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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整理】岳灵珊——《笑傲江湖》中最危险的政治人物 -- 飞鸣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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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整理】岳灵珊——《笑傲江湖》中最危险的政治人物

(这篇文章是我的旧作,是对我年少时的梦想——《笑傲江湖》的解析。不过并没有写完。很久之前曾经在某论坛发过一部分。现在又翻了出来,希望这次能够写完。)

福尔摩斯曾经问过华生一个问题:“为什么莫里亚蒂先生是最可怕的罪犯呢?”

答案是:“因为没有知道他。”

是的。莫里亚蒂最危险的地方就在于根本没有人知道他。这样当然不会有人对他有所提防。

同样的问法,在《笑傲江湖》这部政治小说中,最可怕最危险的政治人物是谁呢?

大多数人的选择会是岳不群。而且岳不群似乎也符合这个条件:他的外号叫做“君子剑”,可是却是一肚子的阴谋诡计,到最后害了自己的全家。

但是,岳不群当然很可怕很危险,却不是其中的最可怕最危险的。为什么呢?很简单,岳不群的假面具欺骗了很多人,却并不是无人察觉到他的真面目。任我行对岳不群的本性就认识得很清楚。甚至就连衡山派那位无耻的鲁先生也骂岳不群是一个伪君子。因此,岳不群远远不是《笑傲江湖》中最危险的政治人物。

最危险的人是谁?

本人的看法,那个人就是岳不群的女儿——岳灵珊。

这个看法大概会被丢臭鸡蛋吧?但是且慢,让我把话说完。

最危险的政治人物最重要的条件是什么?就是不能被别人认识到自己的真实面目、真实立场。别人认识不到这一点,当然也就不会对这个人有所防备了。对他人而言,这个人当然也就最危险。

岳灵珊是一个怎样的人呢?天真幼稚、红颜薄命,还有一点点可恶。

这种看法是怎样来的呢?岳灵珊抛弃令狐冲爱上林平之表现了她的天真幼稚,对她的反感大多数也是来自于此。可是岳灵珊爱上林平之之后就一心一意,甚至在林平之对她刺出那致命的一剑之后,这份心意也没有改变。“痴心女子负心汉”,“红颜薄命”,大概是对这个年轻女性命运的最好注释了。

但是,如果岳灵珊并没有移情别恋呢?如果岳灵珊对林平之的感情并不是爱情呢?请问又会怎样?

如果真能证明这两点,毫无疑问,岳灵珊的一切行为都要重新审视了:她的“移情别恋”,她和林平之的相识、相爱、结合,当然这也包括岳灵珊那凄美的死。

那有能够证明两点事实不成立的根据吗?我个人的看法是,的的确确存在这样的根据。

一、岳灵珊与令狐冲——岳灵珊移情别恋了吗?

首先出一个题目:“长得像一只鸭子,叫起来像是一只鸭子,走起路来还是像一只鸭子,是一只什么动物?”答案是,“这就是一只鸭子”。

同样,《笑傲江湖》中有一些意味深长的段落,可大概是令狐冲的遭遇太吸引人吧,一个背弃了令狐冲的女子的言行也就被多数读者理所当然地忽略掉了。比如下面这一段。

第二十四章“蒙冤”中,在林平之受伤之后,岳灵珊质问令狐冲的时候,她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再说,你手下这许多尼姑和尚、不三不四的女人,哪一个不会代你收藏?”

当然,恒山派的弟子们听到这句话以后当时反骂了回去。因为所谓的“不三不四的女人”、“和尚”云云无疑是在指责恒山派的出家人耐不住寂寞在乱搞男女关系。即使在现代社会这也是一种非常严厉的指控。作为古代人的岳灵珊当然更加明白这一点。她的这种做法不但不能够解决问题,反而会彻底得罪恒山派,徒然为自己树立了一个巨大的敌人。

然而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岳灵珊的愤怒继续发作:

岳灵珊手持剑柄,大声道:“你们是佛门弟子,纠缠着一个大男人,跟他日夜不离,那还不是不三不四?呸!好不要脸!”

恒山群弟子大怒,刷刷刷之声不绝,七八人都拔出了长剑。岳灵珊一按剑上簧扣,刷的一声,长剑出鞘,叫道:“你们要倚多为胜,杀人灭口,尽管上来!岳姑娘怕了你们,也不是华山门下弟子了!”

再说这句话之前,岳灵珊的动作是“手持剑柄”,也就是她已经准备动武了。不要忘记,这时在场的华山派门人仅仅只有岳灵珊和令狐冲,而令狐冲显然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帮助她了,因为这个时候的岳灵珊实际已经是林平之的未婚妻了。但是这时岳灵珊根本就没有顾忌到这一点。前面岳灵珊的话还比较隐晦,这时候就直接把话挑明了,恒山派的出家人根本就是在 “纠缠着一个大男人”,而且“跟他日夜不离”,“好不要脸!”相对于岳灵珊的大小姐身份,这等于是在破口大骂恒山派的尼姑统统都是淫妇。冲突很顺利就升级了。双方立刻剑拔弩张,可是这时的岳灵珊仍然不顾敌我双方力量对比悬殊的现实,仍然在破口大骂恒山派的尼姑们想要杀人灭口。丝毫不顾忌自己将要面临的危险。

当然,在令狐冲的忍让下,岳灵珊并没有受什么伤害。但是岳灵珊显然并不是因为料到令狐冲会忍让才这样肆无忌惮的。作者仿佛生怕读者这样认为似的,跟着就有了一下的对话:

仪和道:“是啊。黑暗之中,这女子骑马冲来,一见到我们,便骂甚么不三不四的尼姑,甚么也不怕丑。”令狐冲暗暗叫苦,忙问:“她受伤重不重?”仪和奇道:“咦,你怎知她受了伤?”令狐冲心想:“她如此骂你们,你又是这等火爆霹雳的脾气,她一个对你们一十五人,岂有不受伤的?”又问:“她伤在哪里?”仪和:“我先问她。为甚么素不相识,一开口就骂人?她说:‘哼,我才识得你们呢。你们是恒山派中一群不守清规的尼姑。’我说:‘甚么不守清规?胡说八道,你嘴里放干净些。’她马鞭一扬,不再理我,喝道:‘让开!’我伸手抓住了她马鞭,也喝道:‘让开!’这样便动起手来啦。”

于嫂道:“她拔剑出手,咱们便瞧出她是华山派的,黑暗之中当时看不清面貌,后来认出好像便是岳先生的小姐。我急忙喝阻,可是她手臂上已中了两处剑伤,却也不怎么重。”

这个时候的岳灵珊是在黑暗之中向恒山派挑衅。这一次和刚刚的一次有三点重大的不同:因为是在黑暗中,所以华山派掌门人之女的身份根本就没有什么作用了;其二,现在能够制约恒山派的令狐冲并不在场;最糟糕的是,岳灵珊居然忘记了表明自己的身份!在这种情况下起冲突的话,岳灵珊肯定要吃大亏。事实上如果不是恒山派众人出手有所收敛的话,岳灵珊至少会被废掉一只手臂。

那岳灵珊为什么会这样呢?很明显,这时的岳灵珊完全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以至于做出了一些极其失策也是极其没有风度的事情。可是,到底是什么引得岳灵珊会如此恼火呢?仔细想一下,岳灵珊当时的主要任务是什么?是追查剑谱的下落和众多师兄弟死伤的原因。那么这几件事的最大嫌疑犯是谁呢?当然是令狐冲了。可是,她却总是有意无意将攻击的矛头指向和自己的任务无关的恒山派,并且由此引发了和恒山派的冲突。而且冲突的理由也很奇怪,居然并不是恒山派包庇一个背叛师门杀死师弟的败类,而是恒山派的生活作风问题。好像那些生活腐化的尼姑比杀死自己师兄弟的师门叛徒更加可恶。最可笑的是,这个生活作风问题很有可能是不存在的,因为到这件事请发生为止,恒山派的长辈仍然健在,既然如此,令狐冲和恒山派门人怎么就敢在光天华日之下无视门规发展那些岳灵珊口中“不要脸”的关系呢?

到底是什么使得岳灵珊因为一个近乎不存在的理由对那些并不熟悉的尼姑深恶痛绝呢?换个说法吧,假设一个女人为了一个男人和另外一个女人(在这里是一群)的几乎不可能存在的亲密关系而愤怒到失去理智的时候,那是为了什么?很显然,这个女人为了这个男人在吃醋,而且醋劲极大。而一般的常识是,醋劲的大小和感情的深浅往往是成正比的。

于是就可以得出一个结论了:

岳灵珊和林平之订婚之后,她,一个众人认为早就已经移情别恋的女人,仍然深深爱着令狐冲——这个已经被赶出华山派的人,仍然无法容忍这个男人亲密接触别的女性,即使这她的未婚夫已经生命垂危。

当然,这似乎很难令人相信。原因很简单,以上的论述和通常的看法实在是太不一样了。令狐冲在福州受伤的时候岳灵珊已经完全移情于林平之几乎是一个不用证明的事实了。于是岳灵珊那种完全不合乎理智行为就完全被忽视。读者的注意力全被吸引到令狐冲的身上去了。同样的道理,五岳并派会议上岳灵珊在和令狐冲交手之际的表现也在同样的理由之下被忽视了。读者的注意力被岳不群和左冷禅的决斗、桃谷六仙闹场等等更加热闹的情节给吸引了。可是,岳灵珊这次失态行为的严重程度远远超过了上一次,更加清楚地表现出了她的真实想法。

先看一下并派大会的重要性吧。首先是出席者。不但是五岳剑派的所有的成员都出席了,少林武当这两个实力不下于整个五岳剑派的门派也出席了,除此之外还有青城派等等实力派。其次是时间,这次大会是在白天举行的,也就是说,发生的事情会迅速传遍天下,没有任何办法掩饰。最后,岳不群已经决心利用这次大会击败左冷禅,换言之,这次大会关系着华山派的生死存亡。但结果是,在这个关键时刻,一开始岳灵珊的行为就出现了极大的异常。

她目光和令狐冲一触,突然间满脸通红,低下头去。令狐冲胸口便如给大铁锤重重打了一下,霎时间眼前金星乱冒,身子摇晃,站立不定,耳边隐隐听得有人说道:“令狐掌门,你是远客,反先到了。少林寺和峻极禅院近在咫尺,老衲却来得迟了。”令狐冲觉得有人扶住了自己左臂,定了定神,见方证大师笑容可掬的站在身前,忙道:“是,是!”拜了下去。左冷禅朗声道:“大伙儿不用多礼了。否则几千人拜来拜去,拜到明天也拜不完。请进禅院坐地。”

首先提一个非常普通的问题,请问一位女性满脸通红然后低下头是为了什么呢?当然自己感觉到非常羞愧了。这样就又出现了三个问题,其中之一是,岳灵珊究竟是因为什么而感到羞愧呢?

这很简单,是因为见到令狐冲了。

第二个问题是岳灵珊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而羞愧呢?

这就不好理解了。按照通常的看法,岳灵珊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令狐冲的事情。只是在移情别恋这件事情上岳灵珊做法有些不妥,或许她会因为这件事而对令狐冲有些歉意,但这样就能达到大庭广众之下满脸通红的地步吗?或者可以这样说,岳灵珊是因为自己抛弃了令狐冲结果自己的婚姻生活又不幸福,在见到了令狐冲之后感觉到不好意思。可是如果岳灵珊和林平之现在的关系已经是夫妻了,就算是他们夫妻之间再出什么问题,又和令狐冲这个外人有什么关系呢?当然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岳灵珊的心情当然非常不好。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岳灵珊见到昔日恋人的表情应该是苦涩才对吧?为什么岳灵珊的表情会是一个完全不合理的 “羞愧”呢?很简单,除非岳灵珊现在仍旧爱着令狐冲,她根本就没有爱上林平之!但是她偏偏又嫁给了林平之,最糟糕的是,和他有过海誓山盟的情郎又出现在她的面前。试问,面对着这个她仍然爱着的情郎她又能说什么?面对着这个被她抛弃却又救了她的情郎,岳灵珊除了羞愧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第三个问题容易被忽视。那就是岳灵珊为什么会在这样一个严肃的场合下如此失态呢?

看一看在场的人吧:

在嵩山绝顶的群雄听到少林方证大师、武当冲虚道长齐到,登时耸动,不少人跟在左冷禅之后,迎下山去。令狐冲和恒山弟子避在一旁,让众人下山。

只见泰山派天门道人、衡山派莫大先生以及丐帮帮主、青城派掌门松风观观主余沧海等前辈名宿,果然都已到了。令狐冲和众人一一见礼,忽见黄墙后转出一群人来,正是师父、师娘和华山派一众师弟师妹。

令狐冲觉得有人扶住了自己左臂,定了定神,见方证大师笑容可掬的站在身前,忙道:“是,是!”拜了下去。左冷禅朗声道:“大伙儿不用多礼了。否则几千人拜来拜去,拜到明天也拜不完。请进禅院坐地。”

这两段文字表明,在现场有岳不群夫妇、莫大先生、余沧海,后来还有左冷禅和方证、冲虚。最糟糕的是,正是方证扶住了差点摔倒的令狐冲,换言之,刚才令狐冲和岳灵珊的那一幕,已经完全落在众人的眼中了。作为一个已婚女性,作为华山派掌门的唯一爱女,岳灵珊当然明白这种失态对于华山派的声望会有什么影响。可是,岳灵珊居然就是硬生生地犯了这样的一个错误!这只能表明岳灵珊的心情在当时已经是极其激动了。令狐冲的胸口上像是被一把大锤打了一下,岳灵珊感觉估计也是如此。这再一次证明了岳灵珊对于令狐冲的感情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兄妹之情,而是比平常的人的感情更加热烈的可以影响人的理智的爱情。

然而,仅仅在不久之后,这对男女又来了极其类似但是更加无所顾忌的一出:

岳灵珊缓缓转身,一时却不抬头,似在思索甚么,过了好一会,这才慢慢抬起头来,突然间脸上一红

这个时候岳不群已经练成了辟邪剑法,五岳剑派之内可以和岳不群抗衡的只有令狐冲、左冷禅。岳灵珊对令狐冲一战的重要性可想而知。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岳灵珊的表情应该是什么?应该是非常严肃才对。但是,对于令狐冲——这个华山派最大的敌人,岳灵珊——华山派掌门人的女儿——首先做的是“岳灵珊缓缓转身,一时却不抬头,似在思索甚么”,现在岳灵珊已经嫁为人妇,令狐冲也已经是和他的父亲地位相当的一派掌门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有什么可以思索的呢?很明显,岳灵珊是在迟疑要不要和令狐冲动手。这还可以说岳灵珊是在顾念两个人以前的情分——毕竟两个人以前也有过感情对吧?但是岳灵珊下一个动作就很糟糕了,她居然脸红!这代表什么呢?很明显,岳灵珊肯定觉得自己对不起令狐冲。可是为何她在今时今日还要为自己去对付令狐冲而脸红呢?她不是早就和林平之相爱并且在就结婚了吗?

下面的情节提供了答案。

这时岳灵珊出招越来越快,令狐冲瞧着她婀娜的身形,想起昔日同在华山练剑的情景,渐渐的神思恍惚,不由得痴了,眼见她一剑刺到,顺手还了一招。不想这一招并非恒山派剑法。岳灵珊一怔,低声道:“青梅如豆!”跟着还了一剑,削向令狐冲额间。令狐冲也是一呆,低声道:“柳叶似眉。”

他二人于所拆的恒山剑法,只知其式不知其名,适才交换的这两招,却不是恒山剑法,而是两人在华山练剑时共创的“冲灵剑法”。“冲”是令狐冲,“灵”是岳灵珊,是二人好玩而共同钻研出来的剑术。令狐冲的天份比师妹高得多,不论做甚么事都喜不拘成法,别创新意,这路剑法虽说是二人共创,十之八九却是令狐冲想出来的。当时二人武功造诣尚浅,这路剑法中也并没甚么厉害的招式,只是二人常在无人处拆解,练得却十分纯熟。令狐冲无意间使了一招“青梅如豆”,岳灵珊便还了一招“柳叶似眉”。两人原无深意,可是突然之间,脸上都是一红。令狐冲手上不缓,还了一招“雾中初见”,岳灵珊随手便是一招“雨后乍逢”。这套剑法,二人在华山已不知拆过了多少遍,但怕岳先生、岳夫人知道后责骂,从不让第三人知晓,此刻却情不自禁,在天下英雄之前使了出来。这一接上手,顷刻间便拆了十来招,不但令狐冲早已回到了昔日华山练剑的情景之中,连岳灵珊心里,也渐渐忘却了自己此刻是已嫁之身,是在数千江湖汉子之前,为了父亲的声誉而出手试招,眼中所见,只是这个倜傥潇洒的大师哥,正在和自己试演二人合创的剑法。

令狐冲见她脸上神色越来越柔和,眼中射出喜悦的光芒,显然已将适才给父亲打了记耳光的事淡忘了,心想:“今天我见她一直郁郁不乐,容色也甚憔悴,现下终于高兴起来了。唉,但愿这套冲灵剑法有千招万招,一生一世也使不完。”自从他在思过崖上听得岳灵珊口哼福建小调以来,只有此刻,小师妹对他才像从前这般相待,不由欢喜无限。

又拆了二十来招,岳灵珊长剑削向他左腿,令狐冲左足飞起,踢向她剑身。岳灵珊剑刃一沉,砍向他足面。令狐冲长剑急攻她右腰,岳灵珊剑锋斜转,当的一声,双剑相交,剑尖震起。二人同时挺剑急刺向前,同时疾刺对方咽喉,出招迅疾无比。瞧双剑去势,谁都无法挽救,势必要同归于尽,旁观群雄都忍不住惊叫。却听得铮的一声轻响,双剑剑尖竟在半空中抵住了,溅出星星火花,两柄长剑弯成弧形,跟着二人双手一推,双掌相交,同时借力飘了开去。这一下变化谁都料想不到,这两把长剑竟有如此巧法,居然在疾刺之中,会在半空中相遇而剑尖相抵,这等情景,便有数千数万次比剑,也难得碰到一次,而他二人竟然在生死系于一线之际碰到了。殊不知双剑如此在半空中相碰,在旁人是数千数万次比剑不曾遇上一次,他二人却是练了数千数万次要如此相碰,而终于练成了的。这招剑法必须二人同使,两人出招的方位力道又须拿捏得分毫不错,双剑才会在迅疾互刺的一瞬之间剑尖相抵,剑身弯成弧形。这剑法以之对付旁人,自无半分克敌制胜之效,在令狐冲与岳灵珊,却是一件又艰难又有趣的玩意。二人练成招数之后,更进一步练得剑尖相碰,溅出火花。当他二人在华山上练成这一招时,岳灵珊曾问,这一招该当叫作甚么。令狐冲道:“你说叫甚么好?”岳灵珊笑道:“双剑疾刺,简直是不顾性命,叫作‘同归于尽’罢?”令狐冲道:“同归于尽,倒似你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还不如叫作‘你死我活’!”岳灵珊啐道:“为甚么我死你活?你死我活才对。”令狐冲道:“我本来说是‘你死我活’。”岳灵珊道:“你啊我啊的,缠夹不清,这一招谁都没死,便叫作‘同生共死’好了。”令狐冲拍手叫好。岳灵珊一想“同生共死”这四字太过亲热,一撤剑掉头便跑了。

旁观群雄见二人在必死之境中逃了出来,实是惊险无比,手中无不捏了把冷汗,连那一声喝采也都忘了。那日在少林寺中,岳不群与令狐冲拔剑动手,为了劝他重归华山门下,也曾使过几招“冲灵剑法”,但这一招却没使过。岳不群虽曾在暗中窥看二人练剑,得知冲灵剑法的招式,却并未花下心血时间去练这招既无聊又无用的“同生共死”。因此连方证、冲虚、左冷禅等人见到这一招时,也都大吃一惊。盈盈心中的惊骇,更是不在话下。只见他二人在半空中轻身飘开,俱是嘴角含笑,姿态神情,便似裹在一团和煦的春风之中。两人挺剑再上,随即又斗在一起。二人在华山创制这套剑法时,师兄妹间情投意合,互相依恋,因之剑招之中,也是好玩的成份多,而凶杀的意味少。此刻二人对剑,不知不觉之间,都回想到从前的情景,出剑转慢,眉梢眼角,渐渐流露出昔日青梅竹马的柔情。这与其说是“比剑”,不如说是“舞剑”,而“舞剑”两字,又不如“剑舞”之妥贴,这“剑舞”却又不是娱宾,而是为了自娱。突然间人丛中“嘿”的一声,有人冷笑。岳灵珊一惊,听得出是丈夫林平之的声音,心中一寒:“我和大师哥如此打法,那可不对。”

在此之后的情节就是令狐冲装作被岳灵珊击伤。这段情节中最大的问题就是两个人都已经忘记了自己现在的身份。《笑傲江湖》的背景是在古代,而古代对于女性,特别是已婚女性的行为是有非常严格的限制的。当然,在武侠世界中,对这一点有所放松,但是仍然存在。在福州令狐冲受伤时岳灵珊和恒山派众人的冲突还可以说是自己的情感流露。可是五岳并派大会以来岳灵珊的表现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情感流露的问题了,已经涉及到了道德评价的问题了。但还可以用一个细想之下根本就破绽百出的理由来掩饰——毕竟两个人以前有过一段感情。但是两个人动手比剑的表现,就已经完全违反了任何一个社会的道德准则了。令狐冲就不用说了,任盈盈就在旁边。而岳灵珊的问题更加严重,先不说这一战关系到华山派的前途,她最起码也应该想到她自己的丈夫就站在人群里看着自己啊!当然,他们的夫妻关系是有名无实的。可是,就算是两个人的现在的婚姻关系再不好,岳灵珊现在不是也一直在爱着林平之吗?是不是也应该顾及到林平之的想法而不是到最后才发现不妥呢?当然,岳灵珊也可能会因为自己的婚姻不幸福而回忆起自己以前的情郎,但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和自己的旧情郎回忆旧情竟然回忆到了人我两忘的地步,这合理吗?他们两个人的表现,并不符合他们两个人现在的身份,倒更像是两个原本天各一方的情侣突然重逢。令狐冲对岳灵珊一直没能忘情,所以会失态,岳灵珊又是为了什么呢?当然也只能是没有对令狐冲忘情。而且鉴于岳灵珊的已婚身份,岳灵珊对令狐冲的感情恐怕比起令狐冲对她的感情更加热烈。这种感情足够热烈到使她忘记自己所必须担负的道德责任。

这件事同时也证明了一件事,令狐冲和岳灵珊对于彼此现在的伴侣的感情远远比不上对于彼此的感情 。同时也证明,假设两个人有可能重新在一起的话——令狐冲重新回到华山派,或者是岳灵珊因为某种原因离开华山派——那么两个人会不惜一切抓住这个机会。岳灵珊下面的表现暗示了这一点。

岳灵珊惊道:“你……大师哥……”只见一名虬髯汉子冲将上来,拔出长剑,抱起了令狐冲。令狐冲肩背上伤口中鲜血狂涌,恒山派十余名女弟子围了上去,竞相取出伤药,给他敷治。岳灵珊不知他生死如何,奔过去想看。

这段描写中的“奔”字很确切地表达了岳灵珊的对令狐冲的关心。当然,单单这段描写并不能表明太多的东西。但是和之前岳灵珊的行为结合起来,岳灵珊的对令狐冲的这种关心实在是意味深长。

岳灵珊拾起地下长剑,只见剑身上血迹殷然。她心中怦怦乱跳,只是想:“不知他性命如何?只要他能不死,我便……我便……”

岳灵珊的心理活动并没有写完。但是大体可以推测出来。从上面的分析可知,此时岳灵珊对令狐冲的关切之情更要超过对方对自己的关心。既然令狐冲可以为了自己冒失去生命的危险,那她自己为了对方又可以做什么呢?即使是失去自己的生命或者是比生命更加宝贵的东西也在所不惜吧?

很快,岳灵珊就再一次表现了对令狐冲的关心。

岳灵珊顿了顿足,一瞥眼见到令狐冲坐在封禅台之侧,当即走到他身前,说道:“大师哥,你……你的伤不碍事罢?”令狐冲先前一听到她的呼声,心中便已怦怦乱跳,这时更加心神激荡,说道:“我……我……我……”仪和向岳灵珊冷冷的道:“你放心,死不了!”岳灵珊听而不闻,眼光只是望着令狐冲,低声说道:“那剑脱手,我……我不是有心想伤你的。”令狐冲道:“是,我当然知道,我当然知道……我……我……我当然知道。”他向来豁达洒脱,但在这小师妹面前,竟是呆头呆脑,变得如木头人一样,连说了三句“我当然知道”,直是不知所云。岳灵珊道:“你受伤很重,我十分过意不去,但盼你不要见怪。”令狐冲道:“不,不会,我当然不会怪你。”岳灵珊幽幽叹了口气,低下了头,轻声道:“我去啦!”令狐冲道:“你……你要去了吗?”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岳灵珊低头慢慢走开,快下峰时,站定脚步,转身说道:“大师哥,恒山派来到华山的两位师姊,爹爹说我们多有失礼,很对不起。我们一回华山,立即向两位师姊陪罪,恭送她们下山。”令狐冲道:“是,很好,很……很好!”

两人的对话是发生在岳灵珊和林平之夫妇发生冲突之后。岳灵珊可以在和自己的丈夫发生冲突之后立刻就去关心令狐冲的伤势。这次的环境当然没有两人比剑的时候那么郑重,但是对于岳灵珊来说,在这里更加不能表现出什么失态行为。因为周围都是恒山派门人。而岳灵珊曾经在福州辱骂恒山剑派的尼姑都是“不三不四的女人”,这可以说是得罪了整个恒山派。可想而知恒山派对岳灵珊绝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可是最糟糕的是岳灵珊偏偏又来询问令狐冲的伤势。首先在众人的眼中,令狐冲的伤势就是岳灵珊造成的。第二,之前在福州恒山派众人正是因为对令狐冲的关心才招来了岳灵珊的辱骂。可是现在岳灵珊却又来做一样的事情。恒山派的尼姑是“不三不四”,那岳灵珊这个已婚妇人又是什么呢?

事情也正是这样发展的。岳灵珊当时就遭到了仪和的冷嘲热讽。正常的情况下,岳灵珊的反应应该是尽快离开。但是她的表现又一次离开了正常的轨道,她的反应时“充耳不闻”,“眼光只是望着令狐冲”。她根本就没有在意旁人的眼光。说完了话以后,岳灵珊是“低头慢慢走开”的,是慢慢地走,这能说明什么,当然是舍不得离开。看得出,她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和令狐冲相处的时光。

对这段情节通常的看法往往都是集中在令狐冲身上。这当然并不错。但是这种看法往往也忽视了岳灵珊在这时所要承受的压力要远远超过令狐冲:自己丈夫的冷暴力,还有恒山派众人的讥嘲。可是岳灵珊并没有因此而快速离开。这只能说明岳灵珊对于令狐冲的感情足以使她忍受其他人对自己所施加的嘲讽和难堪。这也证明令狐冲在她心中的地位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哥哥和旧情郎那么简单。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得出结论:岳灵珊并没有移情别恋,她一直在心里爱着令狐冲。这份感情从来就没有变过。为了自己的恋人,岳灵珊可以向一个武林大派挑衅,可以在众人面前表现失态,可以在关系华山派兴亡的比剑中和自己情郎重温旧梦,可以忍受他人的嘲笑和冷眼。从之后的情节中还可以看到,岳灵珊付出了比自己的生命还要宝贵的代价。

(未完待续)

通宝推:四条,箫十一郎,
家园 下面的弯可不好转
家园 送花,期待下文,希望不是朝猪一般的队友发展
家园 二、岳灵珊与任盈盈——因出色而绝望

如果说岳灵珊始终爱着令狐冲的话,那也就是说她其实并不爱林平之。但是这样就出现了一个非常明显的问题:岳灵珊对林平之的那些的举动作何解释?岳灵珊在临死之前拜托大师兄照顾已经是盲人的林平之又作何解释呢?特别是后者,往往被拿来证明岳灵珊到死也爱着林平之,岳灵珊的爱情悲剧女主角形象也就由此形成。本来,岳灵珊抛弃了令狐冲,直接造成了令狐冲的许多坎坷,所以这个角色其实是很可恶的,最起码最某种程度上是如此。然而,她悲剧性的死,她临终之前对令狐冲的嘱托,她弥留之际所吟唱的那首福建山歌,无疑使得再讨厌的人也不能不对她生出深深地同情之心:是啊,她不就是因为年少无知,所以才爱上了一个根本就不应该爱上的人吗?她又有什么错呢?就算是她有错不是都已经用自己的生命补偿过了吗?

当然,如果事情真是这样的话就很好,尽管结局并不是圆满,可仍然不失凄美。但是如果仔细看一下岳灵珊和令狐冲、林平之的纠葛的话,就会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岳灵珊对令狐冲和林平之的态度和另外一个女性有着很大的关系,简而言之,就是岳灵珊、林平之的关系和令狐冲、任盈盈的关系形成了一种怪异的互动,而岳灵珊生命悲剧性的最后一幕,在这种互动关系之中,就具有了另外一种复杂得多的更深的悲剧意义。

首先,任盈盈还没有出现的时候,岳灵珊和林平之的关系是怎样的呢?

“忽听得岸上有一个女子声音低声问道:“到底你家有没有甚么《辟邪剑谱》啊?”正是女儿岳灵珊,不必听第二人说话,另一人自然是林平之了,不知何时,他二人竟尔到了岸上。岳不群心下恍然,女儿和林平之近来情愫日增,白天为防旁人耻笑,不敢太露形迹,却在深宵之中到岸上相聚。”

这时,令狐冲已经遭到岳不群的极大猜疑,在华山派内部也已被孤立。按照通常的说法,岳灵珊已经移情于林平之很长时间了。不过有一点值得注意,那就是两个人关系的发展程度。通过岳不群的观察视角,可以知道这个时候两个人这时“女儿和林平之近来情愫日增”,注意,仅仅是“情愫日增”而已,这也就是说这时他们的关系现在还没有达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检索之前岳灵珊和林平之相处的文字,也找不到相关的记录。

但是在任盈盈出现之后,情况很快就出现了变化。

令狐冲大为骇异,颤声道:“五霸冈上那位姑娘她……她……盈盈……她是任教主的女儿?”岳夫人道:“你起来说话。”令狐冲慢慢站起,心下一片茫然,喃喃的道:“她……她是任教主之女?这……这真是从何说起?”

这表明,这时岳灵珊肯定也已经知道了任盈盈和令狐冲之间的定情之事了。

莫大先生凝视着他,说道:“少林派和你向来并无渊源,佛门中人虽说慈悲为怀,却也不能随便传人以本门的无上神功。方证大师答应以‘易筋经’相授,你当真不知是甚么缘故吗?”令狐冲道:“小侄确是不知,还望莫师伯示知。”

  莫大先生道:“好!江湖上都说,那日黑木崖任大小姐亲身背负了你,来到少林寺中,求见方丈,说道只须方丈救了你的性命,她便任由少林寺处置,要杀要剐,绝不皱眉。”

  令狐冲“啊”的一声,跳了起来,将桌上一大碗酒都带翻了,全身登时出了一阵冷汗,手足发抖,颤声道:“这……这……这……”脑海中一片混乱,想起当时自己身子一日弱似一日,一晚睡梦之中,听到盈盈哭泣甚哀,说道:“你一天比一天瘦,我……我……”说得诚挚无比,自己心中感激,狂吐鲜血,就此人事不知。待得清醒,已是在少林寺的一间斗室之中,方生大师已费了无数心力为己施救。自己一直不知如何会到少林寺中,又不知盈盈到了何处,原来竟是她舍命相救,不由得热泪盈眶,跟着两道眼泪扑簌簌的直流下来。

  莫大先生叹道:“这位任大小姐虽然出身魔教,但待你的至诚至情,却令人好生相敬。少林派中,辛国梁、易国梓、黄国柏、觉月禅师四名大弟子命丧她手。她去到少林,自无生还之望,但为了救你,她……她是全不顾己了。方证大师不愿就此杀她,却也不能放她,因此将她囚禁在少林寺后的山洞之中。任大小姐属下那许多三山五岳之辈,自然都要去救她出来。听说这几个月来,少林寺没一天安宁,擒到的人,少说也有一百来人了。”

莫大先生不但说出了令狐冲和任盈盈定情的事实,更详细描述了任盈盈舍命搭救令狐冲的经过。莫大先生的描述说明令狐冲和任盈盈这时候已经不是什么普通的情侣,而是生死恋人,至少在莫大先生这样的外人眼中是这样。毫无疑问,岳灵珊肯定已经知道了这一点。

再看岳灵珊和林平之的表现。

令狐冲已然走出几步,突然听到“剑谱”二字,心念一动,又回转身来。只听得林平之道:“几个月来,这屋子也不知给我搜过几遍了,连屋顶上瓦片也都一张张翻过了,就差着没将墙上的砖头拆下来瞧瞧……啊,师姊,这座老屋反正也没甚么用了,咱们真的将墙头都拆开来瞧瞧,好不好?”岳灵珊道:“这是你林家的屋子,拆也好,不拆也好,你问我干甚么?”林平之道:“是林家的屋子,就得问你。”岳灵珊道:“为甚么?”林平之道:“不问你问谁啊?难道你……你将来不姓……不姓我这个……哼……哼……嘻嘻。

这是在五霸岗事件时候。他们二人现在已经开始谈论彼此的婚嫁问题了。比起“情愫渐深”,两人的关系无疑大大进了一步。

下面是第三个阶段。还是先看任盈盈和令狐冲。

他眼光慢慢转过去,只见盈盈倚在柱上,娇怯怯地一副弱不禁风模样,秀眉微蹙,若有深忧,突然间怜念大盛,心想:“我怎忍让她在此再给囚禁十年?她怎经得起这般折磨?”想到她为了相救自己,甘愿舍生,自己一生之中,师友厚待者虽也不少,可没一个人竟能如此甘愿把性命来交托给了自己。胸口热血上涌,只觉别说盈盈不过是魔教教主的女儿,纵然她万恶不赦、天下人皆欲杀之而甘心,自己宁可性命不在,也决计要维护她平安周全。

一想到和盈盈对面相晤,不由得胸口一热,连耳根子也热烘烘的,自忖:

  “自今而后,我真的要和盈盈结为夫妻吗?她待我情深义重,可是我……可是我……”这些日子来,虽然时时想到盈盈,但每次念及,总是想到要报她相待之恩,要助她脱却牢狱之灾,要在江湖上大肆宣扬,是自己对她倾心,并非她对己有意,免得江湖豪士讥嘲于她,令她尴尬羞惭。每当盈盈的倩影在脑海中出现之时,心中却并不感到喜悦不胜之情、温馨无限之意,和他想到小师妹岳灵珊时缠绵温柔的心意,大不相同,对于盈盈,内心深处竞似乎有些惧怕。

  他和盈盈初遇,一直当她是个年老婆婆,心中对她有七分尊敬,三分感激:其后见她举手杀人,指挥群豪,尊敬之中不免掺杂了几分惧怕,直至得知她对自己颇有情意,这几分厌憎之心才渐渐淡了,及后得悉她为自己舍身少林,那更是深深感激。然而感激之意虽深,却井无亲近之念,只盼能报答她的恩情;听到任我行说自己是他女婿,心底竟然颇感为难。这时见到她的丽色,只觉和她相距极远极远。

盈盈仍是不动,连“嗯”的那一声也不答应。她心中在想:“我待你如何,你早已知道。你如以我为重,决意救我下山,你自会取胜。你如以师父为重,我便是拉住你衣袖哀哀求告,也是无用。我何必站到你的面前来提醒你?”深觉两情相悦,贵乎自然,倘要自己有所示意之后,令狐冲再为自己打算,那可无味之极了。

这时候令狐冲已经有了为任盈盈而死的想法,而任盈盈也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令狐冲身上。当然令狐冲对任盈盈并不是完全的爱情。但是令狐冲可以为了任盈盈而率领群豪进攻少林寺,当然表明他们两个人的感情又进了一步。

结果,岳灵珊和林平之的关系也同步发展:

岳灵珊忽然叫道:“小林子,你瞧这四个雪人儿多好玩,手拉手的站成一排。”林平之道:“附近好像没人家啊,怎地有人到这里堆雪人玩儿?”岳灵珊笑道:“咱们也堆两个雪人玩玩好不好?”林平之道:“好啊,堆一个男的,一个女的,也要手拉手的。”岳灵珊翻身下马,捧起雪来便要堆砌。

  林平之道:“咱们还是先去找寻师父、师娘要紧。找到他二位之后,慢慢再堆雪人玩不迟。”岳灵珊道:“你便是扫人家的兴。爹爹腿上虽然受伤,骑在马上便和不伤一般无异,有妈妈在旁,还怕有人得罪他们么?他两位双剑纵横江湖之时,你都还没生下来呢。”林平之道:“话是不错。不过师父、师娘还没找到,咱们却在这里贪玩,总是心中不安。”岳灵珊道:“好罢,就听你的。不过找到了爹妈,你可得陪我堆两个挺好看的雪人。”林平之道:“这个自然。”

  令狐冲心想:“我料他必定会说:‘就像你这般好看。’又或是说:‘要堆得像你这样好看,可就难了。’不料他只说‘这个自然’,就算了事。”转念又想:“林师弟稳重厚实,哪似我这般轻佻?小师妹倘若要我陪她堆雪人,便有天大的事,我也置之脑后了。偏生小师妹就服他的,虽然不愿意,却半点也不使小性儿,没闹别扭,哪里像她平时对我这样?嗯,林师弟身子是大好了,不知那一剑是谁砍他的,小师妹却把这笔帐算在我头上。”他全神贯注倾听岳灵珊和林平之说话,忘了自身僵硬,这一来,正合了“吸星大法”行功的要诀:“无所用心,浑不着意。”左腿和左腰的麻木便渐渐减轻。

  只听得岳灵珊道:“好,雪人便不堆,我却要在这四个雪人上写几个字。”刷的一声,拔出了长剑。

那八个字就是就是“海枯石烂,两情不渝”。比起当时在福州林家老宅是的玩笑话,这时的岳灵珊和林平之之间的关系(注意,并不是感情)已经进展到了海誓山盟的地步。而这一切正是发生在令狐冲不顾自己的性命援救任盈盈之后。

当然,这时任盈盈对于岳灵珊的影响还可以说隐隐约约的。甚至可以说是牵强附会的。但是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任盈盈对岳灵珊的影响开始越来越明显的表现了出来。

岳灵珊牵过敌人留下的两匹坐骑,翻身上马,道:“咱们找爹爹、妈妈去。”林平之挣扎着上了马。岳灵珊纵马驰过令狐冲身边,将马一勒,向他脸上望去。

  令狐冲见到她的目光,也向她瞧去。岳灵珊道:“多……多谢你……”一回头,提起缰绳,两骑马随着岳不群夫妇坐骑所留下的蹄印,向西北方而去。

这时的岳灵珊已经是林平之名副其实的未婚妻了,但是在出发去找自己的父亲母亲的时候,她仍然望着自己的大师哥和以前的恋人。不易引人注意的一点是,这个时候任盈盈虽然在场,但是因为被大雪覆盖变成了雪人,岳灵珊并没有看见她,因此岳灵珊的行为是在任盈盈不在场的情况下发生的。

然后是五岳并派大会。先看一下,在比剑大会上岳灵珊和令狐冲两个人情不自禁重温旧情时,任盈盈在干什么呢?

令狐冲与桃谷六仙相处日久,深知他们为人,寻思:“今日桃谷六仙所说的话,句句击中左冷禅的要害。他六兄弟的脑筋怎能如此清楚?多半暗中另行有人指点。”当下慢慢走近桃谷六仙身旁,想察看到底是哪位高人隐身其侧,但见桃谷六仙聚在一起,身边并无旁人,五兄弟正在手忙脚乱的替桃花仙肩头止血。

令狐冲转过头来,向西首瞧去,耳中忽然传来细若蚊鸣的声音:“冲哥,你是在找我吗?”令狐冲又惊又喜,声音虽细,但清清楚楚,正是盈盈的声音。他微微侧头,向声音来处瞧去,只见一名身材臃肿的虬髯大汉倚在一块大石之旁,懒洋洋的伸手在头上搔痒。在这嵩山绝顶之上,如这般的虬髯大汉少说也有一二百人,谁都没加注意,令狐冲略一凝神,突然从那大汉的眼光之中,看到了一丝又狡狯又妩媚的笑意。他大喜之下,向她走去。盈盈传音说道:“别过来,不可拆穿了西洋镜。”这声音如一缕细丝,远远传来,钻入他耳中。

这个时候的任盈盈化妆成了一个大汉,因此令狐冲一开始没有察觉到任盈盈的存在。而令狐冲没有察觉到,也就是代表其余的人也没有察觉到任盈盈在场,换句话说,就是岳灵珊也没有看到任盈盈。岳灵珊在此时此地的行为又是在任盈盈不在场的时候发生的。

接下来是令狐冲和岳灵珊在恒山派众人面前另外一次更加明显的情不自禁。而这时的任盈盈在干什么呢?

今日令狐冲又为岳灵珊所伤,自是人人气愤,待见岳不群夺得了五岳派掌门之位,各人均是不服,在这封禅台旁露宿一宵,倒是耳目清净。仪清道:“掌门师兄不宜多动,在这里静养最好。只是这位大哥……”说时眼望盈盈。

令狐冲笑道:“这位不是大哥,是任大小姐。”盈盈一直扶着令狐冲,听他突然泄露自己身分,不由得大羞,急忙抽身站起,逃出数步。令狐冲不防,身子向后便仰。仪琳站在他身旁,一伸手,托住他的左肩,叫道:“小心了!”仪和、仪清等早知盈盈和令狐冲恋情深挚,非比寻常。一个为情郎少林寺舍命,一个为她率领江湖豪士攻打少林寺。令狐冲就任恒山派掌门人,这位任大小姐又亲来道贺,击破了魔教的奸谋,可说大有惠于恒山派,听得眼前这个虬髯大汉竟然便是任大小姐,都是惊喜交集。恒山众弟子心目中早就将这位任大小姐当作是未来的掌门夫人,相见之下,甚是亲热。

可见在这时任盈盈仍然保持着男装,恒山派众人也要令狐冲点破之后才能认出任盈盈。而岳灵珊是在这之后才来的,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认识到任盈盈的存在。就是说岳灵珊的那种再一次不顾嘲笑而表现出来的对于令狐冲的关心又是在没有受到任盈盈关注的情况下表现出来的。

可是,在岳灵珊意识到任盈盈的之后,她的行为立刻就发生了巨变。

令狐冲原想观看他辟邪剑法的招式,此刻他向余沧海展示全貌,正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但他挂念岳灵珊的安危,就算料定日后林平之定会以这路剑招来杀他,也决无余裕去细看一招,耳听得岳灵珊连声急叫,再也忍耐不住,叫道:“仪和师姊,仪清师姊,你们快去救岳姑娘。她……她抵挡不住了。”仪和道:“我们说过两不相助,只怕不便出手。”

武林中人最讲究“信义”二字。有些旁门左道的人物,尽管无恶不作,但一言既出,却也是决无反悔,倘若食言而肥,在江湖上颇为人所不齿。连田伯光这等采花大盗,也得信守诺言。令狐冲听仪和这么说,知道确是实情,前晚在封禅台之侧,她们就已向余沧海说得明白,决不插手,如果此刻有人上前相救岳灵珊,那确是大大损及恒山一派的令誉,不由得心中大急,说道:“这……这……”叫道:“不戒大师呢?田伯光呢?”秦绢道:“他二人昨天便跟桃谷六仙一起走了,说道瞧着余矮子的模样太也气闷,要去喝酒。再说,他们八个也都是恒山派的……”盈盈突然纵身而出,奔到江边,腰间一探,手中已多了两柄短剑,朗声说道:“你们瞧清楚了,我是日月神教任教主之女,任盈盈便是,可不是恒山派的。你们六个大男人,合手欺侮一个女流之辈,教人看不过去。任姑娘路见不平,这桩事得管上一管。”令狐冲见盈盈出手,不禁大喜,吁了一口长气,只觉伤口剧痛,坐倒车中。青城六弟子对盈盈之来,竟全不理睬,仍拚命向岳灵珊进攻。岳灵珊退得几步,噗的一声,左足踩入了江水之中。她不识水性,一足入水,心中登时慌了,剑法更是散乱。便在此时,只觉左肩一痛,被敌人刺了一剑。那断臂人乘势扑上,伸右臂揽住了她右腿。岳灵珊长剑砍下,中其背心,那断臂人张嘴往她腿上狠命咬落。岳灵珊眼前一黑,心想:“我就这么死了?”遥见林平之斜斜刺出一剑,左手捏着剑诀,在半空中划个弧形,姿式俊雅,正自好整以暇的卖弄剑法。她心头一阵气苦,险些晕去,突然间眼前两把长剑飞起,跟着扑通、扑通声响,两名青城弟子摔入了江中。岳灵珊意乱神迷,摔倒在地。盈盈舞动短剑,十余招间,余下五名青城弟子尽皆受伤,兵刃脱手,只得退开。盈盈将那垂死的独臂人踢开,将岳灵珊拉起,只见她下半身浸入江中,裙子尽湿,衣裳上溅满了鲜血,当下扶着她走上江岸。

在岳灵珊遭到危险,而恒山派又不便相助的情况下,任盈盈出手救了岳灵珊。这时任盈盈肯定已经卸去伪装,而在出手的时候,任盈盈又说出了自己的身份。所以岳灵珊此肯定知道这个人就是大师哥的新恋人。现在岳灵珊的表现如何呢?

岳灵珊向他怒目而视,过了一会,咬牙说道:“你自己去好了。”林平之问道:“你呢?”岳灵珊道:“你管我干甚么?”林平之向恒山派群弟子瞧了一眼,冷笑一声,双腿一挟,纵马绝尘而去。盈盈决计料想不到,林平之对他新婚妻子竟会如此绝情,不禁愕然,说道:“林夫人,你到我车中歇歇。”岳灵珊泪水盈眶,竭力忍住不让眼泪流下,鸣咽道:“我……我不去。你……你为甚么要救我?”盈盈道:“不是我救你,是你大师哥令狐冲要救你。”岳灵珊心中一酸,再也忍耐不住,眼泪涌出,说道:“你……请你借我一匹马。”盈盈道:“好。”转身去牵了一匹马过来。岳灵珊道:“多谢,你……你……”跃上马背,勒马转向东行,和林平之所去方向相反,似是回向嵩山。

岳灵珊这时的精神状态是怎样的呢?先是曾经和自己海誓山盟的丈夫对自己见死不救,后是自己背叛了的大师哥救了自己,可想而知,她现在的心情必定非常激动。按理说这时的岳灵珊最起码也应该感谢一下令狐冲的救命之恩,在雪地遇险的那一次,岳灵珊就是这样做的。但是非常奇怪的一点是,面对着差不多相同的情况,岳灵珊这次竟然没有主动问起关于令狐冲的任何情况!即使在得知了是因为自己的大师哥自己才能得以生还之后,岳灵珊的反应就是向任盈盈借了一匹马,之后就是一句“多谢”,然后就走了。注意,岳灵珊的这句话是对任盈盈说的,并不是对令狐冲说的。而这一次和以前的几次类似场景唯一的不同就是任盈盈的存在。任盈盈不在场的时候或者是岳灵珊察觉不到任盈盈在场的时候,岳灵珊都会毫不顾忌地表达自己对于令狐冲的感情,全然不顾有什么后果。可是这要岳灵珊发觉任盈盈在令狐冲的身边,她就没有表达出自己对令狐冲的任何情感,甚至连最起码的感谢都没有。任盈盈对于岳灵珊的影响在下面的选段中表现得更加显著。

岳灵珊慢慢走到他身畔,说道:“你别胡思乱想,我对你的心,跟从前没半点分别。”林平之哼了一声。岳灵珊道:“咱们回去华山,好好的养伤。你眼睛好得了也罢,好不了也罢。我岳灵珊有三心两意,教我……教我死得比这余沧海惨。”林平之冷笑道:“也不知你心中又在打甚么鬼主意,来对我这等花言巧语。”岳灵珊不再理他,向盈盈道:“姊姊,我想跟你借一辆大车。”盈盈道:“自然可以。要不要请两位恒山派的姊姊送你们一程?”岳灵珊不住呜咽,道:“不……不用了,多……多谢。”盈盈拉过一辆车来,将骡子的缰绳和鞭子交在她手里。岳灵珊扶着林平之的手臂,道:“上车罢!”林平之显是极不愿意,但双目不能见物,实是寸步难行,迟疑了一会,终于跃入车中。岳灵珊咬牙跳上赶车的座位,向盈盈点了点头示谢,鞭子一挥,赶车向西北行去,向令狐冲却始终一眼不瞧。

岳灵珊和林平之所乘坐离去的骡车是任盈盈拉过来的。毫无疑问,岳灵珊很清楚任盈盈在场。然后,面对着自己的大师哥,岳灵珊在离去的时候的反应是“始终一眼不瞧”。令狐冲一直站在附近,岳灵珊即使是不留神也会看到他。但是结果是“始终一眼不瞧”。这只能解释为岳灵珊在有意回避令狐冲。要知道,这时候岳灵珊刚刚从木高峰手中逃脱,又经历了再一次的夫妻反目,必定心乱如麻。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她仍然在有意识地回避令狐冲,或者说,岳灵珊竟然仍然顾得上回避令狐冲。任盈盈对岳灵珊行为的影响在这里表现得淋漓尽致:在此之前,岳灵珊对令狐冲的关心和爱情的表达可以不顾自己的未婚夫的看法,可以不顾自己父亲的看法,可以不顾一个武林大派的看法,可以不顾天下武林人士的看法,可以不顾自己丈夫的看法,甚至还可以忍受其他人的嘲笑。但是在面对任盈盈的时候,岳灵珊对令狐冲的感情好像全都消失了,或者说,岳灵珊好像不认识令狐冲一样。任盈盈是一个非常腼腆的人,自始至终她没有对岳灵珊说过一句威胁的话,连威胁的神情都没有,甚至在封禅台旁边岳灵珊和令狐冲恋恋难舍的时候,任盈盈还在装睡,过后也没有因为这件事责问令狐冲。但是,岳灵珊在没有遭受来自任盈盈任何压力的情况下,她主动压制了自己对令狐冲的任何感情。

这样的话,岳灵珊在自己的弥留之际对令狐冲所说的那番话就必须做出完全不同的理解了。

劳德诺此刻最怕的,是岳不群和令狐冲二人,一听到令狐冲的声音,不由得魂飞天外,当即抓住林平之的左臂,跃上青城弟子骑来的一匹马,双腿力挟,纵马狂奔。令狐冲挂念岳灵珊的安危,不暇追敌,只见岳灵珊倒在大车的车夫座位上,胸口插了一柄长剑,探她鼻息,已是奄奄一息。令狐冲大叫:“小师妹,小师妹。”岳灵珊道:“是……是大师哥么?”令狐冲喜道:“是……是我。”伸手想去拔剑,盈盈忙伸手一格,道:“拔不得。”

令狐冲见那剑深入半尺,已成致命之伤,这一拔出来,立即令她气绝而死,眼见无救,心中大恸,哭了出来,叫道“小……小师妹!”岳灵珊道:“大师哥,你陪在我身边,那很好。平弟……平弟,他去了吗?”令狐冲咬牙切齿,哭道:“你放心,我一定杀了他,给你报仇。”岳灵珊道:“不,不!他眼睛看不见,你要杀他,他不能抵挡。我……我……我要到妈妈那里去。”令狐冲道:“好,我送你去见师娘。”盈盈听她话声越来越微,命在顷刻,不由得也流下泪来。

岳灵珊道:“大师哥,你一直待我很好,我……我对你不起。我……我就要死了。”令狐冲垂泪道:“你不会死的,咱们能想法子治好你。”岳灵珊道:“我……我这里痛……痛得很。大师哥,我求你一件事,你……千万要答允我。”令狐冲握住她左手,道:“你说,你说,我一定答允。”岳灵珊叹了口气,道:“你……你……不肯答允的……而且……也太委屈你……”声音越来越低,呼吸也越是微弱。令狐冲道:“我一定答允的,你说好了。”岳灵珊道:“你说甚么?”令狐冲道:“我一定答允的,你要我办甚么事,我一定给你办到。”岳灵珊道:“大师哥,我的丈夫……平弟……他……他……瞎了眼睛……很是可怜……你知道么?”令狐冲道:“是,我知道。”岳灵珊道:“他在这世上,孤苦伶仃,大家都欺侮……欺侮他。大师哥……我死了之后,请你尽力照顾他,别……别让人欺侮了他……”

令狐冲一怔,万想不到林平之毒手杀妻,岳灵珊命在垂危,竟然还是不能忘情于他。令狐冲此时恨不得将林平之抓来,将他千刀万剐,日后要饶了他性命,也是千难万难,如何肯去照顾这负心的恶贼?

岳灵珊缓缓的道:“大师哥,平弟……平弟他不是真的要杀我……他怕我爹爹……他要投靠左冷禅,只好……只好刺我一剑……”令狐冲怒道:“这等自私自利、忘恩负义的恶贼你……你还念着他?”岳灵珊道:“他……他不是存心杀我的,只不过……只不过一时失手罢了。大师哥……我求求你,求求你照顾他……”月光斜照,映在她脸上,只见她目光散乱无神,一对眸子浑不如平时的澄澈明亮,雪白的腮上溅着几滴鲜血,脸上全是求恳的神色。令狐冲想起过去十余年中,和小师妹在华山各处携手共游,有时她要自己做甚么事,脸上也曾露出过这般祈恳的神气,不论这些事多么艰难,多么违反自己的心愿,可从来没拒却过她一次。她此刻的求恳之中,却又充满了哀伤,她明知自己顷刻间便要死去,再也没机会向令狐冲要求甚么,这是最后一次的求恳,也是最迫切的一次求恳。霎时之间,令狐冲胸中热血上涌,明知只要一答允,今后不但受累无穷,而且要强迫自己做许多绝不愿做之事,但眼见岳灵珊这等哀恳的神色和语气,当即点头道:“是了,我答允便是,你放心好了。”

盈盈在旁听了,忍不住插嘴道:“你……你怎可答允?”岳灵珊紧紧握着令狐冲的手,道:“大师哥,多……多谢你……我……我这可放心……放心了。”她眼中忽然发出光彩,嘴角边露出微笑,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令狐冲见到她这等神情,心想:“能见到她这般开心,不论多大的艰难困苦,也值得为她抵受。”

忽然之间,岳灵珊轻轻唱起歌来。令狐冲胸口如受重击,听她唱的正是福建山歌,听到她口中吐出了“姊妹,上山采茶去”的曲调,那是林平之教她的福建山歌。当日在思过崖上心痛如绞,便是为了听到她口唱这山歌。她这时又唱了起来,自是想着当日与林平之在华山两情相悦的甜蜜时光。她歌声越来越低,渐渐松开了抓着令狐冲的手,终于手掌一张,慢慢闭上了眼睛。歌声止歇,也停住了呼吸。令狐冲心中一沉,似乎整个世界忽然间都死了,想要放声大哭,却又哭不出来。他伸出双手,将岳灵珊的身子抱了起来,轻轻叫道:“小师妹,小师妹,你别怕!我抱你到你妈妈那里去,没有人再欺侮你了。”

岳灵珊的死前遗言是整部《笑傲江湖》中最动人、最伤感的场景。看完上面的那段文字之后,任何人都会对岳灵珊生出深深的同情,尽管她在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挂念的是一个刚刚向自己刺出致命一剑的人,尽管她在此刻所说的话深深伤害了一直爱着她的令狐冲。因此,也就很容易忽视一件事,那就是任盈盈这次又站在令狐冲身边。

那么岳灵珊的这一段表白又有什么目的呢?还有更重要的问题,为什么岳灵珊一看到任盈盈在令狐冲旁边就会装作不认识令狐冲呢?

恋爱中的女人都是妒忌的,而肯不顾世俗间的阻力去爱一个男人的女人根本就是恶毒的。岳灵珊为什么会在任盈盈这样一个生性腼腆对手面前不战而降呢?是她和别的女性不一样,不懂得嫉妒吗?不是这样的,在面对恒山派的女性的时候,身为一个大小姐的她不顾后果地破口大骂,在这一刻,岳灵珊完全是一个看到自己的丈夫行为不检,却去和那些自己丈夫身边的女人厮打的家庭主妇。所以她是一个懂得嫉妒的女人。

可是,正是这样一个懂得嫉妒、为了自己所爱的人可以不顾一起的女性竟然会将自己的情郎推给自己的情敌她把令狐冲。难道此时此刻的岳灵珊神经错乱了不成?

不,不是的。岳灵珊并没有神经错乱,相反,她的头脑极其清醒。她这样做是有着非常明确的原因的。

有一个小细节不知道诸位还记得吗?都知道任盈盈很美,可是她究竟美到什么程度呢?

她说这话时,将脸侧了过去。星月微光照映之下,雪白的脸庞似乎发射出柔和的光芒,令狐冲心中一动:“这姑娘其实比小师妹美貌得多,待我又这样好,可是……可是……我心中怎地还是对小师妹念念不忘?”

这段描写明确无误指出,任盈盈的容貌远远超过了岳灵珊。

其次,论家世,岳灵珊是华山派掌门之女。而任盈盈是魔教教主之女。《笑傲江湖》中说得非常明白,魔教一派的力量就足以抗衡五岳剑派。这也就说明任盈盈的家世背景也远远超过了岳灵珊。

第三就比一比对令狐冲的感情吧。岳灵珊是爱令狐冲的,在自己的大师兄遇到危险的时候她也会挺身而出。这一点可能出乎很多人的预料,但是原著中对于这一点说得非常明白。在令狐冲身受内伤的时候,正是岳灵珊偷了父亲视若珍宝的《紫霞秘笈》来给令狐冲疗伤。在福州的时候,也是岳灵珊不顾父亲的责骂通知令狐冲嵩山派来寻衅。这两件事说明岳灵珊为了令狐冲可以不顾自己父亲的态度。

可是,比起任盈盈为了令狐冲所做的事情,岳灵珊就远远逊色了。(并不是说岳灵珊做不出来,而是她没有机会去做)为了令狐冲,任盈盈可以用自己的生命作为赌注,把自己抵押在少林寺。要知道,在此之前任盈盈可是刚刚杀了少林寺弟子啊!她这样做,很有可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的。但是同样是为了令狐冲,岳灵珊能够彻底违抗父亲的意志吗?我想岳灵珊自己也曾经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可是后来岳灵珊的行为给出了答案——不能,她最终嫁给了林平之,背叛了自己和令狐冲之间的这份感情。在这一点上,岳灵珊又成了输家。

第四就比一比对自己的情郎的信任吧。任盈盈可以牺牲自己的生命去救令狐冲,同样也可以将自己的生命毫无保留地托付给令狐冲。少林寺中令狐冲和岳不群的一场恶斗,岳灵珊肯定是明明白白的。自己的父亲用自己作为诱饵来引诱大师兄,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任盈盈竟然没有做出什么举动来提醒他,这是何等的信任呢?可是自己呢?别的不说,在福州因为怀疑自己的情郎偷了辟邪剑谱就把他像犯人一样审问,比起任盈盈,是不是差得太多了呢?任盈盈和令狐冲可是刚刚认识了几个月而已!可是自己呢?和令狐冲自小相识相爱。结果如何?于是,岳灵珊又输了个一败涂地。

第五点,如果,如果岳灵珊要与令狐冲复合的话,会出现什么后果呢?岳灵珊后来已经是一个已婚妇人了,至于和林平之是不是实质上的夫妻并不重要,正如一部多年电影的经典台词所说:“只要进了洞房,很多事情就说不清楚了。”无论岳灵珊怎样做,无论令狐冲对她的感情多深,这顶“已婚妇人”的帽子,她永远也摘不掉。这样的话,自己深爱的大师兄在天下人的眼中肯定会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无耻之徒了。而任盈盈却仍然待字闺中。她和令狐冲的结合肯定是人人都羡慕的天作之和。于是,岳灵珊在这一点上又输给了任盈盈。当然这看起来很封建很顽固,可是在那个时代,女子的贞洁是很重要的,特别是像岳灵珊这种出身高贵的女性。

最后一点,这时候的令狐冲已经是和自己的父亲地位相当的一派掌门,而且还得到了少林、武当、魔教三方势力的垂青,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吗,倘若和自己结合的话,这一切都会成为幻影,而令狐冲恐怕就不单单是什么“无行浪子”,而要变成一个天下武林人人喊打喊杀的公敌了。可是如果她和任盈盈结合呢?就可以继续当武林大侠。

所以,在任何一个方面,从容貌到对令狐冲的感情、信任,以及对令狐冲前途的影响,岳灵珊都输给了任盈盈。

但是,在一点上岳灵珊却是胜过了任盈盈的。那就是在岳灵珊彻底背叛了自己和令狐冲的感情以后,在五岳并派大会上两人相见的时候,岳灵珊发现,即使是在现在,即使自己已经彻彻底底伤害了令狐冲,他,这个自小便陪伴自己的男人,却仍然深深地也是狂热地爱着自己。岳灵珊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才知道令狐冲爱自己有多么深。所以岳灵珊脸红了,因为自己已经嫁给了另外一个人,可是这个人却还在等着自己。也因此岳灵珊表现出了之前根本就没有出现过的对于令狐冲的那种强烈的依恋之情。要注意,这时的令狐冲并不知道岳灵珊和林平之是有名无实的夫妻,设想一下,令狐冲知道了岳灵珊婚姻的真相之后,他会怎么做呢?那简直是不用说的。

所以,岳灵珊非常明白,令狐冲可以为了自己不顾自己的一切,不顾任盈盈在自己的身旁,甚至是恒山派的前途。这一点在令狐冲为了让岳灵珊开心而挨了一剑的时候就已经表现得再明显不过了。

但是,自己应不应该去迎合他呢?如果岳灵珊根本就不爱令狐冲的话,这个问题并不难解决,一切视实际情况而定就是了。可是问题是岳灵珊根本就是爱着令狐冲的,即使她的爱达不到不顾一切的地步,但是可不可以因此去毁掉那个自小关心自己、深爱自己的那个人的婚姻、前途呢?岳灵珊用她自己的行为作出了选择。她选择了跟随林平之,从此跟这个自己不爱他、而他根本也不爱自己的人永远生活下去。

这也解答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为什么在大车中那令任盈盈面红耳赤的一幕发生在岳灵珊和林平之产生了巨大冲突之后呢?其实,岳灵珊在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充斥于心中的绝不可能是什么喜悦,而是无可奈何的绝望。这个时候的岳灵珊其实跟《天龙八部》中的献身于乞丐的刀白凤一样,是要彻彻底底毁掉她自己,完全掐断自己和令狐冲复合的最后一丝希望。

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岳灵珊绝对不会在乎恒山派的想法,因为恒山派众人的条件比不上自己:论相貌,不比自己更强;论身份,自己更高;即便自己变成了已婚妇人,她们还是出家人呢。所以,她们不能比自己给令狐冲带来更多的东西。

因此,岳灵珊临终时那一番莫名其妙的表白的真实含义就非常明显了。给前面几次任盈盈在场的时候岳灵珊就不会和令狐冲说话的情况一样,她的这些话说给任盈盈听的,她的目的是完完全全消灭掉令狐冲对自己的思念之情。倘若她不这样做,令狐冲肯定会对自己念念不忘,即使他和任盈盈成婚也绝对得不到幸福。因此,为了令狐冲以后的幸福,在弥留之际,她用那首福建山歌亲手杀死了令狐冲对自己的爱情。她所付出的是对于一个深爱恋人的女性所能付出的最为残酷的代价——恋人对自己的思念,甚至于是对自己的记忆。岳灵珊就是用这种方法表达了自己对令狐冲的全部的爱,她在弥留之际,亲手抹杀了自己在令狐冲生命中的一切存在,让令狐冲从此以后没有任何负担地去和任盈盈双宿双栖。

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讲岳灵临终前的那些话是对站在令狐冲身边的任盈盈说的。她既是为了让令狐冲对自己死心,也是为了让任盈盈放心。她以前的类似行为也是这样。

对比一下任盈盈和岳灵珊对令狐冲的爱:

任盈盈为了令狐冲可以动用自己所掌握的所有资源,人员、药材等等等等;岳灵珊为了令狐冲也偷拿了华山派的镇山之宝;

任盈盈为了令狐冲可以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岳灵珊同样也做到了。

可是,岳灵珊还做了任盈盈没有做过的两件事:

她可以不顾已婚女性的脸面,当中表达自己对令狐冲的感情。

为了令狐冲的幸福,岳灵珊亲手杀掉了令狐冲对自己的爱情,在令狐冲的心中永远消灭了那个她的大师兄曾经爱过的小师妹。她自己则带着那份永远也得不到自己心爱的人祝福、想念的爱情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所以,岳灵珊对令狐冲的爱和任盈盈的一样热烈。她与令狐冲之间感情的结局是《笑傲江湖》中最凄美的悲剧。

但是,岳灵珊并不是无辜的。她本人的所作所为是这个悲剧的重要组成部分。她临终时所唱的那首福建山歌所杀死的并不仅仅是令狐冲对自己的爱情。

家园 有道理。

我读《笑傲江湖》感觉岳灵珊对林平之的感情只是玩伴,对令狐冲的感情是依赖和托付。

家园 不错,不过性格决定命运

不错,不过性格决定命运

很多人错过英雄说是命不好,往往是咎由自取

其实岳灵珊机会最多却没把握住,令狐冲早就吃醋了

就是在一起逼着学她爹夫君也得闷死

她化妆潜伏后来帮着找皮鞋简朴,应该是为了她爹,不过眼光如此,又豁不出去,失败才是正常的

令狐冲相对无所顾忌,结交田伯光和神教英雄,纵情于酒。任盈盈为他不顾位高权重和名声甚至生命,和他才脾胃相投,就是岳灵珊回头也只会被鄙视

家园 岳灵珊的结果和性格倒是不大。她的命太差。

她的机会从很早就全部失掉了。

家园 很好,有想法

长大后没看过了,有时间在看一看,估计和之前的的感受不同了。

家园 回错地了。
家园 我也在看新版笑傲江湖,跟以前看感觉很不一样

年轻时候看笑傲江湖,觉得令狐冲很侠义,赞叹武林中的仗剑侠义走天涯的精神。现在再看,发现令狐冲这种好管闲事的性格,行走江湖的话,要不了多久就被人打死了。能够修得绝世剑法得到高深内力,完全是小说家胡思乱想做梦,绝对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另外江湖中的邪派正派的分法,主要就是正派不滥杀无辜,并不是说正派不耍阴谋诡计。而且邪派正派是相比较而言的,并不是说毫无瑕疵才能算正派。

家园 笑傲江湖有很多无法自圆其说的地方

华山气宗原本是推崇练气,说是气为主剑法为辅,气宗置华山那么多精妙的剑法于不顾,专注于练气,怎么可能会去抢“辟邪剑谱”。如果是“辟邪气功”说不定吸引力还会大一些。

令狐冲学了独孤九剑之后,别人见他突然剑法精进而他又说不清楚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样别人不怀疑他偷藏了“辟邪剑谱”那才真是有鬼了。

后来在去金刀王家的路上,岳不群如果真的想通过岳灵珊得到“辟邪剑谱”,既然已经认为“辟邪剑谱”在令狐冲那里了,那就应该让岳灵珊赶紧再跟令狐冲旧情重燃才对,如果岳灵珊回头,令狐冲是绝对不可能拒绝的。

家园 她命差在哪里?机会又全部损失在哪里?
家园 差在她不是第一女主角,机会当然也损失在这里,呵呵。

跟碧血剑里的青青没法比啊。

家园 【讨论】小说与历史

不错啊!

不过这样优秀的分析能力,用来研究真正的历史文献更好,会有很多创见。

www.yingxiongzhujiu.com

家园 楼上楼下的高人们,我觉得。。。

你们想多了。。。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dont mi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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