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青铜时代的蜗角战争 第八章 群雄大泡沫 2 -- 潇水

二

其实，章邯的那副扑克牌上还漏交待了一个黑桃A，也就是我们鼎鼎大名的项羽先生。

只不过一开始项羽锥处囊中，名头不大，章邯不知道写他在扑克牌上，直到被项羽打败，才意识到自己最初的疏忽。

项羽，又名项籍，字羽，英文名 Armstrong，擅长举重运动，是个肌肉男：全身肌群发达，肱二头肌超有力，力能扛鼎，气概可以拔山，体魄高人一头：身长八尺有余，八尺相当于现在的一米八四，是男模标准身高，魁伟壮大，在遍地短人的江苏地区一眼看去，直接高出那些单薄常人（特指未成年人）40％。

如今走京沪高速公路南下，进入江苏，有宿迁市收费出口，立着一个项羽举鼎的广告牌子——因为这里是项羽的籍贯地。只不过广告牌子上的鼎举反了：图片上的项羽大哥，两手举着鼎的两个腿，高擎在空中。此真未得举鼎的动作要领。他应该是抓着两个鼎耳，翻转鼎腹举至头顶。项羽若按广告牌子上的那种举法，是不能计入成绩的。

作为古代一位著名的肌肉男，项羽却非常斯文，后来连刘邦手下的人称赞他“项羽仁而爱人”（对别人仁善友爱），和刘邦“慢而侮人”形成鲜明对比（刘邦则喜好狎侮自己的衙门同僚，揪着别人的帽子往里边撒尿，但项羽没有这些粗俗behavior）。总之项羽仁而爱人、斯文有度，据韩信后来的观察，项羽跟人说话时“恭敬慈爱，言语欧呕（都是温和的声音）”。意思是项羽的贵族教养好。他说话时绝不会像刘邦那样动不动就你“老子你老子”（尔公）地骂粗口。韩信还说，项羽一见到别人闹病了，就为之涕泣，分割饮食给对方吃，以至于连韩信都觉得项羽实在太柔了，有大姑娘之风，称他是“妇人”。总之，仁爱柔雅，教养非常好——这是他斯文的一方面。

总之，既肌肉，又斯文，项羽终其短暂的一生，都是一个性情极其复杂的矛盾体。

项羽斯文，是因为他出生在一个世世为楚将的贵胄之家，自小受教育使然。

项羽的上两代人都比较有文化：爷爷是楚国著名大将项燕，爸爸也受过良好教育，证据是他爸爸很会给他起名字：名之曰项籍，字羽。羽，飞腾也，籍，显著也。显著地飞腾。这是一个优美而且寓意高远的名字。比刘邦的爹给刘邦起的“刘老四”这个名字强多了。

但是由于莫名其妙的原因，项爸爸后来在史书上就没有出现，一直是项爸爸的弟弟——项梁叔叔，拉扯项羽长大。

据现代一些小资的人说，培养一个贵族需要三代时间。项梁叔叔也有志于此，他对项羽的适龄期教育抓得很认真。首先是学文化课。

我家附近有一个回龙观小学，里边的花朵们常朗朗地背诵“山顶洞人”的名词解释，以及“This is a face，I have a face”之类的初级英语。项羽同学当年要学的也差不多。但是，因为当时山顶洞尚未开发，所以他主要背诵封建迷信的名词解释，比如“女娲姐姐抟土造人”、“齐桓公九合诸侯”。他主要学习和使用的课本是《青铜时代的蕨类战争》和《青铜时代的恐龙战争》等等（这是不可能的）。此外他还要背诵一些纯民族主义的东西，比如屈原老师写的“惟郢路之辽远兮，魂一夕而九逝”的楚复国主义的传统革命诗篇。

除了革命传统诗篇教育，有时候，项梁叔叔还会编造一些革命的故事给项羽听，算是历史课。

项梁说：“想当年，忆当初，我波涛起伏。记得有一次，你爷爷项燕派我去送信——当时他们正在淮北和秦国侵略者斗得正酣——派我一人去送信，我路上却遭遇了秦兵一个曲（曲下辖若干队），我奋不顾身冲上去，把敌人全歼了！”

“去年你不是说遭遇一个队吗？”项羽奇怪地问。

项梁愣了一下，然后缓缓地说：“哦••••••去年你太小，我怕吓着你。现在行了。”

拜赐于叔叔的教导，项羽少年时代就立志高远，胸怀远大，表现为不爱读书。

项羽对文化课学习不够专心。背着背着山顶洞人就烦了。这些密密麻麻鬼画符一样的呆板文字，除了有损视力以外别无它用。而且看书太多，会看出神经衰弱症来了。

于是，项羽就撇掉了书籍，改学习宝剑。但是抡了一段时间宝剑，终究还是没有达到华山派岳不群的水平。他就又懈怠了。

项梁叔叔就怒了：“干什么你都没有恒心！”

项羽却伶俐善辩：“作文嘛，不是重点，会写名字就行了。剑术嘛，一人敌而已，不值得太下功夫，我请学万人敌。”

于是项梁大喜，赶紧搬出家藏的一大堆《孙子兵法》、《太公兵符》之类的万人敌的大书请项羽学。项羽颇为振奋，把这些兵书堆在书案上，看了一看，“略知其意”之后，就又“不肯竟学”了。什么意思呢？他大概基本领悟了书中的意思，二八原则了，也就不肯再多费时间给它了。大约项羽禀赋优异，能闻一知十，触类旁通吧。

潇水注：其实，兵书没什么可看的。我算是爱读书的人了，但我看了兵书二三天，就再也看不进去了。兵书上的意思陈词老套，一桶水，倒来倒去，看它一两段，也就足够了。确实是“略知其意”，也就够了。历史上，写兵书最出名的国家，都是打仗最不行的国家。譬如齐国。齐国人打仗时最胆小。据先秦最大的学问家荀子先生观察：齐国的单兵（叫“技击”）根本不敢碰魏国的单兵（叫“武卒”），而魏国武卒又根本不能抵挡秦国的锐士——据此推论，武松（山东人）打不过林冲（东京汴梁人士，魏地），林冲要怕鲁达（关西大汉）。不管怎么说吧，齐国人连可怜的小魏都打不过。为了弥补单兵战力的不足，就得靠强调兵学组织来发挥军队的总战力。所以，齐国人写的兵书是最多的，《孙子兵法》、《孙膑兵法》都是此辈中流，而且它们都是讲巧和谋的。以巧力和谋划，弥补单兵之肾的虚。宋朝的军队也是最不会打仗的，但宋的兵法也是极为发达的。

总之，善于战斗的猛士，并不需要兵法这些劳什子，就像英语讲的好的人，未必钻研英文语法。

项羽虽然不爱念书，但是出人意料的是，这位斯文肌肉男却“才气过人”（司马迁语）。具体表现为：项羽说起话来文采飞扬、俊词飘逸，辞意和逻辑，叮当作响，仿佛飞花满眼，把人喷得理屈词穷、抱头鼠窜，居然吴中子弟都因说不过他而忌惮他。江南才子也怕跟他对诗。如果他有机会遇上“吴中四杰”，就是唐伯虎、祝枝山这帮花花公子，这帮人也在苏州，他一定可以上去比比对联的。

项羽曾经给他的女朋友——我断定项羽很早就有了女朋友的，因为像他这样男模身高、力能扛鼎、却又能言善讲、斯文仁爱、才气过人的人，肯定被美女见了，尖叫指数100，围观人群三层。而且他平素既不念书、也不舞剑，每天吃完早饭后，大把的时间都干什么呢？大约只有去泡妞吧——所以项羽肯定有女朋友。他给他的女朋友写过这样的纸条：

“——这样的时刻，由衷地想为你祝福，在你的生日里由衷地想为你守夜。我可以说出一整个未来我不可目睹的春天，将以你为独生的女儿吗？我可以说请将所有春花的幸福集于你的一身吗？虽然我总是那么颓唐而又错误，我却仍能被允许去比喻你的一缕黑发便是我一生的忧郁所在吗？你的一道眼波就是我远行以后的无限江山吗？”

哈哈，对不起，这不是项羽的纸条，这又是我的大学情书来的。我只是把它抄在这里，以证明项羽才气过人罢了。（不过，这似乎也无法成为证据。）不管怎么样，项羽确实有文学才华，比如他后来作的“时不利兮骓不逝”的歌，就是很好滴。

此外，项羽还是个不错的男高音，会唱“力拔山兮气盖世”。

这样一个能唱能打、能文能武的人，自然不能浪费自己的材器。项羽注定要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一切将从他24岁那年开始。

• 2，秦汉（上）