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猫事--安家落户 -- 安安

早就应该写写家里那两只猫，近二十载的岁月，对人都不算短，与猫，无异于一生了。

曾经动过为它们申请寿猫记录的念头，可惜岁月无情，家里已经找不出任何它们年纪的证明，即便它俩真的争气，破了记录，看来也只能属于自家人的自豪，无法炫耀人前。

文字是岁月最好的见证，为了对得起这两只陪我一起长大的猫猫，我怎么也该为它们记下些什么，万一不小心，猫因文而出名，那也算走曲线救国的路线，帮着它们扬威了。

两只猫，一对母女，妈妈叫叨叨，十九岁，女儿叫黄黄，十八岁，年龄差距似乎不大，但母女就是母女，只要走在你面前，你一定分得出它们区别来。

叨叨来家的时候不到一岁，抱来的原因很简单，全家人讨厌耗子。用叨叨这只杂种波斯猫来抓耗子有些浪费，但全家人头一次接纳一个活的非人类入住，选个漂亮的总比满街跑的那些流浪笨猫容易接受。

初来乍到的叨叨，很瘦，对我们满是戒心。而我们也因为头一次面对这种活物，手足无措。几天的时间里，叨叨躲在柜子下，牛奶摆在柜子旁，双方都没什么实质性接触。最后还是年纪最小的最胆大，妹妹第一个把叨叨抱了起来，虽然不是抱在胸前，远远那么举着，但我们终于成功的迈出了融洽的第一步。

半年后，叨叨生了四只小猫。有时候你不能不佩服这遗传基因的神奇。叨叨全身雪白，尾巴是黄的，脚底有一撮黑毛，猫爸爸的毛有黄有白，白色居多，毛没有叨叨的长，但也有波斯猫的血统。这四只小猫充分的揉合了它俩的基因，却又按规律重新分配，如同把散乱的面粉倒在机器里，出来的却是宽窄划一的面条，四只猫猫的长相真是非常的规整且有趣。

四只小猫里三只雌性，一只雄性，毛比叨叨短，却比猫爸爸长。母猫的毛全是黄白间杂的，白色居多，只有那只公猫，神奇地遗传了叨叨角底那撮黑毛，变成一只黑白调和的小花猫，像熊猫般的憨态可掬。

小猫长到半个月，已是非常可爱，任何玩具店的公仔都不及它们诱人。那时候正是暑假，我不怕高温硬是要跟这五只猫同床，身体左侧放着叨叨，右侧则是一溜排开的四只小猫，入睡前看一眼它们，充满了得意和欢欣。奇怪的是，有了五只猫在旁，睡觉会不由自主的老实，下意识都知道不能压到它们。

小猫两个月大的时候，父母开始准备把它们送人。尽管满心的不舍，可也知道家里不可能弄五只???硌?。最先送走的我们称做小黄，因为它最瘦也最不好看。小黄去了猫爸爸的家里，这是生小猫前就答应猫爸爸主人的。第二只走的最漂亮，我们叫她做大黄，那是爸爸的朋友来家做客，一眼看中直接抱了去的。小黑颜色特别，又是唯一的男丁，一早已给邻居盯上，妈妈经不过软磨硬缠只好送了他们。小猫每送走一只，全家人就难受一次，后来妈妈实在受不了这刺激了，毅然留下最后的一只，那就是后来的黄黄，它这一留就是一生。

小黑送走后没两周就丢了，不能怪邻居不小心，因为公猫的习性让它注定不肯接受关在家里的命运。另外两只小猫就不知所终，因为我们实在没有勇气打听。既然无法左右它们的命运，最好就做个把头埋在沙里的驼鸟自欺欺人。

人说同人不同命，同猫其实也不同命，黄黄无疑是最幸福的一只小猫.就因为它既不是最丑，也不是最美，又不是小黑那种唯一，它幸运的留在叨叨身边。我记得它都快一岁了，还时不时跑去叨叨那里找奶吃；它一辈子也没学会舔毛这最基本的功夫，因为总是叨叨在帮它舔；妈身边的孩子是永远长不大的，黄黄现在十八岁了，仍是一脸的天真。

中庸的人命好，看来猫也如此。

八十年代中期，生活并不富足，商品也没那么琳琅满目,别说买不到猫粮，就算买得到，也不能那么奢侈。

为了给猫做出既经济又可口的食物，妈妈可真是费了心思。我不记得中间具体的细节，只知道研究出的最后食谱是糖醋虾皮拌饭。虾皮是最便宜的海产品，能想到不难。但试出两只猫喜欢酸和甜可不容易。北方人好吃醋，北方的猫难道也是？

猫爱好甜食后来倒是不断的给我们证实-----在猫能吃的东西里，除去粮食和荤腥，其它的全都带着甜味，比如红薯，比如玉米，比如南瓜。最好笑的是，小黑居然爱吃西瓜，当然这不是共性，至少到目前为止，从没听过其它的猫爱吃。

除了日常的虾皮拌饭，隔三差五的，也会给它们吃些猪肝拌饭来改善伙食，猪肝是北方那种酱肝，剁得很碎。这样的日子，看猫吃饭是非常有成就感的事情，因为盘子光的很快，甚至还会听到两只猫咀嚼的声音。黄黄极为小家子气，总是恨不得独占着整个盘子。叨叨不愧是个妈妈，从来不会跟黄黄去争。反而妈妈看不过眼，总是让叨叨先吃一些才把黄黄弄过来。至于家里吃鸡或者鱼的日子，那就成了猫的节日，它们总会不期然得到些额外的奖励。

猫吃腥是没错的，但并不单指鱼类，它们各自的口味是不同的。比如叨叨对鱼并不感冒，不像黄黄那样只要闻到鱼腥，就会打醒十二分的精神不偷吃到那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叨叨的最爱是鸡或者飞禽。我记得有一次姨父送来十多只的麻雀放在阳台上，不知什么时候就让叨叨把笼子弄开了，麻雀在阳台乱飞（阳台是封闭的），家里人抓也抓不到。两天的时间里，叨叨就解决掉了它们，印象中好像是片甲无存。

个人的感觉如果有得挑选，猫其实不爱吃老鼠。叨叨和黄黄爱捉老鼠，但它们从来不吃，而且根本也没吃的欲望。

真正进入猫粮时代时，我已经远走他乡。开端是家里住进一位爸爸的朋友浅野，妈妈那时出外景不在家，爸爸和浅野叔叔就轮着喂它们。两个大男人总归是懒的，没两天的时间，浅野叔叔就从超市的角落里淘到一袋猫粮回家。伙食升级了，两只猫在妈妈进家的时候全都养得肥肥白白，不过从那以后虾皮拌饭是不肯再吃了。妈妈就这样被迫接受了现代宠物喂养的方式。

按说，猫科动物是肉食动物，但猫经过这么多年代的家庭喂养，早就变得跟人一样喜欢杂食，光给它们吃肉，它们是受不了的，用妈妈的话说，它们时不时的还会想念一下米饭和面条这类东西。

两只猫猫，现在已经不能生吃任何东西，容易生虱是一个原因，最重要的是它们吃了不消化，还会全数呕出来。动物变成宠物，它原先的固有机能会逐渐弱化，因为那些功夫不再有用。现在的猫粮口味多多，甚至还有猫点心，在它不用努力觅食就可以生存的情况下，你如何期望它能一直保持野猫那种勇猛善战的习性。

同样的道理也适合于人，比如总感觉有些阿拉伯人很蠢（拉登除外），因为他们实在是太富有了，不用再动脑筋去应付生存的挑战。

叨叨该改名叫胖叨了，一年没有见，肚子鼓了起来，像极了它年轻时怀孕的体型。妈妈说它发福了，猫也会发福吗？头一次听说。

观察了几天叨叨的活动，发现根本跟年纪无关。生命在于运动，用在猫身上也是十足的有理。

叨叨已经没有练基本功了，连调皮的黄黄也不练了，每天我看它们两个的固定活动，就是吃饭的时候在妈妈身边转一转，过了那个钟点，就再也见不到它们的身影。这时候你去它们的窝里，发现它们一准在睡觉，睡觉的姿势说不出的舒服，两只猫猫头尾相连，吻合得好象一个道教里的八卦，标准的圆型！

猫窝还是那些纸皮箱子，家里倒是有个花哨的正宗猫窝，可惜两只猫只当玩具一样新鲜了两天，就连看都懒得去看了。妈妈宠它们有点过分，纸箱子里还放个暖水袋进去。你要讲她太宠着这个两个宝贝，她马上不失时机的攻击这里的冬天。 还特别强调两只猫猫在北方是睡在暖气上的，好像热水袋还委屈了它们。

不过叨叨胖归胖，神态倒是没有老态龙钟的感觉。眼神是明亮的， 踱步的时候还很轻盈和柔软。我叫它胖叨，妈妈以为我在说它变丑了，总要辩解，其实动物跟人又不同，胖胖的动物是招人喜欢的，就是人在孩童时代，胖胖的样子也一样可爱。

黄黄也没变，一如既往的没皮没脸， 就算吃得饱饱，也还不死心的希望再多出些什么东西来吃。相比对叨叨的态度，妈妈总是批评黄黄。黄黄走路没叨叨好看，黄黄连自己的毛都要叨叨舔，黄黄的身上总是脏脏的。其实也可以理解，谁叫黄黄一直呆在它妈身边了，哪个在妈身边的孩子都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因为有妈帮它打点一切。

两只名符其实的寿猫，又长了一岁，是件令人开心的事情。关于它们的长寿，我想绝对是因为这两只猫在相互为伴。动物害怕孤单，人更不例外。夫妻的作用大概就在于此，年轻的时候未必觉得，到老了那相依为命的感觉才会深刻起来，所以这老伴也就比夫妻听起来多了一份安详与和谐。

周一那个下午，黄黄死了。没有任何前兆，一切那么突然。

据说人将离世，会用最后一口气等待自己最想见的人到来，黄黄是活在人世间的一只猫，它身上留下太多人的印迹，包括它离去前的心意。

面对将至的死亡，黄黄充分展现出动物神奇的特异功能――它预知了这个结果，并曾为自己找到一处隐蔽的地方辞世。可它最终没能做到那么潇洒地甩手而去，妈妈外出的几个小时，它没有离去，妈妈寻找它的一个小时，它也没有离去，直到看到了妈妈。

弥留之际的黄黄，面对妈妈，一如既往地撒娇，只是已没有力气使用身体的语言，它用眼睛。它不悲伤，也谈不上安详，这两种复杂的表情，应该说从来都没属于过简单的它。它由着妈妈为它擦身，温顺地喝着妈妈喂给它的水，水咽到第三口，它闭上了眼睛。

黄黄不是英年早逝，把它的岁数换算成人，它已有一百多岁。可我们从没感觉到黄黄的长大，它的脾性，它的眼神，它的一切一切行为，都没能表现出与年纪相称的成熟和稳重。它馋，时时刻刻惦记着偷吃；它笨，最终也没能够舔顺那身比它妈妈短一倍的体毛；它更没皮没脸，无论被妈妈喝斥多少次，仍会夜夜徘徊在妈妈的被头附近，以期得到意外的奖励，换得跟妈妈的同枕共眠。但我们又很难真的去介意它那些坏毛病，因为它总是一脸的天真。

一如它单纯可爱的表情，黄黄的一生实在简单的乏善可陈。它从未轰轰烈烈地离家出走，也从未像模像样的谈过恋爱，更不用说孕育下一代。当然黄黄也会发情，只是它不明白自己这种状态所为何事，它居然会羞涩，偷偷的叫几声，低低的，便没了声息。感觉人的成熟是以性行为为界限的，由此推断，黄黄一生之所以简单地快乐着，估计是因为跳过了这个据说最难自控的阶段，至于原因，我不是科学家，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

没有爱情或者欲望来捣乱，关于黄黄的记忆便是一些琐碎。而那些令它快乐的事也变得非常简单，可能是偷吃到一条大鱼，也可能是撞到叨叨心情好帮它舔顺了那身乱毛，更可能是妈妈给个好脸色，它便顺杆爬跑到膝下承欢。

我常常提到家里那两只猫猫，可是因为黄黄总于大事件无缘，它便只能做个陪衬的角色。不过不值得大书特书的生活未见得不精彩，至少黄黄做到了快乐一生。

简单是福，知足常乐这种最浅显的道理，黄黄用它的一生证明了它。而且它还把这种福气延伸到身后事。本来在这座钢筋水泥组成的繁华都市里，已很难找一方净土来安葬它，但是妈妈的泪水居然感动了公园里的某个善心阿伯。于是好命的黄黄在这座城市某个公园的山头上便有了属于自己的一方土地。

葬掉黄黄的第二天，妈妈带叨叨来看过黄黄。动物界不谈白头人送黑头人，叨叨的表情因为一向的冷漠，也看不出所以然来。但黄黄走的那天，叨叨一天没有吃东西也是事实。不明白猫世界的母女用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感情，叨叨在那堆新填的土堆前闻了很久，似乎知道些什么，而我们又并不知道它到底知道了什么。

想起写这篇文章是因为妈妈刚发来了短信。她说上海下雨了，雨后，她又去了黄黄的墓地，新埋的黄土尚未冲平，还会看到一个土包在那里。她说她很难受。于是我告诉她，黄黄从出生到离去都是一种快乐的心情，那我们又何必用自己无谓的伤感去打搅它这种难得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