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河

主题:【原创】再骗几分 -- 高野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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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再骗几分

冲灵剑法

五月的阳光,热力已经相当充足了,虽然人们心里还没适应,春天已经过去,夏天即将到来。灼热的阳光晒得人脊背直流汗。整个后晌午,知了都在绿杨树上呀呀的叫个没完,叫得人心里比太阳晒着还火辣。小龙端着个大簸箕,站在院子当地簸黄豆。知了的叫声让她觉得有点懒洋洋的。手上机械地用力掀动着,心思却不知走神到哪里了。

小龙是春天里嫁到方家的。到现在当新媳妇有小半年了。方家不大不小也有几百亩地,雇了一些长工伙计和丫环婆子。上面没有公婆。小两口除了清晨练武外,自己也动手干农活。上个月当家的方定远在镇巴城里开了间镖局。方家寨子离城不远,抬脚就到。方定远白天就多半在镖局里照应着,后晌里才回来。

想起方定远那个冤家,小龙心里就有点不自在,好像有点什么东西曲曲弯弯的在心里堵着。她不觉就幽幽地叹了口气。“唉~”

吓!小龙被自己的叹气吓了一跳,手上慢下来,偷眼向四周瞅瞅。丫环小春正在房阴下缝新拆洗的被子。簸豆子的声音很响,她显然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小龙手上加紧了动作,心里却暗暗有些发愁。

门房老何走进内院门口,躬腰叫道:“奶奶。”豆子在簸箕里翻飞,发出齐刷刷的响声。小龙有些出神,竟没有听见。老何提高嗓子又叫了一声。小龙这才听见,簸箕向下一悠,停住了手,张口骂道:“进内院不早招呼,没规没矩的!冷不丁喊什么,炸尸啊?”缓了口气又问:“什么事?”“门外有个客人姓王,说是奶奶的师兄。”

小龙叫了一声,簸箕掉在地上,豆子撒了一地。她嘴里叫着“师兄来了,在哪里?”三步并作两步向门口冲去。冲出几步又想起什么,倏地一拧身回到房里,手忙脚乱的开了镜奁,照照镜子。干了一下午农活,脸上沾了不少灰尘,鬓发也颇见散乱。想要补些胭脂,又见手上不干净。正忙乱间,突然回过神来。不由就愣在那里,脸上也暗暗地开始发烧。满心的喜悦忽然都变成了委屈,又酸又软,眼泪不由得滴滴答答落了下来。

正在那里发愣,听见丫环小春的脚步声朝屋里走来。小龙赶忙定了定神,用下襟蘸了蘸眼睛。小春已经走到门口,低低叫了声“奶奶。”小龙没有回身,背对着门口道:“吩咐老何请客人到正厅落座。献茶。我马上出来。”小春应了一声去了。

师兄王虎臣喝了半盏茶,见门口飘进一个人来,脚步轻盈,身形婀娜,象春天的轻风吹动杨柳一样让人觉得柔顺自然。细看时,淡妆素裙,映着一张光彩照人的脸庞,却不是师妹小龙又是谁?

虎臣赶忙起身施礼。小龙已飘过来把他按住。师兄瘦了。叫了声“师兄”,顿了半晌,方道:“师兄怎么才来,嫌我们偏僻小地方土气是不是?还是忘了这个师妹了?”虎臣忙说不敢。小龙请师兄落座,盯着虎臣的眼睛道:“那一定是嫂子管的严了?”

虎臣垂下眼皮,坐回椅上,摸了摸茶盏,黯然道:“分手了。”

小龙一震。“什么?怎么会?……你……你是不是喜新厌旧,有了……”

“不不不!”虎臣赶忙分辩。

小龙煞住口,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虎臣叹了口气。“我三年前辞别师父下山。回家成亲后,紧跟着就去了兰州府平西侯的招贤馆,想凭着这身武艺在军营里挣个出身。结果我和小青一分手就是三年。三年里,只告假回家探过一次亲。去年年底,小青找到兰州。军营里不准携带家眷。所以我在兰州府赁了房子先给她安顿下来。她是个闲不住的人,举目无亲,闷了几天就受不了了,老和我吵架。没两天,出事了。”

“小青姐出什么事了?”小龙还是按捺不住急性子。

“不是小青,是我出事了。我惹了‘黑虎’来虎儿。”

“来虎儿?”小龙好像听过这个名字。脑子里转了一圈,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个北疆的马贼头子来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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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续一

虎臣肃穆地点了点头。“正是他。”

“你怎么惹了那个大魔王?不记得师父告诫的话吗?”

“我当时不知道是来虎儿的人。话说回来,就算知道是,我也不会坐看不管的。今年二月里我奉命护送官眷从哈密到兰州。在白龙堆西边遇到一伙马贼打劫客商。他们倒是没敢动官眷,可我看不过眼,好嘛,竟敢当着官兵的面抢劫。所以我出手杀了那伙马贼。后来才知道,那伙马贼领头的是来虎儿的儿子来阿里。”

小龙有点奇怪:“来虎儿那么厉害,他儿子怎么那么不济?”虎臣点了点头:“其实我杀来阿里杀的也很不容易。他力气很大,马战很难对付。”小龙自觉失了口,笑道:“也难怪,谁让他遇上了华山派的高手。”

虎臣也笑了:“多谢师妹抬举。不过据说来阿里也就学到了他爹一半的武功。我掂量着我一定打不过来虎儿。”沉吟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这话有点对不住师门尊严,不过说实话,我觉得师父要是早二十年一定能赢来虎儿,现在年纪毕竟大了,精力不如以前,恐怕也架不住来虎儿力大,唉!”

小龙心里沉甸甸的。要是师父都赢不了的话,天下没几个人是来虎儿的对手了。不由为师兄担心起来。又想了想,安慰道:“民不与官斗,就算他是马贼,也不敢惹平西侯帐下的军官啊!”

虎臣摇摇头:“不然。那来虎儿在关外把持着许多牧场和市集商旅,又养着一支强悍的马贼队伍,平西侯和回部几次剿匪都不能消灭他。所以现在汉人回人都不愿意得罪他。今年春上平西侯正准备西征,所以这个节骨眼上更不愿跟来虎儿失了和气。所以侯爷让洛阳总兵发函把我借调到洛阳。”

“暂避风头?”

“是的。过半年战事了了,秋天里马场要迁移,马儿又肥,可以趁机攻打来虎儿,抢些战马回来。那时候我就可以回兰州效力了。”

小龙默然。这些东西她是不懂的。只觉得就算平西侯的军队占了上风,师兄在来虎儿那里也不见得安全。忽然想起来,不觉问道:“对了,这和小青姐有什么关系吗?”

虎臣淡淡道:“她认为我惹那么大的对头太不明智也太危险了。所以和我吵起来,自己就走了。”

“啪!”小龙气地一拍桌子:“无情无义!这点小挫折都不愿受,她不知道什么叫患难与共吗?”

虎轻轻叩了叩桌子,慢慢道:“大难来时各自飞,原不怪她,只怪我当初为情所迷,昏了头脑,没有看清她这个人。走了也好,我进关这一路上跟人好多争斗,她不在了就不必跟着我冒险了。”

小龙听了这话,静了下来,慢慢勾下头来,回想起当初的好多心事,不由得眼圈就红了。虎臣也不说话,慢慢端起茶来喝,眼睛却看着庭外出神。一时间只听见知了嘶哑的叫声,吱吱地仿佛锯着人的心。

外面的人声打破了沉默。只听老何叫道:“老爷回来了!”跟着就听见一阵急急的脚步声,院里方定远高声叫道:“是王师兄吗?幸会幸会!”虎臣和小龙方才站起身来,一阵风已扑了进来。定远一把抱住虎臣,“嘿!师兄可来了!小龙在我耳朵里念叨你怕不磨出茧子来了,我早也盼晚也盼,早盼着会会这个师兄了。今天刚到的吗?”小龙不觉脸上有点发烧。虎臣却很高兴:“大刀方定远,嘿,兄弟,我也早想会会你了。你们办喜事的时候我离的远,没赶上,那个后悔呀!”

哥儿俩亲热得不得了,定远拉着虎臣的手不放,一叠声地吩咐厨房备酒菜。“一醉方休!”拉着虎臣问长问短。小龙在旁边倒有些冷落了,一边一个人转着茶杯玩,一边抿着嘴笑。

厨子老王手好快,不一阵儿上来回道酒席准备好了。定远和虎臣谈兴正浓。定远看看外边太阳已经下去了,漫天的红霞烧的正旺,爽风从杨树里唰啦啦地吹满了整个院子,便吩咐把酒席排在院子里。

两人推杯换盏。不觉就谈到了虎臣跟来虎儿结下的梁子。定远知道利害,不由的眉头就皱起来了。

“师兄,提醒你一句,莫要以为来虎儿只在关外称霸。他跟中原的黑道人物广有交情,但凡让人知道了这事,整个北方黑道上不知有多少人要谋算你。”

虎臣点了点头。“兄弟你说的不错。我从兰州到这里一路遇到不少人打我的主意。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我先后打了天水的‘小孟起’马勇,武威的‘镇三关’刘刚,剑劈了乌提山的黄蝎子,大通岭的‘五虎’,进大散关后打了贾村原上的陈家兄弟,武功山的王老五,西安府的‘谭霸王’。最近一次盯我梢的是汉中堕鹞山银镖胡立的手下。”

“银镖胡立?”定远越听越吃惊,听到最后不觉变了脸色,放下酒杯。

“怎么?”虎臣疑问地看着定远和小龙。定远攥着酒杯仿佛要把杯子捏碎似的。小龙看着定远,慢慢道:“胡立跟定远有杀父之仇。”

虎臣吃了一惊。“方老镖头是折在胡立那厮手下吗?”

定远的头像坠着铅似的沉重地点了点,咬牙切齿道:“前年,先父的一个镖行同行路过汉中被胡立的手下劫了镖,老镖头受了伤,抬回来挣扎了半个月还是死了。他的儿子求先父出面把那支镖要回来。先父念着朋友交情一场,就答应了。本来我们镇安镖局和胡立并没有什么交情,也不过是先父和胡立互相敬畏,大家互不惊扰罢了。到了山上好言相劝,不想那位仁兄压不住火气,跟胡立没说到一起动起手来,寡不敌众,把先父的一条性命也给赔了进去。镇安镖局也就关张了。我今年春里才又重新支摊子,招纳旧部和新人,仗着先父的人缘和威名,开始接生意。但是我保镖还是不敢经汉中到川北。”

虎臣拍拍定远的肩,没说话。小龙却叫了一声:“师兄。”虎臣抬起头,却见师妹不说话,眼睛来来去去地看着虎臣和定远。虎臣就明白了。他操起筷子顿了顿,伸出去夹了口菜。小龙的眼睛可就瞪起来了。定远却道:“小龙你不明白。不是你师兄不帮忙。早二年我把镖局关了张,就是一心报仇。后来发现没指望,这才重新撑摊子。干保镖这行讲的是人缘厚,交情广,干这行就得把这仇先按下。”

“那杀父之仇就不报了吗?”

“只能慢慢等机会。一要有把握杀得了胡立,还要斩草除根,二要安排好立马改头换面远走他乡。要是为报仇把自己的命先豁出去了,父亲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原谅我的。”

虎臣拿起酒杯跟定远碰了一下,表示赞同。边抿了一口酒,边笑咪咪地拿眼睛去看小龙。

小龙的嘴还鼓着,嘟嘟囔囔。“胆小鬼!我昨晚正经问你这事儿,也不好好儿跟我说,光知道……玩儿!”发觉自己说的急了,赶忙一个猛拐弯,拐得自己心里咚咚直跳,觉着连脖子后头都是火辣辣的。赶紧给师兄布菜,“师兄尝尝这獐子肉,是今早晨猎户鲁二刚打的,卸在院子里,正新鲜。”一边偷偷观察师兄的表情。好在虎臣忙着吃菜,好像没听见。心里略略安了一点,又狠狠剜了定远一眼,在心里把他掐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家园 【原创】续二

一时饭罢,泡了酽茶,坐在院子里聊些镖行规矩,江湖轶事,军旅见闻。小龙不时扯着师兄问东问西。夜深了,定远吩咐下人把虎臣安顿在客房,道了安,回房歇息。

两人躺下,小龙悄悄问定远:“唉,师兄说有胡立的人盯他的梢,不会跟到这里来吧?”定远摇摇头:“你师兄是江湖大行家,能带着尾巴访客?早收拾干净了。你怎么突然胆小起来了?”小龙的眉毛登时竖起来,打了定远一下:“你才胆小呢!还不是顺着你的路子着想,倒怪起我来了!”定远嘿嘿笑了笑,又咬牙道:“等机会吧,但愿胡立老贼死的别太早!”

定远晚饭喝了不少酒,后来的酽茶也没能压住,这会儿酒劲犹未过去,不一时呼呼睡去。小龙却是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心思。后半夜的月光从窗棂流了进来,本来是无声的,但窗外风吹着杨树唰啦啦的声音倒像是给月光伴了奏,那月光登时像熬米粥似的咕嘟着。小龙咬着嘴唇,睁大眼睛望着窗外朦胧的树影。倏地把被单拉上头顶,身子在被单下面,颤抖得像风中的树叶,却咬着被单不敢发出声音。定远在身边睡得正实,什么也没听见。哭了一阵,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慢慢模糊了,仿佛似睡非睡。

迷迷糊糊之间,忽听前院房上嘎地一声,似乎是瓦片断裂的声音。跟着就听有人断喝了一声:“好贼!留下吧!” 小龙一下子惊醒了。还没反应过来,听见院子里有人动起手来,当地一声大响,显然是兵器相交,桌上的花瓶似乎都嗡嗡震了震。定远已经蹬上裤子,抄刀嗖地跳了出去。小龙赶紧穿好衣服出来,却没见到什么贼人,只见定远和师兄站在院墙的阴影下小声说话。小龙跑过去,问是怎么回事。定远道:“是银镖胡立。”

小龙吸了口气,惊疑不定地看着两个男人。看不清定远的表情,却似乎听到他咬牙的声音。虎臣好像在沉思。这时长工仆人们都惊起来了。定远挥手喝斥他们:“没事了,贼跑了,都回去睡吧。”定远示意到客厅坐。虎臣从树下捡起样东西。灯光底下小龙看得清楚,亮闪闪的是半截断剑。

虎臣把另半截断剑从剑鞘里抽出来,也放在桌上。小龙追问道:“胡立怎么来的?他有宝兵刃?”虎臣点点头。“冲我来的。我没想到杀了他跟梢的喽罗,胡立还是能找上来。假如你们对上他,要小心他的刀。他的刀法比他的银镖要好得多,别让他的外号给骗了。他这把宝刀也不善。”

三人商量了几句,也没什么头绪,便道:“还是睡吧。”各自回房。

这一惊反倒把小龙给惊得困了,不一时沉沉睡去。却听见定远在身旁辗转反侧。仿佛刚刚睡着没一刻钟,就听见鸡鸣了。

两口子都习惯鸡鸣即起,练习武艺。这时小龙虽然没睡足,还是起来了。梳洗完毕,两人来到后院的土场子,各自操练。不一时,听见一声咳嗽,师兄从小门慢慢踱了过来。小龙喜道:“师兄快来,指点指点我!”虎臣向定远道了早,笑道:“师妹好剑法,我打不过你的。”小龙笑着掉转剑柄要去砸虎臣的脑袋。定远却也兴致勃勃地想跟虎臣切磋交流。虎臣谦虚了一阵,见两人心意甚诚,点点头,道:“那就师妹先练一段吧。”

小龙扎了起手势,朗声道:“小妹请在师兄面前演武,望师兄指点。”虎臣说:“请。”小龙闪展腾挪,练了一趟玉女剑十九式。虎臣指出了几个不足之处,自己比划了一下,果然潇洒豁爽,与小龙的境界大不相同。定远翘起大拇指,深表赞服。又转头训斥小龙道:“看看你们同门学艺,怎么差了那么多,可见你不用功!”小龙还从没被他这么训斥过,登时气结,一时竟忘了回敬几句,朝定远直翻白眼。虎臣却笑着说:“我华山剑法和拳脚功夫有三十余路,其中有些风格大相迥异,练到各人手里又有差别。这玉女剑十九式是女弟子练的剑法,师妹深得其中窍要,在步法上高一筹,有如舞柳飞萍。只是心法上稍逊一筹,略见杂驳,不够精纯。我是男子,所以练出来风格有所不同,并不是我这套剑法的造诣就比师妹深。”小龙大喜,舌头立时灵活起来,对定远大加嘲讽。定远哈哈一笑,并不和她斗嘴,跟虎臣客气了一番,练了一趟方家六合刀。六合刀在中原流传甚广,但方家六合刀自有独到之秘,沉稳严谨,未思攻,先思守,练到后来,心神与刀意相合,人与刀竟似浑然一体。虎臣在旁赞叹不已。

三人切磋讨论,不觉已是天光大亮。各自回房,冲了个澡,聚在前厅用早餐。小龙还在叽叽喳喳不住地盘问师兄本门功夫的心得。虎臣有问必答。饭后,待丫环小春收拾碗碟下去,虎臣沉思了半晌道:“师妹,我门有一套冲灵剑法,你还不会,我想和你跟定远探讨一下。”

小龙眼珠转了转:“定远?”

虎臣点头道:“没错。这套剑法需要两人同使,方有威力。这样的剑法只能传给你们的孩子们,你是华山弟子,所以也不算本门功夫外流。”说着抬头看定远的反应。

定远喜动颜色,纳头拜倒:“多谢师兄传授,定远自当用心学习,绝不敢外传。”虎臣连忙还拜,扶起定远道:“哪里敢当!我们只是切磋罢了,哪敢说传授二字。”小龙也甚是高兴,却想起“你们的孩子们”那句,脸上有点发烧。

虎臣解释道:“这套剑法是华山派两位前辈所创,两人原是情侣,所以剑法也缠绵回护,攻守兼资。这剑法原本是游戏之作,后来多经变故,其中一位前辈先故去了,另一位前辈当时剑法已然大成,感怀逝者,对这剑法重作修删充实,遂成我华山一门绝艺。这冲灵剑法不重招式,使刀使剑颇可变通。最重的是心法,讲究心意相通,一点即透,但又似通未通。其中曲折奥妙,待你们修习一久,自有体会。”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了看定远和小龙。小龙正在凝神倾听,定远却似有所悟,正扭头去看小龙。虎臣微微笑了笑,点头道:“好。咱们这就到练武场去吧。”

于是虎臣在方家寨子盘桓了三日,将这套剑法传给定远夫妇。到第三日上,二人已能拆解整套招式。虎臣在旁观看两人练剑。一套剑法练完,小龙但觉心头舒畅,甜滋滋地颇为受用。叫了声“师兄”,没听见答应。扭头去看虎臣,却见虎臣眉眼低垂着,正转了头去看庄外远处的杨树林和连绵的大山。夕阳斜坠,金黄色的阳光如线般漏过虎臣的衣襟鬓发。小龙迎着阳光看不清虎臣的侧脸,只感觉他的身影浴在阳光里有说不出的萧索和沉郁,不觉心里沉坠坠的。低低地叫了声“师兄”,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虎臣摇了摇手,道:“今儿就歇了罢。”

次日清晨,虎臣告辞而去。定远和小龙夫妇再三挽留不住,送出庄去。眼见着都看见镇巴县的城墙了,虎臣停马,无论如何不让他们再送了。方才依依不舍挥别了师兄。

家园 【原创】续三

当天,定远就从镖局调了趟子手陈七和老张来,帮着家里看护宅院。堕鹞山的贼人倒是再没来骚扰过。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行旅客商因为天气的原因出门少了些,镖局里事不多,定远在家的时间更长了。那套冲灵剑法两人已练得纯熟,渐渐配合越来越默契,不用说话手势眼神,只凭感觉便能进退趋避配合无间。越练越发现剑招所蕴含的变化丰富无比,两人仿佛开了一个新天地。招数的痕迹逐渐淡了,随着剑意的流动而自然而然地生发出许多新的体验。小龙慢慢体会到剑法中的无限柔情蜜意,配合愈密,愈能感觉到一种朦胧的喜悦和激动。练罢剑法,冲了澡,便坐在杨树下吃早饭。小龙边嚼着咸菜,边悄悄地看定远。定远正把头埋在碗里喝粥,却像感觉到了小龙的眼光,从碗边溜出眼来也看小龙。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龙脸就红了,倒转筷子来在定远头上掇了一下:“吃饭!没看够吗?”定远嘿嘿一笑,继续香甜地喝那碗粥。

这一天出了件怪事。门上来了一辆镖车,打的是洛阳龙门镖局的旗号,说是师兄王虎臣托的镖,还带了口信说是补送的结婚贺礼。卸下车来拉拉杂杂一大堆东西,洛阳百鸣阁的刺绣,君悦斋的首饰,川路来的蜀锦,关外的人参,汉中的烟叶,洋县的黑米,摆了一地。小龙真的糊涂了,师兄什么时候成了这么婆婆妈妈的人了?交割已毕,姓石的镖师示意小龙屏退下人,从马鞍上解下一个包袱来,捧到小龙面前,低声道:“当家的,那些都是假的,这个才是真正的镖货。您家里也是开镖店的,知道这叫作明镖暗保。至于里边是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上面有火漆,您查收。”

小龙更加狐疑。请石镖师进客厅坐了,就在桌上打开包袱,原来是个长条形的木盒子,上面盖着火漆印签。小龙签收了,吩咐下人备饭。石镖师摇手说急着赶路回去,饭不敢领。喝了茶领了赏钱便上马去了。

这里小龙独自在屋里打开那个盒子。看形状估摸着象刀剑一类的兵器。莫非师兄搞到了什么宝剑送给自己?不想揭开盒子一看,里边是一个“虎娃”。“虎娃”是陕西地方的一种布制玩具,用鲜艳的黄布缝成小老虎的形状,眉目生动,憨态可掬,腊月里送给男孩子玩的。小龙的脸唰地就白了。这个“虎娃”虽然洗得干干净净,但显见是旧了,后脚处略略有点开线。小龙看了又看,不觉手一抖,“虎娃”掉在盒子里。

后晌定远回来了。小龙告诉他白天的事情。定远把盒子拿过来翻过来掉过去看了几遍。盒底顶盖和四壁衬着钢板,上面铺着厚绒,看形状怎么看都像是放刀剑的盒子。不由奇道:“王师兄为什么神神秘秘送这么个空盒子来?”小龙道:“我也不知道。”定远想了一会儿,忽有所悟,低声道:“莫非跟银镖胡立那口宝刀有关系?---但为什么是空的呢?”小龙听他这么一说,不由也开始怀疑。想了半天,摸不着头脑。

第二天,定远又从镖局调来了小马和李大个子。给四个趟子手薪水加倍,每天晚上轮流值夜。把小马和李大个子在前院安排好,交待完事情,回到后院,洗洗涮涮,换了套衣裳吃晚饭。饭毕又跟小龙就着月光在练武场上练了几遍冲灵剑法,愈见顺手。跟着又各自练习本门的功夫。练到二更方才住手,冲了澡,回屋歇息。

天气闷得像蒸笼。窗户都敞着,却没有一丝风吹进来。外面的杨树叶也死一样的寂静,铁打似地动也不动,只有知了有一声没一声的烦人。两人都出了一身汗,拓在凉席上两陀人影。干脆起来又冲了个凉。门上的艾草慢慢燃着,烟几乎不动,极慢地散开来。小龙在这淡淡的艾草香里迷迷糊糊睡着了。

哗!一个闪电把小龙和定远从梦中惊醒。紧跟着一串沉雷在高处滚过。窗外黑沉沉的,疾风把门帘吹地哗啦啦朝屋里直扑。快燃尽的艾草被吹乱了,一根草带着火星飞了几尺远,消失在黑暗里。定远刚说了句“不好,要下雨!”,又是一道闪电。跟着窗外吹进来的风便带了雨点。白天晒的麦子,后晌午装进袋子还堆在院里没收进仓去。定远夫妇忙穿上衣裳,到前院招呼长工搬麦子。刚搬了一半,爆豆似的大雨已经砸了下来。众人扛着麦子跑得像飞一样。麦子都垒到仓房门口了,定远又指挥几个长工把仓里的干粮食往里挪,把刚搬进来的湿粮食摞成一堆和其他粮食隔开。然后自己带着其他长工扯着篷布去苫院里的柴炭垛和其他怕雨的东西。天地间全是雨,倒像雨不是从天上下来的,是从地上涨起来的。耳朵里充满了雨声,夹着定远和长工们的微弱的吆喝声。雨点打在人身上像无数的鞭子,冰凉的寒意像支支箭似的钻进身体里。全顾不得了!

忙了好一阵子,全都收拾完了,所有人都被浇透了。小龙回到屋里,把湿衣服全脱下来搭到椅子上,抖开被子钻了进去,蜷成一团,没全擦干的头发湿淋淋地披在枕头上。定远没歇着,指挥老王熬了一大锅辣椒姜汤,给大家去寒。又吩咐丫环小春,等姜汤熬好了端两碗放卧房外间桌上。这才回屋来脱下湿衣裳,把身上擦干,拿出套干衣服来。看见小龙缩在被子里,话都冻没了,嘴唇还在哆嗦,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脸,扬声出去让小春催催老王。把干衣裳搭在被子上,自己也钻进被窝,把小龙搂在怀里。小龙实在冻坏了,搂住定远的腰,腿缠在一起,缩进他怀里。到底是男人火力壮,不一会儿就觉得身上恢复了暖意。又把手臂凉的那面倒过来贴在定远背上。定远嘿嘿笑了笑,低下头轻轻咬了咬小龙的耳朵,胡子茬刷在小龙肩膀上痒痒的。小龙又往他怀里钻了钻,用胳膊腿凉的那面在定远身上摩擦着,觉着心里慢慢也热了起来。外面雨声雷声仿佛都远了,心田里一片宁定。渐渐的就有点恍恍惚惚,不知身在何处,不由得鼻子里轻轻唔唔了两声。定远在她背上轻拍了拍,心里琢磨着等会儿姜汤好了还要不要叫她起来喝。

忽听见外面“哎呀”一声,碗盘掉在地上摔碎的声音,有人摔倒在泥地里。跟着就听见小春的尖叫:“贼呀!”定远腾地跳起来,登上裤子,反手扑灭灯火,摘刀跳到当院。小龙也惊醒了,听见院里丁丁当当打起来,赶紧摸黑扯了湿衣裳穿上。却听见一个粗豪的嗓门大嚷:“王虎臣!你给我出来!妈的!伤老子的兄弟,偷老子的刀,老子跟你没完!你还往哪儿躲!”小龙心里奇怪。拔剑出门一看,前院几个趟子手已经吵吵嚷嚷扑过来了,雨地里几条黑影斗得正欢,贼人只有一个。小龙喝了一声,扑入战团。

贼人刀法可真好!黑地里那口刀前遮后拦,密集的大雨都似打不到他身上一般,纷纷飞溅出来。雨太大,听不清刀风,脸上的雨水迷得睁不开眼。斗了十几个回合,贼人一声断喝,抬脚把陈七踢了个跟头,栽倒院墙下爬不起来了。跟着李大个子哎呦一声,单腿跪倒在地上,就在泥水地里滚到一边,在一旁破口大骂,却是腿上中了一只钢镖。不一时小马也被砍伤。小马却是极其悍勇,大骂着又扑上去,不几合胳膊上又中了镖,他拔出镖来不要命地又冲了上去。定远忙喝令小马退下。这边剩下三个人已经颇为吃力。幸好老张刀法甚好,虽败不乱,刀势绵绵不绝,虽左支右绌,就是不倒。

定远心中焦急,喊了一声:“大家且住!我有话说!”挡在小龙和老张前面,虚劈了几刀,跳出圈外。那边贼人也收了手。定远喝住小马和李大个子不要骂,抱拳道:“朋友在哪里开山立柜,可否道个字号,光临寒舍好像不是为生意,是否另有缘故?”

对面贼人狂笑了几声,龇着白亮亮的牙齿,叫道:“方定远,老熟人了,没听出来吗?老子是银镖胡立!赶快把老子的刀交出来,告诉老子王虎臣藏在哪里?不然送你去见方天化!”

定远听见父亲的名字,火往上撞。小龙叫道:“砍他!”就要往上扑。定远拉住她,强忍火气:“胡大掌柜,我方定远惹不起你,你还非要欺到头上来吗?我这里没有你的刀,也没有王虎臣。”

只见胡立暴跳如雷:“你小子还想赖?你爹也不敢这么跟老子说话。少废话,今天你要赢了我的银镖算你运气,否则老子正好斩草除根!”咆哮着又扑了过来。

定远抡刀迎上,口里喊了一声:“小龙!”一阵急雨扑进嘴里,把下面的话噎了回去。小龙却已明白,出剑如风,两人同时使出冲灵剑法。老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提刀也杀上去。

这时暴雨越发猛烈,仿佛不是雨点往下打而是成盆的水倾倒下来。雷声早住了,风却象掀翻了天,在高空上像擂鼓裂帛一般,比先前的雷声还大。杨树像沸腾的油锅似的,不断有杨树折断。四面八方都是水和刀光剑影,耳朵里泼啦啦全是声音,分不清哪里是刀剑哪里是雨水。小龙只凭着感觉去分辨敌人的来路去路,进招速度自然而然跟定远完全一致,一招一式熟极而流。

“雾中初见!”

“雨后乍逢!”

“青梅如豆!”

“柳叶似眉!”

“同骑竹马!”

“笑啐红绒!”

“弄玉吹箫!”

“萧史乘龙!”

小龙觉得无边的风雨刀剑都离自己越来越远,一颗心像沐在春风中一般,甜美中带着丝丝羞涩和不安。无数的幻影在她心头变化,手中的长剑割开了雨帘,却似揭开了一块大幕,幕后是蓝天,碧草,遍地的野花,一条玉龙般的瀑布映着彩色的日光。牵着手儿跑在那草地上,欢笑,歌声,还有泪水……小龙的心融化在里面,嘴角弯起一丝微笑,口里轻轻地呼唤:“师兄!师兄!”

“当!”一声大响,小龙被震得手臂发麻,不由倒退了一步。胡立荡开小龙的剑,得隙跳出圈外,在怀里一摸。只听见一声刺耳的哨声,在呼啸的风雨里仿佛一声尖厉的鬼叫,刺破无边的黑暗,远远传了出去。

“不好!”定远朝老张喊了句什么,老张提刀翻墙出去了。这时小马已经把陈七和李大个子扶回房里,自己提了刀挣扎到前院守在墙下。

定远和小龙抡刀剑再次扑上。少了老张,压力大了许多。小龙此时心头已乱,无数情绪纷至沓来,竟然跟不上定远的节奏。几招一过,二人连连遇险。只听胡立一阵狂笑,如夜枭噬人,小龙不由得胆战心寒。狂风暴雨此时仿佛发了疯,象涛天的巨浪一般扑上来,风吹过杨树如无数的厉鬼在尖叫,到处都是嘎啦啦树枝被吹断的声音。雨从四面涌过来,冲得小龙几乎站立不稳。猛然间,只见定远挥刀腾空跃起,大喝了一声。与此同时,一道长长的闪电划过整个天空,把夜空撕成两半,巨大的声音震耳欲聋。小龙没听见定远喊什么,但她认出这是那招“同生共死”。一刹那,闪电照亮了定远的身形和面庞。被雨水湿透的头发随着这一跃飞舞起来,刚毅的脸上怒目切齿,从下往上看去,这一瞬的方定远就仿佛一尊闪电中的武神。

“同生共死!”

小龙的心中仿佛也被闪电撕开似的,这一刹那间亮得刺眼。她清啸一声,挺剑如风般扑上。“当!”的一声大响,一刀一剑同时劈在胡立的刀上,胡立竟被劈得向后一个趔趄。

小龙飞步跟上,大喝一声:“海誓山盟!”

“山无陵,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定远长啸一声,仿佛作和,余音未了,刀剑齐出,声如裂帛,将胡立生生砍为三段!

刹那间小龙觉得全身的力气都没有了,手一松,长剑落在地上,她哭着扑进了方定远的怀里,紧紧搂住了他的腰,搂的那么紧,仿佛这辈子也不想松开了。定远也扔了刀,把小龙紧紧揽在怀里,两人搂得那么紧,那么近,没有一点距离。

家园 【原创】续四

停了一会儿,定远推开小龙,在她耳边喊道:“胡立可能有党羽同来,我们去搜搜。”小龙一惊。两人拾起刀剑,跑到前院。老张正好翻墙进来,比着手势让两人和墙根的小马都进屋。

老张抹着脸上的水,呼呼地喘着气,但非常镇定。“墙外有十来具尸首,死去有一阵子了。但是没有贼人。”

几个人都很惊讶,满头雾水。定远吩咐小马留下,给陈七,李大个子和他自己包扎伤口,老张在院里巡视。他和小龙拎家伙出去,墙里墙外,村里村外仔细搜了一遍,一共找到了十二具尸体。检查尸体上的伤痕,都是剑伤致命。

这时雨已小了,风也慢了下来。定远和小龙都累得像散了架。回到家里,定远和老张商量了一下,让小龙回房休息,他叫出长工,带着人把所有的尸体扛到村后的杨树林里挖坑埋掉。雨后连泥带水的挖坑可真不容易。总算因为下雨,天亮得晚,赶在天亮之前把所有的尸体都埋掉了。定远累得像梦游,回来一头就栽到床上了。

睡醒已是中午了。发现身上湿衣服早就被扒掉了,暖暖和和地躺在被窝里。小龙端着一碗面走了进来,唤他起来。“死人!重的象狗熊!一车粮食都没你重!一身泥水望床上就挺!”定远嘿嘿地笑了。

吃罢饭,老张进来禀告:“东家,我看你睡着,替东家作主给长工厨子佣人一人赏了五两银子,跟他们解释昨晚是贼人入宅抢劫,让他们谁也不许说出去。自作主张,请东家降罪。”“什么罪?老张,你做的好!多亏你了!”定远紧紧拉住老张的手摇晃着。他跟老张又商量了一阵子,给四个趟子手都开发了赏钱跟汤药钱,给长工仆人又加赏了一遍,吩咐放假,就留下厨子老王。让小龙在家收拾金银行李细软,自己揣着银子钻到地保家里坐了半天。派老张到县城,吩咐镖局暂时停业,打赏,放假。次日定远到县城衙门几个头儿那里拜访了一圈。中午回来套上车就走,把家里托付给老张照看着,临走时握着老张的手说了好多话。遇见熟人就说去山西小龙娘家。出了终南山,悄悄转了辕却来到了华阴县。

上华山拜见了华山掌门孟飞,老头子见女徒弟回来高兴得不得了。小龙讲述了事情原委,想请师父派几个师兄下山,帮忙对付堕鹞山贼人的报复。孟飞非常惊讶:“你们没听说吗?堕鹞山银镖胡立的山寨被血洗了,所有贼人一个都没逃出来,全死了,胡立的头挂在寨门口。据说是你师兄王虎臣干的。”

定远和小龙惊讶地嘴都张大了。细一问时间,大约是胡立死后的第二天血洗的堕鹞山。小龙奇道:“难不成那晚那个胡立是假的?”

孟飞和方定远一齐摇头。“一定是你师兄故意干的。他不想让人知道胡立死在你们手里。但是他又为什么绕着弯子把胡立引到你们家呢?”

两人在华山又住了些日子,天天有人下去打探消息。眼见着一切平静,镇巴那里老张也送消息来报平安。既然没危险了,两人又回到家里。把趟子手和长工仆佣都招回来,继续过日子。转眼天气凉了下来,到了初冬,杨树叶子纷纷掉下来。小龙越来越越懒得出门,饭也不好好吃。请大夫一诊,却是喜脉。定远大喜。

小龙从此开始呆在家里准备婴儿的衣物。这一天纷纷扬扬下了一院子的雪。小龙翻寻旧布料,从柜子底翻出那只“虎娃”。她拿着那只虎娃出了半天神。不知师兄在塞外,那里下雪了没有。前一阵子定远听一个西路上的客人说,平西侯出兵征剿“黑虎”来虎儿,那伙马贼队伍全被打散了。不知师兄当时在不在军营里。

小龙叹了口气,拿起剪子想把“虎娃”剪碎扔了。又想了想,自言自语道:“扔什么?给儿子留着!”转而高兴地拿针线缝补后脚下面开线的地方。这才发现里边露着头有个纸边。用针掏出来一看,竟是封信。看着看着,抿起嘴笑了。扬声把定远喊进来。

“要什么,祖宗奶奶?”

“滚一边儿去!去,爬到院里杨树上,第三个树杈,仔细看看。”

定远满腹狐疑地去了。一会儿就听见他大喊:“嗨!这里有把刀,插在树干里!”

小龙笑了,把手里的信展平,放在桌上。

家园 还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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