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德国政坛莫勒曼高空坠亡事件 1 -- 东元

莫勒曼(Jürgen Möllemann, 1945-2003)曾是德国自由民主党(FDP)非常活跃的政治人物。

2002/2003年度，在德国政坛掀起了轩然大波，而后又离奇死亡。

此文试图回顾这段历史事件，希望能给如今的海外华人，特别是在美华人一些启示。

先交代几句历史背景：上世纪90年代中，在克林顿政府的撮合运作下，巴解的阿拉法特和以色列的总理拉宾，差点达成全面和解。

但以拉宾被刺为转折点，继任者们识趣的改变了政策。沙龙更是以极端强硬的方式，开启了阿以冲突全面爆发的序幕。

自由民主党(FDP)曾经是德国的第三大党(西德时期)，在基督教民主同盟/基督教社会同盟(CDU/CSU)与社会民主党(SPD)的争斗中充当关键少数。曾和社民党联合组阁，后来长期同CDU/CSU合作。两德统一后，FDP多数时间在5%的议会门槛，上下徘徊。

FDP出身的莫勒曼，在德国政坛曾经是金童般的人物，27岁联邦议员，37岁起，几任联邦部长做得风风火火，还当上了序位的联邦副总理。 1993年作经济部长时，因涉嫌“举贤不避亲”（帮亲戚的公司推销生意）而辞职。

图片来自：Getty Images

其政治立场倾向阿拉伯世界，拜访过阿拉法特（1979年），卡扎菲，还长期担任德阿协会(Deutsch-Arabische Gesellschaft)的主席。

图片来自：SpiegelOnline

从部长位置辞职后，这老兄不甘寂寞，作为地方舵主，把FDP在德国北威州（NRW）搞得有声有色，同时还担任党的副总裁。

2003年6月5日，酷爱跳伞运动的莫勒曼，这次没有选择和同伴一起，而是在4250米高空最后一个，单独起跳。在1500米处主伞打开（通常应该自由降落到800米处再开主伞，据说不飞个70秒就算亏了），不久人与主伞脱离，救生伞一直没有打开，数分钟后莫勒曼摔碎的尸体被发现。

图片来自：dpa/Frank Täsler

调查结果显示，救生伞完好无损，但自动展开模式处于关闭状态。结论：排除他杀。

莫勒曼的死，始于他与在德犹太人的交恶。

以色列80年代一直在德国训练伊朗飞行员，当地的德国安全部门拿了好处就装没看见，但是当地的州长知道了，就威胁说要爆光。摩萨德在当地选举的时候玩了花活败坏他的名声，把他弄下去了。这位老兄还不干，摩萨德就把他骗到瑞士一家旅馆，酒里下药把他灌得不省人事，然后给拖到洗澡间里扒了衣服让他感冒，等体温上来了就给他身上敷冰块，体温高的时候遇到突然的冷刺激，造成心脏麻痹死亡，最后还查不出来原因。

在德国有个叫犹太人总会的组织（Zentralrat der Juden，ZdJ）相当于海华的各类商会、同学/同乡会、亲子团、约炮团的总舵。

2002年3、4月份间，ZdJ正在集中火力对付一名阿拉伯裔绿党议员。该议员将沙龙对待巴勒斯坦人的政策比喻为“纳粹的最后手段”，对以色列政府强烈批评。

在犹太人总会的舆论攻势下，该议员被批倒批臭，面临被本党停权、开除的境地。

莫勒曼此时伸出援手，宣布接纳该名叙利亚裔议员进入北威州的FDP议会党团，并也对沙龙的政策提出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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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太人总会(ZdJ)立即将炮火对准莫勒曼，并将其定性为反犹主义者（Antisemiten）。由于阿拉伯人与犹太人同为闪米特人（Semites）的后代，所以先前，ZdJ在对怼那位阿裔议员时，有劲使不上，Antisemiten的标签杀伤力不够。但用在莫勒曼身上，效果可想而知。

ZdJ总舵主Spiegel 将莫勒曼归为：污蔑犹太人自作自受的那类最腐朽的反犹主义者。

ZdJ副舵主Friedman利用在公共电视台ARD 的节目频道明确要求，自民党FDP必须解除莫勒曼的副总裁职务。

有北威州党部支持的莫勒曼并不示弱，指责Friedman恶意地将其对以色列政府政策的批评等同于反犹主义。并反击： Friedman想扼杀任何针对以色列政策的讨论，正是沙龙和Friedman这样的所作所为，才造就了真正的反犹主义（正所谓言多必失）。

犹太人总会（ZdJ）抓住把柄，越战越勇，报纸杂志、广播电视连篇累牍，都是莫勒曼，反犹主义的话题。并抬高调门，猛批FDP总部包庇纵容莫勒曼的反犹言论，与民主自由的价值观背道而驰，快和极右翼民粹政党一锅吃饭了。

时任FDP总裁Westerwelle有苦难言，在一年前的总裁之争中刚刚惨胜莫勒曼，见了面都恨不得互相啐口唾沫，何来包庇袒护？但党的副总裁能说撸就撸吗？他一个人也撸不动呀！

图片来自：ZEIT ONLINE

凭他莫勒曼的言论，充其量是在阿以冲突中帮着阿拉伯说话。有些过激、或被掐头去尾的言论放在其他民主国家都未必犯忌讳。

找他晦气无非是因为他收留了那个丧家的阿裔议员（看中的是他身后的穆斯林选票），反犹、反民主小题大做、言过其实。在FDP持类似观点的大有人在。

再说，网红（Big Brother）出身的新总裁Westerwelle虽然形象清新（刚过40），但履历表上除了职业党棍（相当于团团），正儿八经的公职就是刚干了一届联邦议员，就这还是当初为填补空缺，中途任命的。

图片来自：rantlos.de

而莫勒曼，在政治教父，自民党荣誉总裁根舍(Genscher)的关照下，一步一台阶，四十多岁时已经干到联邦副总理了。新总裁对这位大爷是又忌惮又想为我所用，哪有本钱翻脸，动不得。

很快，联邦总理Schröder坐不住了，敦促FDP为避免德国形象受损，尽快解决党内秩序问题。其他政党威胁取消与FDP的合作，包括自民党内部也纷纷发表对莫勒曼和FDP党中央的批评。

各路民调象跑马灯，在即将于当年九月举行的联邦大选中，投票给FDP的意愿急剧下跌。

压力山大，FDP总裁Westerwelle屁颠颠跑去以色列道歉。沙龙根本没给好脸，一通教训，反对党领袖则干脆拒绝见面。镜头前，Westerwelle故作轻松、强颜欢笑，比哭都难看。

图片来自：Frankfurter Allgemeine Zeitung

灰头土脸返德后，又带队与犹太人总会ZdJ展开对话。一方想尽量保留颜面，另一方得势不饶人，结果可想而知。

在不对莫勒曼作职务处理的前提下，FDP一步步的试探，犹太总会勉强接受如下解决方案：

1.）不管联邦大选结果如何，莫勒曼不会在新政府中担任重要职务;

2.）莫勒曼亲自签署文件，解除了那位阿裔议员在NRW-FDP议会党团的资格；

3.）莫勒曼发表公开信，承认自己的错误言行；

4.）莫勒曼正式向ZdJ的副舵主Friedman道歉。

不久之后，莫勒曼宣布收回向Friedman个人的道歉。

ZdJ的舵主Paul Spiegel搁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Für uns ist das Problem nicht gelöst“ -- 对我们来说，问题没有解决。

喧嚣两个多月的争吵，在2002年6月中旬后，暂时偃旗息鼓。各政党都切换到选战模式。

就在大选投票前几天，北威州的FDP向当地居民派发了840万份竞选传单。利用传单，莫勒曼旧事重提，再次抨击了沙龙的中东政策以及他的仇人ZdJ副舵主Friedman。

图片来自：dpa

莫勒曼做梦也没想到，正是这些传单最终要了他的命。

作者原来是摩萨德特工出生在加拿大，本来千挑万挑才成为摩萨德的外勤人员，但是不满意组织的一些做法（他本人政治上是左派在组织内部不受欢迎），再加上没搞好人事关系得罪人了，最后被踢出来了。

他在同样对摩萨德不满的内部人士的帮助下，跑到了伦敦，纽约，最后落脚回到加拿大。我都是在网上买的pdf文件，自己在网上找地方打印出来看的，觉得那个英文一点都不难啊。很奇怪这等好书，国内怎么不给出版呢？至少可以让国人看看真实的大千世界是怎么回事，书里说的内容至少官媒是打死也不会说的。

Victor Ostrovsky, Claire Hoy - By Way of Deception The Making and Unmaking of a Mossad Officer

第二本

Victor Ostrovsky - The Other Side of Deception A Rogue Agent Exposes the Mossads Secret Agenda

不出意外，这份传单再次引发巨大争议。更糟糕的是，这次行动完全是莫勒曼自作主张，事先没和FDP中央做过任何沟通。

这一下搞得FDP竞选总部以及其它地方支部，在媒体、公众面前异常被动、措手不及。FDP中央与莫勒曼的矛盾瞬间激化，于是在投票当天（2002年9月22日），要求他立即辞去副总裁的职务。

图片来自：Associated Press

辞去副总后的莫勒曼满不在乎，因为北威州FDP的选举结果比联邦的平均水平高出不少(9.3% -- 7.4% )。但他的好日子真的到头了。

很快出现匿名举报：莫勒曼竞选传单的资金来路不明、账目不清。

这可非同小可。FDP中央要求解释，莫勒曼只承认来自政党捐款。于是，FDP启动了内部监察程序。不查不知道，一查吓好几跳。

印刷传单的资金源于一笔84万欧元的款项，最初来自莫勒曼自己公司的账户，又被追回。然后化整为零，分成近150笔小额捐款从德国各地银行汇出。这其中还涉及开设临时账户，事后填帐，伪造捐款人等等。仅这一笔资金就涉嫌洗钱、非法献金、偷税漏税。

于是司法机关介入。莫勒曼称病不出，推迟各种听证会。

接着，各路举报、传闻，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2000年地方选举时的资金有问题，从1995至2000年NRW-FDP党部捐款的账目有问题，各类空壳公司从瑞士，卢森堡，到列支敦士登甚至巴拿马不断被挖出。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2003年1月，焦头烂额的莫勒曼，在法院宣誓保证：印刷、派发竞选传单总共98万欧元的费用，全部来自他个人的资产。当初为了不引起注意，才找人分成1000-8000欧元的现金，冒充捐款。

不久他被踢出联邦 议院的FDP立案法团。2003年3月17号，在他即将被开除党籍的前一刻，有30多年党龄的莫勒曼宣布退出自由民主党。

图片来自：FOCUS ONLINE

又一个匿名举报成了最后一棵稻草：据说在卢森堡，一个属于莫勒曼的秘密户头被挖出。2002年选举期间，曾有共计100多万欧元的现金被提走。时间上、金额上与竞选传单相符。

该举报更指出，这个1995年开设的账户，常有百万欧元级别的资金进出。若此线索坐实，莫勒曼洗钱、逃税的罪名没跑了。

2003年6月5日，上午9点半，莫勒曼拨通了他律师兼好友的手机：我看到窗外停着电视转播车，一帮记者正在抢机位，装机器，出什么状况了？

律师通知他：联邦议院刚刚宣布解除他的司法豁免权，检、调人员不久就会登门造访（意味着抄家）。

四个小时后，电视台播出滚动新闻：莫勒曼(Jürgen Möllemann, 57岁)在跳伞中意外身亡。

图片来自：Associated Press

觉得他得罪了在德的金主

加拿大亚马逊上买的。

13块钱两本。免运费。

来长长见识。呵呵。

莫勒曼的葬礼凄凄凉凉，台面上活跃的政治人物象避瘟疫一样，躲得远远的，包括那些FDP的高层。

图片来自：Süddeutsche Zeitung

FDP的荣誉主席，莫勒曼的政治导师根舍（Genscher）坚持来送最后一程，面对镜头紧闭双唇，一言不发。

图片来自： Frankfurter Allgemeine Zeitung

一年之前，他的得意弟子还曾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如今身败名裂，粉身碎骨。个中滋味，谁能体会？

值得玩味的是，曾和莫勒曼斗得不可开交的犹太人总会，在传单门开爆后（2002年10月），一下子变得悄无声息，仿佛忘了，或根本不认识莫勒曼一样。

莫勒曼身亡后，针对他个人的司法调查随即终止。所以没有任何一项指控被最终证实。倒是有些举报、传闻，如接受阿拉伯世界的献金、同沙特作军火生意等被法院认定为无稽之谈。

2003年圣诞节前一天，莫勒曼的遗孀收到一份特殊的“圣诞礼物”，一张来自FDP党部的捐款收据：金额 98万欧元。正好与竞选传单的费用相符。因为莫勒曼在法院作证时说过，这笔钱全部来自他的个人财产，所以FDP声称这是完成政党法规定的捐款确认手续。

2013年联邦行政法院最终裁定，莫勒曼领导下的FDP-州党部存在违反德国政党法的行为，对FDP作出罚款200万欧元的行政处罚。至此莫勒曼与FDP的恩恩怨怨彻底理清。

时至今日，在拍卖网站上依然能找到当年被收藏的莫勒曼传单。

图片来自：Dongyuan/东元

送花。

实在抱歉，整个事件在东元笔下，找不出惊心动魄的传奇或惊悚烧脑的悬疑，那些元素恐怕只能借助好莱坞大戏或北京的哥的高屋建瓴来完成了。

本文所关注的是现实中琐碎的细节，希望能梳理还原出莫勒曼事件完整的逻辑链条，顺便给海外华人带来一些思考或启示：

1.）在德犹太团体绝非铁板一块，其内部也是纷争不断（在美犹太人更是如此）。但在维护犹太人共同利益上，他们有极高的政治敏感性和组织性，绝不含糊。

这所谓的犹太人共同利益并不等同于以色列的国家利益，但二者又紧密相连，交织在一起。所以，他们对政治台面上任何激烈批评以色列政府的言行， 始终保持高度警惕或天然的敌意。就像犹太人总会副会长Friedman批驳莫勒曼时指出的：他们永远都在借题发挥，总是拿讨论以色列国家政策为起点，最后高潮在煽动散播对犹太人的厌恶、仇恨。这就是不折不扣的反犹主义。

图片来自：picture alliance/Bernd Wüstnec

反犹主义在德国现实社会生活中，确实存在：犹太人墓地陵园被涂鸦、破坏，犹太教堂被砸玻璃，纵火，落单的犹太人被袭击，打闷棍等等。类似的处境离海外华人还远吗？目前新冠肺炎肆虐欧美，政客们不正在借“中国病毒”这个题，把厌恶、仇恨发挥到中国人的头上？

图片来自：Reuters

在美华人现在纷纷献计献策，号召购买枪械以求自保。但也应想清楚，当你的子女在幼稚园、学校受到刁难、欺凌，你上街购物，遭到围攻、辱骂，你的枪械能派上用场？当一个族群受到长期、有针对性甚至有组织的歧视、攻击，你将防不胜防，个体无论多优秀、多出色，都会被吞噬，逃不掉的。

2.）犹太人斗争中的准与狠，精确到对个人的打击。一旦锁定莫勒曼后，穷追猛打。不会像中国那样，习惯避免指名道姓，而使用某集团、某势力等模糊性称谓，为日后妥协留有余地。

当初，FDP总裁狼狈不堪，急于对话之际，犹太人总会明确提出，1.）莫勒曼必须被排除在对话之外，2.）莫勒曼必须被撤职。这就迫使FDP时刻计算权衡，保护莫勒曼的收益与代价。

而对话的成果，事实上牺牲了莫勒曼个人在联邦层级的仕途空间。吞下这样的苦果对自视甚高、雄心勃勃的莫勒曼来说，简直窝囊死了！这也是他在大选投票前，孤注一掷、进行政治豪赌的根本原因。但这一行为却与FDP整体利益产生了不可调和的冲突，最终闹到与FDP彻底决裂甚至互相毁灭的地步。他曾扬言，要组建新的政党名叫“FDP去死”。到了这步田地，犹太人总会，反而可以超然地置身事外，隔岸“添”火。

当年无需多少政治敏感力，就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始终操控着争斗双方，将他们一步步推向你死我活的境地。每当双方有和解、妥协的趋势，就会出现新的爆点把彼此的对立激化到新的高度。最后双方纠缠在一起，精疲力竭，都盼着能早日解脱。以至等到所谓卢森堡黑账户被告发时，已经没多少人再去关心传闻本身的真假，而是凭直觉：莫勒曼，完了！

联想到海外华人的处境：如果还是光靠个人或小团体的单打独斗，而不构建象德国犹太人总会这样的团体，最终逃脱不了被歧视、迫害命运。犹太人在美国的情况更加特殊，台面上的两个政党似乎都在给犹太人打工。

图片来自：Reuters

但依我看，犹太人依然面临巨大威胁，只不过他们的真正威胁来自民间。海华们则相反，目前在民间的积怨不多，而台上的政客们却有蠢蠢欲动之势。如果他们真的开始动作，群氓们被煽动起来，也就分分钟的事。

所以，我有一个梦: 就是每个国家的海华们都有一个强有力的华人总会这样的组织，给台面上的政治人物画出一条不得逾越的红线。就像在德国，对任何想吃政治这碗饭的人物来说，莫勒曼事件本身就是一部教科书，要想安身立命的必修课。

还有一些不太成熟的想法，就不拿来献丑了。

感谢大家的关注、捧场！

东元

其他那些都可以说政见不同。但是违反德国政党的财务法律是致命的。德国政党的资金根据选举结果有国库补助，但是违反相关的政党财务规定会导致巨额罚款。基民盟这么大的党当年都高层大清洗，结果默克尔上台。莫勒曼在这事上犯错，就是自己找绝于党，没别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