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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面对日本人(一)一个侵华的日本老兵 -- 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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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面对日本人(一)一个侵华的日本老兵

近来在河里看了不少有关日本人的文章,再加上前些日子国内反日情绪的高涨,我也有点忍不住,将自己与日本人接触的一点事情胡乱写了下来,或许从中可以看到日本人的一些本性。同时热烈欢迎大家抛砖送蛋献鲜花!

一九九六年七月间,本人曾受地方政府派遣赴日本进行考察访问,访问地是日本的和歌山县,内容是日本农产品的生产及流通。由于那几年中日间农产品的贸易额连续上扬,双方政府对此都极为重视,我们一行也就受到日本的热情接待。除了和歌山县政府的农业部门官员外,全程还有该县农协的有关人员参加陪同。

需要说明一下的是,日本农协是一个民间团体,是由农民自愿加入而组成的经济互助组织,其势力在日本相当大。在日本的留学生应该知道一个叫做A-corp的连锁店,就是农协旗下的直销店。农协的代表当中,有一个叫松尾的日本老人,是当地一个势力很大的农民,每年的经营额超过3亿日元。虽然从年龄上来讲他应该已经退休,但由于他的势力很大,对当地农协来讲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所以好多场面上的事情,农协还是邀请他出面。另一个原因是他还会讲点汉语。

每天一大早,这老家伙就早早地等在我们一起下榻的宾馆大厅里,有礼貌地向我们用汉语问候。我们也的确有些好奇:这老家伙什么时候学的汉语,而且还蛮地道的。当然,我们也因此对这老家伙有了一些相对的好感。但是后来的事情,的确出乎我们的意料。

松尾是一个很健谈的人,每天的晚饭后,他都会有目的地造访我们的房间,与我们中会些日语的人聊天,因为翻译是我们聘请的,并不是我们政府的成员,所以聊天闲谈时,只有靠我们自己。而且老家伙也会一些汉语。实在讲不明白了,用笔一写,也能明白个大概意思,因此交谈不是十分困难。由于我会一点日语,所以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在我的房间里聊上一会。几天下来,感觉上他与我比较熟一些了,我就问他在哪儿学的汉语,他只是简单地说他在中国住过几年,在河北的林县经过商,时间是1939到1945年。然后就会赶紧谈别的话题,我们也隐约地感觉到这老家伙肯定有问题,一个原因是他在中国的时间正好是日本侵略中国的时间,再一个原因是他不想涉及关于他在中国的事情。只是他自己不讲再加上当时的环境不便于深究。

大概是一个周后,日本的一个商业公司(株式会社)因与我所在地方政府的行政区域内的公司有农产品业务往来,设晚宴招待我们。在正式的程序结束,大家也喝了不少清酒后,这老家伙端着酒杯来到了我的小桌对面坐下(日本的传统宴会是分餐,一人一小桌,房间的墙壁是活动的,可根据宴会人数的多少而调整大小),于是我们互相敬酒,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我发现这老家伙差不多醉了,于是在相互敬了两次之后,我不想再同他喝了,我得留点后手对付其他的鬼子。可是,这老家伙硬缠着我要喝,于是又喝了两杯。这时老家伙开始讲话了,内容是关于他在中国的事情:

“王先生,我在中国住的时间不少啊!我从19岁开始到了中国,直到26岁。”

“松尾老先生一定发了不少财吧?”我只能顺着他,有意无意地应答他。谁知,在酒精的作用下,这老小子一下子控制不住自己了:“哪里哪里!我在中国不是商人而是军人!”

出国前,我们都会受到国家安全部门的培训,象我们这种政府考察,不能与日本人谈政治、历史等敏感话题。所以我不愿意与他再往下谈了,虽然我有好奇心。这时我只好说时间不早了,要向他们的协会长和会社长敬酒,想以此脱身。他没有阻止我。

可当我转了一圈回来后,他还在原地坐着,等着与我喝酒。我的敬酒任务已经完成,所以我现在可以放心与他喝了,可这时这老家伙却不想喝了,告诉我慢慢喝,不着急!于是,喝了两杯后,这家伙又提起他的话题来:“我是大日本关东军的少佐。在东北住过两年,然后才到了林县。主要任务是保护铁路,是铁道兵。”我只好有口无心地胡乱答应着他,沉下脸来恶狠狠地盯着他,心里恨得要命:“老小子命挺大的。1937年就作为侵略军的一员到了中国!当年的东北抗联、八路军怎么没把你给干掉!”可是出乎我的意料的是,这小子竟然又说:“蒋介石的军队打仗不行,八路军厉害!八路军的大刀厉害!你看!”说着竟然卷起左腿的裤腿,指着脚踝处的一个大疤痕对我说:“你看!这是八路的枪打的!厉害!”我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回敬他:“八路军应该再往上一些打,打到这儿(我指着他的胸部)!”哪知他竟然高兴地说:“他们没打到!枪法不行!阿呆!”说完一口喝完了他的杯中酒,接着又说:“中国的姑娘大大的好!真正的美人!”“是的!”我顺口应道。哪知他更来劲了:“在林县,我们五个兵,曾经干过一个姑娘,卖花的小姑娘!十五六岁吧!”

他由于醉眼朦胧根本看不到我已经怒目圆睁,还继续说:“我们说她的花我们全要了,要她跟我们去拿钱,然后,在一节火车上,我们就干了,真好啊!中国的花姑娘!”看着他一脸的兴奋,我根本不敢相信这几天来一直陪着我们的礼貌有加的老头竟然是这么一个货色!一个年轻时干过坏事,至死都不会反省的人渣!败类!我脱口而出的是――八格牙路!

这是我当时能想到的唯一一句可以让他及所有在场人员都听到、都明白的话。由于我平时就嗓门较大,所以宴会厅里刹时静了下来。我随后想都没想,将本来拿在手里的酒杯摔在桌上,然后起身离场,回到了我的房间。

大概10几分钟后,日本农协会长和商社会长、我方的带团领导带着双方的翻译来敲我的房门:他们来是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并说那个松尾已经喝醉了,被送回家了。我将事情大概通过翻译讲了一遍,并说我个人要求松尾向我道歉,至于我们政府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我说我不知道,但我们的政府会处理的。日本农协会长和商社会长半信半疑地相互看了一眼,然后又看了看我,说他们会调查此事,明天会给我一个说法。然后由我们的领导给送走了。

我们的带团领导在送走他们后,又回到了我的房间,并再三证实事情的经过。他们只是表示这件事情是令人不能容忍,但不知日本人会怎样。我知道,因为一旦因这种事情日本人采取什么对我方不利的措施,没人愿意为我冒险,这些毕竟是地方政府的官员,担心的是地方经济的发展(招商引资)。最后,我告诉他们:这件事我个人认为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如果我没有什么表示的话,我感觉我不配做中国人;如果真的有什么事发生,需要承担责任时,也请大家放心。

有五六个人在我的房间里又胡乱地猜测了半天后,决定是看明天日本人的行动,如果实在不行,就只好打电话向国内的上级领导汇报。然后才忐忑不安地回各自房间了。

第二天,本来的行程安排是早8点半出发,可是直到近10点了,也不见日方的领导,只是有几个工作人员在陪我们聊天,并说不着急,领导一会就来。这期间有人开始抱怨起我来,意思很明显:我惹恼了日本人,访问可能要中止了。虽然我内心到现在也认为我做得对,但我当时心里的确没底。

终于,在大约10点半时,日本方的主要人员露面了,进门时仍然是那种永远不能让人相信是发自内心的日本式的假笑,并向我方人员寒喧着。这时我忽然看见那个松尾径直向我走来,发红的脸上和半秃的头上满是汉,在我想出如何反应前已经来到我面前,毕恭毕敬地以标准的90度鞠躬,嘴里不断说着道歉的话,大意是他昨晚喝醉了,自己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惹得我生气了,请不要见怪,等等。我只能站起来,但是我先将翻译叫了过来,通过翻译告诉松尾:我个人可以接受你的道歉,但是我认为这不够,因为我不是以个人身份前来日本的,因此,我们的政府可能会有官方的处理方式。但是,我声明一点,在这件事情处理完后,我不想再见到你。这时,这老小子的汉出得更多了,天气是很热,但是宾馆的大厅里冷气还是满不错的。这时,我才发现,我们俩被双方的人员围在了中间,我说完了后就用眼请示我们的团长。

这时,我们的团长一改昨晚的不安心情,通过翻译向农协会长说我们需要一点时间回房间一下,然后领着四个在国内与他职务平级的成员并叫上我回到了房间,说是要开一个小会议商量一下。其实也没什么商量的,就是决定一下这件事是就此为止还是扩大一下。就此为止好办,如果要扩大的话怎么个扩大法。刚开始的10 几分钟,几乎没人说话(我也不知怎么说了,还沉浸在刚才接受道歉的兴奋中)。在团长的一再催促下,才有两三个人陆续表示就此为止吧!在团长总结前,我最后一个发言。我问了一下团长怎么个扩大法,团长说有两种政府出面的方法,一是我们访问团要求他们正式道歉,二是由我们的地方政府或提请外交部,上升到外交级别。我只好说:事情是发生在我身上,但是不是我的过失。既然处理方法都有了,怎么做就请领导下决定吧。团长考虑了一下,说:“这样吧,我打个电话请示一下*局长(我们部门的大老板),你们先下楼吧!”

我们又下楼等了大概半个多小时,团长才下来。这期间,那个松尾老家伙一直在给我鞠躬的地方站着冒汉。团长将日方会长请到大厅边上的沙发上坐下,通过翻译告诉他我们的态度,由于离得较远,当时没听清,事后证实只是要求晚饭时,由农协向我们访问团道歉,松尾再做一次正式道歉。刚开始日方不同意,说道歉可以,但只能由松尾自己在晚饭时道歉。团长可能接受了国内领导的指示,也可能受到这种意想不到结果的鼓舞,始终坚持。日本的会长也经过了两三次的电话请示,才勉强答应了。

虽然晚饭时道歉了,但我们的访问也草草收场,时间被缩短了两天。我也因此离开了原来的工作单位。当然,我回国后并没有因此受到处分,但我心里总不是很爽。事后想来,中国的一些地方官员对处理这种事情时有时还缺乏必要的经验,因为我认为当天晚上在日本人走后,就应该确定一个对策,并于第二天一早或当天晚上通过电话向日本抗议,而不是在事后如此被动、仓促。给我的另一个结论是:与日本人打交道,只要你占据了主动,日本人还是比较好对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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