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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记忆碎片(一) -- yiz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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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记忆碎片(一)

记忆碎片(一)

小弟上一二年级时,有一次放学回到家,兴奋地宣布学校要举行屎壳螂会!妈妈一头雾水,问了我和大弟之后,才知道原来学校要举办诗歌朗诵会。

小弟四五岁时,最爱听的电台节目是<广播体操>。

小弟上学早,又是小生日,第一年在学校里就是玩,跟本不知道学习。期末考试,100分的卷子,得了一个2分,一个3分。爸爸说加起来就是满分5分了。

有一次,小弟放学后,饿得不行,家里面没有零食,饭还没有做好,妈妈给了他5分钱饭票,他一个人去食堂买了一个大馒头,没到家就吃完了。当时他才5,6岁吧。

五岁那年,一天早上起来,被告知妈妈要生小孩了,要我出门去叫医生,于是我就穿过大半个村子去找一位做医生的亲戚。现在常常怀疑,到底是真的需要一个五岁的孩子去叫医生,还是怕我添乱,把我远远打发走?

我比小弟大5岁,常背着他在村里到处跑。二十多年后我生了儿子,梦里总是分不清儿子和小弟。常常忆起小弟幼时的样子,而如今小弟的儿子都8岁了。

大弟上一年级时,我上二年级,那一年冬天期末考试,大弟考了第一,我考了第二,我们两个拿着奖状飞奔去给回家探亲的爸爸看。现在还记得在乡下土路上的飞奔情形,路边的池塘,耳畔的风声。。。

小时候在村里上学,考试成绩好就有奖状,那时对着大门的墙上贴的都是我和大弟的奖状。上了高中后没有奖状了。刚上高中的时候,‘三好学生’只按成绩评定,等我考第一时,‘三好学生’改投票选举了!没有做过‘三好学生’,也是我学生生涯中的一大遗憾。

大弟上小学4, 5年纪的时候,经常穿一件黑上衣(是妈妈用旧衣改的),军绿裤子。他们班同学写作文《我的同学》,说他‘上身黑乎乎的,下面绿油油的’。

五年级时,全家搬到山西,一家人挤在一间小屋里住了三年。还记得晚饭后一家人围着一张旧办公桌,在昏黄的电灯下,爸爸妈妈跟我和大弟玩块算24,小弟也在一边凑热闹,是我儿时最温馨的记忆。

小时候老家没有电灯,家家都点煤油灯,偶尔村里开会,点的是电石灯,真亮啊!

爷爷年轻时曾出外创荡,跑过口外,在张家口做伙计。小时候给我们讲古,什么老板娘让伙计扫地,悄悄丢一个铜板,看伙计是拣起来交给老板,还是自己昧下来;什么荒野里赶夜路,如果感觉到有人拍你的肩膀,一定不要回头,是狼,一转头喉咙就会被狼爪划破;还有老板运货遇到风雪,养的狗跑出去求救。。。小时候听过就算,而今再也听不到了。当时听到口外冬天有一尺厚的雪,小小的我,简直觉得想象不能。现在渥太华家门口的积雪,年年都有一两米厚,只能感叹命运的神奇了。

毛主席逝世那天,爷爷因为得罪了村干部被游街,回家后从喇叭里听到这个消息,大人们什么反应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还不到4岁的自己,坐在小板凳上,惶然无措。

小时候,天上的星星很亮,记得晚上可以看到一条亮亮的银河。夏日的夜晚,大家在外面乘凉,奶奶会指着天上,告诉我哪一个是牛郎星,哪一个是织女星,还给我讲牛郎织女的故事。而今家里有一个很专业的天文望远镜,还有好几本观星的书,可惜除了北斗七星和北极星,我别的星星都认不出来,而天文望远镜只用来看过两次月亮,然后就在地下室吃灰了。

夏天的时候,村里家家户户都做酱,煮熟黄豆,让它发霉,然后取半生的西瓜瓤,放在瓮里,过段时间就成了。离开老家之后,再也没见过那样的酱,不知道现在村里人们还做不做这种酱。

妈妈曾在村口的自留地里种过一畦韭菜,换着花样给我们吃,可以炒韭菜鸡蛋,可以包饺子,可以蒸包子。夏天的时候,总是看到小粉蝶在韭菜花上飞舞,而妈妈还把韭菜花剪下腌起来。后来看《红楼梦》,林黛玉写的‘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觉得写得真好,真亲切啊!这句诗是《红楼梦》中我最喜欢的诗句,和‘孤标傲世携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并列第一。

还记得五姑去相亲的时候,拿着从邻居家借来的雨伞。小时候和五姑特别亲,她结婚之后,有好长一段时间,吃饭的时候我还要摆上她的筷子。

六姑结婚的时候,村里条件好了,喜宴上要有一道‘黄焖肉’,就是剥壳的鸡蛋放在炖肉里焖煮。我当时因为要上学,没能去,一直记挂到现在。前两年我按着自己的想象做过一次‘黄焖肉’,老公评价‘太腻了’。

小时候我有一个大红斗篷,在家可以盖在被子上压风,出门又可以把孩子裹起来抱住,不吹风。后来五姑生了表妹,大红斗篷就归表妹了。长大后看《红楼梦》时想,那是我的‘大红猩猩毡’啊!

小时候还有一件蓝色的条绒外套,是爸爸去北京出差时给我买的,我特别喜欢,有一天夜里让老鼠给咬破了,我大哭。现在还有一张照片,上面我穿着那件衣服。

我一岁半,大弟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我们一家去五台山,那会儿五台山既没有每人200的进山费,庙里也不收门票。听说有一个尼姑特别喜欢我,还给我瓜子吃。

在我出生不久,家里养了一条狗,一直陪我长到六岁。那天村里放电影,狗跑出去,再没回来,传说是被村里一家人给吃了。小小孩童,除了气愤,什么也做不了。现在还记得那天晚上放的电影是《野猪林》。

后来断断续续养狗,总是养不大,吃被药死的老鼠而死。最后终于养了一只不肯吃死耗子的小狗,和我特别亲,中间曾经走失过两个月,栓在别人家院子里,被放开之后,立刻就回来找我了。它还生过好几窝小狗。五年级的时候,我们举家搬走,它看到院门被用砖封起来时,趴在一边流眼泪。当时大人孩子都哭了。后来它一直跟着爷爷奶奶住,听奶奶讲,它还常常跑到旧院门前,对着被封起来的院门呜咽做声。两年之后,它死了,而我再也没有养过狗。

从小就喜欢诗歌,还记得爸爸回家探亲,躺在炕上,我给他背《清明》的情形。当时我大概才四五岁吧。

上初中的时候,过暑假回老家,在旧院里午睡,醒来时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里,一时茫然,不知是清晨还是傍晚。每次读到‘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总会忆起那个夏日的午后。

老家的院子里有棵枣树,别人家的枣树一年收很多枣,我们家的枣树偶尔结一两个枣。我这几年在后院种果树,三年只结一个小苹果,四年只收获两粒小樱桃,还有只见开花不见果的梨树。现在想来,种不好果树,一定不是我的原因,妥妥的家族遗传啊!

老家的院子里,屋前的台阶下,还有两棵梧桐树,是房子刚盖好后种下的。前几年爸爸找人把院子推倒重建,梧桐树和枣树都已踪影不见。

夏日的傍晚,在村边的院场里,有很多蜻蜓,蜻蜓的翅膀都被晚霞映红了,那时常常用扫院子的笤帚来扑蜻蜓。后来知道有一首日本儿歌叫《晚霞中的红蜻蜓》,觉得很亲切。

常常想,乡愁不仅仅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乡愁是故乡那座小小庭院,是那畦碧绿的韭菜,是乡间蜿蜒的小路,是夕阳里的红蜻蜓,是傍晚时的炊烟,是曾经迷迷糊糊,盼望着长大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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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记忆碎片(二)

村里有个侏儒,名叫顺安(音),就住在我们家前面。据说他坐火车都不用买票,有一年他去北京看望妹妹,结果很多人去他妹妹家看他,郁闷之下,他一个人去北京动物园散心,然后周围的游客都不看动物了,改围着他旁观。据说动物园的工作人员想劝他在动物园工作,他愤怒地拒绝了。大弟小时候特别调皮,总是追着顺安要和他比谁的个高。

大弟村里有个同学的爸爸外号叫‘小眼’,有一次大弟指着自己的眼睛问同学,‘你看我的眼小吗?’被揍了。妈妈知道后说,‘活该!’

奶奶的脚是裹起来的小脚,小时候常跟奶奶比谁的脚大。

村里的旧房是1966年刑台大地震之后统一盖的,妈妈带我们住在西屋,爷爷奶奶和姑姑住在正房,西屋和正房之间有一间小厦子,用做厨房。爷爷奶奶和六姑搬到村外的新屋之后,妈妈带我们搬进主屋。

有一次奶奶从西屋屋顶掉下来,正好落到西屋的炕上,除了下一大跳之外,没事。

村里家家户户都在屋里的墙上挂一个布缝的褡裢,上面一格一格的都是口袋,可以放信和各种琐碎东西。

旧院的左邻养过一只大白鹅,常追着我跑,后来让我养的猪给咬死了。他们家的女儿和小弟一般大,叫莲莲,常和小弟一起玩。

旧院的右舍住一个老人,人称‘老法国’,听爷爷说他年轻时侍候过法国人。

我家胡同下边,离村里大沟很近,有一户人家,女儿和我同学,儿子和大弟同班。那家儿子有一只眼瞎了,妈妈告诉我们他是玩剪刀弄瞎的。至今我还不清楚,到底是真的被剪刀弄瞎的,还是妈妈为了不让我们玩剪刀编的?

几岁的时候,家里给我买了几个小鸡仔,第一次自己养鸡,养到半大,据说到了春天就可以下蛋了,一天半夜里让老鼠全咬死了,我大哭。

小时候还养花,种的最多的是指甲花(凤仙花),摘下来和明矾研碎了染指甲,有的小朋友还在手腕或手背那里染上‘工人’二字,那时候觉得做工人就是很好的出路了,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现在这种日子。

还种过夹竹桃,后来从收音机的小说里知道夹竹桃有毒,妈妈不让种了。还有死不了,家家都要种上一盆,前几年在渥太华的店里还看到了,我还买了回来种下,旧梦重温。

我还种过一盆红三珠,养了好几年,开小白花,结绿色珠子,然后依次变成黄色,红色。至今不知道正式的名字叫什么。

76年唐山大地震,想来村里也是有反应的,可我已全不记得了。记忆中的第一次地震,是我上一二年级时,一个冬天的早晨,已经醒来,还未起床,突然听到一声响动,感到炕晃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地震了,于是全家赶紧起来,跑到街上。

童年小伙伴建敏的父亲,特别会讲故事。常在晚饭后跑到她家,在昏黄的油灯下,听他讲故事。他讲过很多鬼狐故事,后来看了<聊斋>,很多故事源于其中。

还有妈妈讲过傻小子,憨女婿的故事,什么牛换羊,羊换鸭,鸭换鸡之类的。后来看<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都能找到类似的故事,可见全天下的傻小子都是一样的。

小时候还听过很多后娘故事,真是太可怕了。其中有一个讲后娘用芦花做棉衣,差点儿把孩子冻死,后来发现居然是历史上的真事,二十四孝中的'芦衣顺母',主角闵损,字子骞,是春秋时期鲁国人,孔子的弟子,在孔门中以德行与颜渊并称。

还记得许多儿时的童谣,'小白菜,心里黄,三岁两岁没了娘。。。,'傻小子,坐门墩,哭着叫着要媳妇儿','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小老鼠,上灯台,偷吃油,上不来'。。。

老家地里有很多蛇,有时院子里也能看到。北方,都是无毒的菜花蛇。小时候还听了很多蛇的故事,什么蛇有灵,会报复。大概是大人们怕孩子们掏鸟窝,讲的。后遗症是我一直都很怕蛇。

小弟属蛇,不怕蛇。小弟上初中时,还偷偷在家里养了一条蛇。暴露后,被大骂一场。

村里有一口井,就在村外,离村外新家很近,大家都去哪里挑水。我们离开老家以后,村里才接上了电灯和自来水。我们村里的水是甜的,而三里外姥姥家的水就是咸涩的。

80年代初期,公社里买了一台电视机,大家晚上都搬着小板凳去看。有一次看到一个童话剧,里面有一片魔法丁香林,一个被施法变成黑猫的王子,一个被推进丁香林的公主,我一直念念不忘,直到上了大学,一次寝室卧谈会,我才和室友对上暗号,现在知道这是一篇名为《金发小姑娘的故事》的法国童话。

有一阵子,公社里还办了一个图书室,我记得我还从中借到过岳飞传的后传。

小时候过八月十五,村里人都自己做月饼:发好面,包上红糖,用模子刻好,放锅里蒸熟。其实就是月饼形状的糖包,可还是喜欢啊!记得我要去别人家借月饼模子。月亮升起来之后,就带着自家的月饼来到屋后的大街上和小伙伴集合。有一年,我们的大姐大提议,大家一起把月饼往天上扔,然后接住哪个吃哪个。姥姥村里没有月饼模子,所以姥姥她们的月饼其实就是烙糖饼。

有时候爸爸拿回家单位发的月饼,北方的月饼,好像最多是五仁的,我特别不喜欢其中的青红丝,至今不知道是什么。

每年秋收之后要种小麦,常常能在麦田里看到一种名叫‘窝脸儿’的小鸟,现在想来,应该是鹌鹑吧?秋天的时候,还能捉到特别肥的大蚂蚱,常常拿回家烤着吃。

种完小麦,就该过冬了。还记得初冬的田野,一片萧瑟。小学有一片课文,讲的就是深秋或初冬的景色,可具体内容已忘记了。

在老家的时候,大家口里的山药是指红薯。到了山西,山药变成了土豆。出国之后才发现,原来山药是另一种东西,既不是红薯,也不是土豆。

村里家家厨房都有一个很大的灶台,上面有一口大铁锅,能做一大家子的饭,灶台旁边都连着一个风箱,作为家里的长女,拉风箱很早就是我的活了。

村里人都在院子里搭架子种丝瓜,旧院太小种不了。小时候不喜欢丝瓜那股味,还不喜欢芫荽,如果不小心吃到一个花椒,那简直要做出怪脸,跳起来,再漱好几口才行。搬山西后,峨口附近的村里有一棵花椒树,离很远就能闻到。

我家屋后的大街上,公社旁边,有一家在街上摆摊炸果子,其实是圆圆的油饼,好吃极了。一般只有过生日的时候,才能得到一毛钱,去买一个。

老家还有一种特色美食熏鸡,是我吃过最美味的鸡了。小时候要1块钱一个。

老家还有一种煎饼,摊得薄薄的,脆脆的,只在集上才有卖。

还记得在外面玩饿了,跑回家找奶奶要吃的。奶奶从挂在房梁上的篮子里,拿出窝头,掰一块给我。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把干粮放篮子里,挂房梁上,防老鼠。

第一次有了过生日的概念,是妈妈给了我一个煮熟的鸡蛋,当时还没有小弟呢。

老家每年农历二月初十,三月初十有会,分别称为'二月会','三月会',极是热闹。我家屋后就是村里东西向主街,提前一个多月就有商家在我家屋后的墙上做记号站地了。正日子那天,连学都不去上了,街上的人磨肩接踵,拥挤不堪,还是小孩子的我在大人腰间挤来挤去,极是快活。手里拿着用父母给的几分钱买的包在透明玻璃纸里的糖豆,跑到村外不那么拥挤的地方去看跑江河的老把式卖艺,记得有变戏法的,耍猴的,吞剑的,吐火的,等到收钱的时候就一轰而散。每次大人都要叮嘱不要跟人乱跑,走丢了,据说每年都有走丢的孩子,不知道大人是吓唬我们还是真的。周围村子的亲戚那天都来了,简直就是孩子们的狂欢节。

自从1983年我离开老家之后,再也没有赶过故乡的'二月会','三月会',已经30多年了。不知故乡的会是否盛况依然?也许再过十来年,等孩子们大了,我才有机会再赶一次故乡的会?'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只想一想就叫人欷吁不已,几十年的时光,到底都跑到哪儿去了?

还有老家的集市,老家是乡政府所在地,比周围的村子都大,每5天一集,在农历初五初十那天。出国之后,十几年没有赶过村里的集,前年回国,专门凑那两天回去,赶了一场老家的集,以偿心愿。老家的集还是那么热闹,比记忆中的还热闹,我买了一个小包,以做纪念。

小时候的集市上可以买到很多好玩的东西,陶土烧得哨子,刻泥团的模子,玻璃弹珠。。。

小时候好像只有过集的时候才有肉卖,可是买肉的时候也很少。有一次爸爸回来了,妈妈去买了5毛钱的肉,小弟说,‘听说要买肉,我心里真得(意)’。现在小弟都要控制吃肉了,白云苍狗,世事变迁,莫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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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记忆碎片(三)

大弟一年级时,去邻村参加公社的智力竞赛,考卷上有一道题问‘一斤棉花和一斤铁,哪一个重?’大弟思考良久,最后选择了‘一斤铁重’。

有一年六一,全公社的小学生聚在一起庆祝,我还在大会上讲了一个故事,讲几个兄弟打败恶人,几兄弟各有异能,‘千里眼’,‘顺风耳’什么的,还有一个能一口把海里的水喝光。绝对不是葫芦娃,可惜我已想不起名字了。

1978年,我7虚岁,想要上学可没报上名,于是我哭着回了家。

我是1979年上的小学。记得第一天上课,有个男生上课吓得尿裤子。我当时好奇极了,和一群小姑娘在男厕所门前打探。

还记得上学第一课是从‘a o e’开始的,村里的孩子,上学前一般也不会有什么启蒙。我上学前父母教我认过一些字,现在还记得爸爸手把手教我写字的情形。

大弟在上学前也认了一些字,那时家里用报纸糊墙,大弟常指着上面的字问妈妈。大弟还跟着报纸上的字自己写,不过他是从下往上描。

一年级的时候,班里有个男生光溜溜地来上课,被老师给赶回家了。

大弟比我小两岁,1980年上的小学,只比我晚一年。妈妈认识报名的老师,对她说就当给看孩子,跟不上的话就留级,结果大弟进去就考了个第一。

大弟好像总是紧跟我的步伐,比我晚一年上学,比我晚一年上代中,比我晚一年进北京,比我晚两年来加拿大。

小弟上学前,有时候家里忙,他就跟我一块去学校。有一次他在教室里背我们新学的‘锄禾日当午’,被老师表扬了。

我的启蒙老师叫王洪彬,是村里的民办教师。爸爸是六十年代的大学生,每次爸爸回家探亲,他都要来家里找爸爸。

王老师带过我一二三年级。上一年级的时候,我们全年没有一次家庭作业。二年级时,有个代课老师教了我们几天,放学的时候给我们留作业,大家都惊异极了。回家后,我还把此事当做新闻告诉妈妈。

一年级时,有次戴着妈妈的纱巾去上学,臭美极了。下课突然纱巾不见了,老师同学帮着到处找,后来发现我把纱巾系自己腰上了。于是,我被老师揍了!

学校里没有课桌,长木板架在砖垒起来的台子上,我们就在木板上看书,写字。坐的凳子都是自家的,开学的时候从家里带学校,放假时再搬回家。

学校里有一口生锈的铁钟,每天老师敲钟上课,敲钟放学。

有一次,到了放学时间,可一直没有老师去敲放学钟,大家都饿得肚子咕咕叫。那天中午,大概晚了一个多小时才放我们回家。后来才知道有几个高年级的男生,偷了大队的柴油机部件,去学校隔壁的废品回收站变卖,被抓个正着。

那几个男生后来得了什么处分我不知道,乡里乡亲的,大概让父母领回去教训一顿就算了?其中一个男生比我高一年级,据说非常机灵,此事过后,他不再胡闹,专心学习,听说后来他考上了天津的大学。

村里也有些聪明伶俐的孩子,可惜种种原因,很多早早就放弃学业了。班里有个男生,颇有些歪才,至今还记得他作的顺口溜,‘老师老师块放学(xiao),我家做的捞面条。一人一碗零一勺,回去晚了摸不着。’

同族的小勇叔,比我大两岁,经常跟我和大弟一起玩。上学的时候,一开始他比我年级高,后来跟我同班,再后来跟大弟同班,再后来我们就离开老家了。

三年级的时候,有一次课间,我坐在自己的凳子上,一个调皮男生拿着自己的凳子向我撞过来,把我的左手小指给撞肿了,后来小指的指甲变黑,脱落,又花了一年时间才重新长出来。

三四年级的时候,开始要求写作文。那阵子在宣传张海迪,要求大家向张海迪姐姐学习。有一次的作文是给张海迪姐姐的一封信,我在其中写道,‘张海迪姐姐,你身残志坚,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后来我还在全校同学面前,把这封信念了一遍。

五年级的时候,历史课上讲司马迁写《史记》,班里有同学说,他一直写到现在的事,当时心里觉得很神奇,‘他都死了两千多年,怎么知道后来得事?’

在村里上学时,没有暑假,我们放麦假和秋假。大家结伴去收割过的麦田里捡麦穗,开学的时候,学校还要求每人上缴几斤麦子。用大弟的话,‘谁能捡那么多,还不是从家里拿’。

村里的学校,上午才有三节课,下午才两节,大概是方便孩子们回家帮忙干活。冬天的时候,下午上学早,夏天的时候,下午上学就晚一些,总是要睡好午觉,歇过晌才去学校。

那时候,村里星期六只上半天课。

村里的孩子都特别早熟,能干,放了学回到家放下书包就开始干活,打猪草,挑野菜,地里田间,屋里院内,烧火做饭,喂鸡养猪,能帮父母分担许多。这些活我都做得不怎么样。同样是养猪,别人能养二三百斤,我喂的猪,瘦骨嶙峋,只能长到一百多斤。后来可以往收购站里卖晒干的柳条,有的小姑娘靠卖柳条赚好几块钱,而我做了好久,也只攒下两毛钱。所以,我还是选择了读书这份有前途的工作。

一年级时,我们是在村中心的一间屋子上课。一年之后,我们搬到了村外的小学。小学原来是大队的养猪场,六姑还在里面做过工。搬到新校址的第一天,王老师问我们知道学校原来是做什么的吗,大家异口同声,‘养猪场’。王老师说,‘对呀,你们就是小猪仔,我是你们的饲养员。’

小时候觉得做猪是骂人,而今我的梦想是做一只猪,可以整日吃了睡,睡了吃,到时候引颈一刀,两不相欠,岂不痛快!‘人生太苦,不如做猪’,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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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哈哈,你在大一点就是属猪的了
家园 我小时候也闹过类似的笑话

某次邻居用潮州话告诉我,晚上的电视有墨西哥片看,我就很兴奋地告诉我妈,晚上有眼屎糕片看,还问我妈要多少眼屎才能做块糕出来啊?听得我妈一头雾水。

潮州话里,眼屎叫目屎。。。

家园 猪论甚妙

“小时候觉得做猪是骂人,而今我的梦想是做一只猪,可以整日吃了睡,睡了吃,到时候引颈一刀,两不相欠,岂不痛快!‘人生太苦,不如做猪’”

家园 比我大二岁。

电石灯,不肯结的枣树。看的我眼儿湿湿的。

家园 谜语

一间屋,两架梁,里面睡的忙他娘。忙他爷,一蹬腿,蹬的忙他娘来呱啦嘴。

谜底是风箱。

家园 看得人心理暖暖的,你的童年真幸福,物质尽管不丰富,

可是一家子亲亲热热,比什么都好,俺自己的就不堪回首了。能生在你家里是前世的善行基来的福气。俺估计前世至少是个恶霸之类的,这辈子还债,呵呵。

家园 拉风箱是农村孩子的常见家务,俺比你小三岁,从5岁起就是

拉风箱主力了,一直到离开村子上大学。拉风箱还是个技术活,尤其是蒸馒头时,需要烧碳。先要用麦秸秆引燃,然后把碳放在麦秸秆上,刚开始不能太大力气,慢慢地,然后用旁边地灰把引燃地碳围起来,加新碳。有时候烧炭会出碳人,就是忽然在火里面挤出来一个小宝塔一样地东西。

好遥远地记忆啊!

家园 回忆吗,总是蒙了一层粉红色的纱

我小时候是典型的‘不高兴’,敏感,别扭,倔强,孤僻,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幸亏是亲生的,否则早让我妈赶出家门了。

前几年生老二的时候,父母出来住了两月,我们坐在一处聊天,妈妈表示我现在真想得开,甚为欣慰。

生活这么艰难,哭着过是一天,笑着过也是一天,不想开点儿,日子可怎么过?

谜语
家园 小时候,妈妈也教过很多谜语,现在只记得几个了。

‘一字七十二时,学生去问孔子,孔子想了三日’。 --- 打一字,谜底是‘晶’。

‘三人同日去赶集,···’,一共四句,我就记得第一句了,谜底是‘春夏秋冬’。

‘百万大兵树白旗(脱白衣?),···’,也是四句,谜底是‘一二三四’。

‘上边毛,下边毛,中间有颗黑葡萄’,谜底是‘眼睛’。

‘黄房子,没有门,中间住着小红人(?)’,谜底是花生。

家园 是的,笑比哭好,反正一天都24小时,傻乐和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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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声望:1;铢钱:0。你,乐善:1;铢钱:15。本帖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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