份子准备开枪。“老鹰”挥手止住了。

“你不能杀他。”老人站在“老鹰”跟前说。“他只是个婴儿。假如你还有少许良知──。”

“老鹰”突然伸手,抚摸老人的脸颊。老人压抑着肉体接触带来的强烈恐怖感。他决心要拯救这个婴孩。

“老鹰”脱下老人的眼镜,随手抛到地上。“你不怕被杀吗?”

老人闭上眼睛。十秒钟后,他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眼。“不。我愿意代替这个小孩子。”

“很好。”“老鹰”左手再次抚摸老人的脸,以指头拉扯老人皱纹满布的皮肤。“看来这不是假的啊……”

“老鹰”左手拇指突然贯进老人的右眼,刺破了眼球!

老人发出悲鸣,猛力想挣脱那指头。但“老鹰”左手另外四根又长又粗壮的手指却把他头颅右侧牟牢捏住。

老人的挣扎产生一种湿滑物体磨擦的可怖声音。

“老鹰”左手五指猛裂地抓紧。老人右半边头骨碎裂。稀疏白发沾满血和脑浆。他的尸体软倒在地。

“看到了吗?姜少将,你不感到惭愧吗?”“老鹰”吼叫。

姜正熙确实在人质群之中。他看到了每一幕──每一个人被杀的情景,他都瞪着眼看得清楚。

但他不愿走出来。

──高罗共和国二千一百万人的幸福正掌握在我手上。我不能死。

姜正熙同时也知道:恐怖份子解决了他之后,也将把这座餐厅内八百多名人质杀绝。杀光了男人,只留下妇孺,更便于控制局面。反正杀一个人和杀一万个人同样是死罪。

纵使有这样的理由,眼看着一个个无力反抗的女人、老人和小孩因为自己而惨死,姜正熙感到如锥心般刺痛。

他看出“老鹰”是个军人,而且必定是一个战历丰富的军人──只有这种人才能对杀人毫无感觉。

──但是你不配当军人!

姜正熙努力牢记着“老鹰”的体型和声音。

──只要我能逃出生天,只要我能掌握政权,将来我必定动用全高罗国的力量把你置诸死地!

“姜少将,出来吧!否则下一个可能就是你深爱的女人!”

“老鹰”左足猛力踏下。

这是赌命的关口,康哲夫想。

他俯伏在悬挂于“黛丝号”顶层甲板旁的一艘救生艇内。

现在还有回头的机会。康哲夫再次细想是否还有其他可行的计策。没有。要找到姜正熙,别无他法。

──能够生存吗?

康哲夫再一次回想媞莉亚的脸容──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

他深吸一口气,伸腿踢击救生艇内侧。

响声足以引起甲板上恐怖份子的注意。两名手持“AK四十七”冲锋枪的蒙面守卫立刻接近救生艇。

康哲夫听着足音,只能祈求自己的估计正确──在找出姜正熙之前,恐怖份子不会杀害男乘客。

“在哪里?”其中一人以带着德国口音的英语呼叫。康哲夫记得,恐怖份子名单中有十四人是前东德国家安全部“红军派”的特工人员,全部是训练有素而且心狠手辣的杀手。

“这儿没有地方可躲的啊!”另一个的声音则带有爱尔兰口音,是前爱尔兰共和军成员。

康哲夫维持俯伏的姿势,双手按在后脑。

大约十秒后,他感觉到一根硬物贴在他后颈上。是枪嘴。

“不要乱动!双手伸高让我们看看!”那名“红军派”命令。康哲夫依言举起手掌。

另一人抓住了康哲夫后领,把他整个人从救生艇拖出,狠狠摔到地上,再往康哲夫右腰猛力踢了一记。

康哲夫早有心理准备,预先运气硬受了这一腿,却装出痛苦万分的惨呼──实际上这一记皮鞋蹴击也不轻。

这些恐怖份子全部都只穿着普通衣履。他们最初假扮乘客混上船中,待“黛丝号”驶到公海,才拿出收藏的武器和戴上面罩展开骑劫行动。

行动成功后,只有“老鹰”一人换穿了军服。

“红军派”熟练地搜查康哲夫的身体,拿走了皮夹、金项炼和金笔,对他的塑胶手表则不屑一顾。

──好运气,康哲夫心想。

“红军派”查看皮夹内的证件。其中几张都有康哲夫的相片,名字都属于一名台湾商人。证件由娜塔莎准备好,全都是真品。

“站起来!”“爱尔兰人”喝令。康哲夫装出无助的表情,缓缓站立起身,假扮成脚步虚浮的模样。

“爱尔兰人”目光中露出了杀气。他提起冲锋枪托,迅疾凿向康哲夫的右脸。

康哲夫原本有能力闪躲过去。但他闭起眼承受这一击。

娜塔莎打开门,步进康哲夫的房间。电视、录影机、各种杂物等已被清理,房间顿时显得空旷。只余下一张床和天花板上的吊灯。

──不论能否活着回来,康哲夫再也不会回到这房间了。

娜塔莎的打扮比平日随便得多,只略施脂粉,穿着一件薄薄的白丝裙和凉鞋。头发束成了马尾。

她关上房门。房内寂静无比。空气调节已关闭,房间弥漫一种极淡的霉气。

她走到床前,伸手扫抚洁白的床单。

也许是密闭在室内的关系,娜塔莎的手掌感到床单微暖。她却错觉那是康哲夫身体遗下的余温。

她俯身躺下去,鼻尖贴着床。

的确嗅到他的气味啊……

她翻过身体。手臂肌肤擦过床单,毛孔收缩冒起。

床垫的弹簧上下浮动,令娜塔莎回忆起那一夜……她的身体冒出了细汗。

──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是你挑选我的吗?……我们能成为朋友吗?……

──永远不能。因为你的心已被另一个女人填满了……即使她已死了,那儿也再不能容纳另一个人……

娜塔莎不知不觉间双手抓住了床单──就像那个晚上把壁上的墙纸抓破了般……

她记得他身体上每一块肌肉的形状;记得他汗水的气味;记得他高潮时野兽似的嚎叫;记得他皮肤上灼人的热力……

──他是“炽天使”啊……

仰卧床上,娜塔莎幻想自己正拥抱着长有六只翅膀、身体不断熊熊燃烧的天使。火焰进入了她的身体,温暖着她,满足着她,同时却也烧伤了她。

天使的六翼拍动,把她带上半空中......

房门打开。娜塔莎惊觉坐了起来,急忙地整理裙摆。

进来的那名通讯员对娜塔莎的窘状视而不见,只以事务性的语气说:“刚刚查出了‘老鹰’的身份。”

娜塔莎接过那一页传真资料时,已恢复了平日的严肃神情。

她详细阅读那页附带黑白照片的资料。

“很恐怖的男人呢……”她喃喃说。忽然眼睛停留在其中一行。

“前‘外籍兵团’(雇佣兵团)第六空降连第七特殊任务分队(又称‘蝎子部队’)指挥官”

“蝎子部队”。

娜塔莎想起了康哲夫刚进入训练所时左前臂上那个还没有消除的红蝎图案刺青。

“能够通知‘炽天使’吗?”

通讯员摇摇头。“行动已进入第二步骤。”

传真资料从娜塔莎指间滑落,飘到皱折满布的床单上。

──哲夫!

“我想到了一个新的游戏方式。”“老鹰”说。

站在他跟前的是一个瑞典籍中年妇人和一个只有七、八岁的美国小孩。穿着漂亮洋装的妇人一直凝视地下的血渍在颤抖;小女孩的表情则显得对身边的一切茫然不知,只凝视着对面人质群中的爸爸。

那名父亲发狂般乱抓着头发,咀角处滴下鲜血,跪在地毯上。他口中不断喃喃说:“不要!求求你们,救我的女儿……”

恐惧、疲倦而饥饿的男乘客们显得绝望。没有任何人作声。

──看来我们全都要死在这艘船上……

他们大部份都已认定这个结局无可避免。只有几个人仍然怀着生存的希望。

──我们这里有八百多人,足以击败这群杂种!

但是谁愿先吃子弹?何况他们并没有反抗的把握。那名老人被“老鹰”捏破头颅的情景深印在许多人脑海中。那个疯子不是人类。他是恶魔。

有的人甚至相信:即使没有四周的枪弹,“老鹰”一个人赤手空拳足以把他们八百多人杀光!

“就让各位决定,这位女士跟这个可爱的小女孩谁会被杀。”“老鹰”桀笑着。“现在谁认为应该处决小女孩的便举起右手。少数服从多数。”

人类的脑袋不可能有这般邪恶的念头。“老鹰”不单在享受虐待的乐趣,还想把杀人的罪咎感带给每一名人质。

过了一分钟多,没有任何一名人质举手。没有人愿意当上间接的凶手。

“老鹰”的声音显得扫兴。“好吧。现在轮到这位可怜的女士。有谁认为她应该代替这小女孩?”

小女孩的父亲缓缓把右手举起来。他的泪眼瞧着那名妇人,不断摇头说:“对不起……对不起啊……”

“票数是一对零。”“老鹰”的声音恢复了玩弄他人的兴奋。

妇人浑身一震。尿液自裙下流出。她剧烈地挣扎逃跑。

“老鹰”从后抓住她的头发。他拔出腰间的军刀,抵在妇人的喉颈上。

妇人一动也不敢动。

“老鹰”把脸贴向妇人的右耳,鼻息透过面罩喷进她耳孔里。妇人禁不住一抖,颈上立刻划出一道浅浅的创口。

“你害怕吗?”

妇人轻微地点头。

“你想生存吗?”

她再次点头。

“很好。”

“老鹰”突然把军刀反转,以刀背上的锯齿划入妇人的咽喉。

锯齿切出的细碎肉屑,连同颈动脉喷射出的温热血液,喷撒到旁边的小女孩脸上。她惊呼嚎哭,坐倒在地上。

人质群发出压抑着的叫声。

几名恐怖份子也把视线转开了。

餐厅正门此时打开。

“我们在甲板找到这个男人。”

“红军派”和“爱尔兰人”把被打得鼻青目肿的康哲夫押进餐厅内。

──终于进入“虎穴”了。

康哲夫看见餐厅内血腥的情景。他装扮出恐惧的表情──事事上他心中想到的是自己过去在“蝎子部队”时所作过的一切丑恶事情。

每次回想到过去的罪衍,他都内咎得辗转难眠。只有媞莉亚能够安抚他心灵中再度破裂的旧创。

“老鹰”把妇人的尸体放开,转身瞧见康哲夫的脸。

同时康哲夫也看到了那双露出面罩洞孔的眼睛。

一股冰般的寒意自脊椎冒起,涌上了脑部。他整个人变得僵硬。

最后一次看见这双眼睛是十年前的事:那双眼睛目送着康哲夫离去时充满邪恶的欲望……

康哲夫感觉仿佛再次置身那座军营中:浓浊的大麻气味;散布一地的注射针筒;刺耳的重金属摇滚乐;黏稠的汗水;摇动的烛光;巨型“猫王”肖像;红色蝎子刺青……

“康,记得我吗?”“老鹰”揭起面罩下部,露出咀巴。

──康哲夫曾极力忘记这个男人。但越是努力反而令记忆越清晰。

康哲夫听见了:穿着弄臣衣饰的宿命使者,正对他发出恶毒的嘲笑……

在五亿一千万平方公里大地与海洋上、五十亿纭纭众生里,康哲夫偏偏重遇他一生中最恐惧的男人。

雷诺.霍勒少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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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8、地狱沉没

8、地狱沉没

就连那仅有的3%生存机会,也如同落叶堕入深海漩涡中一般,被宿命无情地卷走了。

康哲夫举起双手,怔怔站在霍勒少校跟前。在霍勒那压倒一切的恐怖眼神前,他无法弹动。

霍勒把沾血的军刀插回腰带鞘内。他伸出左手,抚摸康哲夫肿伤的右脸。

被霍勒的肉掌扫过皮肤时,康哲夫强忍着呕吐的感觉。

康哲夫头脑昏眩。霍勒的抚摸,竟使他的神经恢复了对毒瘾的回忆。他不由自主地哆嗦。冷汗把衬衫沾湿了。他紧紧咬牙,抵抗从体内散发出来的寒冷。

“怎么了?还没有戒掉那个吗?”霍勒的拇指抚在康哲夫右眼皮上。

在旁观看的人质群,都预期即将再次听到手指刺破眼球的异声。

“戒……掉了,只是……有点……”康哲夫舌头几乎完全无法卷动。

“难怪能够躲藏到现在。因为是你。”霍勒目中溢满奇异的欲望。“整个部队中,我就只想念你一个。”

霍勒的手自康哲夫脸上移下,继续扫抚他的肩膀,又用力捏一捏肩头的肌肉。

“你还保持得很好啊……”霍勒终于把手掌从康哲夫身上移开,递向“红军派”。

“红军派”从腰间拔出一柄“贝雷塔M九二F”九毫米手枪,交到霍勒手上。

“你害怕吗?”霍勒再次问。

康哲夫跟那中年妇人死前一样点头。

“对……你在部队中的时候一直也在害怕。恐惧是支诲你活下来的最大力量……”霍勒顿一顿,又问:“你想生存吗?”

康哲夫再次点头。

“很好。”

霍勒把手枪递给康哲夫。

“我让你加入──这是你唯一的生路。我能够确定,你绝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个男人。我们随时可以干掉你。”

霍勒脸部右转,伸手指向仍坐在地上的小女孩:“但是你要送给我一份加盟的礼物:立即杀死她!”

站在霍勒旁的“天鹅”(康哲夫知道他是霍勒的副手米凯尔.索罗斯基,前苏联陆军特种部队上尉,因偷运核原料而正被俄罗斯当局通缉)原本想出言反对让康哲夫加入行列。但现在他没有话说了。

“你答应过不会杀她……”女孩的父亲匍匐在人质群之前,痛苦地泣叫。

一名恐怖份子伸腿猛蹴他俯伏的腹部。内脏破裂。那名父亲吐出鲜血。

“爹娴!”女孩想跑向父亲,却被那名踢伤她爸爸的恐怖份子抓住。

“爹娴!”女孩的哭喊声令人质们想掩住耳朵。

康哲夫垂头凝视那柄“贝雷塔”。

宿命使者再次朝他把生存之门打开了一线,但他绝不为此感到喜悦。

他久久无法接下这柄枪。

“怎么样?太久没有杀人吗?”霍勒的声音像是正把老鼠玩弄得吱吱惨叫的猫。“反正已不是第一次了……忘记了非洲那个小女孩吗?你用军刀把她……”

雷霆般的愤怒盖过了对霍勒的强烈恐惧。康哲夫一手夺去了“贝雷塔”。

手枪刚从“红军派”的腰间拔出,必定装满了十三发子弹。他从重量确定了这一点。

康哲夫解除手枪保险锁,拉动枪身滑片,把第一颗子弹送进枪膛。动作完成得极度熟练。

“手法还没有生硬啊……看来我并没有决定错误。”霍勒可怕的笑声把女孩吓唬得停止哭泣。

康哲夫转头看看满脸血污的女孩,却以眼目余光确定各恐怖份子站立的位置。连同霍勒和索罗斯基共有五十四人。“红军派”和“爱尔兰人”的冲锋枪仍指在康哲夫背项上。

──第一个杀死霍勒。希望还有时间向索罗斯基开枪。

康哲夫已下定必死的决心。一切已经完结。唯一的问题是他能否把霍勒一起带进地狱。

一名东方样貌的男子此时却在人质丛中站起。“够了!不要再杀人!”

男子的英语中有一种特殊的口音。

“坐下来!”刚才那个蹴击女孩父亲的恐怖份子命令说。

“我就是姜正熙!”男子的说话令全场──包括霍勒──愕然。

霍勒打量着眼前这男子:圆脸细目,头发微秃,样貌绝不似英挺的姜正熙。但是身材却与资料中的记载相近。

“是吗?”霍勒招招手。那名男子排众而出,走到人群前。

“我如何能确定阁下就是姜少将?”

“这样足够了吗?”男子突然转用高罗语说。语音非常纯正。

“的确是高罗语。”霍勒仍然以英语说。“但是你能回答我一个间题证明你的身份吗?”

男子仍显得十分自信:“你问吧。”

“你能告诉我:‘丽英’是谁吗?”

男子呆住了。

康哲夫这时知道这个男子不是姜正熙,但从男子的步履间看出,他曾受过极深厚的武术训练。

“阁下非常勇敢啊。”霍勒双手叉着腰肢,以嘲笑的语气问:“你是权锡柱少校呢?还是朴彦龙上尉?”

──这已经证明了,姜正熙确在船上!

餐厅即将成为杀戮场。

这是扭转局面的最后机会──康哲夫密切注视人质群。

一千六百多只眼睛。大多数带着怒火注视前方的场面;一些则垂头丧气地凝视地毯;有的停止不了哭泣……

其中只有一双眼睛回视康哲夫。

一个看来已五十余岁的东方人。眉毛稀疏得几乎完全消失。身体厚重,颈项上挤出肥肉折纹。

单眼皮的双目显得狡猾和放纵。但瞳中却隐藏了一种康哲夫似曾相识的光芒。

那是几乎与高桥龙一郎相同的权力者瞳光。康哲夫曾在一帧照片上见过。

为了进一步确定,康哲夫以舌尖开动暗藏在左边上排臼齿内的一副微型受信器。

受信器发出有节奏的震动信号,显示姜正熙确实在康哲夫的一百公尺以内。

──五年前,姜正熙为防备兄长姜日州加害,暗中与美国中央情报局合作,以外科手术在他左手尾指内装上一种能运作十年的发信器,以便在遭到掳劫时有助特工找寻他。

康哲夫齿中的受信器具有指向性。他朝左移脸部。震动信号的频率减慢了。再把咀巴对正那名肥胖男人。信号回复频密。

──他就是姜正熙!

康哲夫压抑着心中的紧张感。他立刻关掉受信器──不能肯定这种仪器会否干扰恐怖份子携带的任何器材。

他回过头,面对霍勒和无助地站在其跟前的那个自称“姜正熙”的男子。从身高判断,康哲夫确定他是权锡柱少校。

“看来我的游戏要提早结束了。”霍勒再次拔出腰间的军刀。

权锡柱把霍勒、索罗斯基和好几名恐怖份子的视线吸引住了。其他包围在四周的骑劫犯则仍密切看守着人质的动静。

康哲夫极缓慢地交叉双腕。

握着手枪的右手食指终于接触到左腕上的塑胶手表。表面下部有一个较大的灰色四方按键,伪装成点亮表面灯光的键钮。

康哲夫轻轻按键六次。

娜塔莎坐在基地的大型通讯室中,戴上一副连同受话器的耳机。

“第二步骤”已进行了超过十五分钟。康哲夫必定已经遇上霍勒。

娜塔莎啮咬着左手拇指的指甲。过去她从未在工作人员前表现得如此紧张。

“‘凯撒’有信息送来!”一名凝视着电脑屏幕的操作员呼喊,阅读着透过人造卫星传送的信息。

“‘炽天使’下达了‘六芒星’指令!”

娜塔莎双目发亮。她猛力摘下耳机。

“‘炽天使’还活着!”

“凯撒”──A十九“高特兰级”潜舰在三百五十呎海底下作最后的方位调整。

“二号发射管注水完成!”

舰长闭目在脑中作最后检核;在思海里他清楚看见“黛丝号”与潜舰彼此的位置距离和移动速度。

舰长睁开眼。

“发射!”

最少还要五十秒,康哲夫心想。

他突然抓住小女孩的手臂,把她从恐怖份子掌握中抢夺过来。

这一举动使霍勒愕然。

康哲夫把枪口抵在女孩右太阳穴上。

“要我先杀了她,还是这个充英雄的男人?”他瞧着权锡柱。

权锡柱不为康哲夫的说话所动,只是凝视着面前的霍勒。

康哲夫知道,权锡柱现今的想法跟自己刚才一样──每一个真正的男人到了这种绝路,都不会坐以待毙。

──姜正熙呢?

康哲夫极快地扫视一次:姜正熙正以极慢动作向自己接近。

康哲夫凭着武道家的感觉,知道权锡柱正欲向霍勒发动攻击。

──不要!挺下去!再挺几秒……

四十公分鱼雷从尾部喷射出加压氧气形成的长尾巴,像在深海中猎食的饥饿鲨鱼,全速游弋向“黛斯号”下腹发出最大声音的位置──机轮舱。

高罗尼族的传统武道称为“英郎道”,以华丽的飞跃蹴技为主体,理论是使用全身的力量和重量,贯注于攻击距离最长、力道最猛的武器──腿,发出必杀一击。

权锡柱是“英郎道”六段高手。但他一向不以武道家自居。他只自视为一个军人。

自从十五岁进入少年革命军开始,权锡柱便有一个希望:假若要死,便轰轰烈烈地死在战斗中,就像当年奋勇抵抗日本皇军侵略的父亲一样!

二十岁时,高罗革命战争爆发。权锡柱上士在前线与美国人拚杀。三十万高罗子弟葬身沙场。权锡柱却活了下来。

彪炳战功令他晋升甚快,最后成为了主席府副侍卫长权锡柱少校。六年前,他原本有机会晋升中校,并进入更重要的首都防卫部任职。

但他拒绝了姜日州最高司令的提拔。

──这个连二等兵也没有当过的花花公子,有什么资格号令百万人民革命军将士?

于是权锡柱副侍卫长变成了驻挪威领事馆武官。他自愿跟随着被“流放”的“二公子”姜正熙。

──他才是理应掌握高罗军政权力的真命天子!

然后主席猝逝了。权锡柱肯定是姜日州这个逆子下的手。姜日州这样焦急结束父亲的生命,无疑显示军中气氛有异。

这是“夺嫡”的最佳时机!只要“二公子”回国与叔父姜海山会合,一定能够扳倒姜日州,并且把他险恶的暴行公诸人民眼前!

──但是现在我们却被困于这座海上地狱里。“二公子”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物。他不能死在这里!

──把这个骑劫集团的领袖杀死!这是拯救“二公子”的唯一方法!

──用高罗男儿在白鹿山下磨炼的铁腿,蹴断这恶魔的颈项!

于是权锡柱发动了攻击。他的身体跃起作一百八十度旋转,右足后跟自后扫出,从上而下斜角四十五度蹴向霍勒右肩颈!

同时,“黛丝号”船体受到一阵巨大的震动,餐厅地面急剧倾斜。

康哲夫手中的“贝雷塔M九二F”从小女孩头侧移开。

他的第一枪原本预定射击霍勒前额。

却刚巧被权锡柱跃动的身体遮挡住了。

康哲夫没有迟疑半秒──机会转瞬即逝。他改变策略,右臂迅疾向后伸出,头也不回地连发两枪。

借助射击时产生的反作用力,康哲夫向前俯跃。

“红军派”和“爱尔兰人”胸口中枪倒下同时,康哲夫抱着小女孩俯伏地上,再迅速向前翻滚──

──机枪子弹打在他刚才站立之处。

权锡柱将要蹴中霍勒的一刹,霍勒那熊般的身躯猛向前冲,以光秃秃的额头击中了权锡柱两腿大张之间的阴部!

霍勒的军刀同时自后戳穿权锡柱的背项。

没有人看见军刀剌口冒出的鲜血。

因为整座餐厅在下一瞬间陷入黑暗──机轮舱完全破坏,电力供应亦随之中断。

八百多人的疯狂叫声在餐厅内交叠。

压抑已久的恐惧和愤怒从每一个人质体内爆发。他们朝四面八方盲目奔跑,一碰到人类就以野兽般的本能打踢。

恐怖份子最初还不敢开枪,避免误伤战友。但暴烈的人潮也令他们失却理性。

从各个角落爆出闪光。惨叫。集体的怒嚎。更多的闪光。激斗的声音。肉体撞击肉体。

只有五名恐怖份子能及时戴起夜视镜。另外十二人打开了设在枪管下方的电筒。光源立即成为人质攻击的对象。

“死吧!狗杂种!”

“凶手!下地狱去!”

光源被吞没。人质抢夺了好几柄机关枪,又朝其他光源射击。恐怖份子和包围他身旁的人质同时被扫射死亡。那名开枪的人质随即也被打倒在地上。

几个出口被打开了。人质争先恐后地涌出。有人跌倒在地,遭其他人踹踏至死。

一名戴上夜视镜的恐怖份子不敢开枪,以免火花和声音惹来袭击。他慌忙寻找退路,不幸枪支碰上了人质。几名人质抓住他的面罩和冲锋枪,不断施以殴打。其中一名人质误把恐怖份子挂在身上的手榴弹保险环拉去了。那名人质惊叫跑开。在爆炸前,那名恐怖份子已被活活打死。

黑暗的地狱。

康哲夫紧抱着哭泣的小女孩,再次开动齿内的受信器,以震动信号寻找姜正熙所在。

他摸到一个蹲在原地不动的男人。

餐厅内充斥狂叫声和枪声。康哲夫问了一句:“姜少将?”

男人没法听到。

但他听到康哲夫怀抱中女孩的哭声。

康哲夫在黑暗中握到了姜正熙的手掌。

──能够活着离开这里吗?

五分钟后,“黛丝号”后备电力发动。餐厅内几盏紧急照明灯亮起。

餐厅遗下近百具尸体。十多名无法逃跑的伤者卧在地上呻吟。地毯上散布了血渍、弹壳和爆炸造成的焦块。四方墙上的中古风格壁画满布弹孔,构成奇怪的几何图纹。

“黛丝号”缓缓向左倾侧下沉。海水不断自船底破洞灌入,遏制了机轮舱的火灾。

但火焰并没完全被扑灭,还渐渐朝燃料舱蔓延。

距离“黛丝号”完全毁灭或沉没,不超过三十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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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9、钢铁棺柩

9、钢铁棺柩

一滩浓稠的鲜血抹在“黛丝号”驾驶台正前方的玻璃上,把外面的黑夜天空变成了暗红色。

驾驶台内堆叠着十三具尸体。船长、大副和其他驾驶员被砍斩至肢体裂离,尸身相互交叠。

他们全部死于一个人手上。

雷诺.霍勒。

──“黛丝号”已受到无可修复的损毁。再不需要任何人驾驶她了。

“‘眼镜蛇’!请通话!‘海狮’……”一名恐怖份子对着无线电机呼叫。最后他放弃了,朝霍勒摇摇头。

轮机舱内的三十五名看守者已肯定全灭。加上餐厅里死去的四十一人,及在船身中弹时被抛出甲板的两人,目前他们只余下一百二十二人。

“都是因为你玩那些病态的‘游戏’,浪费了我们多少时间!”索罗斯基向着正在把玩一柄开山刀的霍勒吼叫。“你这变态的同性恋!”

霍勒猛地脱去面罩。眼睛直视索罗斯基。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索罗斯基突然发现自己处身极危险的境地,胆怯地说。

霍勒脱下了腰带,把空空的求生刀鞘取下,改挂上纤维制的长型开山刀鞘。

“美军战舰跟救援船快要来了。”索罗斯基强忍着焦急的心情。“现在情况这样混乱,他们将不顾一切──可能直接派特种部队登上来,现在我们已对付不了……”

霍勒穿妥腰带,把开山刀收入鞘内。

“美国佬算不了什么。他们讲人权。”霍勒的笑声中带着不屑。“只要人质仍在我们手上,他们不敢乱动。”

霍勒劈手从一名部下肩上夺下一挺“AK四十七”冲锋枪,又伸手摘下三个后备弹匣。

“放弃甲板防守。救生艇要加强保卫。那些没有家眷的男人质一定在打救生艇的主意。电影院各入口要重武装保卫。在正门前架一挺‘M六十’重机枪。”

在失去电力时,电影院内的妇孺无法反抗逃生,仍然留在原地。

霍勒自信,只要保留着这些女人和小孩,他仍能够逃出困境。

“准备把人质押上救生艇。只选二百个──一半是七、八岁以上的小孩,一半是三十五岁以上的中年女人。太老或年青的临走前杀光。”他用枪咀指一指索罗斯基。“这些全部由你指挥。”

“你要到哪儿去?”

“找那个叫康哲夫的男人。他可能把姜正熙救走了。”

──一切都是这个中国人造成。潜艇鱼雷。想不到还有这一着。

──绝不是CIA。到底康哲夫加盟了怎么样的组织?

“太可惜了,康。原本我们可以共同渡过非常美好的日子啊……”

“你疯了吗?”索罗斯基怪叫。“他们可能已经离开‘黛丝号’!那个中国人既有本事潜上船来,一定预先准备了脱出的方法──”

“不。”霍勒坚定地说。“我感觉到他仍在这艘船上。我跟他还会再遇上。”

回到那间壁球室旁的更衣室后,康哲夫的歉咎感开始上升。

他早已知道,一旦下达发射鱼雷的“六芒星”指令,必定会造成大量死亡。

──但是假如不这么干,他们最终仍会全部被杀……

康哲夫无法接受这个理由。亲手杀人始终是另一回事。

──杀人,就是夺去他/她拥有的一切,还有他/她未来可能拥有的一切。就是这么回事。

康哲夫回过神来,发现那个小女孩仍紧紧抓住他的手臂。

他蹲下身想把她放回地上。但她摇摇头。

康哲夫只好再把她拥抱在臂内。他轻轻抚摸她的金色头发。“不要害怕。”

“……我的DADY呢?”

康哲夫愣住了两秒。“他……也许逃跑了。别人会带他走。回到安全的地方之后,他便会找你……你叫什么名字?”

“安妮。”

“小安妮,不用害怕。”康哲夫轻吻她的额头。“我会保护你。你很快可以回到陆地上了。DADY会在那儿等着你。”

康哲夫瞧着小安妮的脸。

──很像媞莉亚啊……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我们会在那草原上再见……

“我们现在怎么办?”坐在康哲夫对面的姜正熙说。这是康哲夫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

康哲夫再次放下小安妮。她这次顺从地站在地上。

“我已经安排好脱出方法。”

康哲夫打开储物柜,掏出藏在里头的装备。

他打开背囊,找出两件折得细小的黑色救生衣。救生衣下有一个拉柄,能够把救生衣在三秒内完全充气。

“穿上它。”康哲夫把其中一件递给姜正熙。

“没有铉姬,我不会走。”

姜正熙直视康哲夫。眼神非常坚定。

那原本应该属于野心家的眼睛,却透露出康哲夫从没见过的深情。

──除了在镜子中。

“不可能。她或许已经被杀了。”

“那么我也要把她的尸体带走。”

“你要我在这里打伤你的腿,然后把你抛进海里吗?”康哲夫举起手枪。“要我在这个小女孩面前开枪吗?”

姜正熙瞧着小安妮。他伸出颤抖的手掌抚摸她的头发。突然,他双腿像失去了力量。这个野心勃勃准备返回母国与兄长争夺政权的男人跪了下来。泪水沿着整容手术制造出来的胖脸滚下。

“没有她,就是让我掌握了一国的权力也没有意义……”

康哲夫回忆起来:数年前他也想过同样的一句话……

“好吧。”康哲夫从背囊拉出一挺形状奇异的步枪:枪身呈长梯状,中央顶部有一个皮箱手柄般的握把。下部是枪柄和扳机,却没有一般自动步枪必备的长型弹匣和排壳口。

“我替你去找她。”

姜正熙愕然抬首,以感激的眼神凝视康哲夫。

康哲夫以冷漠的神情掩饰他内心的感动。

“但是你必须现在就走──这艘船不知道能挺到何时。”康哲夫开始脱去西服。“况且你还有一个责任:把小安妮带离这个地狱。不要忘记有多少人为了你而死。为了偿还这债务,你要尽一切力量把她带回陆地。”

康哲夫自背囊掏出一套黑色的全身防弹服。

姜正熙抱着安妮。

“我答应你。”

康哲夫脱下了塑胶手表。他按动上面的灰键四次,通知“凯撒”在五分钟后开始救援行动。

“把它戴上。”康哲夫把手表交给姜正熙。“它内部的发信器令潜舰能够确定你在海上的位置。我会护送你们到下层甲板──恐怖份子也失去了不少人,相信他们已弃守甲板了。”

“那你怎么逃生?”

“我有办法。”康哲夫换穿上防弹服,再在外头套上救生衣。他的腰带上有三个奇怪的圆轮和四枚手榴弹。两边小腿外侧各插着一柄半尺长的短剑。

正要把夜视镜戴在头顶上时,康哲夫听到更衣室外传来极细脚步声。

紧张感顿时充斥更衣室里。姜正熙轻轻按着小安妮的咀巴,抱着她躲到储物柜后。

康哲夫左手握住“贝雷塔”手枪,右手提着那挺怪形步枪,埋伏在门侧。

脚步声接近门前,突然停住了。

──他们这么快找到这儿吗?还是刚逃出生天的人质?

一把男声隔着门传来。说的是一种近似汉语的不明语言。

“不要开枪!”姜正熙急叫。“是朴彦龙!他有我这根手指的受信机!”

“进来。”康哲夫在门旁维持戒备姿态,冷冷地命令。

房门拉开。一个身材瘦削的东方男子一步一步进入,然后把门关上。

康哲夫以手枪对准他脑袋。

男子双手抓着四件轮船上的救生衣,一脸是被打扑的伤痕,西服左边袖子被扯脱了。

男子的神情却没有显露半点狼狈,双目的神采仍未被疲劳和饥饿所磨蚀。

男子看见了从角落处走出的姜正熙后,眼神顿时变得敬畏,同时也溢出了泪水。

“少将!”男子抛下救生衣,肃然敬以军礼。“权少校没有白白牺牲啊……”他的声音变得哽咽。

康哲夫垂下了手枪。

姜正熙也回以军礼。他的身姿和神容与刚才哭泣时截然不同。纵使经过大幅手术易容成一个富商模样,他敬礼的姿态依然能够散发出令下属动容的魅力。

“辛苦了,朴上尉。知道电影院那边的情况吗?”从恐怖份子押送人质来回的时间,姜正熙早已猜知,女人和小孩被禁闭在位于餐厅正上方的电影院。

“不能确定。”朴彦龙说。“外面非常混乱。那些男人四处乱跑,相信有不少想营救自己的亲人。电影院那方向传来许多枪声。估计骑劫犯还控制着那里。”

姜正熙脸色变得阴沉。他指指康哲夫:“这位先生是来协助我们的。他现在正要去把铉姬救出来。”

“我也去!”朴彦龙捏紧拳头。他只有二十七岁。

“不行。”康哲夫把手枪交到朴彦龙手上。“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不!我要为权少校报仇!我要杀死那个叫‘老鹰’的家伙!你以为我没有这个能力吗?”

“复仇比拯救你们这位未来国家主席更重要吗?”康哲夫把夜视镜戴上额头。“假如你这样想,便不配当军人。”

朴彦龙垂下头。

“穿上救生衣吧。也替那位小女孩穿上。”康哲夫捡起一件救生衣塞到朴彦龙怀中。“尽快出发。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霍勒带领四名部下沿着头等舱客房的走廊奔跑,一看见会动的东西即开火扫荡。

霍勒是唯一没有戴上面罩的人。

“康哲夫,下次看见我的脸就是你死亡的时刻!”

康哲夫等四人到达“黛丝号”后部左侧的甲板。轮船的动力已停止,加上船身左倾,这里是跃入海中的最佳位置。

甲板边缘突出如一片耸立的悬崖。海中可见有三、四十条身影,在拚命游泳远离“黛丝号”。

“他们果然已放弃甲板。”朴彦龙说。

“还是要小心。前面部份挂了两条救生艇,他们一定在严密防守。”康哲夫把夜视镜戴正,朝船首方向眺视,不断调校镜头焦距。果然发现了金属的反射光。

“下去吧。”康哲夫说。“潜舰大约两分钟后浮出水面。跳下去时不要动,以免被它撞上。”

“放心。”姜正熙说。他抱着小安妮,两人之间以绳索系起来,以免小安妮被水流冲走。“那么我们就此分手了。相信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康哲夫点点头。确实,不论生死,他都不会再次遇上姜正熙。

姜正熙凝视康哲夫一会。“为什么?为什么答应拯救我的妻子?”

“不论是否救她,我都早已决定留下来。”康哲夫托起夜视镜,露出愤怒的眼神。

“雷诺.霍勒──就是那个‘老鹰’。我要让他的尸体跟随这艘轮船沉入海底。一个这样强壮的恶魔,需要一副如此巨大的钢铁棺柩。”

他搭着姜正熙的肩头。“记着霍勒的名字!假若我失败了,将来你必定要代替我完成这个使命!”

姜正熙点头。月光映照出他坚定的表情。“我以高罗男儿的荣誉立誓:我答应你。”

“凯撒”的巨大黑影这时渐渐从海水下浮现了。

“去吧。”康哲夫转过身。

“哥哥!”小安妮呼喊。

康哲夫回过头。

“我会向上帝祈祷,求祂派天使来保护你。”小安妮说。

康哲夫的眼神柔和下来了。他上前抚抚小安妮的头发,吻一吻她的脸颊。

──他感觉就在吻着媞莉亚的脸……

“我不会有事的。”康哲夫微笑。“我就是天使啊……‘炽天使’撒拉弗。”

小安妮点点头,然后紧抱着姜正熙的颈项。

姜正熙、朴彦龙和小安妮最后一次凝视康哲夫渐渐消隐于黑闇中的背影,然后跨过栏杆。

“在这里!”朴彦龙指着浮出水面的潜舰司令塔。

抱着小安妮跃向夜空时,姜正熙回想霍勒的话:

“你能告诉我:‘丽英’是谁吗?……”

──十二岁生日那天,姜正熙收到同父异母哥哥姜日州的礼物。那是姜正熙人生中拥有的第一柄手枪。姜正熙那时对枪害怕极了。为了安抚弟弟,姜日州说:

“正熙,不用害怕。就把它当作一个女孩子吧。她的名字叫‘丽英’。你看看,她不是很美丽吗?”

姜正熙向下瞧着深海。

──哥哥,我快回来了。我要用“丽英”射穿你的脑袋……

听到背后的水声后,康哲夫再次把眼睛收藏在夜视镜之下。

──对方目前还有超过一百人。

但康哲夫再无所畏惧。他已完全燃烧。

现在他心中有一个奇怪的信念:上天为了惩罚他过去所犯的罪衍,因此从他的身边夺走了媞莉亚;为了赎罪,他必须亲手把霍勒这个人间恶魔送入地狱。

霍勒就是他的“原罪”。

手中的步枪、插在双腿旁的利剑,就是他的十字架与荆冠。

“‘凯撒’回收成功了!”通讯员崔跃地大呼:“共有三个人!”

娜塔莎紧张地戴上耳机。“替我接通‘凯撒’的舰长!”

耳机最初传来杂乱的声波,其后杂音渐渐消退。

“‘凯撒’请通话!”娜塔莎焦急地重覆呼喊:“这儿是‘罗马’!‘凯撒’请通话!”

舰长的声音在耳机中出现:“回收完成!共有三人──两名成年男子、一名小女孩。”

“请确认身份!”

大约三十秒后,舰长的声音再现:“戴着发讯手表的男人自称就是‘埃及’(姜正熙的代号)!已用震频受信器核对无误。另一男子是──”

一轮杂音。娜塔莎神经质地拨弄耳机。“接收不良!请重覆!”

“──另一个是‘埃及’的部下。不是‘炽天使’!”

娜塔莎呆住了。

通讯室内所有人正为安全拯救出“埃及”而欢呼相庆。

娜塔莎感到前所未有地孤独无助。

──既然救出了姜正熙,康哲夫应该也逃离了霍勒的魔掌。为什么他没有跟随姜正熙脱出“黛丝号”?

“‘凯撒’,请向‘埃及’询问‘炽天使’的情况!”娜塔莎急得像在哭泣的声音,令整个通讯室静默了下来。

“是的!”

接着是不知何时结束的沉默。双手按着两边耳机等待回覆的娜塔莎,感觉时间就像停滞不前。

她闭起眼睛。耳机传来的微细杂声令她想像到那片深邃的海洋……

“‘罗马’仍在接收吗?”舰长的声音打破了娜塔莎的幻想。

“‘罗马’接收中!”

“……‘埃及’告知:‘炽天使’仍在船上!”

娜塔莎整个人像虚脱了一般跌坐在椅上。

她了解康哲夫留在“黛丝号”上的目的。

──为什么这样做?你忘记了媞莉亚在等待你吗?为什么偏到了这种关头才燃烧起怒火来?为什么不能保持过去的冷漠和悲哀?你这傻瓜……

“‘凯撤’应否回航呢?”通讯员问。

娜塔莎沉默。

“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把‘埃及’尽快送回安全地点。‘凯撒’应该立即返回。”那名通讯员催促说。

“不。再等一等。距离原定任务完成时限仍余下十八分钟。等到那个时间吧。”娜塔莎刻意装出肃穆的表情。

“但是‘炽天使’已把发信手表交了给‘埃及’,现在即使他脱出了“黛丝号”我们也没法知道……”

娜塔莎的拳头猛力擂在桌面上。

“我说等待十八分钟!”

她霍然站起。“我要去洗个澡。有消息立即通知我。”

她很快地转身走出了通讯室。没有人看见她混着眼睛化妆品流下的泪水。

“黛丝号”再往下沉了两公尺半。

船腹内的火焰继续接近燃料舱。

载着美国海军“SEAL”突击队员的快速巡逻舰“文逊号”,与五艘救援艇全速朝“黛丝号”接近中。

机枪子弹扫射穿透更衣室门。

停火后,霍勒猛力把门蹴开冲进去。

他发现了康哲夫遗在地上的西服。

在电影院中,索罗斯基完成了从人质中挑选出二百人的工作。

“立即把他们押上救生艇!分成四组,每一艘五十名人质──女人和小孩各二十五人!”索罗斯基下令。“就使用左侧那四艘。十分钟后通知在右侧救生艇守护的二十人到那边集合。”

“要等待‘老鹰’吗?”一名部下问。

“完成疏散准备后才通知他来。”索罗斯基在面罩下露出没有被部下看见的微笑。“假若他拒绝立即回来,便不用等他。”

索罗斯基转过脸,瞧着另外没有被送上的七百人。当中有衰弱的老妇、年青女子和手抱的婴孩。他们畏惧地紧紧缩在一起。

“真的……把他们全部……杀光吗?”那名部下怯懦说。

“不。”索罗斯基断然回答。“别听那疯子的话。”

他瞧向电影院正门。门前有用一堆拆下来的座位叠成的屏障,上面架着一挺外型凶悍的“M六十”重机关枪。枪座旁散满逾百枚空弹壳。

就在机枪口对准的正门走廊上,挤满了几十具被机枪弹打得肢体破裂的尸身。现在要走过那段走廊,无可避免要踏在死者的血肉之上。他们都是拚命想拯救亲人的男人。

“从正门把他们放出去。”索罗斯基说。“这样可以大幅减少跟我们对抗的人质!”

那名部下松了一口气。他可不愿杀害无力反抗的妇孺。

位于“黛丝号”最高层甲板前端的雷达天线桅两侧,十名恐怖份子站在甲板栏杆前,居高临下监视下一层甲板两旁各挂着的四艘救生艇。每边救生艇前亦有十人在守卫。

乘着制高之利,天线桅旁道十人已枪杀了近百名欲抢夺救生艇的男乘客。散在下面甲板上的尸体产生了阻吓作用。再没有男乘客试图涌上攻击了。

“他妈的……”一名恐怖份子倚着天线桅基部坐下来喘息。“我也不知自己杀了多少人啦……妈的,真不应该来……那个‘老鹰’搞出这样一个烂摊子……”

“你说我们能够安全逃出吗?”站在他身旁的一名同伴问。

“只要掌握着人质便仍有机会。”先前那人掀起了面罩下部,让脸庞凉快一些。“问题是我们能到哪儿去──”

他的说话突然中止,身体朝左倾跌。站在旁的同伴仍未确定发生了什么事,头顶正中央也被速度每秒钟九百三十公尺的四点七毫米“无壳子弹”贯穿了。

他手中轻机枪跌在甲板上的声音,引起其他八名同伴的注意。

“敌人在哪里?”八人反射作用般互相背向,在顶层甲板上搜寻杀手所在。他们全部配戴着高效能的夜视镜,却完全看不见敌人在哪儿。

再有两人中弹。这次敌人把单发改为三发点射(扳机一次连发三弹)。三颗子弹准确打在头顶同一点上。两人头颅爆破。一名因为站得较近而被脑浆溅到身上的恐怖份子,从子弹划破空气的声音判断出射击的来向。他仰首。

康哲夫用双腿挟着一根垂直拉紧的通讯线缆,如黑蝙蝠般倒吊在十五公尺高处,以装着圆筒状灭声器的步枪,朝下面毫无掩护的余下六人连射攻击。

──康哲夫使用他那双电磁铁,攀上了接近船尾的十二公尺高烟囱,再沿着船顶上横向架空的通讯线缆向船首方向爬行,潜上雷达天线桅顶部!

他手中使用的奇怪火器是德国“黑克勒.科赫”公司在一九八三年试验成功的“G十一”无壳弹自动步枪。

顾名思义,此种先进步枪所使用的是没有弹壳的高燃点火药子弹。由于子弹体积细小,圆轮形弹匣载弹量高达五十发。

更重要的是,由于没有了一般自动步枪的移动式退膛、供弹机构所产生的后座力和上扬力,“G十一”在进行连射时精准度和射速都远超于常规突击步枪。

倒吊在半空的康哲夫稍稍放松双足,身体沿着线缆垂直急降。手上的“G十一”改为全自动射击。连射速度每分钟六百发的“无壳子弹”如饥饿的蝗虫从天降下。

甲板上的六人在头脸中弹前勉强完成了向天举枪的动作。没有人能还击一枪。

在头颈着地前一刹,康哲夫收紧双足,身体立即停顿,接连美妙地翻身。在他双脚终于重返地上之前,顶层甲板已没有活人。

康哲夫俐落地更换“G十一”的转轮式弹匣。他知道要迅速发动下一波攻击,才能避免被两侧夹击的命运。

在第二层甲板两边守卫救生艇的恐怖份子听到上面的声音,却未能确定结果。三十秒后,上方完全静默。他们知道那儿的同伴已全灭。他们全部举枪指向上面的栏杆。

“‘老鹰’通话!”负责左侧救生艇指挥的“雄鹿”向无线电机吼叫。“敌人在顶层甲板!已损失了十人!我们要继续守护救生艇还是攻上去──”

“雄鹿”看见一件东西带着一股烟雾自上层甲板飞下来。

“是催泪弹!”站在救生艇前方的十人纷纷闪避。

“不!”“雄鹿”高呼。“是普通烟雾!把它捡起来抛入海中!快!”

已太迟了。浓浓的白烟笼罩在十人身周。伸手不见五指。

“雄鹿”第一个脱出了雾团,却发现原本空荡荡的甲板上瞬间挤满了男人。这些一直受着死亡威胁的男乘客从甲板各黑暗角落涌出。“雄鹿”满目所见都是人。

他和部下迅速被人群吞噬。

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右侧甲板上。

索罗斯基截听到刚才“雄鹿”发出的信息。他知道此刻已失去了救生艇的控制权。

现在除了霍勒跟他带去的四人外,就只余下索罗斯基在电影院里所指挥的八十六人。手上的人质也仅余二百人。

──一个康哲夫的出现,令他们折损了逾半同党。

索罗斯基感到,自己其中一条腿已踏进了棺柩。

──九十名部下掌握着二百名人贸绰绰有余,但又如何能从超过一千人手上夺回救生艇?美军一定在接近中。到时我们只能死守在这里──在这副即将完全沉没的钢铁棺柩里。

索罗斯基想到霍勒。

霍勒已成为他唯一的希望──只有疯子才能创造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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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10、爆风之刃

10、爆风之刃

康哲夫潜入“黛丝号”的小型教堂时,全船再度陷入漆黑。后备电力系统因海水的损害停止了运作。

教堂正位于电影院前头右上方,两者只相隔一重钢板。

康哲夫坐在神父讲坛下喘息。疲倦感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塞在胸口和肩背。

要怎么攻进电影院呢?康哲夫仍在盘算。

教堂后头的右上角墙壁内暗藏了通风管道,从那儿应该可以爬到电影院银幕的上方……

康哲夫突然感到极不对劲。他有一种正被狩猎的感觉。

身体随着直觉本能移动。他迅速闪进讲坛后的神父休息室。

三秒后,两枚榴弹把教堂炸得稀烂。巨大的木十字架崩碎。

康哲夫逃入隔壁的儿童游戏室。

──是霍勒!

霍勒所亲自率领的四人全部是高罗人。他们都是从高罗共和国秘密暗杀队“血光队”挑选出的精锐特工。

脱离雇佣兵生涯后,霍勒即受聘于姜日州旗下,在平城近郊一座秘密基地负责调练“血光队”成员,为姜日州在世界各地进行刺杀和间谍活动。

霍勒知道姜日州一定还有更大的势力在背后支持──秘密发展核武,组织一支多达一百人的暗杀部队……这一切都超出了小小高罗国所需。

霍勒并没有意思探究那是什么样的势力。他只关心两种最令他快乐的事情:权力和暴力。结合起来,指挥一队杀手随意屠戮人类就是最称合他心意的工作。

这种“快乐”却被康哲夫破坏了……

霍勒闯入满目苍夷的教堂内时,很高兴没有发现康哲夫的尸体。

他仍然希望能亲手杀死这个中国人。

霍勒作出一个五指分散的手势。戴着夜视镜的四名“血光队”部下立时会意,分成两人一组,一组从原路退出,一组攻向教堂后的游戏室,两组准备包围夹击康哲夫。

霍勒满意地吸进教堂内残余的硝烟气息。他如今已浑忘了原有的撤退行动,完全沉醉于这种刺激的捕猎游戏之中。

美国巡逻舰“文逊号”停在“黛丝号”三百公尺之外。

舰上的海军突击队员倾巢而出,三十人乘坐舰上直升机空降登上“黛丝号”甲板,其余七十人分乘五艘橡皮快艇到达轮船左侧,利用船上同袍放下的蘷索,陆续迅速地登船。

甲板上是一片悲喜交集的大场面:许多乘客与亲人哭泣着拥抱;有女人发现了丈夫的尸体,悲愤得把头发扯脱了;一名孕妇在这重要关头阵痛起来,将要在救援船上生产;更多的人四处寻找自己的家人和爱侣……

小安妮的爸爸忍受着伤痛,在甲板上蹒跚步行:“有谁……看见我的女儿……安妮……我可爱的安妮在哪儿?有谁看见……”

突击队员开始把满载乘客的救生艇慢慢吊入海中。另外他们也在甲板栏杆上架起一种塑胶布制成的长型滑梯,让身体较壮健的乘客直接滑入海里,再由救援船救起。

“第一、四小队集合!”突击队行动指挥官是个名叫大卫.莱巴的高壮黑人中校,他大声向无线电呼喊号令。“我们要立即进攻电影院!注意,仍有二百名人质被封闭在院内!敌人数目约一百名!”

“一定要进攻吗?”莱巴身旁的上士问。“轮船在下沉中,他们会投降……”

“不。卫星图象测知船底有火灾,可能随时引起爆炸!”莱巴检查手上的“MP五A三”轻机枪。“要尽快把人质救出!”

直升机声音自上方传来。莱巴仰首,看到一架在三百呎上空盘旋的新闻直升机。

“妈的,他们比谁都快……不怕再吃一颗‘刺针’吗?……”

“血光队”两名杀手:“虎鲨”和“山猿”在“黛丝号”小型医院外的阶梯间,进行交叉式行进搜索,互相掩护前进。

另一组“血光队”:“鳄”和“信天翁”目前在两层之下的船员休息舱。估计可在两组中间的一层阶梯上夹击康哲夫。

“虎鲨”和“山猿”以极轻的步伐,迅捷地沿着旋状阶梯步下,透过夜视镜搜寻每一个角落。他们手持的折叠枪托式“AK四十七”冲锋枪上都设有榴弹发射器和瞄准镜。蕉形弹匣经过自行改造加长,把载弹量由三十发增至四十发。

两人原本是高罗口人民革命军的特攻部队成员,早已熟习使用这种共产国家的名枪;这两挺更经过他们自己亲手改装,在他们手上既能够执行大量屠杀,也可以充当准确狙击的利器。

两人到达阶梯转角处时,谨慎地蹲下,身体尽量贴近墙壁,然后才逐吋地右移,视察弯角处的情况。

──转过这个弯角,便到达伏击康哲夫那一层。

“山猿”在前头率先开路,“虎鲨”在后面举枪掩护。

密集的步枪连射声从看不见的弯角后响起──是“G十一”无壳枪射击的声音!

──终于发现康哲夫!

后面的“虎鲨”身体不动,却双手举起“AK四十七”越过阶梯栏杆,朝下面弯角后传出枪声的方位扫射。

他并不指望这种盲目射击能够命中康哲夫,但却争取了极宝贵的空隙,掩护前头的“山猿”冲出弯角,朝康哲夫正面进攻!

“山猿”仿佛以心灵感应知道同伴所想,真的就如猿猴般翻滚而下,脱出了弯角,身体随即完全俯伏在地板上,“AK四十七”指向康哲夫发枪之处──

“山猿”并没有开枪。

因为他根本看不见康哲夫。

他只看见那挺形装奇特的“G十一”步枪,被绳索孤零零地縳在前方的一道栏杆之上!

──假如他看得更仔细的话,会发现“G十一”的扳机位置上,装有一具细小的仪器附有一根短小的天线。

──这是一种自制的无线电遥控扳机装置,只要设在枪械上,使用者便能以手中的遥控钮,指挥装置内的小型杠杆板动枪机。

──这种装置事实上毫无实战作用,但现在却发挥出极大的欺敌奇效!

──康哲夫在哪里?

“山猿”的面罩底下瞬间渗出冷汗。

一件东西突然沿着阶梯滚下。“山猿”神经质地向那东西开火。

那件东西被七点六二亳米口径子弹打得爆碎之前,“山猿”辨出了那是一颗戴着面罩的头颅!

──是“虎鲨”!

这是“山猿”最后的意职。

一柄刃身漆上了防反光黑色涂料的锋锐双刃短剑,从上方暗处闪电飞出,贯进“山猿”的脑门。

电影院正门里外双方爆发了炽烈的战火。

恐怖份子把门前屏障加厚了,还多架上一台“M六十”重机关枪。

榴弹爆炸把正门外廊道上堆叠的尸体燃烧起来,焦臭的烟雾无处散发,反涌进电影院里。

二百名女人和小孩人质共同发出的哭叫声,连枪响和爆炸也掩盖不了。

外头的美军突击队无法在狭窄而倾斜的廊道上推住,远远地守在尽头两旁的弯角位置,朝着恐怖份子的机枪阵地攻击。

“这样拖下去不行!”一名部下向莱巴中校尉呼喊。“请准许用重武器!”

“不!”莱巴焦虑地说。“会波及里面的人质!”

“等一等!”另一名上士调校夜视镜瞧向廊道前方。“我看见了!他们用的不是正规防卫工事!好像是……椅子!是从电影院拆下来的!假如用榴弹密集攻击,应该可以打穿!”

莱巴考虑了一会。“试试吧!卡特、高洛华和班纳斯!准备!”

三名突击队员提起附有榴弹发射器的“M十六A二”步枪,进入射击位置。

莱巴手持一具红外线束发射器,朝向廊道。光束穿过廊道中的烟雾。

正门前屏障中央出现一个红点。

“瞄准一点攻击!注意距离较远,调整仰角!”

三名突击队员握好步枪,食指放在榴弹发射器的扳机上。

“发射!”

三枚榴弹同时没入烟雾迷蒙的廊道里。

激烈的爆炸。

屏障崩溃了。爆飞的电影院座椅碎片插满机枪手和供弹助手全身。两挺“M六十”亦被炸至扭曲。

“Bingo!”

索罗斯基和其他部下本能地缩到电影院角落,包围着人质。

“停火!停火!”索罗斯基张尽嗓子大叫:“别再开火,否则我们便杀死人质!”

莱巴的部下队员趁着爆炸造成的混乱攻占了电影院正门,在门前的等候间部署好迎击阵势。

“投降吧!”莱巴呼叫。“轮船可能随时爆炸!你们已无处可逃!”

──轮船可能爆炸?真的吗?

索罗斯基在疑惑。

──不行!已经杀了这许多人!不能投降……

他却感觉到四周部下的意志瞬间崩溃了。

“不能投降!我们仍有人质在手!只要‘老鹰’回来,我们前后夹击便能杀光这班美国佬!”索罗斯基尽最后的努力激励士气。“我们还有人质!带着他们便能够杀出去!”

“‘老鹰’可能已经死掉了……”他身旁的一名部下“黑熊”说。

其他恐怖份子开始各自作出决定:投降后最多也只被判终身监禁吧?只要不是死刑,外面的同志总能干些什么拯救我们出狱……

然而没有一个人敢率先说出自己的想法。

“‘老鹰’不会那么容易被杀的!”索罗斯基叫。“不!我是这里的指挥官!我下令战斗下去──”

索罗斯基右额穿破,身躯大字形倒下。

“黑熊”手中的“贝雷塔”手枪冒出白烟。

发现“山猿”和“虎鲨”的尸体后,“鳄”与“信天翁”心中燃起熊熊的复仇心。

──在哪里?

两人背靠背地四方搜索。刚听到枪声时他们已急奔上来,却只看见同志死得凄惨的尸身。

“鳄”迅速发现一件怪事:“山猿”死时仍保持着俯伏攻击的姿势,他面对的却只是縳在栏杆上的“G十一”步枪。

最可怕的是:两人都死在利刃之下。康哲夫一定是在近距离袭击他们。

“鳄”无法相信“山猿”和“虎鲨”中伏的事宜。

──康哲夫不可能循原路登上阶梯,否则必定会遇上霍勒;他也不可能沿阶梯而下,否则早已与“鳄”和“信天翁”爆发遭遇战。

──最有可能的去处是船首的锚机间!

两人同时会意,全速朝船首进发。

一到达锚机间前,“信天翁”想也不想,立即朝门内发射一枚榴弹。

二人背靠门两旁,专心地从内里爆炸声中分辨是否有人类走避造成的异响。

──并没有他们预料中的动静。

身手较矫捷的“信天翁”俯身冲进了锚机间,躲在一堆缆索后,再举枪掩护“鳄”进入。两人的动作节奏配合无间。

锚机间内充溢爆炸后的烟雾。他们把夜视镜调亮──

一阵极强烈的闪光突然把整座锚机间照得亮如白昼。

这种“眩光手榴弹”所发出的闪光,能令肉眼短暂失却视力。

两人的夜视镜却把闪光的亮度放大了三万倍!

“鳄”痛苦地拨去夜视镜,左手掩着双目。他强忍眼睛的痛楚,右手仍紧握“AK四十七”──

不断惨呼的“信天翁”却疯狂地开火,把“鳄”的身体打成了蜂窝。

直至射光了弹匣后,“信天翁”才平静下来。

“楝海!”“信天翁”呼喊着“鳄”的本名。“你在哪儿?把我救出去……”

“信天翁”感到无比的孤寂和恐惧,背项倚着围绕成高高圆筒状的缆索堆跌坐在地上。

康哲夫黑色的身影缓缓自缆索堆中央空心处站立出现。他交叉握着双剑。

“楝海!……霍勒!救我……”

“信天翁”的呼救渐渐被喘息代替。

三秒钟后,他吸了最后一口气。

一个个穷凶极恶的恐怖份子,被塑胶手铐反锁双腕,一排排地俯伏在电影院银幕前。

“带我们走!”“黑熊”高呼。“这里太危险了!快要爆炸啦!”

十名美军突击队员看守着这些如今已易位成俘虏的骑劫者。他们恨不得就在这里放光手上步枪的子弹,把这些地球的渣滓一个个轰下地狱。

其余突击队员以最快速度把二百名妇孺疏散脱离。船体的倾斜越渐严重,令逃生更加困难,但突击队员以他们超乎常人的体力,终于把妇孺送上甲板,以滑梯和绳索放入海中,由救援船接收。

他们不知道:在这二百人当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女人:姜正熙的妻子吕铉姬。

沿着塑胶布制滑梯迅速下降时,吕铉姬哭出了泪水。

她对于船上的状况一无所知。

但她坚信,丈夫姜正熙必定能够活着离开。在达成霸业之前,他绝不会死在这艘即将没顶的海上城市。

“怎么样?”指挥疏散行动的莱巴中校询间一名刚从下面跑上来的部下:“扑灭得了吗?”

“不行!”那名部下回答:“通向底层的几条通道都被海水淹没了。另外几条又关闭了防水钢门。除非到驾驶台或中央安全室打开钢门,否则无法接近火场!”

“赶不及了。”莱巴目中突然闪出一种奇怪的光彩。“通知电影院那十人脱出吧!尽快!”

那名部下拿起无线电机,却迟疑说:“那些犯人……”

“来不及带走他们了。暂时留在这儿吧,反正四周都是大海,他们无处可逃……”莱巴顿一顿,末后又加了一句:“这不是更好吗?……”

部下领会中校话中的意义。他微笑打开无线电机。

在接近四十五度倾斜的船首甲板上,夏夜的月光把一切照得极清晰。

脱除了夜视镜的康哲夫步上锚机间出口阶梯,从门口朝外面的甲板张望。

于是他看见了雷诺.霍勒。

霍勒脱去上衣站立在甲板货舱盖顶上。月光投落他健硕丰壮的身躯上,隆起的肌肉构成了一条条兽牙状的阴影。突出眉骨的投影令康哲夫无法看见他的眼睛。

霍勒身上没有带枪,只有右手一柄刃身宽长的开山刀,反射出海洋般的淡蓝光华。

康哲夫知道霍勒已看见了自己。

“来吧。”霍勒的声音依旧使康哲夫颤栗。“我知道,只有我才能杀死你。”

康哲夫双手握剑步出门口。

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回头的路。躲避霍勒只会带来死亡──他深知霍勒的伏击技艺。唯一的生路就是正面面对他。

──正面面对这个他一坐中最恐惧的男人!

康哲夫最初以为:他心中的愤怒火焰已经掩盖了对霍勒的恐惧。

此刻再次真正面对霍勒,他才知道自己错误了。

但他仍然一步一步朝霍勒接近。为了克服恐布感,他努力专注想着一件事:

──媞莉亚正等着我回去!

“你变了,康。”霍勒把开山刀横岿胸前,以右掌轻抚刀背。“你比从前勇敢多了。为什么?是因为你已找到心爱的人吗?”

“我在很小的时候,对许多东西都感到恐惧。”霍勒继续说。“后来我领悟了,克服恐惧只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爱,一种是向别人制造恐惧。我选择了后者。爱一个人,对我来说是太难了。”

“世界上只有两个人能够带给我近乎爱的感觉。”霍勒说到这里时声音变得出奇的温柔,却令康哲夫感到更加可怕。“其中一个就是你。我无法解释,但这是非常真实的感觉。”

霍勒把开山刀尖高举向天。

“所以当我杀死你之后,我将会有一种难受的感觉。我会毕生牢记那种感觉。”

康哲夫突然发出强烈的嚎叫。

他感觉自己已经到达疯狂的边缘。

他想起娜塔莎。

他惊讶:自己现在最需要的竟不是媞莉亚,而是娜塔莎。

他想起那具高佻无瑕的肉体;棕色的乱发;呻吟时张尽的唇片;令他心灵融化的体香……

纯粹官能性的兴奋和愉悦,把恐怖感吞噬无踪。

康哲夫在斜面上奔跑五大步,最后一步双足发力蹬起,全身跃向站在一呎高货舱盖上的霍勒,黑色的双剑从头顶同时斩下!

康哲夫的速度令霍勒愕然。他未及摆起迎击姿势,右臂只随意往上挥。

这轻松的动作,却挡下了康哲夫贯注全身重量和力量的斩击!

被开山刀格开的双剑作出反弹,险些回击到康哲夫身上。

──这是何等可怖的力量!

康哲夫借反撞之势迅速着地再跃起,这次却跳到左侧,双剑刺击霍勒的腰肋。

──要战胜力量强猛的霍勒,只有利用灵活度和速度。

霍勒闪躲,同时回刀反斩康哲夫左颈。他的灵巧程度也在康哲夫想像之外。

康哲夫后退,踏上倾斜甲板较高处──只有居高临下地使用身体的重量,才能勉强与霍勒的力量抗衡。

霍勒起步追击,康哲夫不断登上更高处。

快要到达尽头了。那儿是船首甲板侧部的栏杆。康哲夫知道绝不能跃入海中──在水里,霍勒的力量将占上更大的优势。

霍勒每一次斩击,康哲夫都要使用双剑交叉招架才能抵挡得住。

开山刀和双剑都迅速出现多处崩口。

康哲夫已无路可退了。他已到达倾斜甲板的最高处──

霍勒的开山刀从左侧栏腰劈来。他这次用双手使刀,力度更加倍强横。

──霍勒的刀法完全生自战场之上,简朴而直接,完全依靠力量与速度。没有了武道传统的束縳,刀法反而变得毫无空隙。

刀锋挟着低鸣声划破带着海水味的空气。

康哲夫左足往后伸,踏在栏杆之上。

他掷出右手的短剑。

霍勒侧头闪避的动作,令他的横斩动作缓慢了少许。

乘着这个牺牲了一柄剑而换取的空隙,康哲夫左腿猛蹬,身体往上飞起──

他越过了霍勒光秃秃的头顶,在后方三公尺处着地!

霍勒怒然转身。

──眼看已进入必死境地的康哲夫,竟能从不可能处找到脱出之路!

霍勒沿着斜面俯冲而下,威势有如一辆全速冲锋的坦克战车。

由于在倾斜面上着地,康哲夫多花了近一秒钟保持平衡,在站定之时霍勒的刀锋已近在眼前!

霍勒从高处奔下的冲力之大,康哲夫知道自己无法接下──何况如今只余下一柄剑。

他翻滚向右闪躲。

幸好霍勒因全速冲剌而难以在瞬间煞停,康哲夫翻倒的身体未有受到接连追击。

康哲夫重新站立起来,背向着船楼,再次面对站在船首方向的霍勒。

康哲夫瞧瞧手中短剑。黑色的刃身上是一道道银色的崩口。

──它还能挺多少次交击呢?

霍勒这次缓缓地步前接近。康哲夫感到那股完全笼罩他前、左、右三方的气迫。背后就是船楼的钢壁了。这次再没有后退的余地。

这是最后的交锋。不是康哲夫的剑贯穿霍勒的身体,便是霍勒的刀把康哲夫的头和剑一起斩断。

康哲夫感到手臂渐渐发麻。霍勒的可怖力量开始在他的身体上产生作用。

他知道自己再不能击出像平时一样迅疾的剑了。

这等于宣告了康哲夫的败亡。

霍勒似乎也看出了这一点。

但他并没有笑。他反而露出了一种像是哭泣的表情。

──再见了,康哲夫。

霍勒迈出大象般沉重的步伐。军靴在钢甲板上踏得响亮。

他双手垂直高举开山刀。

康哲夫右手颤抖地紧握黑剑,剑尖遥指霍勒暴露出的心脏部位。

霍勒呐喊前冲。

他的呐喊声却被另一种巨大的声音掩盖了。

是来自船腹的强烈爆炸声。

在“黛丝号”最底层内,火舌终于寻找到燃料舱防火外壁上的一个细小破口,贪婪地窜进去,刹那间变成一只凶猛的火焰巨兽。

巨兽暴烈地扩张身体,撕裂了“黛丝号”层层钢材。

电影院内正努力互相解开塑胶手铐的恐怖份子,还来不及发出惨叫,已被巨兽吞没了。

巨兽并没有因为吞食了八十条性命而满足,仍然继续向八方张牙舞爪。

它突破了船楼最前方的钢壁,终于接触到外间的空气。

强烈的爆风从康哲夫背后的钢壁缺口卷出。钢材碎片击打在康哲夫背项上时,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幸而防弹衣勉强抵挡了下来,钢碎片仅刺入肌肉半公分。

爆风把康哲夫整个人冲击至双足离地向前飞行。

这是超越了任何生物的速度和力量。

康哲夫无意识般全身朝前成一直线,把短剑指向正前力。

霍勒的硕大身体也飞起来了。方向虽与康哲夫一样,却由于重量和姿势,霍勒的身体飞得慢了许多。

康哲夫乘着爆风那无俦的力量,刺出他一生最快的一剑。

在霍勒眼中看见的不再是康哲夫。

而是乘着火焰飞行的黑色杀戮天使。

霍勒在爆风中的身体完全僵硬不动,仍然维持那个双手举刀的姿式,但这一刀永远也无法斩下去。

黑色的剑刃贯入霍勒如岩石般的右胸肌。

两人在空中有如合成一体,无助地被卷离船首甲板,堕入被火光映成金黄的海中。

冰凉的海水把他们头发和衣裤上的火焰浸熄了。

康哲夫突感头颅两侧传来剧痛,就像被一副不断上紧的老虎铗挟着一样。

心脏被贯穿的霍勒,以他那双比常人宽大一倍的手掌,从两旁包拢捏住康哲夫的头颅,不断加压。

他们一起继续沉入深处。

康哲夫感觉脑部快要爆炸。

但他的右手仍紧握剑柄。手掌已被剑锷撞至皮肤破裂。

剧痛之下,康哲夫本能地吸气,却吸进了一大口海水。那股刺激感令他恢复极短暂的清醒。

他以最后的力量转动剑柄。

剑刃绞碎了霍勒巨大的心脏,随而断折。

霍勒口中吐出杂混着肺脏碎屑的浓血。血液在海水中凝成云状。

他双臂永远失去了毅人的力量,从康哲夫头部滑下。

在四十一年间杀过一万四千六百六十七人的雷诺.霍勒少校,终于在印度洋深处结束了他那血腥而悲凉的生命,沉入海底的冥界。

唯一伴随着他的,是一截遗留在胸口的断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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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11、血之飘流者

11、血之飘流者

娜塔莎穿着跟那个雨夜一样的白色运动衣,站在阳光明媚的威基基海滩上,眺视太平洋上一波又一波冲来的雪白浪头。

四周满布着正在享受日光浴的各国游客。一个美国妇人俯卧在沙滩席上,把红色比坚尼泳衣的背带解开,涂上太阳油的背项晶然反射出夏威夷的阳光。她透过太阳眼镜欣赏海中滑浪好手的优美动作。

在她不远处一个突着大肚皮的欧洲男人,躺在太阳伞下的长椅上,啜饮着墨西哥啤酒,目不转睛地读着报纸上的足球消息。放在椅旁的报纸正版,刊登了高罗国政变的消息。

娜塔莎没有瞧一眼这些人。她专心一意地凝视海洋,似乎她等待的人就要从水平线那一端乘风回来。

娜塔莎双眼看得疲倦了。她架上太阳眼镜,掩饰有点浮肿的眼睛。

她知道在沙滩上等待只是徒劳。但是她不想回到那所她曾与康哲夫激烈相交的别墅。

一个女人现正坐在那别墅房间的大床上。

她的头发、脸形、鼻子、耳朵、咀唇、颈项、肩膊、手臂、胸脯、腰肢、双腿都跟媞莉亚一模一样。甚至双眼也暗藏着同样的绿色。

但娜塔莎知道她并不是媞莉亚。

她只是尖端整形手术下的一件艺术品。在手术之前,她不过是一个自小患上自闭症、父母死去、没有任何亲属、身型很像媞莉亚的女孩。

这一切是娜塔莎一手策划的。

她知道没可能永远骗倒康哲夫。男人绝不会错认自己深爱的女人。

所以她预先告诉他:媞莉亚已失去了一切记忆。

这最少让康哲夫有一个心理准备:他能够得到的将是一个只余肉体而失却了灵魂的媞莉亚。

但在真正了解康哲夫以后,娜塔莎知道这是没有用的:一旦知道真实的媞莉亚确已在那场火灾中死亡,康哲夫将完全崩溃。

这根本是无可避免的结局,娜塔莎想。这个结局在媞莉亚死去那一天已经注定。

假如康哲夫再无法回来,对他而言可能是一个比较容易接受的终结:最少他仍怀抱着希望死去……

──假如他死了……

娜塔莎想到她第一次与康哲夫谈话时说到的那个希腊神话──那个关于痴情乐师奥菲斯的故事。

当时她并没有说到结局:

冥王答应了奥菲斯的要求,让他把爱妻尤丽黛带返人间,但条件是:奥菲斯要走在尤丽黛前面,而且未抵达阳世之前,他绝不能回头看她。

于是这对夫妇穿越冥界重重的大门,登上黑暗的小径。一路上奥菲斯多次焦急地想回头看看,确定尤丽黛在不在,但都忍耐下来了。

经过漫长的旋程,四周的漆黑终于转变成灰色。光明在望了。奥菲斯兴奋地踏入阳光之下,转头看她。

太快了。尤丽黛仍然在洞窟之内。他在朦胧中看见她,奋力伸手想把她抱住。尤丽黛却迅速地堕回黑暗之中,奥菲斯只听见她含糊地说了一声:“别了。”

娜塔莎的太阳眼镜底下流出眼泪。

──别了……

藉着救生衣的浮力,他的身体在海面上飘荡。阳光刺得他闭起眼睛。

海水变得温暖,柔和地包融着他。

他记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无际的海洋中央。他忘记了一切。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

他只记得一种东西:

一朵野花。花辫是呈翠玉纹般的深沉绿色,中央却是鲜黄色的花蕊。

野花在他双目所见那黑暗的空间中绽放。他嗅到花的清淡香气,忘记了疲倦、伤痛和饥饿。

他没有再想其他什么。只要那朵野花仍然盛开,他已感到满足快乐。

他欣然微笑。

他的身体带着一丝血红,继续这没有终站的飘流之旅。

(完)

再次声明,原作者是香港作家乔靖夫,在下仅是转贴,初衷是因为突然发现这篇老文竟颇有一点儿先见之明。

谢谢大家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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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1、男之瞳

1、男之瞳

在水平一千二百八十线高解像监控屏幕中,赫然出现一双悲哀的男人眼睛。

男人蓬乱的前发长及鼻际,遮掩了上半部脸孔。但那两道凄绝如冷刃的瞳光却穿过乌黑的发丝间隙,射进保安摄录机的变焦镜头;再透过绵长的光纤线路,传送到“高桥重工大厦”地下保安指挥室的屏幕中;同时亦烙印在不停转动的保安记录用数码BETACAM磁带上。

谷间美纪男惊觉,自己仿佛正与一头隐伏在茂密竹林里的受伤猛虎四目对视。

他从未见过这般奇异的眼神:那双瞳睛混含了火焰般的怨念、愤怒、恨意,同时也透着结冰湖水似的败丧、软弱、哀伤。

谷间刹那间从那深邃如夜海的瞳孔中发现了某种东西……

──一副女性的脸庞。蓄着小男孩般的短发、面形尖瘦的美女脸庞,像无色的浮雕显现在男人瞳孔之中。

谷间甚至看得见她可怜的表情。她仿佛就活在男人的眼球里。

屏幕画面突然化作暴风雪似的磁波纹。那双眼睛消失了。

“摄录机遭破坏!”监控员大呼。“是三十七楼走廊A2弯角!”

“已经重复核对了。”负责大厦出入记录的电脑操作员说。“并无任何访客,也没有修理工人正在大厦内作业。”

“已锁定所有升降机!”另一名操作员说。“全部已设定为机外操控程序。”

“潮崎仍没有答话!”对话总机的无线电员呼叫。潮崎是正负责巡视三十六至四十楼的四名保安员之一。

谷间仍在回忆刚才那双男人眼睛。他的方形脸绷紧如岩石,冷静地下令:“呼叫七十一楼以上全员,立即登上顶层保卫董事长办公厅;四十五至七十楼全员负责封锁各阶梯,绝不容许任何人往上通过;三十五楼以下全员向上组织D式阵形搜索;三十六至四十楼余下保安员去察看潮崎发生了什么事情。替他们操作升降机。”

谷间壮熊般的身躯转往门口的方向。“桑名、权藤!”

身穿深蓝西服的两名部下应声站立。身材高瘦的桑名保浩擅长古日本武道“体术”;权藤宏则是“讲道馆”柔道三段,身体矮小但既厚且壮,活像一副会走动的围棋枰。两人都是近身战高手。

谷间穿上同式样的蓝西服外套。襟口别着“高桥重工”的金属徽章。“我们上去加入搜查。”

“要不要先到枪械房?刚才那人瞬间把摄录机破坏了,可能……”桑名露出疑虑的神色。

“不。”谷间检查挂在腰间的伸缩式钢警棒。“我刚才看见了他肩部的动作。是拳头。是很快的拳头。”

监控屏幕操作员大呼。

“什么事?”权藤以粗壮的声线喝间。

“刚才又看见那男人……在那儿掠过!”操作指向另一副屏幕。

一副监视四十七楼走廊的屏幕。

十二月的飘雪晚上,呈三角柱状的八十四层高“高桥重工大厦”,依旧如日本刀刃锋般静默伫立于东京西新宿商业区。光滑的玻璃幕壁反射出位列日本十大企业的骄傲。

大厦内二号升降机迅速掠过三十八楼往上爬升。

“六十五楼四号阶梯的四名守卫也断绝联络了!”

站在升降机内的谷间,握着无线电对话机,一时无法答话。

──已经突破六十五楼了吗?

在谷间身后的桑名紧张得捏至拳头关节作响;权藤则无意识地扭动双肩。

谷间再次想起刚才那双男人眼睛。

谷间美纪男,三十六岁,实战空手道“士极会馆”四段高手,曾在各流派强豪云集的全日本无差别“士道旗”大会,达成前人未踏的三连霸伟业,因而获得“鬼之手”称誉。其后原拟脱退自立“谷间塾”,但获“高桥重工”重金聘任为保安长官。

谷间在二十五岁考取黑带二段时,曾经完成“士极会馆”的最高试炼“百人组手”,连续与一百名有段者(黑带)搏击。

若以没有任何规则的实战格斗而论,谷间具有于十秒内制服任何人的绝对自信。这幢大厦内所有保安员都经过他的严格调练。

但是现在他的部下却有如整齐排列在保龄球道末端的球瓶阵般,被一个蓬首垢面的神秘男人迅疾地一股击倒──六十五楼梯间摄录镜头,拍摄到其中一人躺在地上的左腿。

“要请示会长吗?”桑名间。

“不!”权藤抢着回答。“让我先把那家伙的手腿关节全部拉至脱臼,再向会长报告──否则我们还有颜面留在公司吗?”

谷间无言点头。

“又看见他了!”对话机再次传出监控员的声音。“在七十四楼!”

“这么快?”桑名顿足。“那男人是野兽吗?”

谷间再无疑惑。已确定男人的目标。他按下对话机的键钮。

“把我们升上八十三楼。最顶层。”

“高桥重工”二代目会长高桥龙一郎的办公厅占用了大厦最高处八十三、八十四楼两层。位于八十三楼的正门入口是一道缩小了的战国时代城砦大门,镶着厚重坚实的木框架和发亮的巨大圆铜钉。

谷间三人踏上门前走廊,发现“砦门”已开启。门前纵横躺着八名保安员。

桑名迅速奔前,检视受伤的同僚。

八人身体并没有遭受任何显著创伤,却全部昏厥了。

桑名仔细检查,才发现他们额头、鼻部或下颚都呈现一道肿痕。

谷间看出了敌人使用的手法:以掌部攻击正面头脸或下巴,造成头部急速后仰,刺激了颈动脉窦压力感受器官。由于颈动脉压力瞬间增高,神经将强烈兴奋信息传至延髓,刺激心迷走中枢过度兴奋,心血管系统随即产生反射调节:心搏减缓、血压降低及心输出量减少,最后引致大脑短暂缺血而休克。

这就是武道“一击必倒”的科学奥秘!

谷间瞧向洞开的“砦门”里,眼神中透现久已未有的兴奋。虽然好几年享受着高薪和安稳的职位,但那股“武道家”的野性却不是轻易磨蚀的。

藏在“砦门”之后的是一座把八十三和八十四楼打通建设的巨大传统日本庭园。

谷间三人急速踏着中央的碎石小径,掠过两旁丛丛竹干和整齐排列的日式石灯笼。

谷间美纪男突然止步,站在一座石灯笼旁。桑名和权藤愕然,紧张地瞧着谷间的方脸。

谷间露出有如站上了比赛土俵时的眼神。在清新的林木气息中,他嗅到一股异样的迫力。

他的视线转向其中一丛竹树。竹丛后传来鱼池的淙淙水声。

“你们不用动手。”谷间解下腰间的警棒交给桑名。他迈步,黑皮鞋踏上草地。壮硕的身躯偏侧穿入竹干间。

脱出了竹丛,谷间矗立鱼池旁。

就在池水对岸,他终于看见那个男人。

一如刚才在屏幕中所见,男人披散黑色长发,掩藏着脸容,只露出咀巴四周的髭髯;宽壮的身体穿着一件磨破了多处的墨绿色军用夹克;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染了一圈圈污渍;一双长统靴沾满泥尘。

男人呆坐在一块假山岩上,垂首凝视池中自己的倒影,仿佛对自己的脸容极度陌生。

庭园内灯光充沛,但谷间总感觉男人蒙上了一重无法驱散的阴影。

谷间以戒备的步伐踏着鱼池旁边的岸石,向男人接近。

男人站立起来,身高与谷间相差无几。池中几条锦鲤惊吓得迅速游走。

谷间加快步伐,趾尖轻轻弹跃,身躯即绕向左边,抢占了有利的方位──那个神秘男人被迫背向鱼池。

谷间左掌护在下颚三公分前,右掌斜伸出,指尖遥对男人正脸部,双膝微曲保持弹性,身体重心平均分配两腿之上。他瞬间完成了一副完美无瑕的格斗架式。鼻尖、双掌指尖、双足趾尖呈一直线准确指向对手,即武术上的“三尖相照”原理。

“现在是你自行离去的最后机会。”谷间从齿缝间吐出命令。

神秘男人缓慢地举起左手,拨开前发。

他终于露出脸庞。康哲夫。

康哲夫的眼神与直视监控屏幕之时无异。谷间感觉这是绝望的眼神。是丧失了生存欲望的眼神。

经历过无数拳斗的谷间美纪男第一次在对峙中感到疑惑。一个连生之欲也丧失的对手是最可怕的,因为他没有保护自己身体任何一处的意图。全身都是破隙,等于没有任何可见的破隙。

困惑令谷间暴怒。他发出摇撼竹林的强烈呐喊。火焰般的战斗意志,瞬时自下腹燃起,烧遍全身。

──不理会他是否希望生存,站在我眼前的就是敌人!

谷间双足如昆虫般缓缓向前爬动,无声地拉近与康哲夫的距离。

康哲夫以垂手直立的无防备姿态,背向鱼池站立,迎受着谷间发出的灼热气迫。池中的锦鲤也像感受到空气中的压力般,惊悸地摆动尾巴,翻起激烈的波纹。

谷间美纪男进入一种酷似服用了兴奋剂般的精神状态,眼中无视康哲夫以外的一切。他不断迫近康哲夫同时,幻想自己的身躯越渐变大,把康哲夫完全笼罩在自己的身影之下……

JR山手线列车飞快越过车站月台。新宿中央公园铺满九万平方公尺的细雪,反射着商业区的灯光。东口三丁目购物区大楼上的巨型电视幕,放送着美少女偶像北村奈美惠的撩人舞姿和稚嫩歌声。一架电视台摄影直升机同时在“高桥重工大厦”上方飞过──

裤管发出猎猎破风声。粗壮的腰肢剧烈扭转。领带飞起成水平。

谷间以强猛的右回蹴,迅疾扫踢康哲夫左膝关节!

──为了修炼这式霸道的下段回蹴,谷间十年前曾远渡曼谷修行,苦习泰国拳腿功。回国后即在日本武道馆逾万名观众眼前,成功表演一次惊人的“试割”,以坚硬如铁的赤裸腿胫,一气踢断束在一起的四根木垒球棒!(注:“试割”,日本武道用语,指以招式破坏实物如瓦片、砖块。)

飓风般的右腿划破空气。

静止直立的康哲夫刹那跃起闪避,跳进了鱼池。

一条游走不及的锦鲤被他的皮靴踏中,价值三百万日圆以上的身体瞬即腹破肠露。鲜血成云雾状自一公尺深的池底冒起,迅速扩散。

谷间毫不犹疑跃进池中追击。

──在深及腰腹的水中,彼此的移动速度都受到牵制。谷间比康哲夫的体重超出最少十公斤,自然占有极大优势!

谷间布满厚茧的双手挺成掌刀状,以“贯手”(指尖)连续刺击康哲夫的眼睛和咽喉。

高速运行的指掌擦破康哲夫右颊皮肤,带起一股血花。谷间双手就是杀人的利刃。

火辣、发麻的感觉令康哲夫的眼神产生变化。两边眉梢高高耸起,湿漉长发下的容貌变得狰狞。

──这是康哲夫久未展露过的凶暴神情。

池水狂乱地激荡。两人在视野程度接近零的水花之间进入接近战。

谷间接连发出五次左右正拳,每一拳都具有击碎三十块瓦片的力量。这是空手道最基本的攻击动作,谷间无间断地苦练了二十三年,已将之化为不需思索的反射动作。

他却发现每一记正拳都被一股柔弱但巧妙的力量改变了方向。他瞬间分辨出,康哲夫所使用的是中国内家拳法中的“化劲”功夫。

谷间最后一式猛烈的必杀右正拳,被康哲夫双掌强力牵引,谷间的身躯不由自主地顺着拳势回转了一百八十度,把背项完全暴露。

康哲夫瞪视谷间背门,双眼闪出杀意──他呐喊,左臂发动了第一次攻击:

指尖刺击谷间背项中央脊椎骨。

五指屈成拳头击中同一部位。

拳头放松成掌形再击中同一部位。

手臂屈曲突出坚硬的肘尖,击中同一部位。

康哲夫在一次“发劲”里,连续变化四种不同攻击距离的招术(由距离最长的插指至最短的肘击),密集准确命中同一点!

谷间脏腑仿佛炸裂,嘴巴咯血。双足在长满青苔的池底上站立不稳。整个人俯倒沉入池水中。

──假如不是池水阻碍了康哲夫腰腿转动的力量,这一“发劲”早已把谷间的脊骨打断!

充满鱼粮腥味的池水灌进谷间鼻喉中,令他瞬间清醒,他挣扎着从水中拔起、回头。

康哲夫已出水离开,全身湿湿站立在池旁,冷冷地俯视谷间狼狈的模样。

武者的荣辱感盖过了身体的痛楚。愤怒的谷间迅速脱去沉重的湿外套,嚎叫着跃上鱼池另一边。

谷间瞪视着他平生未遇的可怕对手。他抓住颈上的黑色领带。比常人大腿还要粗壮的颈项血管暴现。那只“鬼之手”发出异乎寻常的刚极力量。领带自后颈位置硬生生断裂,被抛进鱼池中。

康哲夫猛烈摇头,长发上的水珠如雨飞散,他的眼睛中原有的哀色完全消失了,代之是憎恨天地间一切的疯狂。

谷间被康哲夫的眼神所惊吓。在自卫本能刺激下,他率先发动攻击,再次飞身踢出那千锤百炼的右回蹴,横扫向康哲夫左腰粬!

至刚的腿力足令肋骨碎裂、内脏爆破!

康哲夫这次不再退避。

他同时举足反击:左腿扭身横蹴,足跟在百分一秒的空隙间,以准确的九十度直角迎向谷间扫击而至的右腿膝盖。

两股野兽般的力量正面激突,接触点却是谷间的膝关节──

隔在竹丛外的桑名与权藤,听见关节筋腱断烈的尖锐异响。

康哲夫并未放过惨呼退倒的谷间。他像老虎般扑前,以前额突击谷间正脸。

鼻梁骨和两只门牙折断。血水玷污"康哲夫发丝。

接连发动的擒拿手把谷间右臂肘关节扯脱。康哲夫并未放开那条软瘫的手臂,反而把谷间硕大的身躯拉近,同时施以横向膝撞。谷间左肋凹陷了进去。

康哲夫左手捏住谷间的咽喉,把这个曾经制霸全国的空手道家压倒在草地上。后脑的重撞剥夺了谷间残留的战斗意识。

康哲夫右手高举化成虎爪状。失去理性的瞳睛近距离盯视谷间创伤满布的脸庞。

在这静止的一刻,谷间真正感到恐惧了。他想看看康哲夫凝止在空中的指爪,视线却无法离开康哲夫那恐怖的疯狂眼神。

康哲夫火热的鼻息,喷进谷间无法合拢的嘴巴里。谷间从中尝到死亡的味道。

“够了,哲夫!难道你想杀死他吗?”

一把拱亮、威严的声音。带着关西口音的日语。

康哲夫姿势不变,回头瞧向竹林。

出现在竹林前的是他世上仅余的朋友之一,也是曾拯救他生命的恩人──“高桥重工”的最高权力者高桥龙一郎。

依旧蓄着平头、穿着和服的高桥,摆出了“居合斩”的准备架式,右手已按在腰间的黑色剑柄上。

“哲夫,放开他。你若下手,我便断定你真的疯了。我会毫不犹疑地斩杀你。”

──高桥深知一个疯狂了的康哲夫会变得如何可怕。那简直等于一颗会行走的核弹。

“哲夫,求求你。你不是曾经立下誓言的吗?”

──“我发誓不再杀人。”

康哲夫记起了自己的誓言。这是他曾在自己毕生最强的敌人和最深爱的女人面前说过的誓言。

康哲夫瞳中的凶暴消失了,变化成比先前更倍为悲哀的眼神。

谷间知道自己生还了。意志瞬间放松。他昏厥了。

康哲夫垂下右爪,左手也放开了谷间的喉颈──那咽喉上显现出清晰的赤红指痕。

“哲夫,是什么令你变成这样?”高桥打量着眼前这个变得陌生的老朋友。他不忍看见康哲夫这副落拓的模样。“她在哪儿?”

康哲夫仰首向天,发出沙哑的呻吟:

“她死了。媞莉亚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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