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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射天狼 一（连载中） -- 草纹
第一次写小说，请多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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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未经作者许可，不可转载
引子
广袤的大地上散布着大大小小的国家和部族，他们在几千年征战和和平交替的
时间里，品尝着荣光和耻辱。
贝努国，贝努族征服的东北部草原上100余部族组成，善马上骑射，随牧草的枯
荣而迁徙，王子藤赤尔掌管兵权。
川齐国，古老的草原国家，其势力日减，被贝努国赶出草原，定居于草原边沿的
戈壁绿洲群上，王子冰士齐幼年被逐，下落不明。
花之国，古老的农商国家，生活富庶，商业繁华，有尚文之风，由开明的武王一
族代代统治。
阿特国，古老的海岛国家，生活质朴，善各种巧工技术，由贵族院治理国家。
雄霸一方的贝努国野心勃勃，战争越来越近了。
第一章 花之国 都城永安
太学府门前熙熙攘攘，秋试已经结束。
青石台阶上，站着两个女子，正在笑语盈盈。一人着太学府的素白布袍，一人着淡黄衣，那外衣用的是云罗锦，上织柳叶纹，太学府的素白布袍被遮在了里面。
“离离，今天晚上早点过来。” 舒眉儿最后说。
“好啊。”水离月一笑，看着她婀娜的淡黄身影走开，自己也提步往家走去。
走在麻石板铺成的街道上，水离月随意地看着街景。这是世界上最繁华的都市--永安，而此以太学府为中心的学府区却是城中少有的幽雅安静的去处。麻石路边是一栋栋青砖的民居，矮矮的院墙掩不住里面蔓延出来的一丛丛彩色的秋叶。前面的亦园就是水离月下榻的人家。
绕过一扇青藤爬满的院门。眼前是火一般燃着的枫叶，和黄蝶翻飞的银杏，地上的彩叶如潮汐一般在风中翻滚。
好热烈的秋天，真是每年都看不够。水离月不由得在院子的一侧的黑木长椅上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追逐的秋叶，伸手揉了揉额角，终于太学府的秋试结束了。
回想起来这已是她在花之国的第5个秋天了。记得那年，水离月第一次穿着太学府的袍子站到府内绿茵茵的草坪中，一个笑媚如花的女孩已经出现在眼前。
“你就是水离月？我是你的师姐舒眉儿。跟我来吧。”
太学府这么多年也没有来新的女学生，二人也早已成了好友。作为川齐国太傅氏族的唯一后人，被送到花之国来学习治国之道的舒眉儿，在那时意外地迷上了花之国的国技-烹煮之术。以她的话说，治大国如烹小鲜。水离月因此有了常能品美食的幸福生活。舒眉儿也住在亦园的时候如此，后来舒眉儿因受不了亦园的冷清搬到福园后，水离月亦常常过去吃饭。
今夜不知又有什么美味。水离月饶有兴趣地猜测起来。。。。。。
傍晚时分，夜风透着一丝凉意，水离月走进福园的厨房。
只见平日仔细着装的舒眉儿，今天仅裹着她那件兼睡衣的大红夹衣，腰间用大红腰巾随意的打了个结。正在几个瓦罐边忙碌，高高的云髻有意无意的散乱下几缕乌发，印得雪白的后颈散着淡淡的玉色，发髻上只插着一根简单的银筷子。
“眉儿，你的责任有线索了么？”
“我的责任就是喂好自己。”
在炖菜的雾气里，舒眉儿美美地喝了一口汤，也没忘给水离月递上一小碗。
“尝尝我新创的青龙过海。”
水离月一品，此汤始觉平淡，待喝下去后却是满口余香，欲罢不能。
“不错啊。”
“当然，这汤乃以渤海国的海菜，及日干鲣鱼为料，炖上3个时辰，将清汤取出。在汤内放入采自武夷峭壁上的干蘑若干，及鲜子鸡一只，慢火炖上2时辰后，加入时令小菜，和瀚国的天日盐，略加热即成。”
“这等选材与绝妙的搭配。你这烹小鲜技术又有精进了。”水离月笑道。
“离离，还有客人要来。”
“所以你今天穿成这样子？”
“傻离离，有戏看就别多问了。”
一会儿院门开了，只见一位青袍公子走进房来，一张方平脸，却是一脸傲慢，打量了一下四壁。
“这是大夜王国的王子，夜朗之。”
“我的密友，从传说中的阿特国来的水离月。”
舒眉儿笑盈盈地靠在水离月身上，介绍道。夜朗之看到水离月先是一呆，随后又换上一副骄傲的神情。
“阿特国？ 还真有这个国家啊。有我们大夜王国大么？”
“离开得早，不记得了。”水离月轻轻一笑。
“菜也上的差不多了。朗之，你和离离趁热先吃，我一会儿就来。”
大夜王国王子，水离月早有风闻，听说那是西南边陲的一个小国，花之国曾出于邻邦之考虑，派兵帮他们打退了强大的孔雀王朝。可自从夜朗之来了太学府后，见人说夜国，就要纠正成大夜王国。还说他们当今的王朝如何强大，打退了孔雀王朝的进犯。今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又怎么和眉儿碰上了呢？
一会儿只见眉儿端菜进来，放下菜却紧紧挨着水离月坐下，看了看水离月的饭碗。
“离离，你吃饱了么？”
“嗯。” 水离月顺水推舟地应了一声。
“碗里还剩这么多啊。那我就替你吃了吧。我最爱吃离离的剩饭。”舒眉儿一个热辣辣的媚眼抛了过来。
听了这话，水离月心中暗笑。便随手把自己的饭碗推了过去，舒眉儿端起水离月的碗，半靠在她身上仔仔细细地吃起来，一会儿侧到水离月耳边说一些趣事，一会儿送来几个秋波。不知什么时候，那裹着的红衣有些松开，诱人的粉颈时隐时现，几缕秀发散了下来，星眸如勾，说不出的慵懒。
水离月抬眼一看，那夜朗之正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一脸怪异。不久就推说有事，匆匆告辞了。
待门关上，水离月和舒眉儿一起大笑了起来。
“这夜朗之和我最近在同一个先生处学习，跟他多说了几句就天天缠着要上我家来，我就只好请他来了。”舒眉儿边整理身上的衣服，边笑。
“你该不会是为了那个责任，招惹他了吧。”水离月明如秋水般的眼睛望着舒眉儿，静静的问。
“我的责任……” 舒眉儿无奈地一笑。
“他和我同岁。我八岁离开川齐,两年后他在一次王室叛乱中失踪，叛乱被平息了，但我朝却没了王子。尔后贝努国势力渐扩，川齐国内和花之国邻接的绿洲都已被贝努国强占，无法通音信。我的族人都快忘记我这个未来的太傅。这几年，我确实在打听他的下落。离离，贝努国野心勃勃，川齐国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有消息说在西南有佩一和阗美玉的少年出现过，我可能不久要去那边一趟。”舒眉儿声音一低。
水离月走到窗前，望着从梅花窗楞透过来的几缕月光，缓缓道。
“如果有什么需要，别忘了我。”
第二章 进贡
水离月走入熙熙攘攘的东市，还没来得及寻找她的目标，人群已一阵大乱，只听得前面传来开道的锣声和吆喝声，
“闪开闪开。”
“别档司农大人的道。”
人群自然的退出一条路。
看到旁边的老人在摇头，叹气，水离月不由得问起来，
“司农大人不是管银钱岁入的么？为什么会到东市？”
“哎，又到进贡的时候喽。”
“进贡？！”水离月一挑眉头。
“是啊。给贝努国准备贡品的日子又到了。想我堂堂花之国，国富民勤，人人知廉耻，通义理。却认那能弑父娶母的蛮子国为兄，每年还要进贡。尊贵的公主也送去和亲。真是情何以堪！情何以堪！”老人越说越激动，咳了起来。
“原来如此。可用不着司农大人亲自来东市吧？”
“为怕蛮子生气，司农大人每年亲自来东市，拣选最好的棉，绢，酒，米。”旁边一卖糖葫芦的年轻人插话。
“自从100年前那一仗开始，我们花之国就跪着做人，再没男人??，没男人??。。。。。。”老人说到激动处，老泪纵横。
“那些蛮子刀枪不入，又兵强马快，打不过啊。”旁边的人们开始议论纷纷。
“现在的日子不也很好么，听说官家装钱的仓库都堆得满满的，拴钱的绳子都烂啦。”另一人轻松的说。
“老汉，不久你会看到花之国的男人的。”一道浑厚而愤怒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水离月顺声音看过去，对上了一双漆黑如星的眸子，眸光中是摄人的威严，如一口深潭，让人晕眩。水离月愣愣的看着，猛然发现自己的失态，定了定神。那人看到水离月也有些错愕。那是一个白衣少年，两道浓眉下双眼如漆，一张俊美的脸庞因愤怒而发光，站在那里身上一股迫人的气势。
水离月看他正看着自己，一欠身施了个礼。
“太学府的水离月。这位师兄是。。。。。。”水离月认出那少年也穿着太学府的袍子。
“原来是太学府的才女。在下风无射。”
风无射本在生气，却看到一双如秋水般的眸光射过来，定睛一看，面前的少女淡眉如月，双目如水 ，纤细的身上是一袭简单素白的布衣。平素就是男人看到他都会受不了他的逼人的注视，可这少女静静的看着他，竟是没有一丝惧意，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样站在那里，让人有几分不真实感。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喝彩，水离月果然名不虚传。
“原来是风校尉。小女子久闻大名，失敬失敬。”
寒暄之后，司农大人已经走远，人群也散了。
因为顺路，两人并肩往前边走边聊起来。
“我们花之国的境况，让姑娘见笑了。”风无射话里带着隐隐的怒气。
“以小女子拙见。一战万骨枯，当今皇族忍辱保民，真是花之国民众之福。”水离月真诚的说。
“100年前这么说还可以说得过去，耻辱如果成为习惯，那就是下贱了。你以为我们书中全是仁义道德，每天生活是畏强侍恶又能维持多久？久之必礼仪崩溃，人心向恶。我们有能力击败他们，你信不信。”风无射愤怒的说。
“听闻贝努国的王子藤赤尔似乎和现在的王很不同，他若即位恐花之国的境况会更难一些。不过如果有几个风无射的话，我想他也不能把花之国奈何。”水离月点点头。
“有我风无射一个就够。”风无射用狂傲的语气宣布。
水离月一愣，深深地看了看风无射那桀骜不驯的脸。
从东市回到亦园，水离月看到书桌上的青石镇纸下压着一封桃花笺，急忙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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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离，
我走了。
刚得到急信，我必须立即启程了。
按老方法与我联系。
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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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迹清秀，但却比平时多了几分急促。眉儿的署名下画着一枚淡淡的月牙儿。
水离月放下信笺，心里掠过一丝担忧。眉儿终于走了。这无忧无虑的日子还有多久呢？
第三章 太学府
清晨，水离月像往常往太学府去。她习惯于在众学生还未到之时，登上太学府后的学府山晨练，而后回太学府开始一天的学习。
秋天的晨风有几分冷洌，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薄雾，金黄的枯草上密密地下着霜，太阳还没起来，只剩下一弯残月寂寂的准备西沉。
水离月看着那一抹残月，想起了久违的家乡，和父亲。父亲一直主张学识必须和健全的身体相调和。他带着小小的水离月，花大量的时间荡舟，骑马，游水，登山，并特意为水离月设计了这一套每天训练的动作。而来到花之国后，经过老师们的说明，水离月才知道对于这里的女人这些有多惊世骇俗。因而只坚持留下了这清晨的训练，并答应老师们训练时避开众人。阿特国的生活如遥远的梦，留在另一方的天际里。
待水离月训练完，东方已朝霞灿烂，薄雾开始消散。她加快脚步向山下走去，正快步走过学府山下的自卑亭。
“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忽然亭的另一面传来清朗的男子吟哦声。
水离月一听声音有些耳熟，赶紧闪入小路，向太学府赶去，不一会儿那熟悉的白色的围墙就出现了。
太学府建立于1000年前的崇源年间，这群白墙青瓦的建筑在此见证了花之国的风风雨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已经是这世界上最富庶的花之国的精神象征了。因为其在各朝各代所出的无数名人，而被一次一次地记入了各国历史。
在这里有各种学科，包括占星术这样奇怪的学科的教师，入学制度也很独特，未通过入学考试之前是陪听身份，每一名学生最多可陪听三年。一旦通过了任一学科的一门考试（不过这试题极难，据史料，每年只有几人能通过），就可成为太学府学生，而后除非成了此地的教师，终生都是学生，可以在任何时候来听课。
太学府里聚集了很多的陪听生，而真正的学生反而寥寥无几了。但这些学生不少早已名满天下，其中就有风无射。
水离月想起来，刚才那声音就是昨天偶遇的风无射的声音。
自入得太学府来，水离月心无旁骛地啃书，但对风无射也略闻得一二。
风无射，入云公主和辅阳侯风正澜之子。当年入云公主风华绝代，是先帝最宠爱的女儿，为避和亲，被匆匆指婚与当时为御前伺中的辅阳侯风正澜。据民间传闻，二人婚后琴瑟和谐，极是恩爱，成为一时美谈。风无射可以说是含着金汤匙落地，且天生异秉。10岁，参加太学府的入学试时，以一篇策论，将当朝时弊一一剖析，太学府的老师为之折服，皇上亦大悦，纳为朝纲。12岁时，与太学府的一干子弟骑马出游，行至花之国境内边境附近的姬隐山，恰和贝努国扎尔将军所率一支前来打家掠货的800轻骑相遇，风无射竟然镇定自若，指挥众少年将其赶回贝努国。此举天下闻名。更有民间歌人谱下了《射天狼》一曲纪念此事：
射天狼
青青姬隐山，
数不清，
天狼铁骑卷云来，
无边草木失颜色。
谁人知，
风家一骑平地出，
臂引弯弓如满月。
箭羽蔽姬隐，
天狼从此绝。
注：贝努国的图腾乃是一只巨大的青狼。因贝努国骑兵常从天际之间突然出现，花之国民间一般将其称为天狼。
于是他，14岁就成了御前校尉。
记得舒眉儿向她传讲这些时，带着怀疑的神情。
“我是不太相信这些都是真的。哪天让云苑核实核实。”
水离月当时是一笑了之。可昨天以来，她开始有点想知道这些都是真的么？
第四章 听策楼
水离月心里正想着，不知不觉已来到一处楼前。此处门前古树参天，青瓦黑梁，有三层高。
抬头只见门前一边一幅金字题联：
气吞万里江山，
运筹日月星辰。
正中间蓝底金匾上龙飞凤舞地书着三个大字--听策楼。
这听策楼可以说是太学府里最热闹的去处。各朝各代的政策（包括当今），在这里可以被众学子任意评说争论。而意见对立时，可能彼此争得声嘶力竭。水离月平时很少上这里来。
犹豫了一下，她反身准备离开。却重重地撞到什么，眼冒金星，鼻子受到重创，不由得 “哎哟。”一声痛出声来。
“你没事吧。”有声音从上面传下来。
“没事。”水离月强忍住要奔腾而下的眼泪，用手抹抹眼睛。抬头一看，两道浓眉下，一双摄人的眸子，眉头微耸，几分担忧地看着自己。正是风无射。水离月一惊，原来自己竟撞在了他的怀里，心没来由地快跳起来。可接下来，她更吃惊的发现，风无射的双手正牢牢地扶着自己的双臂，急忙往外刚欲挣脱。风无射却早一步抬起右手，轻轻地抚上她的鼻梁。
“鼻子都红了。还说没事。”
水离月不由得一呆，如白瓷般细腻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往旁边轻轻一闪。
“谢谢，我该走了。”轻施一礼，匆匆离去。
风无射看着水离月身影消失，才转身欲跨入听策楼。正暗自回想刚才那带着隐隐幽香的纤弱女孩，竟然让自己第一次有些失态了。却听到一声口哨扬起，前面懒洋洋的靠在柱子上的人，正是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有月投怀，无射兄好福气。”
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好友-东胜侯安以鹤。
“怎么好福气。一个女孩子而已。”风无射一笑。
“无射兄不知道。水离月，太学府神秘的才女。”
“仅略知一二。怎么神秘？”
“她11岁入太学府，当年就成了太学府的学生。因成功地预言出了一次天狗吃月的时间，让历官惊喜过度而昏厥，进而通过了历学的考试。据说她来自阿特国，那个仅出现在上古传说中的岛国，且自称对阿特国的往事没有记忆。而送她至此的则是拥有花之国一半海外贸易的连家的主管-连天璧。有民间传闻，她其实是连家流落在外的子女。又有人说，她是出产香料的爪哇国的公主，避内乱至此。”
“还有么？”
“还有兴趣听。那我就长舌一回。在太学府里，她出名的文章好，但学的都是算术，占星，农耕，草药之类科目。据说她深入简出，不是埋在太学府的书楼里，就是呆在她的书房，而她的书房从来不让人进去的。除了一个人。”安以鹤故意停了一停。
“谁？”
“我们太学府的另一个人物。那个魅人的舒眉儿。前一段，夜国的夜朗之还在神神秘秘地告诉别人，水离月和那舒眉儿关系菲浅哦。”安以鹤笑着走进楼内。
风无射听了，竟心中有些莫名的不快。但也很快跟上安以鹤走进听策楼。
今天的题目已在那里醒目的挂着“进贡日”。
每年的定例题目，因为进贡日还有10天就到了。风无射已经在这间屋子里和无数的人争论过这个题目，但今年，他不想争了。
“不用争论这个。”
他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正在摩拳擦掌准备的年轻人们，迈开步离开了。
安以鹤有点摸不着头脑的看着风无射走了出去。
第五章 旧账
一年一度的草原上的末草节又来了。在末草节，贝努国的人们开盛会，比赛骑射，彻夜饮酒狂欢，因为过了末草节他们要迁到最南端的过冬地，并享受来自花之国的礼物。
夜里的草场，远处是红红的篝火，隐隐传来欢笑和歌声，木家的帐篷却是冷清的，薰华和母亲并坐在帐篷前，看着天上的圆圆的一轮明月。
“母亲，我们今年还不能和大家一起南迁吗？”
“不能。”
“为什么？”
---等你长大了……往年都是这个答案。
“我们去问问你父亲。” 母亲忽然笑了，拉着他站了起来。
薰华立刻朝远处的一个背影跑去。
在月亮淡淡的清辉下，只看到那人暗色的袍子在风中扬起，头上的浅色发带和长长的黑发随风飘荡，身子却是一动不动，正抬头看着南方的天空。每年的末草节，父亲都这样一个人呆在那里。薰华看那身影总感到父亲难言的孤独，但他不是有我，有母亲，还有妹妹薰衣么？不是还有朱伯伯么？薰华很想抱住父亲，驱散他的孤清。但父亲，却是那么一个总是散发着威严的人。
“华儿，过来吧。”父亲唤道。
“你不是年年都在问我们为什么不能和部族的其他人一样南迁，而要守在着冰冷的叶湖畔么。”父亲的声音里，有几分不易听出的激动。
母亲也走近了，把手中的青色披风给父亲轻轻系上。
“咏清，华儿今年15。你该告诉他了。”
“千衣，你去看看朱护卫和薰衣回来了没有。我和华儿慢慢说。”
“嗯。”
木咏清和木薰华回到帐篷前，木咏清燃起篝火，父子俩坐下。
“华儿，你知道在那边是什么地方？”父亲指着南方。
“花之国，是父亲的家乡。”
“华儿，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不能南迁么？”
“不知道。舅舅说，是你不愿意。”
“因为你父亲是花之国出使川齐国的使臣，在川齐国境内被你舅舅掠至此地，一留十数年。而和大家一起南迁的条件是，让我交出花之国使者信物之玉笏。也就是让我忘却故乡和职责，成为贝努国人，这是永远都不可能答应的。”
“舅舅说，花之国的人大都软弱，不会骑射，每天在梦里生活。是真的么？”
“孩子，你看看这无尽的大草原。在这里，每天和牛羊为伴，以打猎为生。这大草原就是你的整个世界，你的家，你的天地。在这里是强者为王。有最高的骑射之术，部落的其他人就是你生命的一部分。你们一起在这草原里占据自己的草场，猎物和水源，与天地，与别的部族争夺。
但世界不都是这个样子的。花之国，你父亲的故乡，按花之国的传统，也就是你的故乡。那里是另一个世界。很久很久以前，那里的部族就停止了彼此的残杀。他们在武王一族的统治下共同生活，甚至和在这里被视为猎物的动物们和平相处。”
“那他们怎么做到的呢？”薰华睁大了眼睛。
“他们用自己的手从土地里取所食所用。这土不是只能长草的。土地里有生命。当你按自己需要的食物，衣物的数目把种子种下去，每天加以精心的护理，土地就会回报给你最好的东西。”
“你说的是，花之国来的那些棉，绢，酒，米。”
“以贝努国人的眼光来看，花之国的人不会骑射，没有勇气。可他们不知道，比起一时的体力勃发而言，花之国的人有更了不起的坚忍，和毅力。他们把力气分散在每天兢兢业业的栽培植物，饲养家畜上。你可知道在冰冷的初春要站在水中，弯腰耕作一天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他们勤劳，所以土地回报给他们和平，舒适的生活。他们珍视生命，不管是人还是野外的动物。
在那里每一个家族就是一个永远绵延不息的生命，只是这个生命上的荣耀不是看你有多大的强力，而是看你对于别人，对于整个花之国的其他人，其他部族做了什么让大家更快乐的事。所以每个人都在努力地使传到自己身上的生命更荣耀。
在那里，哪怕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农夫，如果你的想法让其他人尊敬，就会有很多人聚到你的身边来，向你学习。
花之国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存在了几千年，还是世界上最富庶的国家。贝努国才不过出现在草原上2百年而已，只是以一时的霸力控制住了如此广大的疆土。
你舅舅的狂妄会让他看到自己的失败的。”
“可是花之国为什么要认贝努国为兄呢？”薰华疑惑地再问。
“在一百年前，贝努国和花之国有过一场战争。在那以前，花之国赶走过很多次贝努国的骚扰。但是那一次。。。。。。”木咏清陷入了回忆。
100年前的敬文年间，花之国面临严重的天灾，地里三年没有降雨，而长期屯放的粮食也慢慢减少了。武文皇心急如焚。但此刻贝努国也因草场的干旱，多次骚扰掠夺边境。武文皇一怒之下，率花之国最好的军队北征。却不料落入贝努国的包围之中。被围困在西隆山上的武文皇本意自绝，被部下拦住。
当年的谋士木成嘉派人送给贝努国的王藤与呼一信，在力陈贝努国占领花之国的弊端中说，贝努国人喜欢的是自由自在的游牧生活，即使占领花之国也无意居住此地。不如两国成兄弟之邦，花之国每年交上贝努国所需之财物，岂不比占领更好。
藤与呼看了此信也深觉有理，不过加了一个条件：为了加强两国亲属关系，花之国应将公主嫁与贝努国王做王后，让两个皇族的血脉合在一起。
武文皇在众人的劝说下与贝努国签订了此协议，但回国之后不久就郁郁而逝。
花之国因而少了一场劫难，从天灾人祸中重新恢复了过来，但屈辱的协议却流传至今。
“那个谋士木成嘉就是你的先祖。”
薰华听完这些，开始理解了父亲的孤独。母亲藤千衣是贝努国的公主。而舅舅则是当今贝努国第一勇士，傲视全地的王子藤赤尔。
“父亲，哥哥，我们回来啦。”小薰衣欢快的跑过来，冲到父亲怀里。
藤千衣和朱护卫也迈步走了过来。
末草节的夜仍然是那么安宁。。。。。。
第六章 烽火
秋草如波涛在月下荡漾，又如淡黄的潮在海中舞蹈，那波光直向远处无际的大草原飘去。黑色的一骑
在秋草中出现，把那波碾成碎浪，直向草原疾驰而去。一会儿又有几骑出现在后面，紧紧跟随。
“火! 那边有火！”突然惊呼声响起。
那领头的一骑随即一紧拽缰绳，奔跑中的骏马不甘心的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旋身停了下来。
马上一人黑发如龙，目光如炬，向右前方望去。那边隆起的黑色丘峦上喷涌着熊熊的火。
烈焰在黑色的天幕下惊心的吞卷着，四周是茫茫干燥的秋草。
骑手一扬手中长鞭，随即向火的方向奔去。
后面几骑也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
等到渐渐地近了。看清那黑色丘峦的周围均是砾石，远隔开了这草和火的世界时，几位骑手都松了口气。
此时，一声悠悠的如叹息般的乐声响起，冲在最前面的一骑突然凝身不动。
乐声慢慢高起，只听一女子清澈悠长歌声，如夕烧的天际飞过南归的雁群，又如古战场拂过的北风。
“秋风遇兮，月如瑶，
采薇城兮，士如刀。
沉沉风雨，日烈砂焦，守我采薇台兮，望故乡。”
几位骑手都静静的驻马侧听。
眼前那黑色的山丘上是一处古城墙，凹凸不平的墙面上只有野草在风中摇曳，正面四方形耸起的高台
上正燃着一堆烈火，火焰在风声歌声中彼此追逐飞舞。两位少女在烈焰旁，白衣如烟，粉衣如蝶。
粉衣女子立着，双手持一土陶的小器在凝神吹抚，长长的深红镶边垂袖随风轻扬，白衣女子则是坐在
案桌边，手持竹器在击节而歌。火光给两位少女的身影镶上浓浓的边，台下2位侍从正手按刀鞘，仰望高台。
歌声由悠长变得激越，乐声也急促高昂起来，如军中吹起的号角，又如无数金石迸裂，杀气蔓延。
“秋风起兮，月如皎，
采薇野兮，士如燎。
重重铁幕，箭雨刀潮，越我采薇壁兮，断狼牙。”
突然歌声乐声消失，城墙内外，无边草场，只有一片呜呜的风声。短暂的沉寂后，歌声颤微微的
又起，乐声呜咽，如无数白骨红唇上长出的野草在彼此低诉。
“秋风扬兮，月如牙，
采薇野兮，士无人。
岁岁年年，草枯壁憔，望我采薇城兮，思悠长。”
一曲完毕，竟是无人出声。
终于那粉衣少女的长袖缓缓垂了下来，琅环叮咚之声如乐曲之终章。她低眉正将手中之物放置于案桌之上，而此时一声浑厚的马嘶声响起，举目随声望去。
好俊的马儿。那马全身毛如墨玉，只是四蹄如银。即使在夜里飘忽的火光之下，仍可辨认它饱满矫健的肌纹。只见它额前一簇白鬃如花盛开，一抬前蹄，已随主人向草原方向的夜色里奔去。几位骑手如风般随即而去。
“踏雪寻梅。”粉衣少女低喃出声，宝石般的双目一瞬间流光溢彩。
“小夕，那人可是衣绣金狼。”白衣少女站在她的身后缓缓道。
“藏弓，备马。”粉衣少女一提声音。“ 月，我去去就回。”
“你可得快点。”白衣少女笑声还未止，青衣侍卫和粉衣少女已策马离去。
“御弦，你也去吧。”
“是。”紫衣侍卫也飞身上马而去。
白衣少女站在高台之上，远望众人消失在草深之处，才转过身来，却发现在火堆的另一边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在这里多久了？”她展眉一笑，雪白的双颊染上一层胭脂。
“听了你作的歌。”风无射气定神闲的走了过来。
水离月低头拿起案桌上的一卷用暗红色丝带扎好的纸卷，走到火边，把纸卷放了进去。
两个人默默地看着那纸卷暗红色的丝带慢慢地融去，纸卷在火中弯曲，燃起，而后从火焰中急飞而出，如几只黑色蝴蝶随秋风散尽。
“此地为采薇野。前些日子我在太学府的书库中发现了一批竹简，是500年前的金石家沈于沙从采薇野的采薇台带回来的。据推测是崇源年间在采薇台驻守的士兵们未发出的家书。最后一封书信的时间是这个日子，所以我和小夕来此凭吊。”水离月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轻轻的启齿，“我母亲是花之国人氏，我身上也有一半花之国血统。”
“原来这里叫采薇野。”风无射的眸子一阵幽暗。“谢谢你的歌。”
“此处往北接连贝努国的大草原，往南则是周川的河套地带。历史上很多次大规模的贝努国进犯都是由此而入。虽然现在花之国几乎是只有边关而无边防，我还是想来看看。没想到你们在这里。”风无射转过身，看着月光下的草原。
注:花之国人将三面为河的地方称为河套
“我也没想到。”水离月一笑，嘴角漾出时隐时现的梨窝。“而且还见识到了踏雪寻梅。”
“如果没猜错，那人是贝努国王族。”风无射走近定定地看着水离月说道。“你们连家人都这么特别么？”
水离月看着月光下风无射的眼底燃起一簇火焰，侧脸看着那堆在风中飞舞的烽火，心也如那火一样颤动起来。她抬头迎向风无射，目光如丝如梦。接着就被一双坚硬如铁的手臂深深地拥住，如在梦中一样，水离月身子软软地任那双手臂紧紧地把她嵌到怀中。
“离儿，答应我，以后和贝努国的人隔远一点。”风无射在她的耳边轻轻的说。“女孩子家少玩火。”
“嗯。”
就这么紧紧地相拥，不知道过了多久，水离月感到一丝淡淡的冰凉滑到她的耳垂上，抬头一看。
“雪！”
只见不知什么时候，那轻如羽，如丝的雪花已漫天地吻了下来，一如水离月心中柔柔，满满的喜悦。
两人相视一笑，望着四处飘舞的雪花。
第七章 长城
水离月把手伸向空中，小心翼翼地接住一片雪花。
“这是今年的初雪。”
风无射看着怀中的女子，只见她乌黑的长发如瀑垂下，两侧编着两条细细的长辫，只在鬓上簪着两朵玉菊。菊瓣如脂，纹理间暗暗地流动着柔光，衬得小小的脸庞上的双眸如雾下清泉，顾盼之间波光浮动，眉目间则是一缕又羞又喜的微红。闻着柔软如丝的发间那若有若无的淡香，风无射心中是一片从来没有过的喜悦。
他一挑眉，忍不住逗逗怀中的少女。
“没想到这被人称为无用的长城，今天终于派了大大的用场。”
“世人皆说这城无用，城啊城，只有我知你。”水离月眉间微耸，叹了口气。
“这2年我和陆襄先生查验各地天水。偶尔从古书中翻到，这上古时期代代翻修的长城，其各处所降天水相当。所以我们为了验证这个说法，沿着城的遗址从东到西看了一遍，发现基本上如此。但这采薇野一带不同。”
“有何不同？”风无射不由得兴趣盎然起来。
“从采薇野直接往南到河套地区，我们发现了约20层几乎是平行的长城，而且年代基本相同。”
“何以要有20层？”风无射也凝神思考了起来。
“我也一直在想，但你今天提到贝努国的进犯，给了我一点启发。”
“快说来听听。”
“你也知道贝努国和花之国之间有一条天然的屏障，周川。周川性情暴躁，迅猛不羁，给花之国带来不少麻烦，但也让善骑射的草原上的部族止步。采薇野这一带属周川唯一的由南向北而后回折向南的河段。形成河套地区，也是周川最北边的一段。在这里的周川是冬季最早冻结的，而后的3，4个月时间里只要往冰上洒上黄土，即是最好的大道，而春季解冻也最晚。且采薇野连着北部外族最肥美的草原，而河套地段草场也是花之国最好的牧场。而过了河套地段就可以一马平川，直指都城永安。这种局面不止今天如此，上古时期的花之国和草原上的外族一定也面对着同样的情形。”
“这20层的长城并不高大，只有2，3米高。”水离月慢慢地说。
“所以，所以它只是用来挡马的。”风无射恍然大悟。“草原部族在冬天草枯之际往往来花之国掠劫。此处是周川最早可行之处。且骑兵游动极快，如一坦平阳则花之国军队还未到，骑兵已返回。有了这重重城墙则大大地不同了。花之国如遇外族骑兵来犯，最外层的长城燃起烽火，可以召集花之国各地的驻兵赶来。而外族骑兵进入这20多层长城抢掠之后，想及时返回却是困难了许多。恐怕还未接近外面几层，就已被赶来的花之国军队围在城墙内，如布袋中的老鼠，被消灭干净。这是花之国长盛而草原部族直到贝努国才崛起的根基啊。”
“所以历代文人称其无用，只为锁住自己手脚，且平添百姓劳役的说法是误解了它。花之国在长期的和平中渐渐将其功能遗忘。词赋之中只有其被攻陷的耻辱，劳役者的悲叹。而它带来的漫长的和平时期，和为了这和平洒在城墙内外的血，汗水和生命却没被记下来，淡忘在历史里了。花之国废长城驻兵已700余年了，终有今日之祸。”水离月说到此处已是一脸肃然。
风无射却是满面喜色。“离儿，你可以给我做军师了。”
“要有战事？”水离月一惊。
风无射放开水离月，走到采薇古台的垛口。向北望去，那已是茫茫的一片雪原。
“还没有。不过这长城不该再废弃下去了。”他抚着垛口上嶙峋的斑痕说道。
雪已大，烽火也渐渐熄灭。
“天冷夜深，我该送你回去了。”风无射说。
“附近的冬兰城外有连家的避暑山庄，我暂住在那里。小夕他们也会回那里去的。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在那里给你收拾间客房，有我们从永安带来的厨子备饭。”水离月回眸一笑，开始收拾东西。
“不介意。能住进富可敌国的连家，求之不得。”风无射笑道。“而且没想到今天得见连家闻名天下的4大高手中的两位，东翼藏弓，北影御弦，那小夕想必是连家的小姐了。”
“小夕是我的表妹，舅舅怕我们惹事，所以派来他们来。”
风无射牵来两人的马儿，帮水离月将行李绑在马鞍上，而后长臂一伸将水离月带到怀里，飞身上马。
用自己的青色孔雀毛织成的大裘将水离月裹在怀中，他低头笑看有几分倦意的小女人。
“你安心睡一觉我们就到了。”
策马向冬兰城而去。
“你母亲没在花之国么？”
“我4岁的时候，母亲就逝了。”
越来越大的风雪声掩去了两人的喃喃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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