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童话故事：美人鱼 -- 马伯庸

少兮默默地注视着碧波荡漾的水面，心情就如同江心的水草一样摇摆不定。她伸出手去，想接起一朵水花，但那花朵却在她的手心迸碎成无数的水珠，几条游鱼游荡在她身边，仿佛完全没有觉察到她惶惑不安的心境。

　　她们这一族世代上半身为人形，下半身却是白鳍豚。对于她们来说，人世间的一切的纷争、一切的杀伐都与己无关，她们只是默默地生活在江底，与同伴们嬉戏，自由自在地歌唱，过着属于自己的逍遥日子，无忧无虑。

　　但是，这一次，少兮的心境却被扰动了，一种奇妙的情感悄然滋长，令她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感觉，这感觉包含着惶惑，包含着兴奋，还有难以体味的幸福与失落。而这一切，全都是因为那名人类的男子闯入了她的世界。

　　那件事发生在三天之前，她偶尔游到了那里，想去寻找一种粉红色的绛珠蚌。不料正当她正打算浮到江面的时候，忽然却被满天的呐喊和火光所震撼。水螅般的火箭纵横交错，比乌龟还大的战船仿佛黑压压的乌云，无数的人类都疯狂地用尖利的武器切割着同类的身体，不时有尸体沉入江底，面目都异常狰狞。

　　她吓坏了，本来想远远的逃开，但身体却不听使唤。她隐约地看到，江面旌旗飞舞，喊杀四起，不过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就在这时，她听到江面上一声雷霆般的怒吼，然后巨大的水声传来，随即一个男子的身体沉入江中，无数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将军！将军！”

　　她看到了那男子的脸，这张脸并不十分英俊，但透着几分坚毅与果决，棱角分明的轮廓勾勒出一个令任何一位少女——包括她在内——都会为之抨然心动的脸庞。他在水里挣扎了几下，双手拼命挥舞，想浮上去，但是脚却被水草紧紧裹住，肩头还插着一支箭杆，鲜血自伤口潺潺流出，把周围的江水染成红色。

　　不知道出于什么动力，本来极厌恶血腥之味的她毅然冲了过去，把他抱住，用手解开纠缠在脚部的水草，男性雄厚的味道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少兮白皙的豚尾开始变的微微泛红。

　　很快水草解开了，少兮搂着这名男子向上游去，拼命将他推到江面。很快，数十只手伸向那名男子，一边大叫着“将军”一边把他拖上船去。少兮慢慢把手放开，有些依依不舍，当那男子被他的同伴救上船去以后，她还是在船上来回游了几圈，确认他确实平安无事。

　　一直到他重新站立到船头，少兮才放心地离去。在她身后，那个雄伟的身影丝毫不见刚才落水的狼狈， 迎着日头拔出宝剑，声音响彻江水两岸：

　　“贼子，快来受死吧！”

　　少兮回到江底，整个心思全被他的身影所占据，但是这又没办法与同伴们分享。时间一长，她逐渐消瘦起来，郁郁寡欢。同伴们很奇怪，以为她病了，纷纷过来慰问，有的带来了从江水源头找来的白鱼；有的摘来了入海口处的海蚌；还有的人送来了从遥远南方弄来的珊瑚，可是这些在少兮眼睛里，都不如那将军的浅浅一笑。

　　她想去找他，但是她也知道，她是人鱼，不是人类，他们两个是不可能结合的。

　　终于，有一天，她听说在某一个地方居住着一名神奇的道士。于是她鼓足了勇气，历尽艰苦找到了道士的住所，把自己的心思向他倾吐。

　　道士听完少兮的话，把眼睛眯了起来，嘴边露出一丝微笑。

　　“你爱他吗？”

　　“是的。”

　　“即使舍弃你的形体，也无所谓吗？”

　　“只要能和他在一起。”

　　道士点点头，转身从身后沸腾的大鼎中取出一丸丹药。

　　“我可以把你变成人类，不过，你需要付出代价。”

　　“那么，你想要什么呢？”

　　“你的声音。”

　　契约成交，少兮用手接过了丹药，脸色掠过一丝不安的神情，但很快又被更大的兴奋所覆盖。

　　这时，道士又缓缓说道：

　　“我需要提醒你，假如你无法得到那个人的心，那么就会变成江中的泡沫，你要记清楚这一点。”

　　少兮太兴奋了，对于这最后的叮嘱并没放在心上，她直接浮到江边，将丸药吞了下去，随着一阵剧烈的疼痛，她发现自己的豚尾变成了人类的两条腿，而自己的声音，却永远地消失了。

　　可是，少兮对人世间的一切都茫然无知，她不知道该去哪里，该怎么走，她唯一知道的，只有那将军一个人，而她又无法对别人说出来，因为她的声音已经被道士取走了。

　　后来，她被一个老人收养，和那位老人，以及老人的小女儿一同生活着。

　　老人一直想为她们两个找个好丈夫，但是每一次提出人选，少兮却总是摇头，她只能用这种方法表达自己的拒绝。直到有一天，又有人来提亲，老人拿着名帖给她看，少兮一眼就看到了名帖上那个令她朝思暮想的名字。

　　少兮觉得自己的婚礼象在云中飞，她相信，爱能够逾越一切，让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的时候，轻柔的触感恍若晚霞一般飘渺、细腻、不可思议；那是冰山之颠纯净的水晶，那是碧海深处璀璨的明珠，迷醉的色彩蝴蝶般飞舞，飞入思绪，飞到心尖，将最柔软的蜜露涂抹其上，让心灵随着情感的韵律激颤着，直到永恒之日的终结。

　　但是，很快，她就发觉他并不是爱她，而只是觉得到了结婚的年纪罢了。这位将军有更为醉心的事，那就是争霸，在他看来这远比少兮更加重要，更加迷人。

　　他经常一去就是几十天不回来，旁边的人总是说：将军在前线，将军在外城，将军在屯所，但将军就是不在家里。

　　将军偶尔回来，也是不断地接见客人，一直到深夜他才会回到少兮的房间，带着酒气，兴奋地给她讲述着自己的丰功伟绩。大乔一直期待着的甜言蜜语，却从来没出现过。这让她暗自伤心，无比地失落。

　　将军又一次出去了，这一回没回家的时间更长，足有两个多月。旁边的人告诉少兮，将军正在策划一件大事，如果成功的话，就能把天下掌握在手中，这将会是扭转历史的重大事件。

　　对这些都没兴趣，她只是企求爱人的一句爱语，只要有这个就够了，可是她却得不了。沮丧的她，当初那份热情正在逐渐变成冰冷的死灰。

　　道士在这时候出现了，他对少兮说道：

　　“你要小心，假如你还是无法得到他的心的话，那么就会变成江上泛起的泡沫。”

　　少兮沉默了，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现在的她，一点信心也没有。

　　“不过呢。”道士递给她一把锋利的匕首，“还有另外一个办法，只要用这把匕首刺入他的心脏，那么你就可以免除变成泡沫的命运，恢复自己的声音，并且可以一直以人类的形象活下去。

　　少兮呆住了。

　　“换句话说，你和他之间，只有一个人能活，既然你没办法得到他的心的话，就要刺穿他的心脏。”

　　少兮有气无力地点点头，脸色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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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名黑衣人站在这位面无血色的贵夫人面前，浑身都是血迹，手中拿着的匕首也沾满了血迹。

　　贵夫人看着他，接过他手中的匕首，用一种空洞的声音说道：

　　“这是五十万钱，拿去祭祀你家许贡主人吧。”

　　“谢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