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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记忆中的老房子 -- 闻风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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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记忆中的老房子

小时候,我跟爷爷奶奶住在沙市(现在已经并入荆州)民主街33号的一栋 老房子里。听偶尔还有点联系的那边的亲戚说,那栋老房子已经被推倒了,现在是一条大马路。我马上想到太阳光照在柏油路面上白花花的样子,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努力搜寻那座老房子在我头脑里的图像,竟也十分依稀模糊。为了不让记忆里的它和它的实体一样,轰然坍塌,了无痕迹。我赶紧写下了下面的字:

走过一条狭窄弯曲的石板路,就来到我们那栋老房子面前。那是一栋木头结构的楼,方方正正的,青灰色。旧时可能是什么有钱人的宅邸。不过后来那么多各式各样的人住进来,圈房占地,它就不复旧时的光景了。唯一的留痕,也许就是门口的那一对石头狮子。它们是这楼里所有小朋友的玩伴,我不记得有没有和别的孩子发生过争夺石狮的战争,(应该是有的吧。)但我记得很多回打它身边走过,就喜欢摸摸它,骑骑它,或者坐在石狮身上,摇头晃腿地和别人说话。

大门进去,是一派凌乱的景象。被各种材料隔成的一个个小房间,是我这个小人儿从来都没有搞清楚过的。从左侧的楼梯上去,就是二楼的一个独立部份,有四户人家。中间是块公用地,主要摆放的是几个烧蜂窝煤的灶,那就算 “开放式”厨房了。我们家房间太小,不得不在公用地盘上放一张桌子吃饭用,所以这里还是我们家的饭厅。

我们家的正式房间只有10个平米左右,在拐角处。房间里好像就是为了摆一张大床,一张大大的,雕花的木床,挂着帐子。那是爷爷,奶奶和我的卧床。爷爷上班的单位就是现在的活力28厂,那时叫油厂,是个富裕的单位。时常会发各种各样的东西。那张大床的下面就是用来储藏东西的地方。爷爷单位发得最多的是水果,尤其是西瓜。沙市盛产西瓜,汁又甜又多,还便宜。每年夏天,我们家的床底下塞得满满当当的都是西瓜。床头是一张小圆桌和一把椅子,白天不上床的时候,是室内唯一可坐的地方。奶奶带起眼镜和邻居打戳牌的时候,也把它拉出来,大家就着床,围坐一圈打牌用。床的侧面还有一点地方,正好放下一个一开门的衣柜,衣柜前面摆放着一个圆柱形的马桶,都隐藏在蚊帐的背后。

小时候的我,是挺疯的。很少呆在这个十平米的小房间里。大多数时候都在外面撒野。唯有某个日子,我一定是安安静静留在家里的。那是每年春天,奶奶等待的一个日子。等阳光从大床对面的墙上,我们家唯一的那扇窗户外弥漫进来。它们充足地源源不断地流淌进来,照亮了这个小小的家的每一个角落。它们虽然明亮却积蓄不起炙热的能量,有的只是软软的质地,微暖的温度。或许只有这样的阳光,衣服和人才能滥情地融在阳光里,一味舒服下去。奶奶把箱子打开,把一件件衣服拿出来晾在竹竿上。然后再把一竹竿摇摇曳曳的衣服从窗户里撑出去晾晒。我就乖巧地坐在那里,直到箱子空了,奶奶已经去干别的事情了。我还意犹未尽。爬在窗台上看着外面旗帜般晾起的衣物,看她们在阳光下泛着的不同色彩,看她们被微风无声地吹动,轻轻地摇了摇……这样的日子让我沉醉。我那时并不觉得奶奶哪些斜襟式样的旧衣服有什么好看。人越是什么都不懂,越要人云亦云,我以为只有千篇一律的蓝哔叽尼才时髦呢。那么是什么让我沉醉呢,是那些从箱子里带出来的樟脑香吗,它们在一件件衣服上散发着阵阵陈年的神秘气味。是那些阳光下毕露的纤纤细尘吗,它们那样轻盈地飘舞着,轻浮而快乐。其实就是这样,女人的天性在你还无知无觉,在你还是个小野丫头的时候就依附在你身上了。

老房子就伴着这种温暖舒适的感觉留在我的记忆里了。

家园 俺也闻到了香味,

是帖中散出来的淡淡的墨香。

好文笔!送花。快点毕业,来文化版玩。

家园 俺也闻到了……尽管俺奶奶的老房子没有这么有情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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