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转贴朋友文章：师徒之间 （医院江湖之一） -- 荷音

风一生

我在我师傅身上割过两刀。真的。

一次是应老主任自己的强烈要求，另一次是院长当面指使的。

要知道，在医院里，外科医生的江湖地位是这样得到证明的：同事患病要作手术找谁来主刀，则这“谁”必定在江湖中是颇有地位的。说实话，我不记得在多少同事或他们家人身上动过刀子，还算小有名气。

不过，要是在老专家身上动刀子，主刀大夫肯定是圈内公认的“江湖第一刀”。如果没有压力，没有风险的话，这一刀下去的结果是这样的：如同武侠小说里，前辈向你的百会穴一掌拍下并把一生修为灌了进去，你就脱胎换骨了！

如果治疗效果不咋的，等同废掉几年功力，要重建名声，颇为费劲。比一比，干一把还是合算的，当然，还要运气好，有良好的机遇才行。不过，在此我得严正声明：本人并不至于龌龊到要渴望得到这种机会来扬名立万。

但事情总得有人来做，对不？

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老主任突然肚子狂痛，吐得五颜六色------，以他三十多年的江湖临床经验，掐指一算，诊断为急性阑尾炎。高烧使得本来就因高血压而显得红润的脸变得象刚灼过的基围虾一样的颜色，痛得弯下了腰自不必说，在打下麻醉后双腿抽筋，监护仪的显示屏上可以看到他的心电图乱七八糟。他有冠心病、肾结石、前列腺肥大------平日自嘲，有些功能都废用了，呵呵。

当然，主任是在术前清醒状态下很客气地要求我在他身上动刀子的。那时主任的表情就是一位病人在请求医生的样子。说实话，当时我有点心酸，平日里我很尊重他，也很听他的话，他更是一条刚强的汉子。可人要是病了、老了------恐惧令人无法掩饰脆弱。

手术下来了，老主任的声音有点虚弱，还是能笑：“臭小子，你竟然说我是满肚子的花花肠子！”

“您刚才不是睡着了吗？这，是作梦吧，您，还听到什么来着？”老主任没答理我，这下才是真的睡了。事实上，不是阑尾炎，而是回肠末段有一大肿块，放心好了，不是恶性肿瘤。我们管那叫回肠末段憩室合并感染，切了，然后用吻合器“咔嚓”一下把肠子接通。就这么简单。

可是，上一回在他身上动刀子就没这么轻松了。那情景历历在目。当时，整个过程我都在滴汗，忘了是谁给我擦脸上的汗了，甚至眼睛都模糊了，一半是汗水，一半是泪水。

老主任在几年前死过一回。

那天中午，在院道碰到一位护士猛跑到我面前，哭了：“风医生，快！老主任快不行了------”，

后面说什么听不到了，我很快冲到了病房，那儿里里外外有好多医生护士，院长正在指挥抢救。我挤了进去，耳边传来院长沉闷的声音：“小风，你来！”。

一分钟内，我切开了老主任的气管，里面的分泌物喷了出来，老主任有了一点微弱的呼吸，心电图那条本已平了的线又舞动起来。院长说：“还是年轻人的手快、准、狠。”，这时，老主任的夫人，一位心内科专家，终于松了一口气，“吱溜”一下，晕倒床底下------

老主任是因为胸痛，上午入院的，如果不是怕老婆，他才不愿意住院哪，当时作心电图检查也没什么明显的发现。我去看过他，有说有笑的。谁知道中午吃饭时，倒下了，心肌梗塞。

一周后，拔了气管插管，主任能说话但还是含含糊糊，据说有位副院长来看望他时，他倒是中气十足的说了句：“我操你XX”，不过，从此以后他俩间的恩怨反而化解了。

老主任住院时，据说有两百多人去探望过老主任，由此说明，他有良好的群众基础，并且，在江湖上的万儿还算挺响的。

至于他两腿间灼伤的皮肤，嘿，不关我的事，那是护士给他插尿管时，消毒液浓了点------只是害得我要天天给他换药，因为主任在清醒后打死也不肯让护士------

上班时，有时他会摸摸脖子上的刀痕，对我笑笑，口中念念有词，用手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比划：“咔嚓”。

此后，每当他要对我瞪眼吹胡子的时候，只要我温柔的目光盯上他脖子上那淡淡的疤痕，他很快就变得语重心长。

此招屡试不爽。

笃背脊 （医院江湖之二）

风一生

这是另一个师徒间的故事。

关于“笃背脊”，在下必须作一说明：笃背脊，广东话。笃，此处作动词，有背后损人、打小报告、告密状、造谣生事之意。其直译可为：用手指或锐器刺向别人的脊梁骨。刺自己的罕见，也别扭。

有一朋友是警察，某日询及其警衔，曰：“督察”。再问：“何解？”，谓：“督（笃）人背脊察（擦）人鞋。”数月后，全体人民警察换新装，弃绿披灰，吾友欣喜若狂：“今日得与国际接轨，吾辈之名得正，可吐气扬眉矣！”对旧装深恶痛绝之情溢于言表,。风医生不解何故，虚心求教，答曰：“旧装戴绿帽，无后袋（代），七尺昂藏，如何抬头做人！”莞尔间，当浮一大白！

跑题了，就此打住。还是写我身边的故事吧。

我的同事，古主任，其实资历比我深，也算是我的老师了。他终于逮住了一个给他的老主任动手术的机会，要在老头子的背上来一刀！牵强附会，我将此次手术列入了“笃背脊”的范畴。想必大家也猜到几分了，这次手术的结果比较糟糕，这下露脸的机会着实令古主任丧失了几年功力。老头后来上班时跟我打哈哈：“教识徒弟，几乎累死师傅。”我开他玩笑：“是你老人家挟技藏秘，没有倾囊相授所至吧，实为咎由自取耳。”

老主任系出名门，他给无数病人作过同类型手术。想当年就读于北京医学院，号称踢右前锋位置，人称“小坦克”------也不知道他是否吹牛。这称号说明他个头不高，我倒是相信他会踢过足球，听那口音就知道他是客家人，来自梅县，足球之乡噢。

老主任半辈子行侠江湖，风霜雪雨，刀光剑影，免不了内伤外伤薄积厚发。这一天，突然右下肢麻木，从屁股起一阵阵触电般的剧痛一直放射到了脚底，呲牙裂嘴，苦不堪言：若不能重振雄风，恐为江湖宵小所耻笑；闭关自疗，只怕走火入魔；封刀归隐，却连洗手的金盘都扛不动了。思量再三，当断则断，即招掌门大弟子古主任到跟前，如此这般------

老主任患了坐骨神经痛，原因是腰椎间盘脱出。牵引、止痛、药浴、激素都解决不了问题，只好手术。因此，古主任才有这么一个“笃人背脊”的事干____在老头背后来一刀。

话说这位掌门弟子自非等闲之辈，在江湖中也是赫赫有名，自老头退居二线，此子更有如日中天之势，刀法娴熟流畅，刀下活人无数。风某曾有幸得以不记名弟子的身份拜于他门下，练得了一招半式，受用无穷。长话短说，这天给老主任做手术，银刀施展开来，不消一会，便自大功告成。三天之内眼见老头子面色渐转红润，已回复三分内力，自是喜上眉梢。

无奈天意弄人！第四天夜里，老头子狂呼巨痛，这回嘴咧得是连下颌骨都掉了下来，急传牙科高手，以祖传拉抽屉神功，用力一抽才复了位。后经多派掌门会诊，达成共识：手术部位炎症水肿并引至粘连，压迫了神经根-------古主任连呼“大镬”，几至声名一落千丈，泣别江湖。

幸好，关怀者众。院长出面，广撒“英雄帖”，欲寻得胡青牛、平一指之辈驾临悬壶。终得省城里的名家拈刀一笑，打通了老人家的经脉，造就一段江湖神医佳话。

但有一件事令我很不舒服。

一日，在医院大堂见到了娟主任，老头子的夫人。她身材比较瘦小，六十多了，笨拙地推着一架车床，老主任躺在床上，没人帮忙！我想哭。接着跑上前帮着她推车：“娟主任，您怎么也不叫个后生帮帮忙-------”老太太淡淡地说：“我能做的事情，不必劳烦别人啦。”可我们不是“别人”哪！陪老头子去作了CT检查后，我找来了两位护理员帮着送他回病房。

我跟老头子及老太太说：此后须用人时，请务必言一声，我当招师兄弟们相助，有懒惰者当逐出师门。如再令老夫人如此之劳顿，晚辈之罪过也。老太太顿露无言感激状。老头子咄一声：去！掉什么穷酸书包，谢了！

由此，吾悟得一诀，转授同门：汝等欲行侠事，助人实举手之劳即可招致感激不尽，甚或一句暖心话语，便可结久长之友情。此秘技可融会于泡妞之时，切记。

顺便说一句，老人家并没有因为第一次手术效果不好而责怪过任何人。此老生性恢谐，有老顽童之称，说话没大没小的。偶尔也作“笃背脊”恶作剧之举。当年我初出道，那时医生少，工作忙，每天六、七台手术接着做是常事。下台第一件事不是上洗手间而是翻外科医生们的白大衣所有的口袋，找香烟！有一次我正在洗手间抽着烟，听到同事在说：“我的烟呢，明明还有两根的啊。”“肯定是小风抽了，嘿嘿。”是老头子的声音！我恨得牙痒痒的，明明另一根烟就叨在他嘴中。

更多的情形是这样的：我们把老头的烟拿光，因为只有他的烟是最好的，大医生嘛。老头下台，动作稍慢，一掏口袋，只摸出空烟壳，马上瞪眼低吼：“小的们，谁把烟都偷走了？从实招来！”众人傻笑摇头，异口同声：“坦白从严！抗拒更严！！”这都是老头平日教我等背熟了的，然后，众人一哄而溜。

更有甚者，一日领奖金，四十大元。大家哀叹：怎么比上季还少？要知道，新院长是外科医生上去的呀，竟然如此的不关照弟兄们？！一个个的嚷起来：“屁股指挥脑袋！”，“天下乌鸦一般黑！”------

老主任字正腔圆：天下乌鸦一只比一只黑！

是不是这么说的?

瞧人家这老主任，也不知年轻时候活的有多风光快意的。：）

老小老小，活到晚年得个孩童般的性情，确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

我有个医生朋友，是上海某医院某科的主任,即能抽，也能喝，笑话一大堆，豪爽的一塌糊涂。

谢谢梁子，我定当转告阿风

我们家那位医生除外！

除了酒，还可以用在好吃的东西上。。。:)

"老小老小，活到晚年得个孩童般的性情，确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

有次看《大家》，说到黄苗子，老的时候不仅言行举止大有童趣，连思路都儿童化了，在简单中获取更多的快乐。

是不是得发点糖?

让同事动手术有含义，这里也有信任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