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小说】关于故乡de传说 -- 石之轩

整理一下电脑存档里的旧文件,有空的权当解解闷:-)

我一直在想，有关于故乡这个奇怪的词汇，每个人都有源于本身记忆的诠释系统。每一次从记忆的洪流深处出发的那些关于故乡的解释，无不是奇特的，唯一的。而不是那些千篇一律的，被古往今来多少无聊的文人和诗人反复吟诵的词汇和根据这些词汇衍生出来的文字体系。

当一个朋友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在一个静静的夜晚，在银白色的月光下淡淡的告诉我关于三年前他的一段遭遇的时候，更加印证了我的这一点想法。

为了方便一点的叙述，下面是他的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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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所谓很久，其实也没有多久，当我从医院里获悉癌细胞已经在我的身体开始扩散的时候，所有的剩下的还可以计算得出来的生命，哦，不，应该说是剩下的能够身体还能自由活动的时间，先是变成了一个倒计数的大刻度盘，我匆匆忙忙的在这个刻度盘上四处奔跑着：应当追回生意上的欠债，理应还给别人的欠款，辞去一大堆以前引以为荣的头衔，还有一些数目不大的不动产也急急忙忙的要交给妥善的人去管理。忙完这一切之后，却发现这个刻度盘上还有一大半的时间没有用完，我突然意识到，我现在拥有了自由。

我说的这个自由，是那种绝对的自由，什么事情都可以看的自由，在这个倒计数闹钟的限度内我可以干点其他事情的自由，明白？ＯＫ，让我们继续说下去。

我在空无一人的房间内对着空白的墙壁仔细思考了三天，考虑怎么去解决这个问题。我突然想到，我应该去某个地方旅游。

至于到哪个地方旅游，还有为什么要去那个地方，那是另外一件事情，我只知道，我“应该”去“那里”，至于要怎么样才算“那里”，我在收拾好行李之前仍旧一无所知。

好在父母均已去世，妻子又一年前跟别人跑掉了，我和她也没有孩子。于是简单的和几个亲戚告别之后，我背着行李，漫无边际的在这个城市的街头乱逛，在走到越洋轮渡码头的时候，一丝强烈的感觉突然撰住我，我呆呆的看着轮渡码头上的时间表，决定到坐上最快开往Ｋ地的邮轮。

Ｋ地是在地中海对面的另一个城市，据说也是另外一个大洲的最大城市之一。

而我是在邮轮的舱房里认识那个妖怪的，妖怪自我介绍说，她是旅行于人类世界的众多妖怪中的一个，十七岁，正在进行高中毕业前的旅游。至于为什么要单独进行毕业旅游，妖怪并没有给我一个可信的理由。至于为什么我坚定不移的相信她是一个妖怪，并不是她突然在我面前显出三头六臂或者血盆大口和青面獠牙。

她把日光灯关掉，拿出一个水晶球给我看，我在那模糊不清的球面里观察了半天，发现里面是一个写着我名字的墓碑。

“明白了？”她抬起头，若有所思的看着我。

“明白。”　于是我和这妖怪成了朋友。一个三十岁的生命垂危男人，确实可以因为这个理由相信她是一只妖怪，既然彼此信任，做做朋友似乎也并无损失可言。

妖怪似乎永远不用睡觉，夜晚降临的时候，可以看到她在甲板上呆若木鸡的看着星空发呆。有一天便走过去问她在看什么。

“你知道么，星空就是我们的故乡，那里的每一颗星，都可以代表着大地的每一个生命。”她恬静的望着我，眼睛里流露出与其年龄不相称的睿智与灵性。

我坐下，和她一起抬头仰望，“哪一颗是摇摇晃晃的我呢？”这样问似乎有点唐突，然而对一只洞悉你生命的妖怪来说，应该不成问题。

“那里！”她指向西方的某一个角，那是一颗星光暗淡的，普通肉眼很难发现的星星，如果不是在海上，是很难发现的。

“哦……”两个人都叹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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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如何？”　我实在有点不大耐烦，开始追问我的这个朋友。尽管我对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报以极大的怀疑。

“后来，后来我们就互相爱慕起来……”朋友抬头仰望星空，仍旧用淡淡的语调说道。

“一个人和一只妖怪？”　我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是的。”他慢悠悠的回答道。

“继续。”我起身，重新给茶壶里添加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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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由于寂寞，或许是因为别的原因，在这艘慢吞吞的邮轮上，我们似乎没有选择的互相恋爱了。这是一种奇怪的恋情，妖怪似乎没有因为我是一个即将进入坟墓的人而嫌弃我，而我似乎也不在乎她不是一个人类的事情，换而言之，如果不是在这个奇怪的时候，在这艘奇怪的船上，我们似乎没有可能发生恋爱这种事情，然而，这确确实实的发生了，妖怪喜欢上了我，我亦喜欢上了妖怪。

每个夜晚。我们经常在甲板上一起恬静的看着那星空，相拥着指出自己的那一颗星在哪里。我经常熬不住困意在她的怀里睡去。

她的那一颗星比我的要亮得多。

而白天，初夏的气息渐渐充溢于烈日晴空的地中海，无数灰色的海鸥在甲板上若无其事的停留，换取乘客们手里的面包屑，游泳池边挤满了肤色各异的肉体，空气中弥漫着隐隐约约的玫瑰油的香气，拉丁乐队的鼓点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我趁着这个空儿，象要把一辈子的啤酒都在这几天都吞进胃袋似的，醉生梦死似的幽游在这个奇怪的季节，整个阳光充足的白天，我一直坐在一堆酒瓶子周围，太阳的光线明晃晃坠落在身上的时候，脑袋里便不再出现什么剩下的时间如何安排之类的愚蠢念头，只剩下酒精在血液里乒乓乱碰的呻吟和无边无际的蔚蓝色海景。

而妖怪是不喝啤酒的，她只是默默的默默的坐在我身边，一边看着远方一边看着我骨杜骨杜的将啤酒倒进胃袋。

“真美啊！”，妖怪一边望着两百米前方的打鱼船说道，那些健壮的波西米亚渔夫们在夕阳下面朝金黄色的大海，慢慢挥出手里的鱼网，动作优雅无比。

“漂亮，可惜太短暂。”我醉眼惺松的答道。

“万事皆有尽头。”妖怪悠悠然的吐出这么一句话来。伸出手来把我握住。

我感觉这话好象在哪里听到过，“那么，下一站是哪里？”

“卡萨布兰卡。”

我抬起模糊的双眼，非洲那光滑的海岸线已经慢慢呈现在地平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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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那个地方’就是Ｋ市喽。”我在记忆里搜索有关于Ｋ市的一切，间谍、纳粹和盖世太保、阿拉伯咖啡和《时光倒流》──都是英格丽鲍曼害的。

“可以这么说吧。”我的朋友轻轻拈起红茶杯，那是没有加上牛奶的纯正印度红茶的香气，他凝视着飘散着热气的红茶，慢慢叹了一口气。

“在那里又发生了什么？”我一直念念不忘不忘他身患绝症这回事。

“真可惜，没有薄荷叶……”　他放下茶杯，微笑着面向我的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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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令人陶醉的季节，似乎整个摩洛哥到处飘逸着薄荷茶的香气，椰枣和橄榄在小贩们的叫卖声中散发出令人心动的味道，柑橘象山一样堆放在公路旁边，随手便可拿到。身边充斥着听不懂得唧哩古噜的阿拉伯语，我简直象漫步在两千年前的巴格达闹市街头一样，只有无数频频作响的尘沙包裹着的汽车从身边开过的时候，我才能想起，我的刻度盘上的时间正在飞速的向前进发。

时间无几。

而妖怪似乎也觉察到了这一点，经常在双手互握的一瞬间，可以感受到她发黑的眸子正在静静的跟随我。她的手心温暖而干燥。

我决定换个方式让我们快乐一点。

于是我和妖怪都换成了当地人打扮，出没在这个殖民气息浓郁的阿拉伯城市。无论如何，一个白色长袍裹身的四眼佬居然带着他瘦小身材的黑莎蒙面老婆在不停的跳蚤市场进进出出(旅馆看门的老头如实说道)，确实不大地道。

“怎么办？”妖怪把玩着手里那把青铜色的阿拉伯湾刀一边小声的问我，摊主儿是个典型的黑白混血儿，狡诘的眼珠子子咕噜咕噜的在我手里的荷包里乱扫着。口口声声报怨着旅游淡季带来的生意损失，如何让他四个老婆无法和睦共处。

“两千个第纳尔！”我突然觉得这事情再好笑不过，一个生命垂危的家伙，居然在非洲的一个肮脏地摊上为了几个小钱磨来磨去消耗着本来就不多的生命。

他愁眉苦脸的笑道：“真主保佑你兄弟，我的老婆孩子还等着吃晚饭呢，我还是回家算了。”他开始磨磨蹭蹭的假装收拾摊子。

“再加伍佰，成交！”妖怪不假思索的抓过角落里那只奇形怪状的长形物件，“这一把笛子可得送给我。”

“啊？！亲爱的姐妹，你要我的命了，这可是我的传家宝啊，想当年，穆翰默得去麦地那的时候……”

妖怪偷偷朝我示意了一下，我扔下一堆钞票拉着她的手落荒而逃，背后传来那小贩凄惨的苦叫：“回来，你们这两个骗子……”

还是回过头去，发现他嘴角挂着一丝得意的微笑，小胡子翘得比天还要高。

“我们真的成了艾莎和拉兹罗那样的人拉。”那天晚上旅馆的服务员员送来飞机因故延迟一天的便条的时候，我一边搜索着记忆一边对正在窗口仔细把玩着那支短笛的妖怪说道。

她眼睛里露出疑惑，我突然想起，就算是妖怪，也不一定听过这部电影的。

“走吧。”我开始在电话本里寻找那家出了名的一年到头只放那部《卡萨布兰卡》的影院。

那天晚上出了点事情，第一次看到这部电影的妖怪在故事快要结束的时候，突然在我身边里小声的抽泣起来，而跟着一片漆黑的停了电，恰好瑞克老板要向斯特拉斯下手的时候。我们在电影院里等了很久，都没有恢复供电的趋势，观众开始三三两两的散开，妖怪依旧在我的身边小声的哭泣着。我一动不动的抓着她的手，企图将一丝我能带给她的安慰通过手心传递到她心里去。

尽管我知道这没有什么用，但是这是我能够也是唯一能做到的。

“走吧。”她站起身，我们最后一个步上国王大街，背后的电影院灯亮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轻轻抚摸着她光滑的头发，“不喜欢这结尾？”

她在月光下用那种深邃的眼神盯着我看，使我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我知道我不能给予她的东西是什么。这确实是无能为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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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故乡的魔笛是什么意思吗？”　我的朋友突然自己中断了叙述，问起我来。

“根据宗教经典记载的说法，应该是可以满足吹奏人任何愿望的东西。因为这魔笛来源于故乡的呼唤。”我以前在大学的时候研究过阿拉伯古代历法，涉及过这些东西。

“是啊，所谓的故乡，是指那里呢？”我摇摇头，应该不是麦地那也不时麦加。

“在这里。”我的朋友突然指指自己的心脏，“所谓的故乡，应该是自己生命的本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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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故乡的魔笛是什么意思么？”　回到旅馆之后，她突然摸出了白天买的那根短笛。

当时的我当然摇摇头。

“明白了。”她再也不做任何言语，在窗口边站立不动，缓缓掏出那根奇怪的笛子凑到嘴边。

那个清脆的音符开始的时候，我正在啤酒和威士忌的效果之间做一个选择，猛然开始的简单无比又深沉入心的旋律突然象某种魔法把我僵硬的定格在床边，伴随着清冽的月色，开始投射到这个异国他乡的每一个角落，象刀一样锋利的切入我的心脏，仿佛是用生命在催化某种未知的命运，那个美丽的妖怪用那种荒凉的笛音把我的人生经历象电影一样演示在我的脑海深处，那是一支从来没有听过的又熟悉无比的曲调，飘荡在没有影子的阿拉伯都市上空，所有的故事象被深沉的动机触发，一点一点的在背景画面重演，每一次死亡的召唤象亘古不灭的轮回一样，慢慢浮现在我的脑海， 那是来自心灵的故乡的呼唤，童年、学生时代、与别人的爱情故事，熟悉的朋友们一个个的出现在我的面前，而妖怪，是和一堆星光闪烁的风的精灵们一起出现的，她熟削的身影在月光下不停的飞升着，让我在这个月圆之夜不停的迎着冰冷的山风泪流满面的找寻什么……

“再见！你会活下去的……”我的女朋友妖怪，哦，不，应该称之为我的妖怪妻子，在窗口保持着那个姿势对我温柔的说道。

然后我睡去了，她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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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我的朋友开始舒服的喝起茶来，似乎这个故事讲完了。

“那你的病？”　　他微笑着看了我一眼，“你看我象一个要死的人嘛？”。的确，这家伙再活个一百年估计也没有什么问题。

“确切的说，”他开始慢慢的把右手抬起来，指向夜空。我亦跟着他抬起头。

“看，那是她的星星，现在那是我的。”　天边确实有一颗闪烁不已的亮极了的星星。

我疑惑的看着他。

“而她，永远在我这里。”他收回右手，按到自己的心脏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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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意思，就是爱的根源所在之处。”　

这是我的朋友最后的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