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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史海拾珠》-宋高宗重用奏桧怕秦桧 -- 车雨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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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史海拾珠》-宋高宗重用奏桧怕秦桧

公元1130年,建炎四年,宋高宗赵构见到秦桧的第二天就说:“桧朴忠过人,朕得之,喜而不寐。”史称:“始,帝虽数遣使,然但且守且和,而专与金人解仇和,则自桧始。”(((续资治通鉴》卷一百八)

史书又称:“帝渐知桧跋扈,惮”,桧死之日,赵构竟说:“朕今日始免靴中置刃矣”,怕秦桧竟怕到随时在靴子里藏一把匕首准备的程度,可见其猜忌戒备已经极深了,这是有个发展过程的。

秦桧原来是主战派,公元1126年,钦宗靖康元年,康王(后来的宋高宗)在逃难途中,得知金军以宋交出三镇为条件,金不攻卞都的消息,当时范宗尹等七十人主张答应这个条件,另有三十六反对,名列前茅者,就有秦桧。

公元1127年,秦桧被俘:“金人取秦桧并太学生三十人、博士、正、录十员。”秦桧成为金太宗之弟挞懒的亲信。高宗建炎四年,“秦桧自楚州孙邮归于涟水军丁祀水寨。”不久便抵达行在,见到高宗。秦桧“自言杀监己者,夺舟来归。”但“朝士多疑之者”,怀疑他与何、孙同时被执,为什么只回来他一个?“又自燕到楚二千八百里,逾河越淮”,岂能没有查问追究的人?怎么可能杀掉监视他的人跑回来,而且还带着老婆。但范宗尹、李回是秦桧的好朋友,他们极力举秦桧,说他忠诚可靠。第二天高宗召见,第一次谈话,赵构问以当时大计,秦桧就说:“如欲天下无事,须是南自南,北自北”这句“名言”,正中赵构下怀。赵构之所以立即说,他得到了秦桧,高兴得睡不着觉,就是因为秦桧明确讲出了“南自南,北自北”,划地而治,不再讲北伐恢复旧山河,不再提迎二帝雪国耻等等这些当时到处在讲,讲得他头痛的话。

赵构是一个靖康年间,兵败如山倒,仓惶南逃,几遭覆灭时吓破了胆的人。建炎三年(1129),有段记载:“帝遣左右内侍邝询往天长军觇事”,得知金军至,询奔还,赵构“介胄走马出门”,只跟着五六骑,从街上过时,老百姓指着他喊:“官家去也!”“官人自大内星散而出,城中大乱,帝与行人并辔而驰”“军民争门而死者,不可胜数,帝次扬子桥,一卫士出语不逊,帝掣剑杀之。”有人把司农卿黄愕当成广大军民恨之入骨的黄潜寿(残害忠良,主张南迁),一军士呼:“黄相公在此。”军民一齐围上来骂他:“误国害民,皆汝之罪。”黄愕刚想说自己不是黄潜善,“而首已断矣。”大臣为乱兵所杀的,淹死的,比比皆是。赵构跑到瓜洲镇,弄到一条小船,过了江,他坐在京口水帝庙前,“取剑就靴擦血,百官皆不至,诸卫禁无一从行”这段狼狈恐怖的经历,肯定给他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所以秦桧的话一出口,便一拍即合。

秦桧与赵构一见面就受到信任、重用,而且从此执政十九年,直到“寿终正寝”为止,这不是偶然的。

首先,秦桧是个十分聪明狡猾的人。秦桧当首相,京师忽然缺现钱,弄得人心惶惶,“秦相呼一镊工子栉发(即理发),以五千当二钱搞之。”应给二钱,他给五个,镊工感到奇怪,秦桧对他说:“此钱数日有旨不使,可早使也。”镊工把钱带去赶快花掉,并告诉了亲友,一传十,十传百,“不三日,京下现钱顿出。”还有一个说法,“民间以之现镪(成串的钱)告罄,货雍莫售,日嚣而争。”京兆尹曹泳报告秦桧,秦说好办,叫文思院(宋代官府手工工场之一。《宋史职官志》:“掌造金银犀玉工巧之物”)官来,未到,“趋者络绎,奔而来,谕之曰:‘适得旨欲变钱法,烦公依旧夹锡样铸一络将以进入,尽废现镪不用。约以翌午毕事。’院官唯而退,夜呼工鞲液将以及期。富家闻之大窘,尽辇宿藏,争取金粟,物价大昂,”钱像泉水一样,奔涌于市场。文思院的官员把新钱的样式送上去了,却一点消息也没有,旧钱照样流通。这两则说法不同,但都反映了秦桧当首相管经济有套办法,他不用行政手段强迫命令,略施小计,解决了大间题。虽说手段狡猾诡诈,但确实也解决了当时已经影响到国计民生的一大问题。

说秦桧聪明狡猾还有一例。他办公的院中有棵石榴树。每当结了石榴,绿葱葱的叶子,红红的果实,秦桧在院中散步时,边看边在心中默默数一数共有多少果实。有一天,他发现少了两个石榴,他没动声色。隔了几天,他要乘马外出,忽然回过头来对左右说,找斧子来把这棵石榴树砍掉!一个亲吏在旁仓卒对曰:“实甚佳.,去之可惜!”秦桧掉过头来说:“汝盗吾榴”。“吏叩头服。” 以上见于(《宋稗类钞权谲)》。

其次,秦桧是有政治“资本”的。

公元1136年,即“靖康”事变后十年,“诏行宫留守秦桧即赵行在所奏事。张浚以桧在靖康中建议立赵氏,不畏死,有力量,可与共天下事,一时仁贤荐桧尤力,遂推引之。”(《续资治通鉴》卷一百十七)这是绍兴六年的事,绍兴八年,秦桧受到更高更重要的任命:“壬辰,枢密使秦桧守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是夕,锁院制下,朝士皆相贺,惟吏部侍郎晏敦复退而有忧色”,这说明秦桧受重用,在当时得到大多数人的拥护。

张浚在推荐秦桧之后,过了一年,就要求辞职了,他发现自己看错了人。绍兴七年八月,赵构问他:“秦桧如何?”张浚回答:’近与共事,始知其暗。”但已晚了。秦桧的投降主和路线,不仅在思想上已经产生了广泛影响,而且.在组织上已大力摧用了拥护他这条路线的人。正是李世民说的,“用一君子则君子毕至,用一小人则小人竟进矣”,秦桧已站稳脚跟。张浚这时再想去掉秦桧,已经去不了了,他自己反而被投降派排斥在外二十年,直到秦桧死后好几年,南宋再次遭遇严重危机时才被起用。

所谓秦桧“建议立赵氏,不畏死,有力量”,其实不实。这是战乱年代,发生在被金军俘虏之时。知道真实情况的人不多,再加上路途遥远,间隔的时间又长,秦桧回来一吹,一些有意巴结投靠的趋炎附势之徒,随声附和加以渲染,秦桧这段本来不光采的历史,反而成了英雄史了。真实情况是:因宋徽宗、宋钦宗,都已被金军剥掉了黄袍,废为庶人,押送塞外了,需要再立个皇上。“留守王时雍召百官会议所立”,金方通过左司员外郎宋齐愈传过话来,让拥立张邦昌。被俘官员多数想按金人的主意办。“御史马伸独奋曰:‘吾曹职为诤臣,岂容坐视!’乃与御史吴给约中丞秦桧共为议状,愿复嗣君以安四方,桧不答。有顷,伸稿就,首以呈桧。桧犹豫,伸率同僚合词立请,桧不得已始书名。”

可见,秦桧“立赵氏”,完全是被动的,不情愿的。历史有时确像娼妇,很容易被乔妆打扮成另一个样子。

秦桧长期受到重用与一些人的拥护,也有其客观原因。即他的“南自南,北自北”屈膝求和划地而治的方针,反映了当时相当多的JY们的共同愿望。“山外青山楼外楼, 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熏得游人醉, 直把杭州作汴州!”林升的《题临安邸》这首诗,生动地表达了当时南宋王朝上层社会的共同心意。杭州比汁梁还舒服,能快活一天是一天,战争是可怕的事情,《齐东野语》作者周密这位世家子弟,著作颇丰,是位“宋亡不士”的爱国之士,他也以为“时移事久,人情习故,一旦骚动,怨嗟并起”,不能“任情妄动”,其他人也就可想而知了。

秦桧的投降求和路线,是有着深厚的社会基础的。从“癸水绕东城,永不见刀兵”这首当时的谚语中,也可以看出广大人民对和平的渴望。当然,靠乞求和平,靠屈膝投降是换不来和平的,只能换来更加悲惨的奴隶生活。抗战派是有的。但至少在朝廷中是绝对少数。

最后,秦桧极有一套组织能力。对上,他能骗取赵构的信任。对下,他能“多引知名之士为助”。他很会阿谀奉迎。他的阿谀吹捧有理论有水平,能寓阿谀于道理之中、绍兴二年,高宗对辅臣说:“人主待臣下,当以至诚,若知其不可用,不若罢去,疑一而留之,无益也。”又曰:“人主之德,莫大于仁。仁之一字,非尧、舜莫能当。”秦桧说:“圣学高明,以诚、仁二者治心,修身、正家、齐天下有余裕矣。”这实际上等于说赵构就是“尧、舜”了,但不露痕迹,赵构当然很欣赏。

在工作方法上,在处理朝廷事务上,秦桧主张圆滑、折中、调和。绍兴八年他曾对权尚礼部侍郎兼侍讲张九成说:“大抵立朝须优游委曲,乃能有济。”张九成顶了他一句:“未有能枉己而能正人。”“桧为之变色”,把张罢免了。但一般苟且偷安的官僚还是喜欢秦桧主张的这等“领导方式”的。

在干部路线上,“荐执政,必选无名誉柔佞易制者,不使预事,备员书姓名而已;其任将帅,必选驽才。”周围有这样一批“柔佞”的文臣,“驽才”武将,他的地位自然是稳固可靠的了。

秦桧在相位呆久了,地位巩固了,开始飞扬跋息起来。在用人也不像刚上台时那么“多引名士”了。《续资治通鉴高宗绍兴二十四》载:“自秦桧专国,士大夫之有名望者,悉屏之远方。凡龌龊萎靡不振之自徒,一言契合,率由虚僚一二年即登政府,乃仍止处一厅,谓之伴拜。稍一出语,斥而去之,不异奴隶。”

“秦承相晚岁权尤重。”“尝病告一二日”,别的执政独自见皇上,都“不敢他语,惟称颂秦公勋业而己。明日入堂,忽问曰:‘闻昨奏事甚久?’执政惶恐曰:‘某惟颂太师勋德,旷世所无,语终而退,实无他言。’秦嘻笑日:‘甚荷?”,其实,他已经指示言事官上奏章,弹劾这位执政迫其下台了。原因就在于这位执政在皇上面前呆的时间长了些,他就不能容忍。必欲去之而后快。(《宋稗类钞谗险》)

抗金名将,后封清河郡王的张浚也怕他。尽管他还配合秦桧出假证据陷害过岳飞。宋高宗到张家,过了中午还没走,张浚一再请太监动员皇上回宫。人们知道了,都感到不理解。张浚说,皇上去秦丞相家,都没到过黄昏时刻,在我这里呆久了,怎么行!(《宋稗类钞鉴识》篇)

“晚年残忍尤甚。数兴大狱。又喜谀佞不避嫌疑。张扶请桧乘金根车。及桧封益国公,又有乞置益国官属,及议九锡者,桧闻之坦然不骇。”沈长卿、苗煌共赋的《牡丹》诗中,竟然还有“宁令汉社稷,变作莽乾坤”这样的句子,等于让他作王莽篡位了。无怪在他死去的那一天,宋高宗赵构要对杨存中说:“朕今日始免靴中置刃矣。”(《宋稗类钞谗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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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高宗怕秦桧,是不是这厮是金国的钦点丞相呀?

赵构也是个有手段的,居然还“靴中置刃”,只能等他死,没早点换人

家园 当下面的人看上去都是秦桧的人时,“靴中置刃”是一个选择

还有一个选择:太祖的文革

家园 选择多了,刘瑾、魏忠贤似乎也轻松搞掉了

旁边不还有张浚么,赵构要是直接把他提拔上来,他自然会弄一帮人整秦桧;

赵构又不是省油的灯,岳飞也杀了,可对秦桧咋这么忍让,所以我想起了当年小人书里的说法。而且如果秦桧能有金国做后援,狡兔二窟,当然有本钱显摆;当然这样一来道义的制高点就没有了,做也没法做那么暴露;

家园 赵构怕秦桧,有三个原因,

一是秦有金国撑腰,二是秦本人人品太差,三是岳飞一死,朝廷就里没有了可以和以秦为首的一帮对金主和派制衡的力量。这三者一旦结合,结果是相当可怕的。所以赵构当然要“靴中置刃”。

和明朝的皇帝干掉刘瑾、魏忠贤不同,刘瑾、魏忠贤作恶,他们背靠的是皇权,是借着皇权作恶,所以所以皇权的代表皇帝要刘瑾、魏忠贤死时,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与之相比较秦背靠的是金国,是借着金国的淫威在朝中作恶,所以赵构除了盼着秦早点死之外,还真没有办法对付他。

家园 高宗怕秦桧,说白了就一个原因:岳飞死了

岳飞之死有一个内因,一个外因,外因是金国绍兴和议的一个条件就是杀掉岳飞,内因是如果高宗放手让岳飞去收复中原,直捣黄龙,那天下人就只知道有岳王爷,而不知道他这个皇帝了,所以岳飞必死,而岳飞一死,秦桧或者说说对金主和派就没有制衡力量了,只能眼见着这一派人坐大。从中国封建政治角度上来讲,但凡是权臣出现,那一定是失去权力制衡的结果。秦桧专权也一样。

家园 看完这一篇写历史的,却感到一些失落

岳飞下狱了,万俟卨们忙着编织罪名,秦桧正是春风得意,高宗见拿下了岳飞也是一身轻松,只忙着禅位了。只是不知孝宗准备怎么做。

家园 就照秦和赵的关系来看,秦的下场会好吗?

想想秦是怎么死的,是生生地被赵给吓死的。

包括弥漫在社会里的那些挺秦贬岳声音,最后会是什么结果,我只能说:他们太了不解政治是怎么一回事了。

家园 当皇上当到这种地步,也是古今传奇,百世流芳了

对于这种既不能人道,也不能君道的皇上,元芳,你怎么看?

家园 大人,卑职以为此人的人生实在是一大悲剧,可恨的是他的悲剧

还扩大成了民族的悲剧

家园 果然是不知则已,知之后哀啊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吾族之命运何其多舛。

家园 有误

赵构不是笨蛋,留秦桧,除岳飞是他唯一的选择,对他来讲,秦是一个炸弹,而岳是一个更大的炸弹。我们先假设一下,如果岳飞收复中原,直捣黄龙,之后会发生什么事。首先,可以肯定,从此之后,武将在日后朝廷里的地位会得到极大的提升,这会实质性地改变从宋太祖以来重文抑武的既定国策,岳飞是个忠臣,但是岳飞之后谁都无法保证会不会有武将会再上演一次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可以讲:武将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一直都是赵宋的心病,这个就是岳飞所代表的“更大的炸弹”。反过来,秦即使专权,对赵所代表的皇权的危害也比前面那个小得多。所以赵构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至于秦专权让赵“靴中置刃”我个人认为是赵做的一个局,让别人,尤其是后世都认为包括杀岳飞,朝政黑暗,民不聊生种种事情,都赖秦桧,他权力太大,皇帝都被架空了,都控制不了他,那些事全是秦做的,和皇帝无关。反过来,如果秦专权真能威胁到赵,那宋孝宗为什么还能当上皇帝?

总体上来讲,赵和秦之间就是一种相互利用,相互防范,又相互依赖的关系。其实这样的君臣关系在历史上也不断重演,嘉靖和严嵩,亁隆和和坤都是这样的关系,唯一不同的是,到了明清,皇权得到了空前的加强,皇帝再也用不着像赵一样防范着大臣了。

有误
家园 赵构对付不了有外人撑腰的文臣,也害怕立大功的武将

合着他是见人就怕啊,侵略者就不说了,能吓得他不能生娃;到头来看着自己的文武都怕,真是不知道弱字有几种写法啊。

元芳,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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